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琉玉幼时曾被先皇后哄骗至冰湖玩耍,险些淹死在那里,她素来是个喜动不喜静的性子,养好身子骨后并未躲着水走,反而因此学会了凫水。
当冰冷的河水将她吞没时,高琉玉顿时感到一股刺骨的冷,而后便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了,她努力稳住身形,卖力地朝着河岸对面游去,身上的热度在不断流失,到后来肢体的摆动也成了一种本能。
高琉玉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愈发僵冷,整个人几乎是被水流带着游动,她开始后悔自己这番冒险的举动,若是她安心在营帐里等着高怀衍回来也不会遇刺,高琉玉呛了好几口水,眼皮渐渐沉重,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孤伶伶地死在河里的时候,突然被一股急流冲到了岸边,她努力攀爬上岸,身躯已经十分麻木冰冷,不断地淌着水,萧瑟的秋风吹在她身上,冻得她牙关打颤。
她静静地趴伏在及人高的草地里,艰难地喘息着,借此遮掩自己的身形,高琉玉不敢轻易起身,唯恐被那些刺客或是高怀衍手下的人抓到。
天色渐渐暗下来,只要她小心一些……
在水中耗费了高琉玉全身的力气,此刻脱险后一阵浓重的倦意席卷全身,眼皮愈发沉重,高琉玉半阖着眼,眼前的事物也开始出现重影,狭窄的视线里,隐约看见有人朝她走来,她晃了晃脑袋,想看得仔细些,却是头一歪昏迷了过去。
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和男子叹息的声音。
“公主,终于找到你了。”
一连搜寻了好几日,始终没有高琉玉的踪迹,高怀衍又下令继续加派人手,连附近的金吾卫也被他悉数调度过来,这般兴师动众地找寻一个女子,期间还强令这些随行的大臣不得随意离开南苑,早引起了他们的不满。
劝谏的文书似雪花一样送进高怀衍的营帐,他仍旧对此置若罔闻,高琉音走进来时,便看到高怀衍平静地坐在案前,整个人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待得走得近了,看清他眼下的青黑和眼中遍布的红血丝,高琉音方知那平静的表象下正酝酿着一场狂风骤雨。
高怀衍想尽快找到高琉玉,初时他想着找到人以后定要打断她的腿将她锁起来,任她如何哭求也不会再心软半分,可过了几日,他又想,若她此次能乖顺回到他身边,说上几句软和话,他便也能大发慈悲不计较此事,同他说她只是一时糊涂迷路了,不是想真心离开。
“皇兄在找的,根本不是什么王小姐,是皇姐,对吗?”高琉音轻声说出自己的猜测。
高怀衍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平静地收回视线,没有露出半点讶异的神色。
高琉音忍不住又说:“皇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们可是……”
从前她以为自己和皇兄一样,恨毒了高琉玉,那个趾高气昂、对他们百般欺辱的少女,可后来她跌落尘泥,她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畅快,她只是想,高琉玉这般骄傲恣意的人,骤然得知这丑恶的真相,她该有多难过。
她更想不到素来视情爱为穿肠毒药的兄长,会不可救药地爱上皇姐。
“琉音。”高怀衍淡淡地打断她,“难道你不想找回她吗?”琉音素来敏锐,自幼同他一起长大,说是最了解他的人也不为过,她能察觉到这些高怀衍丝毫不感到意外。
“高琉玉这般愚蠢又耽于享乐之人,如今身无长物,这几日还不知在哪里受苦,可她也知道自己犯了错无颜见朕,定是在等着朕去寻她。”
“皇兄……”
“琉音,其实我有法子逼她现身,只是要你做出一点牺牲,你可愿意?”
高琉音看见他眼底闪烁的疯狂,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刚要出声劝慰,就听见他说:“若是柳修远下狱濒死,她定会迫不及待地跑出来见朕。”
高怀衍语气恨恨:“朕就不信这皇城里没有她在意的东西,她从前便为了柳修远寻死觅活,即便他成婚了也一直惦记着,这般薄情寡义之人,竟会为了旁人牺牲自己。”原来他竟是不曾有一刻忘记过两年前在山崖边上,高琉玉为了救柳修远,是如何低下高傲的头颅恳求他,连自己的手一直在流血也顾不得,那样刺目的场面就像是一根细小的银针刺入他的心脏,初时不觉得,如今每每回想起来竟似皮肉撕扯的钝痛。
然而他又觉得世上怎么会有高琉玉这般不知好歹的人,他已经放下旧日仇怨,格外开恩不同她计较,依旧予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她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铁了心要离开他,哪怕每一次都会让自己吃足了苦头,也不肯乖顺地留在他身边。
闻言高琉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皇兄,你疯了……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已经断了他一指,还不够吗?如今还要拿他的性命去赌皇姐的恻隐之心,可他也是你的妹婿!”
“朕又不会真的杀了他。”高怀衍漠然道,“事成之后朕会记着他的好,赐他柳家无上的尊荣。”
高琉音深吸一口气,直直地对上高怀衍的眼睛,不肯退让半步:“我不同意,若皇兄执意如此,那琉音也只能同夫君共进退,届时还望皇兄开恩,将我夫妻二人关在一起。”
“你!你在威胁朕?”高怀衍危险地眯起眼眸。
高琉音不语,只倔强地望着他,直到高怀衍暂时打消这个念头,她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一开始她不知道高琉玉要逃跑,她只是以为她是心中憋闷想要策马散心,即便后来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她也故作不知,默许她将自己带到空无一人的密林,如今她倒是能理解几分皇姐的心思,毕竟她也想不到冷情冷心的兄长在面对皇姐的事情,会变得如此偏执不可理喻,连她也觉得陌生,仿佛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