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已是深秋。
今天的贾家堡比起半个月以来的其他日子,要更热闹一些。
秋风萧瑟,以贾敬德和军中一众幕僚、将领为首的军官们,纷纷在南门口外列队,望向荒芜的平原尽头。
自贾家堡主离堡上关督战巡防,已经过了半个月。
自将军突破至聚气境以来,军中人明显感觉到,雀喙关附近的南蛮动作小了许多,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得知这消息的,但既然能让他们投鼠忌器,多少是一件好事。
列队于堡墙下的将领们无一不挺着胸膛,沉默地眼中多少都能看出对即将归来的将军的崇敬与忠诚。
贾敬德骑在高大的战马上,除了头盔外一切披挂穿戴整齐,披风随风招展,煞是威风。
不过,那张冷峻的脸上,此刻倒是看不出任何的热切,反而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阵秋风扫过,空气为之一肃。
贾敬德目光微凝,已然看见出现在地平彼端的“贾”字大旗。
“下马!列队!”
“恭迎堡主!”
贾敬德振臂高呼,列阵的军士动作麻利地张罗开来。
又是片刻之后,大队人马伴着马蹄沉重而密集的践踏声,在滚滚的黄尘中走至近前。
大宋国南部边境最为精锐的一支部队正以整齐肃穆的军容抵近贾家堡,而在那铁骑、行伍之首的,正是大宋国新晋聚气境高手、边防悍将、贾家堡主,同样也是贾敬德的兄长,定南将军贾穆武是也。
“敬德,别来无恙啊。”
贾穆武朗声说道,他略沾沿途风尘的方阔面庞上,严肃的神情微微解冻,露出对胞弟亲善仁厚的笑意。
贾穆武翻身下马,走至毕恭毕敬的行伍阵前。
“恭迎将军回堡!”
萧瑟的秋风中,男人们振奋的呼声格外响亮。
“兄长。”
贾敬德抱拳欠身,向走上前的贾穆武行礼。
“呵呵……嗯?”
贾穆武原本从容地笑着,伸手拍着贾敬德的肩。
领先一个大境界的贾穆武,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这胞弟身上,有一股远比临行时更为磅礴的内力,在其体内奔涌。
贾穆武迟疑片刻,旋即展颜笑起来。
“敬德,好啊!这才几日不见,功夫又有精进?”
贾敬德垂首抱拳,不曾抬头。
“托兄长的福。”
在贾穆武看不见的臂弯下,贾敬德神情紧张地吞咽着口水。
“呵呵呵,走,进堡说话。”
……
是夜,一番接风洗尘,无事发生。
堡主府上军将满座,推杯换盏,倒是没有什么变故。
席间,坐在贾穆武下首的贾敬德神情颇为肃穆,但贾穆武倒是没怎么起疑,只当胞弟如往日一样,不善作乐,习以为常。
“五叔,近日来,府上可有何事?”
贾穆武脸色红润,端着酒杯,向坐在近身位上、地位尊崇的五叔敬酒。
这可是难得的事:五叔平日里几乎从不抛头露面,更别说参加酒席,今夜能请来和军将们把酒言欢,倒是破天荒头一回。
“呵呵呵……”
五叔三指捻起酒盏,低声笑着。
“大爷,家中事,一会儿自观便知。”
“不过,老朽半身入土,有些陈曲滥调的见解,不知大爷爱听否。”
贾穆武笑起来,双手捧起酒杯。
“五叔哪里话,便是我爷爷、父亲尚在当面,也没有不听五叔建言的由头,请五叔赐教。”
“这话叫,家和万事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贾穆武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保持着注视五叔的姿态,指尖捏着的酒杯中,酒水的表面开始微微翻起波澜。
“五叔是说……?”
“大爷你瞧,我说了,你又不爱听,呵呵呵呵……老朽自罚一杯罢。”
五叔沙哑地笑着,将酒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未曾不爱听。”
贾穆武放下手中酒杯,虽然极力克制,脸色仍然以晴转阴。
他克制住自己的目光,不去看坐在另一边的贾敬德。
“五叔,我夫人现在何处?”
“应在内庭房中,将军若思亲情切,可先行去,这里我张罗着便是。”
五叔双手按膝,冲贾穆武点头。
“好,有劳五叔。”
说罢,贾穆武招呼了一圈军将后,拱手离席。
坐在一旁的贾敬德用余光注视着匆匆离开的贾穆武,神色郁郁不欢。
他转眼一看,贾穆武离席后,坐在最上风的五叔已然是在场最高地位的话事人。
贾敬德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无奈。
……
“将军。”
“将军。”
内庭中此起彼伏的丫鬟见礼声伴随着贾穆武急匆匆的脚步。
“夫人呢?”
“回将军,夫人在里屋,不曾出来。”
而在里屋,专心听着外间动静的林妙冉打起十二分精神,算好时间。
她深吸一口气,一咬牙,把自己的头套进悬挂在房梁上的绳子里,狠狠一脚踢翻凳子。
“嘎啊!咕——!”
强烈的梗阻和不适感伴随着致命的勒紧绞在林妙冉脖子上,她本能地伸手想抓住绳子下端,让自己不这么难受,但柔软的绳子和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根本无法做到。
事实证明,上吊自杀,即使是演戏,也不是好受的。
血液阻塞在林妙冉被勒住的脖子以上的部分,林妙冉只觉得脑子里想有一口轰鸣的洪钟,耳膜一阵鼓涨,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眼前也是一片血红,难以看清房梁上的事物。
无法发出任何尖叫或者呼喊,林妙冉的腿剧烈挣扎着,然后逐渐减弱,变成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搐,整个人像是一条被悬挂的腊肉一样在房梁上轻微摇摆。
完了,好像踢早了。
又要死了——
林妙冉的脑子逐渐不能运转,眼前越来越昏黑,四肢开始失去知觉——
忽然,脖子间的致命勒紧骤然一松,一口饱满的空气又钻进林妙冉已经干瘪到极点的肺里,像是将死的鱼得到一口活水一般。
“嘎——哈!”
林妙冉轻微痉挛地大口抽吸着空气,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视线和听力逐渐恢复。
朦朦胧胧间,林妙冉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使劲睁眼看清,上方出现的,正是阔别半月之久的贾家家主,自己的“相公”贾穆武。
“……夫人!夫人!”
焦急的声音逐渐清晰,唤醒了林妙冉的神智。
林妙冉艰难地回过神来,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要做什么。
林妙冉用被勒得发哑的声音,挤出艰涩的哭腔,眼角因为勒紧而轻松地溢出眼泪。
“相公……相公……”
“我、我已无颜见你,何不让我就此死了……”
林妙冉谨记着提前计划好的每一步,说着就扭头往床沿上的柱子撞去。
“哎!夫人,这是何必!”
贾穆武急声阻拦,一把抱住林妙冉的腰,不让她得逞。
眩晕感还没有完全褪去,但林妙冉丝毫不敢就此松懈,她知道,此时就是谋划最关键的阶段。
很好,听起来,他没有要直接清理门户、把我做掉的打算……
“呜、呜呜呜……”
林妙冉依着贾穆武的动作,一把钻进他的怀里,开始抽泣起来。
贾穆武脸色难看,紧紧抱着林妙冉,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用手拍着林妙冉颤抖的手臂。
“夫人,你……你跟我说实话,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又怎会、怎会如此?”
林妙冉因紧张和伪装出的哭泣而抽搐几下,伏在贾穆武宽阔厚实的胸口。
她把一切都告诉了贾穆武,只不过与事实多少有些出入。
“……自相公远行,敬德日日上门拜见,我想总是回避也并不合宜,于是便在前几日,终于见上一面。”
“敬德他说是拜访,却对我……过分亲热,说要我助他修行、为国出力,对我欲行不轨,我极力反抗,可我只是个没有修为的弱女子……”
林妙冉深吸一口气,眸子一转,确认逻辑清晰、贾穆武没有异动后,准备接着编。
“敬德他、他要我助他修行,说不准我告诉你,否则取我性命,我奈何不了他,又无颜见你,只好……只好了解自己,呜呜呜……”
贾穆武听完后陷入沉默,胸腔中的气流不住地涌动。
“五叔呢?五叔不曾阻拦?”
贾穆武低声问道。
“五叔来过,却因为不愿对敬德下杀手,被修为大增的敬德击退……”
林妙冉说完,内心忐忑地等待着身边人的决断。
“贾敬德……好你个贾敬德……”
贾穆武的声音里积郁着滚雷,咬牙切齿地低声说着。
显然,对于贾穆武这个血气方刚的新婚男人来说,没什么比自己的妻子更重要,即使是兄弟,也不能乱来。
“将军,五叔求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下人的声响。
贾穆武沉默片刻。
“知道了。”
他低头爱抚着林妙冉的头,尽力温声说道。
“夫人莫怕,或许常人容不得此事,但我贾穆武亦非常人,只要夫人心属意于我,万事皆安。”
“相公……呜呜……”
成了!
林妙冉心里雀跃,脸上确实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
“夫人且歇息,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