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凝,烟云染霞,一片夕阳颓下间,逐渐抹去了白昼存留的熙然与温暖,但依旧绽然的淡淡光明,照彻山林溪谷,淌过欣蕤草木,最终渲染了这片花海烂漫的天地。
只见一朵朵、一簇簇、一团团的鲜花,或清雅素洁,或娇艳欲滴,却皆撑开自身花瓣,吐露花蕊,于徐徐轻风里摇曳着婀娜纤细的茎叶。
岚风经过,带起了无数缕娇美花儿的花香,混聚在氤氲的灵气中,馥郁芳馨,沁人心脾。
夕光渐低,气温微沉,争奇斗艳、五彩斑斓的花海仍然未失欣欣向荣、莹蕊纤柔的绝美姿态。
它们盈千累万,点缀在大好河山的诸多角落,遍及目力所能企及的每一个地方,感天地之大,又静凝积淀的蜜香,好像它们的一生,都在为某个时刻做最璀璨的准备……
曲径通幽的青石小路上,两道身形的影子被斜阳红夕拉的修长。
两人为一男一女,女子稍稍落后男子几个身位,二者脚步急促,使得后方的女子多次加快脚步,都无法追上前者。
“娘,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的。”
青年身材高大,容貌俊逸英勇,端是仪表堂堂、气宇不凡,可唯有眉间充斥的高傲神色,挥之不去,破坏了本应谦和文雅的气质。
“你不必再左右我的想法了,我本来能达到更高的成就,却被你操控思想、指指点点,弄得我迟迟没有突破虚境屏障,多可笑、多悲哀啊。”
“鸣儿,雷霆道法根本不适应你,你又何必苦苦强行修炼,甚至去比肩同辈的绝顶天骄呢?”
“你住嘴!”
青年回首,双目圆睁,咬牙切齿,面色有些狰狞,近乎低吼道:“你是我娘,连你也看不起我吗?难道我就真的不如别人?!”
他的对面,则是一位明眸皓齿、清丽绝俗的美妇人。
她容颜极美,即便表情哀戚楚楚,精致完美的五官依然拥有着惊心动魄的妍丽圣洁,尤其一双形似桃花、顾盼明神的清秀眸子,盈有些许泪雾,目光所略,不尽婉约凄凄,如娇花凋零,惹人心怜。
“鸣儿,娘只是……只是希望你走得安稳。天骄之间的争道太过于惨烈了,你爹当时就是受到重创,英年早逝,留下我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娘实在不想让你掺和进去……”
美妇人伸出素手,企图拉住爱儿的手掌,后者一把拍开她的柔荑,冷言道:“我爹没有走通的路,由我来继承,至于宗门家业,交给姐姐便是。娘不必操心太多,天骄之战,我非打不可,我一定要用绝对的实力证明自己,我不弱于任何人,即便是书院圣子,我也要将他斩落高台,告诉世人谁才是同时代的最强天骄。”
一番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话语,充斥着青年心比天高、壮志凌云的豪迈气概,但他闪烁的隐晦意念,自骨子里萌生的傲慢又为自己的言语添了几分恶意。
她身为人母,又怎能不知爱儿不愿屈居人下的傲气,只是丈夫的逝去让她耿耿于怀,所以常日里倍加呵护一对子女。
女儿还好,乖巧懂事,很是理解她的心意,倒省了不少心,唯有家中的独苗男丁,愈是长大愈发叛逆,偏要走那条证道无敌的路,让她操碎了心。
“同辈无敌之路,太艰难了,艰难到令人绝望。纷扰不断、斗战不休,血与骨铸就了这条忘不见尽头的辉煌之路。鸣儿,你只见前人叱咤风云、意气风发,却可见脚下枯骨累累、血流成河吗?娘心疼你,害怕失去你,所以你不要任性了好吗?等曦然出关……”
“够了!”
青年听着母亲的细碎叨扰,内心烦躁不已,又是转过身子,面色阴沉地向远处走去。
美妇见状,轻踩婀娜莲步,裙摆款款大方,玉足点过青石地面,如蝴蝶拂蕊,始终跟在前者后方。
“姐姐的天赋资质,并不逊色我多少,你的衣钵传承,皆可放心交给她。我不会固守一隅,也不会照着你规划好的路按部就班,我志在星空古路,你留不住我的。”
“可是,宗门需要你啊。议梅深陷道障难以自拔,即便为宗门圣女,仍独木难支。再者,你与曦然订婚已久,也该寻个良辰吉时办理婚事了。”
正值芳华之际的妇人,眉宇覆有忧虑,使得倾城绝美的容颜显得愁苦。
面对从小带大的孩儿,她总是狠不下心斥责,一味地迁就宠溺,让他逐渐乖戾无常,近年多次顶撞她与女儿,甚至还有脱家不顾、孑然问道的可怕想法。
若是丈夫在世,她当然大力支持爱儿去闯荡一番成就,但是她怕了,她怕爱儿惨死在天骄大战中,所以极力阻拦他,也劝他先成家,如此栓住他的身心。
“娘作为上届的百花仙子,修为惊人,实力也足矣睥睨一方了,怎又在儿女情长上目光狭隘呢?难道当年,你成就大道是瞻前顾后、几经踌躇而成?”
青年言辞犀利,一下点明了自家母亲给他带来的困扰。
他所言不假,母亲身为宗门之首,除却闭关的坐镇老古董,整个宗门内她地位最高,修为最强,加之容姿绝艳若仙,沉鱼落雁之貌,颦笑间颠倒众生,实乃人间绝色,被冠位当世的百花仙子称号,实至名归。
可她美则美矣,在生活和修行中处处限制他,让他长久积怨,不免想到当年的她,也是处处受限后得以证道圣境吗?
“……这不一样……”美妇人本欲解释,爱儿却呵笑两声,说道:
“哪里不一样呢?你与父亲无非是一场联姻罢了,就像我和曦然,早早被你们许下婚约,感情尚且不能自由,心念如何豁达开朗?”
美妇一怔,芳心泛起诸多酸楚,情感方面的棱角化为一根根尖锐的刺,没入心房,扎得鲜血淋漓,几番痛痒……
许是觉得话语太过伤人,青年终于想起母亲的好,又驻足转过身体,望着她美艳动人的娇颜,眼中闪过歉意,道:“娘,孩儿已经长大了,无需你操心呕血地为我铺就道路了。宗门并不需要我这种男修去掌管,姐姐那边,我会想办法的,同时拜托娘多多关照姐姐,也方便她以后担起宗门重任啊。”
未等母亲接话,他继而道:“至于曦然,待她出关后,我会跟她说明白的。修士寿元悠久,成婚之事大可在成道后谈论,娘尽管放心,我不会负了她,但我希望娘以后不要再拿此事逼迫我了。”
见爱儿语气缓和而一意孤行的模样,美妇人心有遗憾,微微蠕动樱唇,欲言又止,神色凝豫。
他并不知道,他的母亲在一段时日前,总是心神不宁,隐隐觉得未来会有无法解决的祸患发生,且近日以来,这种感觉愈来愈烈,她日夜追寻那一抹缘由,意外发现根源竟与自己的爱儿有关……
“鸣儿,你听娘说……”
“我要去修炼道法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后者如此决绝果断,和其年幼时期相比,如今的他已然成为了可以独挡一面的男子汉了……但是,她更加怀恋的,是他稚童模样,弱弱小小、懵懵懂懂的表情,因为那时候,他才会张开双臂,贪图她的怀抱。
可惜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夕阳坠落,自极远处涌来的大片乌云,遮盖了泛着深蓝的穹幕。
云层厚重,载着丰盈润泽的水汽,缓慢游来,如一座连绵起伏的山岳,压人心头,难以喘息。
青年不曾回头,愈走愈远,直到一条粗长可怖的雷霆闪亮半个苍穹,他的身影蓦然消失。
下一刻,电闪雷鸣,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天空回回作响,好似千万捶擂击鼓,电光骇然,于云中穿梭,耀眼煌煌,神威凛然。
美妇人敛眸,眼神哀伤而迷离,过了几息,她闭合清眸,眉宇萦绕着几分痛苦。
她也不知道内忧外患之下,还能坚持多久,只能再次打起精神,为孩儿挡住风雨,好让他们尽快成长起来。
犹如花神降世、春仙回凡的绝美佳人,流露了几分柔弱姿态后,表情宁静安然,完美娇躯化为玲珑之光,飘逸而去,离开了此处。
漫漫青石山道上,两侧生长着千奇百怪的鲜花,顶着满天骤亮的狂雷惊电,释放着自己渺小又坚定的美丽。
一阵风吹过,吹得无数花瓣摇摇晃晃,细碎声音又起又散,如花之命灵窃窃私语,相互倾诉着一天以来的心情。
似乎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