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只是已黄昏

大大的太阳照着我,好像要把我身体里所有的水分蒸发出来。

我从没有试过这么歇斯底里的大哭大喊。

她一边开车一边伸一只手把我按住。

我打开她的胳膊,她让我别动,她正在开车。

我整个人在副驾驶座上浑身都在发抖,伸手去开车窗,她惊的把车窗锁住。

我用力气去砸那个车的窗户。

“放我出去!!林天瑜,你放我出去!!”我喊的就像一个被绑架的人质。

她只是用一只手按着我的肩膀。

车子在公路上左摇右晃,她不肯说话,踩着油门。

我抓着自己的头发,我恨不得突然冲出来一辆卡车,干脆把我们俩都碾扎个粉碎,碎成灰,这样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不必再有。

“你放我走吧,我求你了。我很难受,我真的很难受!你要疯癫就可以找别人,我是你妹妹,我就只能做你妹妹。是我不对,是我高估自己了,可我受不了了。你就让我走。”我缩在副驾驶座位里,无助的抱着自己,哭的像死了一回。

她开着车,身体也在发抖。

我们在公路上,我不知道她要把车开去那里。

高架桥上她疯了一样的开车。

我求也求了,喊也喊了,可她铁了心肠一样。

“林天瑜……你是真的疯了吗?”我吸着气,泪眼朦胧的问她。除了这一条,我真的想不出来她还剩下什么。

是,是我早该知道。

她就是个空壳了。

她明明已经被别人掏空,她就抓着我,把我也要掏空。

她本来就是个疯子,没人跟她一样。

如果她是个正常人,那怎么会做出和妹妹乱伦的事。

我也是个疯子……

我在痛苦里纠缠,叫喊。

她钢铁一样开着车。

车飞驰出了城市,高速公路隔离我们的视线。

她按着我,终于是哽咽着开口:“别人都可以说我是疯子,说我是神经病,说我无耻。可你不能。”

“你本来就是!你就是个神经病!”我哭着骂她。

“我不是!”她冲我吼了一声。

车呼啸着开进山体的隧道。

四周暗下来,车灯照亮我们的前方。

一明一暗的隧道灯光照着她轮廓分明的脸孔。

她转头看着我,一脸哀伤:“别这样说我,姐会难受。你是我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我抽泣着,只觉得天要塌了。

那一定是世界末日已经来了,这条隧道长的像是没有尽头。

我们开着车永远不会走出这黑洞洞的腔体。

这份感情已经这样支离破碎。

我连把它重新拼凑的勇气都没有了。

就让它像尘埃,像微风,散在这一片沉寂的黑暗。

我就安静起来,不再说话。如果一切都已经被事先安排,那我何必费力去挣扎。我只是不断的告诉自己,我不爱她。

她叹口气,松开我的肩膀,握着方向盘开车。

我哭的累了,她喊我,声音那么温柔。

“路还长。你累了就睡吧。醒来就到了。”她跟我说。

“你要带我去哪儿?”我问她。

她侧了脸对我笑笑,眉目温柔。

“有个地方很美,我想带你去。”

我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哭了将近一个多小时。

我再不想动,不想说,不想问。

我就闭上了眼睛。

我想过了,如果是世界末日,那也行。死了就不在难过。我又何必跟个疯子争。

前面有阳光涌出的迹象。

隧道之后是什么?

我已经不想再想。

光线把我包围。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

浑浑噩噩中,我不知道是睡了还是醒着,往事随风都在心口翻涌,我才知道,原来最深最深的不是痛。

是痛的时候,却足够的清醒。

就像做了一个开膛破肚的手术。

鲜血淋淋。

偏偏医生却忘了给你先打一针麻药。那种疼,残忍不残忍?

我是怎样的为她执着,为她不顾了一切。我是怎样的一心想抛弃全世界,只要宠着她,腻着她。

我又是怎样的不断的悔,不断的恨……

够了。

真的是够了。

别让我想。

我缓缓的呼吸着,半梦半醒。车里有很轻的音乐。光线在逐渐减弱。

车子始终在前行。

我很害怕这个疯子,她会一直开下去。开去天边,开去海边,开去一处悬崖,就那么一直开,然后我们和车都往下坠。

林天瑜。

我怕……

那一觉我睡的很沉,睡的很久,我是被她喊醒的。

她没有把车开去撞山崖,相反的,她把车开进了河里。

是那条河。

绕着我家乡的河。

她顺着河滩往前,一直开到无路可走的地方。

山谷,云朵,河滩,水流。

五个小时的车,她带我回了家乡。

太阳快要下山,光线薄暮,河流闪着橙黄的光哗啦哗啦在涨水。

芦苇很高飘在岸边,虫子一团一团,红色的蜻蜓成群。

夕阳无限好。

她把车往后倒了一些,然后开了车窗和车门。熏风吹进来的时候,我虚弱的像是刚从病床上清醒的病人。

夏天的黄昏,她也不说话,在岸边点了烟,风逐渐凉,吹着我们。

恍惚之间,我觉得自己还很小。

天没变,地没变,河没有变,景也没有变。

我也不愿意变。

她抽着烟,没有夹烟的手从前额向后拢着头发,她有极美的侧脸,遗传自我的母亲,却比她柔和的线条多了几分立体。

连上天都偏爱这个女人,把她造的这么美。

我们就这么一前一后站在岸边,看着一刻不停的河水,看着红彤彤的太阳一点一点往山那边沉。

天空蓝的像块带色彩的玻璃,月亮则是半透明的发着银白的光。

白昼和黑夜。上帝制造的两个极端,却用黄昏这个几近缠绵的词汇交揉在我所处的时光里。

我坐在一块晒的发热的大石头上,看着清的见底的河水,她看了我一眼,掐了那支抽到一半的烟。

“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我没想到是我先开口说了一句打破这宁静的话。

她丢掉了烟头,摇头一笑。

忘记了,可能是大学,外面的诱惑太多了,填不满账单,常常熬夜赶工接老师手上做不完的活儿,一个宿舍就都学会了。

“很辛苦吗?”我看着远处,捡了一颗石子丢进水里。溅起一朵小水花,随即平静如常,一切一切不过是细水长流,周而复始。

“可能吧。不过也不觉得苦,再苦也有一点回报吧。”她笑笑,扬下巴看我却意外的是沉静,眉目低垂似有千言万语,话道嘴边不过如此,她淡笑着开口:“为虚荣心遭点报应是应该的吧,有什么苦不苦。”

我听她细细的说着,想了想,点点头:“那也挺好。”

不经意的和她对视一眼,她听我说话,抿着嘴巴,似乎是无奈又带了些苦涩的笑笑。

我的眼眶是红的,鼻子有些酸,胸口微微发胀。

风吹过来,光一点点消失,水面还有些粼粼瑟瑟。

夕阳无限好。

只是已黄昏。

……

白昼阳光就算灿烂,可夜总归要来。

年少的时光里就算再依恋,长大后的痛苦总要一个人承受。

原来,是她先我一步一个人默默的成了大人。

原来,是我,再她走后留恋的不肯长大。

梦醒后,承受这一夜长大的痛苦。

风吹着我。

我溶在最后一点亮光里。

我好想好想问问她。

问她。

你当时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就留下我一个人……

想要说话。

最后却无法开口。

从前,现在,未来。

都已经过去了。

不会再回来。

你明白吗?

姐姐……

“我想回车里去。外面有些凉了。”我开口了。

“好。”她点头,始终挂了那让人心疼的一抹笑。笑的很浅,浅的像是一道褪痂后,肉粉色不清晰的伤痕。

她启动了车,打开了车灯,我抱着膝盖坐在副驾驶座上。

天色如晦。

我们坐在车里看这河水边苍茫的夜色。

她趴在方向盘上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问我:“你还记不记得?”

我看着她,她笑笑道:“看样子不记得了,那时候你太小了。才四岁。”她回忆起什么一样才慢慢道:“那时候爸妈工作太忙了,哥当兵了。暑假的时候,爸妈把咱们寄在老家的村里,那时候二姑她们还没搬去外地,大人都还在。小叔打架,头破血流,大人都跟着他去医院了。我也去了。”

“好像听小叔说过。”我开口,记忆太过久远模糊。

“你一个人在家,不知道怎么把门打开了。一路说要进城找我。可你不知道路,你就沿着河走。”林天瑜看着我笑了笑。

“是村里的一个爷爷放牛路过,把我捡回去了是吗?”我听过这个故事。主角是我,可我不记得。

她点头,伸手揉了一下我的头发,神色颇有些失望却显得温柔开口道:“你果然忘记了啊。”

“不是吗?”我躲开她的手问她。

她叹息了一声,道:“是你姐姐我走了很远把你带回去的。王爷看见你了,想带你回来,可你死都不,你哭的很厉害不肯跟他走。你只哭着要找我。王爷没办法,只有把牛和你都放在原地,跑回来联系大家。我刚好先回家,他拉着我就跑,我跑啊跑啊,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看见你坐在石头上还在哭……你一边哭一边喊我。看见我来了才肯跟我回家。”

我听她说完,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摇头平静的开口:“没人跟我说过这些。”

“呵呵,因为我跟王爷商量了,不告诉别人真的情况,只让他说在很近的地方就把你带回来了。大家都不知道你走了多远,如果大家知道了事实,我把你差点弄丢了,爸妈会骂死我吧。”她低头笑笑,看着自己的手,手掌握起来握成一个拳头又再伸开,车灯下不知道她想起什么,一脸似乎是愉悦的神情。

我很想鼓起勇气再喊她一声姐姐。

河水流动着,暗潮轻涌,月色,星星,黑黑的夜。

“那时候起,我就跟自己说,丢下什么也不要丢下你。我只有一个妹妹,我得给她一个好榜样,要做个好姐姐。学习要好一些,多照顾她一些,别让她难过,别让她不好……”她皱了眉头自嘲似的笑笑,眼泪涌了满眶。

我听见她用最轻的声音说,“对不起,让你难过了,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一样都没做到……”

“真的,很抱歉……”

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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