残阳如血,烧尽天边无尽春光,凌云纵深,只当是无从彷徨。
目视着手中简报,身为九五至尊的她却依旧为此愁容不已,灯火葳蕤,飘荡之间犹如雨水飘摇,浮萍虚脱,随波逐流之感忽隐忽现。
周围侍从皆是低眉顺眼,或是臣服抑或是与她感同身受,她不曾得知。
览阅一番之后将手中皱迹斑斑的信笺放入烈焰当中,徐徐燃烧的香薰显得有些无味,压低了这里的气氛,身旁的国师闭目养神,仿佛从容自若,可见此,她却不禁内心冷笑,像是嘲笑也像是自嘲那般。
“你们下去吧。”
看着周围的侍从还有堂下千里加急的斥候巡查,风尘仆仆之上夹杂着从那醉卧沙场带来的肃杀,她们目光锐利,却是那么的疲惫不堪,就像是一颗颗即将倾倒的老松柏,雪山飞霄,一片白雪皑皑间却能见到那鲜血般的殷红。
斥候们起身,对着堂上的陛下拱手作揖,生死之间的厮杀都经历过来了,此刻走个形式就像是回到暂时的避风港,舒心的同时却依旧如同黑云压在她们的心头,悠悠长叹。
告退了,伴随着侍从和斥候们的徐徐而出,一切又混沌了下来。
光影交错,分明的切割着内苑的里内外合,徐徐残霞而入,映照着这里的血红,照耀在她那双潋滟却又神采奕奕的双眸当中,犹如驶过千帆万浪,波澜不惊。
“国师,可有和解?”
作为帝王,那怕是在仙界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存在,可是依旧为此烦恼忧愁,就像那独上高楼、风烛残年的残老诗人那般,为赋新词强说愁。
帝王独于一尊,可如今却犹如孤寡之人那般,站在高处却没有依靠,犹如迎风而逝的雏菊,散落着她的脆弱,却死死的拉紧着她的倔强。
“敌势强劲,不可硬碰,林将军投敌实乃吾之算无遗策之漏。”
国师身着道袍,怀揣拂尘,仙风道骨之气跃然而上,颇具名士风雅,只是此刻她也微微摇头,捻起手指寻识天机,却未能窥见,抑或是说,那藏匿在不可泄漏之言之中的一切已经早已应验了吗?
她站起身踱步,随后来到陛下面前,再度端坐下来,身为神钺国国师,承载神钺气运,岳主之岁,万千生灵供奉祈愿,不可不轻易垂头丧气,那怕是面临凶险万分之势,也得天地为局。
只是……
一想到面临的局面几乎是无法阻挡之地也是望洋兴叹,就像那逐渐衰败之象,每个人都只能按部就班的无所事事,那怕有那么些许改变,但是依旧是大厦将倾,山河倾覆,不在于庙堂之高,也不在于江湖之远,而是那黑云之势。
她一时无言。
万般行事,皆是顺势而行,借势而发,事半功倍,必定达成,如若逆势而为,必遭粉身碎骨之噬,如今神钺蒙难,已经是贪狼食月,紫薇暗淡,如若她强行逆势而行,结果早已预见。
皇帝闻言也是沉默不已,林将军掌握着神武,天策军,乃是精锐中的精锐,拥兵百万,虎踞北境,且其乃是先皇临终时委任的顾命大臣之一,六朝元老,身份斐然,对神钺国忠心不二,只是为何却……
一想到此处,皇帝便觉得那晴空万里的天空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神钺国立国千年有余,自太祖手执河图洛书中指引神钺之器举国飞升之后,神钺之器便一直存留在皇室宝库当中承载气运。
它是神钺象征,也是立国之本,享受芸芸众生香火祭祀,子民皇亲蒙受其福泽,往事越千年,犹如大梦三千,神钺却威能不显,犹如天权旁落。
就像是失去权柄的君王,独坐高台却犹如白板天子那般惹人耻笑。
气运散失,福泽不再,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皆是色厉内茬之人,皇亲国戚之流也全是蛇鼠一窝的犬鼠之辈,国内乱象丛生,福泽恩惠不再让内地民变不断,北境自那山岳之中浮现北洛之人虎视眈眈,不断蚕食侵扰,如今大军压境之地为整个千年之国蒙上了一层黑云阴灰。
如今林将军不战投敌对她犹如当头一棒,本以为如今早已局势糜烂至此已经不可再沉沦下去,可如今带军投敌就像一场临终宣告一般,让她险些站立不稳。
如今北境境况可能早已失守,门户大开,只待贼军长驱直入,便可在几日之内逼近神钺城,以如今京庭内的老弱病残对抗那势不可挡的百万贼军,宛如螳臂当车。
内外交困,国之将亡,迹象明显如此,那怕就连她自己也只得低头承认。
莫非自己真做那亡国之君了吗?
国祚绵延千年,如今却在她手里断去传承,要是泉下列祖列宗有知,怕是没脸相见。
气氛沉闷,窗外海棠却依旧,岁岁年年朝朝暮暮着日盛开,却无法忘却轮回,山雨欲来风满楼,江山易主之事或许不再是一场颠覆之梦。
国师不言,最后只是看向窗外,仿若世外高人那般低眉不语,最后不辞而别下只留下一句。
【勿妄行,勿妄言。】
轻声一叹,她一声令下散去这众人密会之事,随后她独上高楼俯瞰这寰宇之内万千灯火。
灯火阑珊,又想起了那浮生人间的时日,明灯冉冉,随风而起,漫天星辰之下仿若言语绰绰,烟火寥寥,却能眺望莫莫之间,像是有什么让她破碎了,淡淡的意味仿佛卷藏在那随风而逝之间。
高楼是她所建,先皇还在左右大局的时候允许她所建,常言道只有幽怨之人才会修建这座望乡楼台,登高望远间一览众山,目光穷极之间像是能明目那远在天边的过去时日。
红尘似刃,割去了她的胸怀大志,怀念着他的泪水,马车滚滚间她剑指天涯,怀载着她的家国天下远走她乡,可否知,千年之间的等待早已辜负。
平凡之际的告别,没有什么刻苦铭心,也没有什么互诉衷肠,只有一言一语的平平淡淡,还有那十指紧扣的不辞而别,以及那临时赠别的信物。
车轮滚滚,车马的响鼻依旧清晰,车妇扬鞭,走出了寻常百姓家,那是一场风花雪夜,天寒地冻,冰雪皑皑的神钺国第一次那么的冷彻心扉,寒气沁心,让他莫名从内而外的冷。
她回首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寻常小镇,还有那站在树沿下身着衣裙冻的发红的他,依旧对着他笑,含着泪,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可却谁知,她才是那逝去之后才知后悔的大傻子。
泪水打湿的荷包上还有这他的笑脸,心怀天下不知珍惜,时光干越,天下早已为我倾覆,可我只想为你折腰。
抚摸着那早已褪色斑驳的荷包,散去的香味细腻如雪,却有着一抹香薰,像是一针一线的缝缝补补,柳腰桃花下,是那人面桃花的笑,斑驳的记忆像是褪去色彩的雨云,模糊了视线。
【坐拥天下又如何,谁能知我苦,谁能知我意,凭谁问,独上高楼难说愁。】
她也像过去的豪杰人侠一般总是吟诗作赋,对酒当歌,把酒言欢间身披三尺青锋斩尽天下不平事,可是那是她热血轻狂,总是不懂装懂的去学着往事之间的英雄豪杰的黯然神伤,邯郸学步那般的为赋新词强说愁,不知愁为何,不知意为何,她们挥斥方遒,天下内纵横万里之间,颇具豪气。
如今各奔东西间却早已忘却了当年的豪言壮语,愁苦到来,却再也寻不到过去的各领风骚,美酒佳人却只能梦中含泪,悠悠哀叹。
点了一份酒,不是朝堂之上的琼浆玉液,也不是名满天下的浮生若,而是那名不见经传的美人醉,泥人巷中的寻常酒家,酿酒浑浊,算不上好酒,可却让他咋咋嘴间,喝的满脸通红,看着怀中秀剑,湛烂之间映照她的侧脸,像是剑出恩怨解,却是谁在笑,多情莫笑我,托余响于悲风。
呵呵呵呵……
她又喝的醉醺醺了,高楼之上的她有些颓废,帝王之气全无,只有失路之人归叹宿命,对画而歌,像是谶语歌谣,视野模糊,风儿徐徐,浮起鬓发间像是什么在眼中破碎了。
散落之间折射着过去的容颜,红彤彤的脸庞像那熟透的苹果,含苞待放的年岁却是那么的飘渺,年华依旧,却让她醉梦天下想要衣锦还乡,可知一别便是永别。
金戈铁马,动乱天下,席卷八荒之间犹如弹指之间,韶华易逝,却让她早知生死两茫茫,争夺天命之时自命天高,却不知早已是提线木偶,亲手摧毁那别人轻口叹息的天下为家的她。
短兵相接,生死未卜,辉煌为衣间寒铁如山,波澜征船中半波起楼,兵燹飞略,她却可望不可知,马车颠簸间看着慌乱之间的达官贵人、穷苦百姓,无一不面露苦涩,露血沾衣,仓皇之间不复迢迢。
辉煌之后便是仓皇茫茫,浮生动乱间谁在寂寥。
此去一别,便是万里之遥,山河倾覆间换来了百年和平,可却空负百年忧愁,如今存留半壁江山却又让她有些默然不闻,或许她的心早已死在了那灯火阑珊下的别离之时。
【你要去那?】
【要去远行了,游历一番,常言道,读万里书不如行万里路。】
【那,什么时候回来,我好给你酿你最喜欢的美人醉。】
【嗯……待你长发及腰……】
一个寻常不过的理由,就像有了外遇的女子敷衍着痴情不忘的美人,胡编乱造下没有一丝掩饰。
可自那之后他第一次梳起了头,短发翩翩的美人第一次显得温润良知,目光灼灼间浅笑盈盈的望着她,一次又一次,每一次的出行与归来总是能看见他,看着他捧着一杯温酒煮好的美人醉。
【你也知道温酒论英雌的典故吗?】
她动作随意的捏起酒杯一口闷下,回想着在京庭的明争暗斗,只在感叹着家国天下的不易,艰难险阻之间有着他崇高而又虚幻至极的理想。
【嗯,我有去你经常说书的地方去听。】
他露出了羞涩的笑容,声音细若蚊吟却又巧笑盼兮的含情脉脉的看着她。
【你不是不喜欢这些吗?】
她很奇怪,因为他总是在两人相处的时候很烦闷自己谈论这些风流人物,像是挤占了时间,有时候还对自己不理不睬。
【我现在喜欢了,你只要愿意和我说就好。】
他似乎哀叹了一声,却很难听清,似乎像是她听错了那般。
【好啊,那我可要好好给你说说,那你可知……】
她又开始高谈阔论了起来,总是那么的心怀崇高,理想远在天边,登高阶梯曲折蜿蜒,温柔乡的她却浑然不知,像是迫不及待,像是寻梦追逐,总是不知相忘于江湖的无奈。
她一次又一次的离去,一次又一次的归来,赤诚之心总是在磨练,倾尽所有让她如今拼命的寻找那些被她剃掉的边角料,平凑起那早已忘的差不多的斑驳回想。
还是那场雪夜,不知他经历了多少风雨,在那即将花满天际的桃花下,在那初雪消融的冬末初春下望眼欲穿的看着她。
眺望画中之中的他,她再一次回忆起了最后一次离别的场景。
美人,桃花树,美人醉,还有那梳起的青丝上绑着的假的不能再假及腰长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