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瑜站在某医院门口看看手机的时间,差不多苏湄也该散会出来吧。
医院的味道和气氛让林天瑜实在不喜欢,不知道为什么认识了那么多学医的,连妹妹也学了医。
她想抽烟减缓一下精神紧绷,但是赫然看见前面大大的一个牌子,禁止吸烟。
苏湄到底什么时候出来?
林天瑜只有走进医院,找了个位子坐在大厅,有一眼没一眼看着周围有些乱的人。
苏湄……
说起来好像还蛮熟的,有事没事儿常一块吃饭,但是若真说私下见面或者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吧。
每次见这个女人都是和一群人在一起,只觉得她特别安静。
话不多,任劳任怨。
倒是像大家伙儿共同的姐姐。
姐姐……
她突然想到这个词儿,慢慢回忆了一下,似乎自己也有这么个身份。
是什么时候,她把这个身份抛的一干二净呢?
她的脑子里又是那些冲天的火光。
那个噩梦。
她犹记得那个女人怨恨的眼神,滴着血的手。
一时间心脏犹如被钢针穿过,憋着胸口的气息怎么也呼不出来。
真相,谎言,对错,执着。
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了。
只有她被困在其中,层层包裹。
杀人的人……
她猛然从座椅上起来,扶着墙壁往外走,医院里四散的人群让她压抑。
她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在嘲笑她。
她甚至能听清楚那些人肚子里的话,那种窃窃私语,那种指指点点的眼神。
把她当做一个娼妇。
她怎么逃都逃不掉。
我不是啊。
她在心里那么用力的大喊。
可是没人理她,没人听见。
“林天瑜?”
耳边有这样的轻唤,她木然回头,一脸惊慌失措。
她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淋了大雨,赶不及收拾,熬了一夜双目通红,因为回忆神情恍惚。
她把别人也吓了一跳。
以至于苏湄愣了那么几秒不敢上前去认她。
“天瑜?”
苏湄又看了一眼,确定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熟人才敢喊她的名字。
“苏姐。”林天瑜简直想哭。她搭了最早的班机,冒着大雨,穿越了一座城,等了快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了这个必须被找到人。
“你怎么了,怎么也在北京,还到这儿了?”苏湄还处在一种惊讶里。
林天瑜哭笑不得,只能望着这个被自己吓一跳的女人一脸委屈:“一言难尽。”
她看着这个柔弱的像柳丝一样的女人,可她却像一座山似的,安稳的让人想撒撒娇。
苏湄定格了那么几秒,浅浅的眉头皱了一皱,伸手拉住了林天瑜开了口:“好了,那就先不说了,跟我来吧。”
林天瑜就被她拉着往前走。
那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走在前面,迷蒙的暮色里,一切都因落雨显得灰暗潮湿。
只有这个女人像一朵洁白的栀子。
极致冷清的温柔。
穿过医院的重重高楼,一路往前,穿过一排梧桐,苏湄拉着她走到一处老楼。
有下楼的人跟苏湄打招呼,苏湄点头问好。
林天瑜看着那些雕花的窗户,倒和苏湄这个人挺衬,陈旧古朴。
“你在这里住吗?”她发问。
“恩,省院想引进这边胸外科手术上的新技术,派我们一些人来这里学习,这边安排我们住在这儿。”苏湄答着,掏出一把钥匙开门。
一个单间,床,书桌,木质的沙发,卫生间。
单身宿舍。
“你累了吧,先坐。”苏湄吩咐着,拿了杯子帮她倒水。
热茶上来的时候,林天瑜坐在沙发上只觉得说不出话。
跟她想的差的有些远。
她本来以为,她也是逃来的,她本来以为,对方一定很糟,至少比自己强不了多少,她想好了一大堆安慰别人的话,她觉得也许她是个比她更有经验的人,她甚至觉得以自己的小聪明就能轻易感染她,她一定会恍然大悟,或者是其他什么。
现在,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面前的女人,简单极了,一是一,二是二。
她甚至已经看见那些书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写的密密麻麻的笔记。
房间干净整洁,她也清雅秀气。
轻易的,让自己有了一种挫败感。
“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到你,没什么准备,就只有茶。”苏湄说着。
“嗨,苏姐你还跟我见外,我啥时候把自己当过外人儿。”她只有呵呵笑,觉得自己傻透了。她把别人想的太软弱。
苏湄一笑,又帮她递了条毛巾:“湿着头发容易着凉。”
林天瑜接过来擦头发。
“吃饭了吗?”苏湄问她。
不问还好,一问,她才想起来只有早上在飞机上吃了点儿东西,这会儿饿的快前心贴后背了。
林天瑜不好意思的笑笑,苏湄就不问了,拿了电话叫了外卖。
“下雨出吃饭不方便,这儿也没条件,要不我就能做点儿别的。你先将就一下吧。”苏湄跟她解释。
“没事儿。”林天瑜突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焦躁了。
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自己也慢慢变得平静,望着她笑笑:“苏姐你别忙了,你过来坐吧。”
她起来把苏湄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旁边:“你也累了一天。”
“还好,今天就是下午开了会。”苏湄一笑,不经意的看了一下,发现林天瑜脸色很差。
可是如果对方不想说,她就不想问,不是不关心,只是出于尊重。
“呵呵,那你还要在这边待多久啊,大伙儿都可想你了,想吃你做的饭。”林天瑜笑着问起来。
苏湄听完了,低着头嘴角笑笑,也没说话。抬起头温柔的眉目看着林天瑜:“你也因为工作过来的吗?”
“我……”林天瑜看着把话题抛回来的苏湄,皱了眉头,我要告诉你吗,我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来干嘛的,如果我说我是来找你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傻透了。
“什么?”苏湄的眉目越发的温和。
林天瑜被看的有些揪心,她以前光跟田光混,没心没肺习惯了,突然遇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被她看了一眼,竟有些毫无办法。
“我……”林天瑜苦笑了一下:“苏姐,你别笑我。我脸其实很薄的。”
“我为什么要笑你?”苏湄问的还很认真。
林天瑜心疼了她的老实,若是姓田的那个一定早就看出端倪,开始跟自己套话。
“我是逃来的……”
她本来想说,我是姓田的派来看你的。话一出口似乎没经过大脑一样,说了个真话。
一个习惯了自我防卫自我保护的人,脱口而出的真话。
“逃来?”苏湄还没理解。
林天瑜望着这个女人,她要如何开口说出自己那些陈年往事,要如何说出自己那些鸡毛狗血的事儿,要如何跟她说,我被田光卖了,我害怕那个人来追我,我害怕林海琼……
可她自己不受控制,她看着苏湄的面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救星,已经忘记自己是被派来拯救她的,自己才是那个英雄。
她红着眼睛看着苏湄,有些六神无主似的:“苏姐,我有些事儿……”
雨打在玻璃窗上,窗外已经都黑了,路灯有暖黄的光,闪的像落在窗外的星星。
苏湄和她吃了一顿饭。
吃完饭,苏湄去倒垃圾回来道:“你在这儿有地方住吗?”
“你别担心我,我住酒店。”林天瑜站起来,顿了一会儿看着苏湄:“天晚了,我不打扰你了,我走了。”她说完了就去开门。
她有些难以待下去,觉得自己像一个照了个X光,五脏六腑无处遁形,她有些捏不准。
她不知道跟这个女人说那么多是否是明智之举,她很害怕……
她走到门边,手在门把上,苏湄一把拉住了她。
林天瑜转头,苏湄看着她一笑,很淡然:“你留下来陪我吧,我一个人在外地待了很久,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苏姐……”林天瑜只想哭。
她只有伸出手抱住了这个单薄的女人,第一次,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了出来。
她听见苏湄微微的叹息声,然后她说:“没事儿。你太累了。”
林天瑜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她努力想控制,可眼泪不听使唤。
“苏姐,我该怎么办……”
她一边说,一边哭,像个孩子。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平日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势头,她的张牙舞爪,她的飞扬跋扈,她的不管不顾……
她在苏眉的怀里,听见她说:“没什么的,都过来了啊。忘记吧,你可以不必原谅那些,但你可以把伤害过你的都忘记。只要你忘记了,那些事就再不能伤害你了。”
苏湄说完了,把她推起来,看着她帮她擦了眼泪,对她笑,为她放水,让她去卫生间洗澡。
水声哗哗的,林天瑜睁着眼睛,水从头顶一直流到脚边。
她的眼泪跟那些水一样,滚烫……
熄灯了。
她们睡在一个枕头上。
苏湄那么安稳,没有半分不自然,她突然有种自惭形遂,恨不得钻进地底,化成灰,化成雾。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滩污泥,而旁边睡着一朵莲花。
“苏姐。”她叫的轻声。
“什么?”苏湄答着。
“你的事呢……对不起,我没说实话。我除了自己的事,我其实是她们让我过来看看你。”林天瑜像个犯错的孩子。
“是田光吗?”苏湄也不意外。
“原来你都知道。”林天瑜意识到也许自己旁边躺着的才是最聪明,最有智慧的人。她甚至觉得她是慈悲的。
“让你们担心了。”苏湄笑了,心里暖和。
“小逸在等你回去……”林天瑜说着。
苏湄不说话。
林天瑜也不好再说。
好一会儿,苏湄才开了口:“我也有些不好。可我还有自己的事。”她侧过头无奈的笑了笑:“我也很任性是吗?”
林天瑜也只有笑笑:“苏姐和我说任性吗?”
她自嘲式的笑,苏湄开了口:“都会好的。”
林天瑜咬着下嘴唇,低声开口:“可和海琼的事……”她说不下去,往前凑了点儿,把头埋在旁边人的肩膀,这个人真瘦,骨头隔的人疼。
“我不知道啊。”她压低了声音。她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是对,不知道是错。
“那时候,我母亲给我打电话,我以为她终究是疼我,被我的作为打动了,肯认我,真心实意的接受我。我很爱她的,真的。我以为我妈她给我打电话,是关心我来着。”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她哭了:“海琼刚搬去我那儿,有天下午我在开会,她跟我打电话,她说的很大声别带坏你妹妹……你的事,我不管,可别让你妹妹跟着你。她是个好孩子,天瑜,你别让她学坏了……”
“她让我一个人就一个人……过好自己的,就够了……”
“可她怎么知道,我一个人就过得好……”
“我错了吗?苏姐,是我错了吗?”
她哭的很厉害。
苏湄吸了口气,伸手拍她的背,没有说话。
“海琼真的很好。妈不要我了,我爸不要我了,我哥不要我了。可妹妹要我。只有妹妹对我好。真的。我挂了我妈的电话,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跳楼死了算了。我还找了一瓶酒,可我怎么喝都喝不醉。我沿着马路,我走了四个小时的路,我是半夜回家的。我妹还没睡,做了饭在等我,她等了一天。”
“她跟我说,说妈妈给她打电话,让她别跟着我。可她说她为了我跟妈妈说谎。她还想跟着我。”林天瑜微微发抖,声音都是抖得,像是极致的高兴又像极致的伤感:“她爱我,她真的爱我……”
苏湄只是听着,抱着身旁的人。
絮絮叨叨的听完又一段故事。
“苏姐,你呢,这种事,你怎么选……”林天瑜终于把最想问的问了出来。她真的想知道。
苏湄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回忆,好久,眼皮也是温热,气味有些咸苦,可嘴角却是带了些笑。
“我会高兴啊。天瑜,你真幸福。”苏湄的眼泪滑下来,哭了:“你们都活着……”
她的心疼的发痒。
“活着就很好……”
是啊,活着就好。
不要老了,不要病了,不要难过,不要悲伤,不要怨恨,不要不在了。
不要,不要不再理我。
请原谅了我那么深的愚蠢和无助。
我的姐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