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愚蠢和无助

林天瑜站在某医院门口看看手机的时间,差不多苏湄也该散会出来吧。

医院的味道和气氛让林天瑜实在不喜欢,不知道为什么认识了那么多学医的,连妹妹也学了医。

她想抽烟减缓一下精神紧绷,但是赫然看见前面大大的一个牌子,禁止吸烟。

苏湄到底什么时候出来?

林天瑜只有走进医院,找了个位子坐在大厅,有一眼没一眼看着周围有些乱的人。

苏湄……

说起来好像还蛮熟的,有事没事儿常一块吃饭,但是若真说私下见面或者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吧。

每次见这个女人都是和一群人在一起,只觉得她特别安静。

话不多,任劳任怨。

倒是像大家伙儿共同的姐姐。

姐姐……

她突然想到这个词儿,慢慢回忆了一下,似乎自己也有这么个身份。

是什么时候,她把这个身份抛的一干二净呢?

她的脑子里又是那些冲天的火光。

那个噩梦。

她犹记得那个女人怨恨的眼神,滴着血的手。

一时间心脏犹如被钢针穿过,憋着胸口的气息怎么也呼不出来。

真相,谎言,对错,执着。

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了。

只有她被困在其中,层层包裹。

杀人的人……

她猛然从座椅上起来,扶着墙壁往外走,医院里四散的人群让她压抑。

她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在嘲笑她。

她甚至能听清楚那些人肚子里的话,那种窃窃私语,那种指指点点的眼神。

把她当做一个娼妇。

她怎么逃都逃不掉。

我不是啊。

她在心里那么用力的大喊。

可是没人理她,没人听见。

“林天瑜?”

耳边有这样的轻唤,她木然回头,一脸惊慌失措。

她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淋了大雨,赶不及收拾,熬了一夜双目通红,因为回忆神情恍惚。

她把别人也吓了一跳。

以至于苏湄愣了那么几秒不敢上前去认她。

“天瑜?”

苏湄又看了一眼,确定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熟人才敢喊她的名字。

“苏姐。”林天瑜简直想哭。她搭了最早的班机,冒着大雨,穿越了一座城,等了快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了这个必须被找到人。

“你怎么了,怎么也在北京,还到这儿了?”苏湄还处在一种惊讶里。

林天瑜哭笑不得,只能望着这个被自己吓一跳的女人一脸委屈:“一言难尽。”

她看着这个柔弱的像柳丝一样的女人,可她却像一座山似的,安稳的让人想撒撒娇。

苏湄定格了那么几秒,浅浅的眉头皱了一皱,伸手拉住了林天瑜开了口:“好了,那就先不说了,跟我来吧。”

林天瑜就被她拉着往前走。

那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走在前面,迷蒙的暮色里,一切都因落雨显得灰暗潮湿。

只有这个女人像一朵洁白的栀子。

极致冷清的温柔。

穿过医院的重重高楼,一路往前,穿过一排梧桐,苏湄拉着她走到一处老楼。

有下楼的人跟苏湄打招呼,苏湄点头问好。

林天瑜看着那些雕花的窗户,倒和苏湄这个人挺衬,陈旧古朴。

“你在这里住吗?”她发问。

“恩,省院想引进这边胸外科手术上的新技术,派我们一些人来这里学习,这边安排我们住在这儿。”苏湄答着,掏出一把钥匙开门。

一个单间,床,书桌,木质的沙发,卫生间。

单身宿舍。

“你累了吧,先坐。”苏湄吩咐着,拿了杯子帮她倒水。

热茶上来的时候,林天瑜坐在沙发上只觉得说不出话。

跟她想的差的有些远。

她本来以为,她也是逃来的,她本来以为,对方一定很糟,至少比自己强不了多少,她想好了一大堆安慰别人的话,她觉得也许她是个比她更有经验的人,她甚至觉得以自己的小聪明就能轻易感染她,她一定会恍然大悟,或者是其他什么。

现在,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面前的女人,简单极了,一是一,二是二。

她甚至已经看见那些书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写的密密麻麻的笔记。

房间干净整洁,她也清雅秀气。

轻易的,让自己有了一种挫败感。

“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到你,没什么准备,就只有茶。”苏湄说着。

“嗨,苏姐你还跟我见外,我啥时候把自己当过外人儿。”她只有呵呵笑,觉得自己傻透了。她把别人想的太软弱。

苏湄一笑,又帮她递了条毛巾:“湿着头发容易着凉。”

林天瑜接过来擦头发。

“吃饭了吗?”苏湄问她。

不问还好,一问,她才想起来只有早上在飞机上吃了点儿东西,这会儿饿的快前心贴后背了。

林天瑜不好意思的笑笑,苏湄就不问了,拿了电话叫了外卖。

“下雨出吃饭不方便,这儿也没条件,要不我就能做点儿别的。你先将就一下吧。”苏湄跟她解释。

“没事儿。”林天瑜突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焦躁了。

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自己也慢慢变得平静,望着她笑笑:“苏姐你别忙了,你过来坐吧。”

她起来把苏湄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旁边:“你也累了一天。”

“还好,今天就是下午开了会。”苏湄一笑,不经意的看了一下,发现林天瑜脸色很差。

可是如果对方不想说,她就不想问,不是不关心,只是出于尊重。

“呵呵,那你还要在这边待多久啊,大伙儿都可想你了,想吃你做的饭。”林天瑜笑着问起来。

苏湄听完了,低着头嘴角笑笑,也没说话。抬起头温柔的眉目看着林天瑜:“你也因为工作过来的吗?”

“我……”林天瑜看着把话题抛回来的苏湄,皱了眉头,我要告诉你吗,我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来干嘛的,如果我说我是来找你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傻透了。

“什么?”苏湄的眉目越发的温和。

林天瑜被看的有些揪心,她以前光跟田光混,没心没肺习惯了,突然遇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被她看了一眼,竟有些毫无办法。

“我……”林天瑜苦笑了一下:“苏姐,你别笑我。我脸其实很薄的。”

“我为什么要笑你?”苏湄问的还很认真。

林天瑜心疼了她的老实,若是姓田的那个一定早就看出端倪,开始跟自己套话。

“我是逃来的……”

她本来想说,我是姓田的派来看你的。话一出口似乎没经过大脑一样,说了个真话。

一个习惯了自我防卫自我保护的人,脱口而出的真话。

“逃来?”苏湄还没理解。

林天瑜望着这个女人,她要如何开口说出自己那些陈年往事,要如何说出自己那些鸡毛狗血的事儿,要如何跟她说,我被田光卖了,我害怕那个人来追我,我害怕林海琼……

可她自己不受控制,她看着苏湄的面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救星,已经忘记自己是被派来拯救她的,自己才是那个英雄。

她红着眼睛看着苏湄,有些六神无主似的:“苏姐,我有些事儿……”

雨打在玻璃窗上,窗外已经都黑了,路灯有暖黄的光,闪的像落在窗外的星星。

苏湄和她吃了一顿饭。

吃完饭,苏湄去倒垃圾回来道:“你在这儿有地方住吗?”

“你别担心我,我住酒店。”林天瑜站起来,顿了一会儿看着苏湄:“天晚了,我不打扰你了,我走了。”她说完了就去开门。

她有些难以待下去,觉得自己像一个照了个X光,五脏六腑无处遁形,她有些捏不准。

她不知道跟这个女人说那么多是否是明智之举,她很害怕……

她走到门边,手在门把上,苏湄一把拉住了她。

林天瑜转头,苏湄看着她一笑,很淡然:“你留下来陪我吧,我一个人在外地待了很久,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苏姐……”林天瑜只想哭。

她只有伸出手抱住了这个单薄的女人,第一次,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了出来。

她听见苏湄微微的叹息声,然后她说:“没事儿。你太累了。”

林天瑜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她努力想控制,可眼泪不听使唤。

“苏姐,我该怎么办……”

她一边说,一边哭,像个孩子。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平日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势头,她的张牙舞爪,她的飞扬跋扈,她的不管不顾……

她在苏眉的怀里,听见她说:“没什么的,都过来了啊。忘记吧,你可以不必原谅那些,但你可以把伤害过你的都忘记。只要你忘记了,那些事就再不能伤害你了。”

苏湄说完了,把她推起来,看着她帮她擦了眼泪,对她笑,为她放水,让她去卫生间洗澡。

水声哗哗的,林天瑜睁着眼睛,水从头顶一直流到脚边。

她的眼泪跟那些水一样,滚烫……

熄灯了。

她们睡在一个枕头上。

苏湄那么安稳,没有半分不自然,她突然有种自惭形遂,恨不得钻进地底,化成灰,化成雾。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滩污泥,而旁边睡着一朵莲花。

“苏姐。”她叫的轻声。

“什么?”苏湄答着。

“你的事呢……对不起,我没说实话。我除了自己的事,我其实是她们让我过来看看你。”林天瑜像个犯错的孩子。

“是田光吗?”苏湄也不意外。

“原来你都知道。”林天瑜意识到也许自己旁边躺着的才是最聪明,最有智慧的人。她甚至觉得她是慈悲的。

“让你们担心了。”苏湄笑了,心里暖和。

“小逸在等你回去……”林天瑜说着。

苏湄不说话。

林天瑜也不好再说。

好一会儿,苏湄才开了口:“我也有些不好。可我还有自己的事。”她侧过头无奈的笑了笑:“我也很任性是吗?”

林天瑜也只有笑笑:“苏姐和我说任性吗?”

她自嘲式的笑,苏湄开了口:“都会好的。”

林天瑜咬着下嘴唇,低声开口:“可和海琼的事……”她说不下去,往前凑了点儿,把头埋在旁边人的肩膀,这个人真瘦,骨头隔的人疼。

“我不知道啊。”她压低了声音。她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是对,不知道是错。

“那时候,我母亲给我打电话,我以为她终究是疼我,被我的作为打动了,肯认我,真心实意的接受我。我很爱她的,真的。我以为我妈她给我打电话,是关心我来着。”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她哭了:“海琼刚搬去我那儿,有天下午我在开会,她跟我打电话,她说的很大声别带坏你妹妹……你的事,我不管,可别让你妹妹跟着你。她是个好孩子,天瑜,你别让她学坏了……”

“她让我一个人就一个人……过好自己的,就够了……”

“可她怎么知道,我一个人就过得好……”

“我错了吗?苏姐,是我错了吗?”

她哭的很厉害。

苏湄吸了口气,伸手拍她的背,没有说话。

“海琼真的很好。妈不要我了,我爸不要我了,我哥不要我了。可妹妹要我。只有妹妹对我好。真的。我挂了我妈的电话,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跳楼死了算了。我还找了一瓶酒,可我怎么喝都喝不醉。我沿着马路,我走了四个小时的路,我是半夜回家的。我妹还没睡,做了饭在等我,她等了一天。”

“她跟我说,说妈妈给她打电话,让她别跟着我。可她说她为了我跟妈妈说谎。她还想跟着我。”林天瑜微微发抖,声音都是抖得,像是极致的高兴又像极致的伤感:“她爱我,她真的爱我……”

苏湄只是听着,抱着身旁的人。

絮絮叨叨的听完又一段故事。

“苏姐,你呢,这种事,你怎么选……”林天瑜终于把最想问的问了出来。她真的想知道。

苏湄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回忆,好久,眼皮也是温热,气味有些咸苦,可嘴角却是带了些笑。

“我会高兴啊。天瑜,你真幸福。”苏湄的眼泪滑下来,哭了:“你们都活着……”

她的心疼的发痒。

“活着就很好……”

是啊,活着就好。

不要老了,不要病了,不要难过,不要悲伤,不要怨恨,不要不在了。

不要,不要不再理我。

请原谅了我那么深的愚蠢和无助。

我的姐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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