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的时候,我发现我的人生总是与“失去”有关。
小的时候,偷偷藏起来的吃的,一转眼就会被其他小孩吃掉。
自己藏在床底的娃娃,稍稍不注意就会被年龄更大的孩子夺走。
自以为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也总会丢下自己,和其他孩子玩得其乐融融。
和朋友独享的快乐,同父母撒娇的记忆,属于自己的名字,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全部失去了。这些东西好像被流水冲走,消失在时间的涡流中。
一开始的时候,还会认真地哇哇大哭,为失去的东西而哀伤。
但是失去的东西缓缓增多,好像心灵柔软的表层也随之剥落,逐渐连悲伤也失去了。
失掉柔软的心灵上出现了空洞,但是对此毫无感觉。
因为,虽然无法用幼嫩的言语顺利表达,但是自己隐约明白,“拥有”永远是短暂的,那种因为抓在手心里而安心的感觉令人陶醉,但是终究不可能长久。
惟一永恒的是“失去”,不断地失去、剥落、就像是古旧的壁画缓缓失去饱满的色彩、鲜艳的颜料、清晰的轮廓,最后风化消失一样。
这是自然的规律,是拥有的幻象不能掩盖的真实。
一无所有才是最自然,最真实的世界。
所以,不会再去期望拥有,也不会再去梦想永恒。
至少,期望如此,期望此等卑微的愿望能够实现。
我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穿过窗口,射在薄薄的草席上。我揉揉眼睛,掀开草席,忍着倦意站起来。
靠在墙上缓了好一会,混混沌沌的脑袋才清醒过来。
房间里的其他人仍然在沉睡。虽然睡觉的环境非常差劲,废旧棉毡当作床单,薄薄的草席用作被褥,但是大家都还是睡得很香。
大概是前一天晚上太累了吧,毕竟大家晚上比我要忙碌得多。
我伸了个懒腰,穿上草鞋,静悄悄地走出寝室。
院子里静悄悄的,地上散落着前一晚还没打扫干净的垃圾。
但清晨的空气并不难闻,漂浮着一股清凉凉的味道。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把一晚上肺部积攒的浊气都更新了。
脑袋清醒了,浑身的肌肉关节好像也苏醒了。
寝室中传来低低的鼻息声,时不时能听见含糊不清的嘟囔。
今天也是新的一天呢。
“呦,丽丽今天来得也很早啊!”
“每天都来得这么早,小孩子还是要多睡一点才行。睡不好长不大的哦。”
“多不多嘴啊,老太婆,要我说丽丽一直都这么可爱,不也好得很吗?总比长大了以后……”
“哎呀你才是多嘴呐,还不快点给人家拿!”
“行行行……”滔滔不绝的大叔终于停下了嘴,从墙上抓起一把被熏得黑乎乎的木铲,走到店铺深处。
他手脚麻利地从土砖砌成的烤炉中铲出一张张热气腾腾的面饼,整整齐齐地码叠在一张簸箕上。
大娘站在他身后,叉着腰,一脸不耐烦。她转向我,表情立刻柔和起来:“丽丽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呀?”
“嗯。”我点点头。
“真是的,昨天晚上你们那也太吵了,连大娘这里都听得到……”
“对不起……”
大娘露出抱歉的神情:“哎呀呀,又不是丽丽的错。丽丽也很辛苦的吧?”
大叔托着把装好面饼的簸箕走过来,我蹲下身接过簸箕,把它顶在头上。确认保持好平衡后,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正当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大娘“哎”地叫了一声,把一张面饼塞进我的衣服里。
“那个……筐子里的已经够了……”
大娘一眼就看透了我的窘迫:“哎~这多一个是大娘送给丽丽的,放好了回去自己吃。”
“可是……”
“没事没事,你们家每天都来照顾我们生意,多一张面饼又怎么了?不会记在账上的,就当时大娘请的就好了。”
我点点头,故意让长长的刘海挡住自己的表情。
“谢谢……”
声音小得我自己都听不到,我顶着一筐热乎乎的面饼,从面包店大叔和大娘的目光下逃掉了。
回去的路上,街道两侧的熟人都笑着对我打招呼。
“丽丽,早上好!”
“早、早上好……”
“啊,早哎,小丽伊,今天也出来买面包吗?”
“嗯……早上好……”
“早,今天我们店进了新的水果,要不要看看?”
“不……不用……谢谢……”
“丽伊妹妹今天也很早哇。”
“您也早上好……”
我迈着小碎步,穿过朝阳中逐渐活跃起来的街道,回应着一句句早安的问好。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筋骨中最后一丝睡意也一扫而空。
“开饭开饭开饭!”
女孩们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抓走筐里的面饼。
我急匆匆得用长勺舀起磨好的新鲜鹰嘴豆泥,盛到她们向我递来的面饼上。
大家毫无秩序地围在我旁边,有些人还想直接从瓦盆里捏豆泥来吃。
“大家不要抢……不要抢啊……”
我举着勺子,想维持排队的秩序,但是像每天早上一样,没有任何效果。
大家的年龄都比我大,身高也比我高,我根本就没办法有序地分配食物。
“好啦,丽伊妹妹也别傻站着啦,去吃东西吧!”
“可是……可是我要负责分配鹰嘴豆泥的……”
根本没人管我,大家只是一个劲地涌上来抢东西吃。
“哎,丽伊妹妹,你怀里的是什么东西?”挤在我身边的一个女孩问道。她沾着豆泥的手指扑地抓住我的胸口。
“哎?那个……那个是……等一下……”
她的手指伸进我的衣服里,刷地把面包店大娘给我的多一个面饼拿了出来。
“哎哎哎哎——丽伊妹妹嘴上说着要公平分配食物,自己还不是偷偷藏了面饼吗!”
“那个……不是这样的……不是……”
我伸出手,想要把面饼拿回来,但是没人听我的话。面饼被传来传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缺了一口。
我后悔起来,早知道就在路上吃掉了。
“好啦好啦,面饼的事情我们不告诉老板娘,今天豆泥的事情你也通融一下好不好?”
“不是……这个不是我偷拿的……”
不善言辞的我怎么也解释不清楚,怎么说也没有人听。
比起面饼和鹰嘴豆泥,我更害怕老板娘会知道我偷拿面饼的事。
如果她不高兴了,牵连到她们俩的话……
“这么早就这么有精神啊,刚起床就欺负我们家丽伊?”
听到这声音,我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
蕾伊嘴里叼着一张面饼,一头黑色卷发乱糟糟的,显然刚刚才起床,但眼神清醒极了。
看到她的身影,其他女孩都停下了哄闹,好像看到长辈的孩子一样,顿时安静下去。
只有刚才从我怀里抓出面饼的女孩撅起嘴,不满地说:“你们家丽伊偷偷多拿了一片面饼哦,怎么办?明明是负责分配食物的人,自己却偷偷多吃油水。”
蕾伊神色不变:“丽伊才不是那种人,对不对?”她看向我。
我点点头。
那女孩不依不饶地说:“那她怀里的面饼是怎么回事?大家可都看见了!她在自己怀里藏了面饼!”
蕾伊弯下腰,认真地问:“丽伊,这个面饼是你偷的吗?”
我摇摇头。
“那是怎么来的!难道是面饼自己跑进她怀里的吗?”
蕾伊摸摸我的头:“丽伊,这个面饼是怎么来的呢?别怕,照实回答就好了。”
周围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眼眶涨涨的,泪腺似乎随时会被这个场面压倒,涌出委屈的泪珠。我压下自己因紧张而变尖的嗓音:
“是……是面包店的大娘送我的……”
听到这个回答,寂静仅仅持续了一会。
“哈?怎么……怎么可能嘛!”
虽然嘴上这么说,那女孩的声音已经不如之前那样坚定了。
她下意识四下张望,似乎想在其他人中找到自己的支持者,“凭什么……凭什么她非要多送你一片面饼啊!”
蕾伊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我们家丽伊太可爱了。”
那女孩的表情显然不接受这个理由。
人群沉默了一会。
“嗯……也不是没有道理……”
“确实有这种可能啊……”
“本来丽伊就不像是会偷东西的孩子……”
“丽伊每天都去买面包,跟那个老板娘很熟了吧……”
听到其他女孩的议论,女孩的脸由青色变成红色,由红色变成紫色,嘴巴微微张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把被咬了一口的面饼丢在地上,转身离开了。
围观的女孩们也逐渐散开,似乎马上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蕾伊单手叉着腰,“啧”了一声。看了一眼地上的沾着尘土的面饼。
正当她想把面饼捡起来的时候,面饼却被另一个人捡了起来,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她的嘴里。
“哎哎哎哎哎——”蕾伊发出拉长的、极度夸张的惊讶声,“那个面饼是——”
希丽睡眼蒙眬,动作却快如闪电,毫不在意面饼上的尘土,三下两下把整张面饼吞进了肚里。
她等到自己把所有东西都咽下去了以后,才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迷迷糊糊地说道:
“啊呜呜呜……发生了什么?”
蕾伊瞠目结舌。
希丽歪了歪头:“额……为什么面饼会掉在地上?”
看到她傻乎乎完全没有理解状况的表情,我感到从刚才就一直没有卸下的心理防线终于得以放松。
有蕾伊和希丽站在自己旁边,似乎所有害怕和忧惧都不再必要。
于是我放开泪水的闸门,大哭起来。
这下轮到希丽和蕾伊两个人一齐目瞪口呆,发出“诶诶诶诶诶诶——”的惊讶声了。
女孩们会在白天准备好食物和酒水,打扫前一晚的狂欢留下的一地狼藉。
等到傍晚时分,太阳从街道尽头落下,店门敞开,准备迎接顾客时,工作就开始了。
“夜之伊丝塔”——我们三人工作的店家的名字。
在尼尼微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夜之伊丝塔”占据了绝佳的位置,每到夜色迟暮,顾客便成批涌入大开的店门,和熟悉的女孩们调笑起来。
和姐姐们不一样,我大部份时间都在后厨帮忙,准备一罐罐麦酒和杯子,把大块的奶酪切成小块装进盘子里,烹饪简单的菜肴。
我不太会做菜,幸运的是夜之伊丝塔并不需要优秀的厨师。
因为顾客们渴望的美味并非来自舌尖。
“丽伊,帮忙把这盘菜端到三号席去!”
我停下手中的活,用抹布抹干净手上的油污,跑着小步接过领班手中的餐盘。
餐盘上摆着六罐满满的麦酒,我沿着熟悉的道路走向人声嘈杂的前厅。
离前厅越近,嘈杂的声音就越来越清晰,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咒骂和猥亵粗鲁的笑声。我掀开门帘,走入前厅。
一股浓郁的酒气,混杂着刺鼻的烟草、汗水、脂粉的气味灌入我的鼻腔。我忍住自己的鼻息,抓紧手中的餐盘,走向三号席。
地毯上躺着男人和女人,他们的身体如蛇一样交缠在一起。
“再喝一杯嘛,再喝一杯~”
女孩把刚刚装满的酒杯抵到顾客的嘴边,娇柔百媚的腰肢钻到他的臂弯里。
“再……再来!为了蜜拉妹妹,大爷再……再喝一……”
顾客面色透着醉意,一只手从女孩的后颈伸进去,钻到她胸部布料的下方,肆意地玩弄着她的肉体。
女孩半是羞涩半是撒娇,把又一杯麦酒灌进了顾客的嘴里。
“哈哈哈……好痒,不要这样嘛……”
顾客沾满食物碎屑和涎水的大胡子在女孩的脸上蹭来蹭去,女孩娇笑着轻轻捶打他的肩膀。
虽然已经无数次见过这种景像,我的脸还是不受控制地变得滚烫。
我控制着自己的目光,避开那些半裸着交缠的男女。
但下流淫靡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灌进脑中,好像无数只冰凉粗糙的手无情地触摸着我的身体。
我尽力缩起自己的肩膀,想要减少受到的注意。
在一群成年或接近成年的男女中,我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定格外显眼。
要不是他们都只关注自己眼前的肉体或者那人包里的铜币,我几乎不可能避开他们的目光。
“诶,丽伊,你怎么到前厅来了?”
听到叫我的声音,我浑身过电般一震,寻声一看,叫我的人是希丽。
她的身上套着一件薄薄的露肩连衣裙,裸露的肩膀、胸口和双腿吹弹可破,薄薄的布料下显然什么也没穿,每一处凸起和凹陷的曲线都一目了然。
如果是刚刚来到尼尼微城的她,一定忍受不了这不知廉耻的装扮。
但现在的她一只手拿着装脏碟子脏酒杯的托盘,另一只手拎着补酒的酒罐,虽然面色绯红,却已经褪去了刚开始的尴尬笨拙感。
我看到是她,松了一口气:“那个……我来给三号席送酒……”
希丽听到我的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搞的?我不是和那家伙说过了吗?不要让你到前厅来,真是的……”
“那个……不是领班的错,我看见大家都很忙,所以自愿要来帮忙的……”
如果只有我不用来前厅的话,其他女孩大概只会更讨厌我。
“前厅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下次我一定要找老板娘说清……咿呀啊啊啊!”
希丽的脸像被染红的牛奶一样,一瞬间涨得通红。她面露怒色,转身叫道:“干什么,不要乱碰!”
一名顾客淫笑着,将手伸进她连衣裙背部大大的开衩中,手背顶起她胸口的布料。
“呦,这不是希丽妹妹嘛,几天不见,发育得这么快啊?让叔叔看看又长大了多少~”
“唔……嗯……不要碰……那里那里……那里不行……咿呀!”
希丽咬着嘴唇,扭动着身体想要脱离男人的掌控,但她左右手都占满了,只能任凭男人的手在自己薄薄的衣服下肆意游走。
“咦,这不是丽伊小妹妹吗?这几天都上哪去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哪个大主顾买走了呢。”
另一名顾客也注意到了我。
几个身高是我的两倍的男人把我团团围住。
他们的眼神毫无顾忌地盯着我的身体,目光舔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每一个角落。
“怎么会突然卖了呢?当初不是说好的要公开拍卖的吗?”
“公开拍卖?那个老婆子说的吗?”
“你们就别想了,丽伊妹妹的初夜,也不是你这种人买得起的吧。”
“要是我发了个财,说不定就是我的了呢,说不定呢!”
他们哈哈大笑。
“丽伊妹妹,我们别管这些满嘴铜臭的老男人了,女人的第一次可是很重要的。要不今晚上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哥哥保证给你升天一样的快乐……”
“你这小子,竟然想吃独食?被老板娘知道了,还不叫人把你打死!”
“嘿嘿嘿,能够给可爱的丽伊妹妹开苞,被打一顿也是赚到了!”
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餐盘,担心就算在如此嘈杂中,他们也能听到我剧烈的心跳声。
“你要敢碰她,就不是被打一顿那么简单了,”希丽冷冷地说,“最好做好下半辈子拉屎拉尿都离不开尿布的准备。”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但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压抑的恶心和愤怒。
男人们沉默了一会,咀嚼着她说的话的分量,究竟有几分是威胁,几分是警告。
紧张的气氛持续了一会,不知哪个人突然笑了起来,其他人也如释重负地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希丽妹妹这么严肃干什么,大伙们不就开个玩笑嘛!”
“老板娘大家都知道,和男人一样,说一不二,丽伊可是老板娘最心爱的小公主,大伙怎么可能舍得让丽伊妹妹受伤呢?”
“希丽妹妹别总苦着个脸,来,笑一个笑一个,笑起来多好看啊!”
他们的手仍在希丽的身上乱摸,不过围着我的几个人逐渐散开,投入到别的话题中去了。
我向希丽投去感激的目光,她面露不快,默默地忍受着顾客上下其手。
漫长得像是一辈子的跋涉后,终于抵达了三号席。
这一席的顾客似乎没喝多少酒,比大多数的顾客都要冷静得多。他们躺在靠枕上,漫不经心地吃着小菜,腰边倚着陪侍的女孩。
我举着餐盘,把酒罐递给顾客。他们看也不看我一眼,沉浸在自己的对话中。
“……真的假的?阿舒尔城已经被巴比伦人攻陷了吗?”
“绝没有半分虚假。我的舅舅就住在阿舒尔城,他们刚刚逃到尼尼微来,要是他们离开阿舒尔的时间再晚几日,就要和那座城市一起被巴比伦人毁灭了!”
说话的顾客面色凝重,眼中布满血丝。他接过我手中的酒罐,痛饮一口。
“这群酒囊饭袋!自从大将军战死,我军中竟然再没有人能够拦住那群叛贼了吗!我国荣耀的军队竟然已经堕落到这等地步!”
“大事不妙啊……”另一人也面色沉重,“如果阿舒尔城被打下来了,那下一步不就是要……”
“岂有此理!尼尼微……尼尼微可是王的城市!有拉马苏大神保佑,不可能被攻下……”
另一个人酒气更重,提高音量,似乎要争吵起来。
“如果拉马苏神保佑,为什么阿舒尔城会陷落?”
“你……你这不敬的……”
陪侍的女孩们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氛,赶忙端起酒杯:“别吵了别吵了,客人们不都是来玩的嘛,谈这种话题干什么呢?来嘛,陪我喝一杯……”
我终于送完了酒罐,赶紧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当我回到前厅更热闹的地方的时候,狂欢的气氛更加热烈了,就像每天晚上一样,空气中浓郁的酒精气息中混入了更加淫靡的、酸腥的气味,人的体液的味道。
手上拿着空托盘,脚步也快乐许多,我快步回到了后厨。
和领班报告以后,她让我继续给后厨帮忙。我放下一口气。如果再派我去前厅的话,不知又要遇上什么麻烦。还是后厨的工作更加适合我。
我突然想起在前厅没见到蕾伊。
她是夜之伊丝塔的头牌舞姬,她的夜舞是客人们最喜欢的项目之一,每晚她靠着在台上跳舞就能挣其他女孩十倍的酒水钱。
不知为什么今天没有在前厅碰到她。
“傻愣什么,还不快干活!”
领班看到我发呆的样子,用藤条抽了一下我的后背。我忍住背部的刺痛,赶紧抓起抹布。
一整个晚上我都在给后厨帮忙,忙得连坐下来休息的机会都没有。
客人们络绎不绝地涌进店内,一罐罐兑了水的酒被送到他们手上,他们掏空自己的钱包,自甘被女孩们把钱包榨干。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他们所渴望的东西,廉价的酒精,还有廉价的肉体,除此之外,都是不必要的东西。
“这一盘送到伊丝塔之间。”
我接过领班递来的餐盘,走向相对于前厅的另一个方向。
伊丝塔之间是后院的一间包厢,更准确的说,是第一间包厢。
夜之伊丝塔可以被简单地分为前院后院两个部份,前院是接待一般顾客的区域,客人们挤在臭烘烘的前厅里喝劣质酒水,和价格比较便宜的女孩们调笑。
而后院则是被分为独立的包厢,是给负得起钱的客人准备的。
在这里消费的客人常常出得起大价钱,买来贵重的隐私和清净。
离开了喧闹的前院,空气一下子泠洌下来,小巧的院子里种着无花果树和石榴树,架子上爬着葡萄藤,地上的田圃中种着蔷薇和藏红花。
我光着脚踏过冰凉的砖石地面,走向伊丝塔之间。
伊丝塔之间的门前垂着一张用作门帘的毯子。我走到门前,摇了摇门上挂的铃铛:“失礼了,客人您要的酒水送到了。”
四周一片寂静,门中没有传来应答,只能听到低低的喘息声。
我又摇了一次铃铛,再次通报了自己的身份。包厢中传来低声的交谈和轻笑,沉重的喘息,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挲声,随即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门帘掀起,出现在门口的是蕾伊。
“啊……是丽伊呀……哈……辛苦你了,放在门口就可以了。”
蕾伊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纤细的肩膀上。
她一只手握着掀起的门帘,另一只手抓着一张毯子掩在自己胸前,下垂的毯子挡住了她的胸口和私处,露出汗津津的半边赤裸的身体。
她沉重地喘息着,眼神迷离,嘴角还留着晶莹的粘稠液体。
“放在门口……就可以吗?”
蕾伊笑起她特有的、安慰的微笑:“没事的,不用送到房间里去也行,我一会处理就……唔!”
一只粗大的、长满了蜷曲的汗毛的黝黑的手突然抓住她的下颚,把她的脸强行扭过去,把她的嘴唇按在手的主人的嘴上。
蕾伊睁大了眼睛,迷蒙的目光慌张地在客人的脸和我之间跳动。
她挣脱了客人的粘稠的亲吻,喘了一口气:“主人,一会我们到房间里再……唔唔唔唔!”
那名客人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
两个人的脸再次紧紧地贴到一起,蕾伊娇嫩的嘴唇和客人粗糙的大嘴间发出粘稠响亮的吸吮声,客人仿佛要把蕾伊的嘴唇、舌头还有唾液全部吸到自己的口中一样,毫不留情地侵犯着她的口腔。
蕾伊两只手都被客人抓住,遮住她身体的那张毯子落到地上。
我立刻低下头捂住眼睛,但是最后一瞬间还是看清了蕾伊的身体。
她丰满的双乳上亮晶晶的,乳尖和肚脐上穿着金质的宝石环。
蜜蜡色的肌肤上布满了掌印、鞭痕,还有绳索捆绑的痕迹。
下体暗黄色的粘稠体液正从红肿的蜜裂中涌出来。
“那个……啵啵咕噜噜噜……主人……一会我们回房再……”
就算低下头,也能听见从蕾伊的口中发出的响亮而下流的吸吮声,分不出来到底是谁在渴求谁的舌头和唾液。
啵啵啵唧叽叽叽噜啾啾啾噜噜。
“刚才一直在房间里做,也有些闷了,现在到门口来不也很好吗?多凉爽啊。”
啾啾啾叽叽叽咕噜噜噜噜噜!
“咦?不……不行……这里……害羞……有人……有人在看…………啊……不要突然咿咿咿咦!”
啵的一声,从另一个位置传来粘滑的物体接触、空气挤出的声音,然后是皮肉彼此碰撞、溅起水沫的啪啪声。
啪、啪、啪、啪、啪。
噜叽叽叽咕噜噜噜噜啾啾啾啾噜叽叽叽叽淅淅咕噜咕噜!
“不过是个小妓女罢了,怎么了?要不我们到前厅去,让所有人都听一听你上下两个嘴巴发出的下流声音?”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不要……那样太害羞了……这里……这里就好……啊啊啊……不要那么……激烈……要叫出来了……”
啪啪、啪啪、啪、啪!
“爽就叫出来啊,被大爷我的大肉棒干到失神多少次了?还记得清吗?”
“咦咿咿咿咦……四……不是……五……五次……啊啊……不行……又要……又要去了!”
蕾伊的声音变得含糊,似乎晃动非常激烈,以至于她身上的汗水撒到了我的脸上。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啊……啊……主人……求求你……求求你允许……允许淫乱的……痴女蕾伊……高潮……请主人把贵重的……精液……赐给下贱的精液袋蕾伊……啊啊!”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我忍不住稍稍张开指缝。
看到了蕾伊踮起的双脚,还有她小巧的双足后那对巨大的、长满了卷毛的大脚。
那对大脚血管狰狞的脚背,粗大的脚趾上、脚趾的褶皱、还有暗色的趾甲缝中都沾着晶莹的液体,分不清是人体哪个部位的体液,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
“那就高潮吧,但是不准昏过去。”
“谢谢——喔喔喔喔喔喔嗷——去了……谢谢主人——要去了要去了——嗷嗷嗷嗷!”
蕾伊发出野兽一般的叫声,双脚微微离地。
“我也要射了……接住!全部给我用子宫好好接住!”
“喔喔喔喔喔喔嗷好的主人嗷嗷嗷嗷还在去还在去——”
一股水流射到地上,溅到我的脚尖。蕾伊的喉咙中发出空洞的气流声。
过了半分钟,我才听到精疲力尽的蕾伊滑落到地上的声音。
“啊……你是送酒水来的对吧?把东西放在里面就好了。”
我点点头,避开两个人,走进屋子中。
房间里闷热而腥臭,浓郁得几乎能让人昏迷的雌雄性臭侵犯着我的鼻腔。地毯的几处地方湿漉漉的,吸满了水分,踩上去吱吱作响,腥臊扑鼻。
我放下托盘,低着头走出房间。客人拖着蕾伊从我旁边走过,他的身影比我想像的还要高大,散发着强烈的雄性体味。
“别睡了臭婊子,还没有做打扫呢,快点张开你的臭嘴巴。刚才亲你的时候都能闻到你嘴巴的臭味,真是恶心,忘了你舔过什么地方……”
我快步离开了伊丝塔之间,几乎是冲刺着冲回前厅。
“咕……咕……咕……不要……喝不……”
“再来一杯再来一杯,大家喝得高兴,你不喝不给我们面子?”
“不……咕……呕……咕……”
希丽的双眼微微翻白,麦酒的泡沫从她的鼻孔溢了出来。
“来来来该老子了!”
她的脸好像一匹跑得精疲力竭的马,拉长的嘴唇包裹在肮脏的阳具上,鼻孔中喷出白色的泡沫,眼球向上抽动。
“咕咕……啾啾啾……唔……”
“怎么样,是酒更好喝还是老子的鸡巴更好吃啊?”
“咕咕咕咕……啾啾啾啾……不……都不……唔唔唔呜……”
几枚铜币被丢到她赤裸的、涂满手印和食渣的身体上。
“玩得那么开心居然不叫上我,希丽妹妹,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从后面走,没问题吧?稍微有点脏,灌点酒进去就干净啦。”
“不要……一起的话……唔唔……咕咕咕咕……啾啾啾啾啾……呜呜呜!”
“刚才还一副鄙夷的眼神,摸摸屁股就破口大骂,现在这臭样完全是顶级便女嘛。”
“哈哈哈,你没见到被摸屁股的时候她的奶头就已经翘起来了吗?下面肯定也早就湿得不行了。”
“这大奶子也是人间珍宝啊,涨涨的,是不是能挤出奶水来啊?”
“唔唔唔呜……不要……不要掐……呜呜唔唔唔!”
“原来乳头是敏感点啊,希丽妹妹也太好懂了。”
“唔唔唔呜呜呜唔唔唔!不……不要……呜呜呜呜呜呜啾啾啾!”
“喔喔喔,这次能喷多远呢?”
脚尖拉直,盆腔如同脱臼一般高高顶起。
噗淅沥沥沥淅沥沥沥。
“哈哈哈哈,这次也太厉害了,果然是因为奶头被咬住的缘故吗?”
“又喷那么多,希丽妹妹要脱水了吧,来,再喝一罐。”
“不要……唔……咕咕咕咕咕……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在交合的男女旁,我默默地收拾着地上散落的空酒罐。酒罐上的液体黏糊糊的,散发着脱离童年阶段后雌性下体特有的气味。
希丽根本没注意到我。如果知道我在这里的话,她大概会忍住,不发出那动物般的嚎叫吧。
那个人真的是希丽吗?还有在伊丝塔之间见到的蕾伊,也是真的蕾伊吗?就算在将军的军营里,也没有见过她们的那副姿态。
我突然感到一股恐惧,从我的小腹升起,弥漫到全身每个尽头,恐惧中裹着一股躁动的热意,我感觉自己的下体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
一股强烈的尿意突然袭来。
我加快速度,想要尽快离开这里,想要从脑中驱走希丽口中发出的吸吮声。
等我长大了,也会变得姐姐们那样吗?
我的身体中也藏着那样的野兽吗?
夜之伊丝塔的夜晚来临了,傍晚的嘈杂逐渐被娇喘和嚎叫所代替。
无论如何害怕,我们也不能逃跑,不能放弃这份工作。
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每晚都是如此,每夜都没有例外。
对从军营中从逃出来的我们,这或许是最好的工作了。
不必像那些行乞的难民们一样忧虑饥渴和疫病,也不会突然成为小巷中无人问津的一具冷尸。
没错,我告诉自己,这样的生活是幸福的,我们的生活远比更多的不幸者要美好得多。
幸福的日子,美好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如果能不失去就好了,能够继续下去,就很幸福了。
结束工作后,我独自一人回到寝室。
希丽和蕾伊的床位仍是空的,她们大概要更晚才会回来,或者干脆不会来这里睡觉。
我是店里最早睡的女孩,所以才能早起准备早餐。
我闭上眼睛,夹紧双腿,咬住衣襟,有节奏地挤压着自己的下体,感受那陌生的但充沛的情欲从敏感的尖端穿过脊髓,贯穿我稚嫩的肉体,释放积攒的、难以压抑的燥热。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直到筋疲力尽之后,我才沉沉睡去。
老板娘的房间里没有一刻不点着从异国买来的薰香。
每次踏入她的房间,都好像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房间里散落着纹样奇异的方枕和毛毯,墙角摆着高高的铜灯架,燃烧的白色蜡烛升起条条切不断的青烟。
“随便坐着就好。”
我规规矩矩地跪在希丽和蕾伊的身旁,悄悄抬起目光看向房间的另一侧。
老板娘躺在几个巨大的靠枕上,手里拿着一支削得尖尖的芦苇笔,在一张手掌大小的泥板上写着什么。
我们三个人都静静的,一句话也没说。无论在城中其他地方如何,在这里,老板娘才是管事的人。
她手中的芦苇笔有规律地抖动着,不知在泥板上刻着什么,目光一瞬也没有看过来。
我悄悄地让自己的视线滑过她的交叉的双腿,横亘的腰肢,聚焦在她脸上。
我一直不知道老板娘今年多大了。
能在尼尼微这种大城经营这样一间商户,一定是很厉害的人才能做到,而且老板娘还是个女人。
其他的老板常常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中年贵族,但是老板娘看起来格外地年轻。
丰满绰约的身姿每次出现都会吸引客人们的目光。
她放下笔,把泥板摆到一张小桌几上,在水罐中清洗自己沾满了黏土的双手。
“有人说,丽伊偷了东西。是真的吗?”
我浑身一震。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好像说着一件和完全不感兴趣的事。但这种态度反而让她的话更有压迫力。
听到这话,希丽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是谁说的,怎么可能——咿!”
蕾伊的手从她的大腿上挪开,接过她的话:“丽伊才不是做这种事情的孩子,我向您保证。”
老板娘用毛巾擦干了自己的手,理了理栗色的长发。
突然,她和我的目光相遇了。我肩膀下意识收缩起来,目光移开,看向地面。
“丽伊,我是在问你。”
希丽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被老板娘的目光吓退了。
我张开嘴:“……”
“什么?”
掌心里出了汗,裙子不知什么时候也紧紧贴在背上,我低着头,低声说:“没……”
“看着我的眼睛。”
我用尽全力克服不知哪里来的恐惧感,抬起自己的双眼,看向老板娘。
她正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毫无波动。
“不是……”
既然不是你偷的,为什么不大声说出来呢?
“我没……没……”
快点说出来啊,说出来啊!如果不把事实说出来的话,姐姐也会被牵连的吧?为什么不开口?
“不是我……偷……”
可是我越想说出来,嘴巴就越不听使唤。
浑身的能量似乎一瞬间就耗尽了,只剩下一具依靠本能的空壳,里面装着的只有无边的害怕。
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想自己还不如死掉好一点。
不知什么时候,眼睛又对着地面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能听到远远的、陌生的嬉闹声。
老板娘叹了一口气,靠在枕头上。
“你们到我这里来有多久了?”
听到这问题,我们三个人都不知所措。刚才明明还在谈着另一件事情,怎么突然转换了话题?
“……有一年了吧。”蕾伊回答道。
“哦,这么快吗?”老板娘拿起一盆葡萄,摘了一颗放进嘴里,“简直还像是昨天的事情……”
一年前,我们在逃亡中穿过漫漫的荒漠,跨过死亡终于来到了尼尼微,帝国的首都,王城,战神阿舒尔守护的城市。
据说这座城市的辉煌,就连巴比伦也难以媲美。
但是尼尼微并不是天堂——这是这座城市第一件教给我们的事情。
我们三个人身无分文,希丽身上还穿着一件沾满了血迹的衣衫,就连进入城门都差点被守城的官兵们逮捕。
到了城里,更是仿佛从一个地狱走进了另一个地狱。
衣着褴褛的我们连进入富裕区的机会都没有,就连在几条大道上走过都会遭到行人的唾骂。
希丽还差点和巡城的士兵起了冲突,要不是蕾伊拉住她,说不定会酿下大错。
几天后,我们就和这个城市的一批最底层的贫民一样,靠着路人的施舍和饭馆后厨抛弃的剩菜生存。
如果不是老板娘的话,再过不久,我们只会变得更加悲惨吧。说不定会后悔在军营做出的事情。不,已经开始后悔了也说不定。
是老板娘注意到了在路边乞讨的我们三人,在那么多同我们一样衣衫褴褛、恶臭不堪的乞丐中,她就看到了我们,然后把我们领了回来。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能跳舞吧?”
老板娘是这么对蕾伊说的。
而希丽也是美丽的少女,就算再姿态再肮脏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可是,她为什么又领我回来呢?
“那时候你们三个都脏得像流浪狗似的,要是我是什么奴隶商人的话,说不定转手就把你们卖给什么地方去了呢。”
老板娘似乎在回忆着我们刚刚来到这里的情境。
“您的恩情,我们三人无以为报。”蕾伊回道。
“什么叫无以为报,你们在我这里工作,不就是在报答我的恩情吗?”
“吃的东西和睡的毯子都是您赏的,我们三人不过是尽自己绵薄之力罢了。”蕾伊不疾不徐地说道。
老板娘以手掩面,轻声笑了起来:“呵呵,就算是对我,你说话还是这个态度呢,蕾伊,我就那么不让你信任吗?”
蕾伊似乎没想到老板娘会说这样的话,愣了一会。
老板娘没给她回答的机会,突然转换了话题:“几天后就是拉马苏祭典了吧。”
蕾伊回复道:“对,三天后的晚上。”
“唔,时间真是快,转眼又到拉马苏祭的日子了……”老板娘看着脚边堆起的风干的泥板,若有所思。
她站起身,走到屋角的,打开一个沉重的木箱,取出一个小袋,“你们还没有逛过尼尼微城的拉马苏祭典吧?”
她抬起目光投向我们,我赶紧摇头。
“拉马苏祭典可有意思了呢,每年举办一次,是尼尼微城最盛大的节日吧?街上会点起彻夜的灯火,尼尼微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到街道上去庆祝拉马苏神的祭典日,不去玩一回就太可惜了……喏,这是你们这周的工钱。”
老板娘把手中的一带铜币放在我们面前,蕾伊愣住了:“诶?可是还没到发工钱的时间。”
“祭典那一天你们放一天假,拿着钱上街去玩点好玩的吧。买点好吃的,如果有漂亮的衣服和首饰也可以买一点,玩得开心一点。”
我、希丽和蕾伊彼此面面相觑。
钱袋没有扎紧,露出一带金灿灿的铜币。
最快做出反应的还是蕾伊,她双手捧起钱袋,毕恭毕敬地回答道:“谢谢女主人的赏赐,从今往后,我们三人也一定奋力工作,报答您的恩情。”
蕾伊把钱袋紧紧攥在手里,偷偷向我和希丽露出微笑。
见到老板娘没有再留的意思,我们三人俯身致意,准备离开房间。正在这时,她突然又开口了。
“面饼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我的心一抽,为什么她又开始提这件事?
“你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说过要让你们有得吃有地睡,就不会食言。只要你们一直在我这里工作,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们来尼尼微之前到底是从哪来的,做了什么,我一概不在乎。外面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在这个院子里,你们听我一天话,就能吃一天这里的饭。”
“只是,你们也要知道,我不可能永远保护你们 .人是不能靠别人来保护自己的,人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听到这句话,我们三个人沉默了。虽然我低着头,但却清晰地感受到老板娘的目光,她正看着我,似乎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人不能靠别人保护,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是要让我自己保护自己吗?
可是我怎么可能自己保护自己?
我不像希丽那样勇敢,也不像蕾伊那样脑筋好,还会跳舞。我一直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人,因为我什么都做不到。
其实,到了今天,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姐姐们会让我待在身边,让没有用的我待在她们身边。
我不是她们真正的妹妹,只是个被捡回来的奴隶,如果有哪一天突然死掉,丢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过不了多久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不对。”
房间里的沉默突然被希丽的声音打破了。一直没有说话,把和老板娘交流的任务全部交给蕾伊的她,突然否定了老板娘的话。
老板娘微微抬起修长的睫毛,她看着挺起胸膛的希丽,似乎有些惊讶:“哦,为什么?你说说看。”
“人确实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但是,人也是互相保护的……因为,因为……”
“但是,总有一些时候,人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吧?希丽妹妹,比如说——丽伊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被其他孩子欺负了,你能保护她吗?”
“当然……当然能!”
“就算她不在你的视线范围内,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地点,你也能保护她吗?”
希丽看起来被问得有点不安,但她还是强撑着回答下去:“我……我不会让她离开我的视线的,就算当时不知道,后面我也会马上补上……”
蕾伊见到希丽接不下去,赶紧接话道:“希丽只是想说,我们三个人会一直互相帮助,绝对不会放下任何一个人不管……”
“呵呵呵,是这样吗?”老板娘的音色不变,“那假如有一天,你们中的哪一个人不在了,还能继续保护她吗?”
说出这话的一瞬间,她的眼神似乎凶狠起来,像是把猎物逼到绝境的猛禽,但凌厉中带着某种淡淡的、遥远的哀伤。
但那眼神也只是一瞬间,老板娘马上又变回了那个波澜不惊的女主人。
希丽抓着裙摆,忍了许久:
“……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的。”
“噢?为什么你那么确定?”
“因为……因为我们约定过。”
希丽的声音很低,但是格外坚定。
“我们三个人……永远也不会分离。”
“啊——”
我张开嘴,入口即化的酸甜在舌尖缓缓绽开。
“好吃吗?”
“嚼嚼……傲吃……”
“真是的,把东西嚼完了再说呀。”
我三下两下把嘴里的东西吃完。
“还要吗?”
“嗯!”
“喂,我还一口都没有吃!”
“你是行走的饭桶吗?我们刚才买的点心的三分之二都装在你的肚子里吧。”
“我吃那么多还不是因为你买了觉得不好吃就全部丢给我,把我当成垃圾桶吗!好吃的自己留着,不好吃的就丢给我!”
“丽伊还在长身体,不吃够东西可是会营养不良的。”
“我也在长身体!”
听到这话,蕾伊的眼睛飘到了希丽挺起的胸部上。希丽注意到她的目光,雪白的脖颈顿时染得通红。
她似乎放弃了说服蕾伊,伸出手去抢她手中的甜奶块,但蕾伊的手高高举起,靠着身高的优势把希丽耍得团团转。
我跟在两个人的背后,舔起手掌上残留的糖汁。
刚才吃的甜奶块的夹心是酸酸的奶酪,外层的酥皮上撒有鲜绿色的碎开心果,又浇了一层香气扑鼻的糖浆,吃起来甜得腻人,好像能从舌尖一路化到心底。
若是平常,我肯定是吃不到这样昂贵的甜点。
不过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拉马苏的祭典,是最盛大的节日。
“烤奶块!甜得牙都掉的烤奶块!”
“烤肉!烤肉!新鲜出炉的烤羊肉,喷香的烤羊肉!”
“瞧一瞧看一看,从巴比伦运来的天青石项链!名匠制作,绝对超值!”
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露天凉棚,小贩们站在凉棚后高声叫卖,他们面前的摊位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商品,从新鲜出炉的甜点、热腾腾的烤肉,到精美耀眼的珠宝首饰和华美的衣衫鞋帽。
卖艺人把长得吓人的剑吞进嘴里,从袖子里变出鸽子和火团,在观众的欢呼声中满脸堆笑地收下一枚枚钱币。
行人们摩肩接踵,从一个凉棚逛到另一个凉棚,看得眼花缭乱。
无论是衣衫褴褛的穷人,面罩刺绣面纱的贵妇人,还是身披盔甲的武士,在太阳落山后都街上来了。
人们的面庞在重重的蒸汽的雾霭中若隐若现,火把的亮光和炭火的烟雾似乎糢糊了人们彼此的距离,平日里这座城市等级森严,但今日居民们亲密无间。
“拉好姐姐的手哦。”
“丽伊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总是把她当小孩子看待。”
“我是让你拉好我的手,希丽可是那种自己迷路了都意识不到的小孩子啊。”
“哼!”
希丽的脸不知是因为塞满了食物还是因为赌气而鼓鼓的,甩开蕾伊的手,拉住我的手。
我被两人牵着左右手,一会被扯到左边,一会又被扯到右边去。两个人最后紧紧地把我夹在中间,在拥挤的人潮中艰难地跋涉着。
“说起来,人真是好多啊。”
“这毕竟是守护神拉玛苏的祭典。拉马苏不仅是尼尼微城的守护神,还是亚述人的守护神。尼尼微城的拉马苏祭典好像是最大的呢……”
“不过,拉马苏到底是什么东西?”
“拉马苏可不是东西,它有人的脑袋,狮子的身体,马的蹄子,还有鹰的翅膀。亚述人平常祭拜的神灵中,除了最重要的战神亚舒尔,就是拉马苏了。亚舒尔是战神,无战不胜,所向无敌,虽然威猛,但是对普通人来说还是太远了,而拉马苏神则更叫人亲近,无论是婚姻疾病财运等人生大事,还是天气心情等日常小事,都可以祭拜拉马苏神呢。”
希丽不屑地撇撇嘴:“只有软弱的人才会向神明祈求好运。”
蕾伊摸摸希丽的头:“希丽也不用总是那么逞强,稍微依靠一下神明也是可以的。”
“与其依靠神明,我还不如……”
希丽的声音突然变小,最后几个字我们都没听清。
“蕾伊……知道得好多。”我低声说道。
“啊哈哈,我有一段时间就住在尼尼微呢。”
希丽一脸不可置信。
“诶,真的吗?从来没听你说过!”
“以前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蕾伊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希丽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蕾伊微妙的态度。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东西吸引过去了:“啊,到河边了!”
从小巷中走出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宽阔的河滩突然在我们面前展开。河滩边三三两两的行人们悠闲地散着步,欣赏着水畔夜景。
宽广的河面上,挂着灯笼的几挺小舟在夜色中摇摆着,灯笼的亮光和天上的月光一同在河面投下长长的倒影。
“在这里住了那么长时间了,也没什么机会来河边玩呢。”蕾伊说道。
“每天都忙得和狗一样,哪有时间出来玩啊。啊,好舒服——”希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也深深吸了一口气,河水和水草的清香飘入鼻腔中,意识瞬时间变得清爽,好像精神在水中沐浴了一通,洗净了一天的疲惫。
“啊……那个是……?”
希丽举起手,指向河对岸。
河对岸是一片暗黝黝的滩涂,滩涂之后是骤然升起的陡坡,借着月光能看见陡坡上寸草不生,只有破碎的沙砾和石块。
陡坡从地面抬升后,形成了一个高台般的小山丘。
山丘的坡顶,是一片灯火辉煌的建筑群。
坡顶边缘的横亘着一道高高的城墙,城墙的马道上隐约可见缓缓移动的红光,大概是巡视守卫的火炬。
城墙森严的保卫之后,圆柱高耸的王宫巍然而立。
就算在夜晚,也能看清宫墙上大片蓝色的砖瓦,雪白的浮雕,镀金的横梁。
狭小的窗户中射出明亮的灯火,不知内部点燃多少火炬,才能投射出这样的亮光。
宫殿之后,更是隐隐可见神庙高耸的塔尖,如同直指天空的巨塔。
“那是王宫哦,统治天下的王的王宫。”蕾伊说道。
“嚯?……不知道得有多少钱才能建起这样的大房子啊。”
“希丽果然是笨蛋啊,这种房子可不是光有钱就能建起来的。”
“如果有机会能进去住一天应该会很有趣。”
“……算了吧,如果你进去住一天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乱子。”
希丽煞有介事地摸着自己的下巴,发出“唔唔唔”的声音看着远处高耸的王城,然后啪地一拍手掌:“决定了!”
“……又怎么了?”蕾伊睁大了眼睛。
“我要成为执盾侍女!”
蕾伊好像很疲倦一样叹了一口气:“又来了,我还以为能有什么新东西……”
“等我成为独当一面的武士之后,就能建立战功,然后赢得属于自己的地位,我们就能买下属于自己的房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连那些脑满肥肠的臭贵族看到我也得服服帖帖地给我行礼。你们两个也不用每天工作了,只要在本武士的屁股后面做乖乖女就行了。没错,哈哈哈!”
希丽的声音中气十足,听不出半点刻意和虚假。她还收起肩膀,假装拿着长剑和盾牌嚯嚯嚯地来了几下。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蕾伊无奈地说道。
希丽丝毫不顾她的吐槽,继续她的劈斩练习。
“……那蕾伊姐姐,以后想做什么呢?”
蕾伊一愣,似乎用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我在问她问题。
我很少说话,更少问问题,更几乎不会问这一类关于过去和未来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本能地感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蕴含的重量,而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配不配去承担这份重量。
蕾伊的眼神游移了一会,才回答:“继续在夜之伊丝塔干下去,说不定能碰到个好人,如果有谁愿意把我买下来,纳为妾室的话,我们就能从那里解放了,你们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希丽用手刀啪啪啪地横劈蕾伊的侧腹:“太无聊了!这种无聊的话留着和老板娘说就好了,谁要听这种东西!你以前不就一直在学跳舞吗?成为世界第一的大舞姬怎么样?听说跳舞跳得最好的舞姬派头可大了,就算是贵族出钱,如果不喜欢的话也可以不去。你也做个顶级舞姬,让那些贵族跪倒在你的七层纱裙之下!”
“那些顶级舞姬也不是你想的那么自由的,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嘛?要不和我一起去做盾女得了。”
蕾伊看着远处的河面,似乎有些出神。
“……你们见过新生的小羊羔吗?”
“小羊?”希丽疑惑道。
“刚出生的小羊刚刚落地的时候还不会走路,身上包裹着羊水,白色的羊毛都湿漉漉的,连哭也不会。羊妈妈会用舌头把小羊舔干净,这样小羊就能喘气了。不过如果羊妈妈太累了顾不上,或者受了重伤,小羊就可能躺在土里,被羊水堵住鼻孔死掉呢……”
“我就想,如果看到这样的小羊,是不是应该帮帮它呢。用毛巾把她身上的羊水和泥土擦干净,帮助它站起来,然后喂它加了水的面糊吃,不知道这样养大小羊能不能健康成长呢,不过我还是想看到它长大的样子……”
蕾伊出神地凝视着远处的河岸,河岸上的小船,还有小船下的雪白的月影。她突然笑起来。
“我其实不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过如果你们有想做的事情的话,我一定会努力帮你们完成的。”
晚风轻轻拂过平静的水面,卷起微微的涟漪。
尼尼微最繁忙的大路横贯整座城市,从城墙北段的内尔伽勒门出发,穿过科索河面上的大石桥,一直延伸到南面,如果穿过城门一直走下去,就能抵达巴比伦城。
现在,大路两侧人山人海,惟有路中央留出条宽阔的空道。人们翘首而望,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我的身体被夹在围观者之间,连跳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听见远处传来隆隆的响声,视野却被一层层人影遮蔽,看不清声音的来源。
“丽伊,过来!”蕾伊挥手示意,“希丽,帮我一下!”
“啊?”
“快点!丽伊,爬上来!”
爬到蕾伊的背上后,靠着希丽的帮助我坐在蕾伊的肩膀上,双腿紧紧夹着她的上半身,唯恐从肩上摔下去。
“啊啊啊好晃要倒了要倒了要倒了!”希丽一面尖叫一面死死抓住我的腿,痛得我直咧牙。
“希丽你抓紧我们两个就不会倒!”蕾伊摇摇晃晃地直起腰,把我撑了起来。
废了不少功夫,我终于在蕾伊的背上坐稳了。第一次从这样的高度看世界,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原来长得高的人看到的世界是这样的。
我睁大了眼睛,看到了今晚的压轴大戏。
大路中央,燃烧的神兽正在爬行,从口鼻喷出滚滚的浓烟。
我吓得差点从蕾伊背上跌下去,全靠哇哇乱叫的希丽撑着我们两个才重新找到平衡。
那不是什么神兽,而是缓缓行进的一台巨大的木制花车。
花车被制造成一头匪夷所思的怪兽的模样,狮子的身体,马的四足,男人的头部,还有鹰的双翼。
神兽张开巨口,内部明亮如同铁匠的熔炉。
数不清的火把照亮了这头人造的神兽,火把燃烧的浓烟飘散在夜空中,混杂着点点火星。
是拉马苏的花车。花车缓缓行使,两旁市民欢声雷动,人们争相伸出手触碰花车,好像这样就能分到神明的垂青。
“每年的祭典都会制作这样一台神兽花车,花车会从王宫前开动,然后一直开到城外。”
“啊,我想起来了!这个是在城门口的那个对吧?”希丽说道。
我也想起来了。我们进城的时候,城门两侧也有两尊拉马苏神兽的巨像。不过城门的巨像是石头雕刻的,远不如这一台喷火前进的那般震撼。
神兽缓缓从我们面前驶过,围观者们的情绪也到达了最高潮。
突然,他们振臂高呼,然后一同拜倒下去,五体投地。
“啊……不好!快下来!”
蕾伊边说边弯下腰,我一跳到地上,她就和其他的围观者一样匍匐在地。
希丽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快点!”蕾伊按着我和希丽的腰把我们往地上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俩也赶忙跪在地上。
围观者们的声浪不再狂热,转变成虔诚的低吟。
“辛沙里施昆……辛沙里施昆……辛沙里施昆……”
我偷偷抬起头,向前方望去。
相比于震撼人心的拉马苏花车,后方的那辆乘具的体积虽小,但配饰却奢华得夺人心魄。
那是辆八匹马拉动的大型战车,巨大的镶金车轮比我还要高,车顶的伞盖上绣满了金丝,绘制着不知是神明还是人类征战的场景。
市民们匍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词,好像这辆战车上的才是真正叫人敬畏的神明。
站在战车的伞盖下的男人一脸蓬乱的胡须,愁眉紧缩,眼窝深陷。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战车的扶手,好像生怕被震动甩下车厢。
蕾伊抓紧我的手,悄悄靠近我的耳边:“那是王!”
我疑惑了一会,才明白她说的话。
那男人,就是帝国的王。
——那面露病容,忧虑不安的男人,竟然是王吗?
我想起了河岸见到的巨大宫殿。居住在那样巨大的宫殿中,为什么会这样忧愁呢?
这个男人,好像比我们还要不幸。
王既不审阅他的子民,也不瞻仰前方燃烧的圣兽,失去焦点的眼眸只是死死地凝滞着前方某个不存在的物体,好像那里站着他的敌人一样。
“一点也没有王的样子呢。”希丽嘟囔道。
王似乎意识到了民众,他的目光毫无感情地扫向膜拜的民众,低头和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身旁站立的另一人。
熊熊燃烧的拉马苏的光焰之下,好像只有那人的位置不受火光照耀,浓密的黑暗如厚重的油脂一那涌出,吞噬了周围的光明。
那人的脸的缓缓移动,目光扫向我的方向。
好像内脏骤然被冰冷的铁爪钳住,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瞬间僵硬了,下意识挪开目光,错开自己的视线。
在目光交错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脸。
不,不是一张脸,那是张狰狞的面具。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面具,但是内心深处、比梦境最混乱最迷蒙的地方还要幽深的位置,却因为那张面具而涌起了异样的恐惧。
一张黑色的面具,不知用什么材料打造,面具上的人脸栩栩如生。
狂喜的人双手抱脸。究竟是看到什么景像,才会诞生那般欣快的表情呢?
我是知道的。我曾经见过这样愉悦的表情。
在那天破城的时候,我在侵犯少女的屠城的士兵的脸上,就见到了这样的表情。
因为看到了至绝的痛苦,心理且生理地愉悦,是因为身处地狱而为此全心全灵地快乐,为苦痛而真心感动流露出的狂喜。
国王身边的那人的黑色假面上,就是这样的表情。
那副假面下的人脸,又是什么表情呢?
那个人看到我了吗?
明明是不可能的事,那么多的围观者之中,他没可能注意到我,区区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孩。
但如同蛇皮滑过皮肤的触感一样,与那目光对视的错觉挥之不去。
跪拜的民众默念着帝王的名字。然而,敬意好像被黑假面的人一滴不剩地吸去,仿佛他才是这个帝国的无冕之王。
直到战车远去,我们才站起来。没过多久,方才的沉默和震惧便消失在燥热的空气中,街道立刻恢复了不久前的喜庆热闹。
“丽伊,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蕾伊有些讶异地地看着我。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紧紧地抓着她们两人的手,两人的手掌心都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
我敢忙松开手,摇摇头,想要挤出笑容,却发现嘴角僵硬得抬不起来。
“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回去吧。”希丽也露出关切的神情,她摸摸我的额头,“平常不会闹那么长时间呢,今天晚上可能有点玩过头了。”
“那我们回去吧?要不要我背?”
我点点头,抓住蕾伊的手,正要爬到她的背上,却发现她的脸色发青。
蕾伊突然捂住嘴巴,甩开我的手,挤开人墙消失了。
等我们找到她的时候,蕾伊正在扶着一堵墙喘气。
她面前的地上,一滩尚未消化的呕吐物格外刺眼,如黑布上白色的污渍。
她抬起眼睛,看向我们俩,面色苍白,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腹。
祭典就像几百上千年来所行的一样继续着,尼尼微城的民众们在节日的喜庆中彻夜狂欢,没有人注意到城外渐浓的黑暗,就像没有人注意到帝国的君王身边那黑假面的人一样。
我那时候是否感受到了呢?时至今日,我已经记不清了。
那时候,我真诚地相信,在她们的怀抱中,无论是什么样的黑暗,都终将过去。
全然不知,一场绵延两千年的长夜就要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