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

同在山庄,白颖没有回房,而是留下看护李萱诗。

郝江化本想留下,被徐琳给劝走,安慰人这活还是得女人来,而且警察那边肯定要问话。

郝江化想想也对,郝奉化上门杀子,分明是寻仇,李萱诗的状态又不适合录口供,作为一家之主,他必须出面。

一屋子的女人,哭哭啼啼,反而闹心,徐琳示意吴彤将大宅的保姆们留人照顾老太爷,剩下临时编为山庄服务员。

屋里就剩下徐琳、白颖及岑筱薇。

随着郝奉化的拘捕,一组人封锁郝家大宅,现场取证,另一组人在派往郝奉化家里进行搜证,结果发现郝奉化瘫痪在床的老婆。

人已经没呼吸,是被活活掐死的。

“被掐死?”郝江化惊忿,“他连大嫂也杀了?”

“应该是预谋好的,他怕杀人后被判死刑,老伴没人照顾,活着也受罪,所以先掐死她…”刑警队警官说道,“队长他们正在问话,郝奉化说杀人是为给孩子报仇,他现在只求速死,别的,他什么也不肯交代。”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跑郝家大宅杀人,而且杀的还是两个亲侄子。”警官在给郝江化录口供,“郝副县长,你和你大哥,是不是有什么大恩怨?”

郝江化恨恨不已:“郝杰捅伤我儿子被抓是活该,猝死在里面,他肯定迁怒我,算上郝龙郝虎,三个儿子都死了,就杀我儿子泄愤。”

“可是他为什么冲你来,而且连孩子也不放过…你觉得会不会另有隐情?”

郝江化摇头,表示不知道:“我现在就想知道他会不会被枪毙!”

“还要等审讯完,检察院起诉,法院判决才能执行,不过就算死刑,一般也不会枪毙,绝大多数还是注射…安乐死。”

“妈的,真是便宜他了。”郝江化愤恨难消。

郝奉化亲口承认为郝杰报仇,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郝杰的死跟自己有关?

自己明明没这么干,而是郑群云那个畜生…结果殃及自己两个孩子。

好在,思凡没事,再加上那两个,自己还有三个孩子,而且都是高质量的后代。

郝江化如是想,心情也就不觉得太悲痛,思高和思远就这么死了,正好把郝家丑陋的一面给彻底抹除。

等思凡长大继承郝家家业,那边的兄妹俩也应该成龙成凤,就自己目前的身体,再活二三十年也不成问题,到时候一家人相认、团聚,开创属于郝家的大繁荣,郝缔郝氏家族的辉煌时代!

未来的郝家,必然是荣耀万丈,受万人敬仰,思高和思远相貌丑陋,根本不能匹配郝家的荣光,相反他们的存在只会是整个郝氏家族的污点。

既然是污点,长痛不如短痛,郝江化徒然觉得,郝奉化这么做等于提前解决未来的一个难题,他一家男丁绝户,以后的郝家只会是自己的郝家。

郝家的繁荣和昌盛,将由他郝江化开启!

患难见真情,在闺蜜徐琳等人的劝慰下,李萱诗慢慢恢复些心气,虽然还有些哽咽,但也接受现实。

稍微喝些流食,李萱诗开口,时候不早了,让几人也回去吃饭休息。

徐琳不放心,李萱诗虚乏道:“让颖颖留下陪我吧。”

白颖没有反对,毕竟是左京的亲妈,她还担着左家儿媳的头衔,就有照顾的义务。

“那好吧,我和筱薇先回去了,反正也在山庄,有什么事,随时联系。”徐琳又嘱托白颖几句,这才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婆媳俩人,以及被白颖抱搂在怀里,早已睡去的女儿。

“把静静放床上吧,盖被子,容易着凉。”李萱诗的声音虚弱。

白颖稍微犹豫,觉得她说的在理,便将静静抱躺在床上安睡。尔后,便见到李萱诗起身,踱步走到窗前。

“在郝家,我也喜欢一个人走到阳台,看看夜景。”隔着窗户,外面虽有星光,更多却是一望无垠的黑。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看过多少个夜晚,不管有没有月亮,有没有星星,夜都是黑的。”李萱诗叹了口气,“夜深人静,有时也会有短暂的清醒,我就在想呀,到底是大晚上天黑,还是我的心黑…”

白颖愣了愣,她发觉,自己这位婆婆经受丧子痛,虽然身体乏倦,但并没有想象中的无力,灯光下,她那双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睛,变得骤亮。

“你看到了么?”

白颖摇摇头,她什么也没看到。

“奠,祭奠的奠。”李萱诗沉吟道,“夜空就是一座巨大的灵堂,黑幕是垂下来的纱幔,星光就是白花,冷风嗖嗖似哭灵,夜行人在送灵…郝家就是正中间的那个奠…夜夜笙歌,像不像在祭奠时放的哀乐…”

“颖颖,趁早离开吧。”李萱诗如是说,“再晚,你就脱不了身。”

白颖搞糊涂了:“你叫我回来,又叫我走?”

“不一样,局势不一样了,它已经不受掌控,它在崩坏…”李萱诗看向白颖,似有不忍,“叫你回来,有我的私心…以为借助你,可以维持几方的平衡…悬崖之上走钢丝…幻想能平安着陆…很遗憾,演砸了…有人摔下去了。”

白颖蹙眉:“什么人?”

“郝小天、郝奉化一家以及…我的两个孩子。”李萱诗的声音很平静,静得窒息。

“思高思远死得突然,一时间难以接受,现在缓过来,伤心难免,倒也没那么悲痛。”神情落寞,幽幽叹息,“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应该被生下来,老天借人的手,把他们收回,也让我看看自己的罪孽。”

白颖看着李萱诗,发觉她的神情虽有悲戚,却真不见那股痛不欲生。

也是,她本来就不太待见这两个孩子。

可是,当着徐琳和岑筱薇的面,她的表现并不是这样。

“何晓月背着我挪用钱款,我也暗地里算计过你…说到底,这女人间呀,最好提防一手…不到最后,谁知道会靠哪一边…我必须要郝江化相信,我正在为失去他的两个孩子伤心欲绝,只有这样,他才觉得我和他是一起的…”

白颖迷糊了,这又是什么操作?

“天亮后,带上静静尽早离开,翔翔那边,等人送回来,我再联系你。”李萱诗叹道,“继续留下,也许会让局面更糟糕。”

随即,她将郑群云利用录音威胁郝江化一事说了出来。

白颖闻言,站立难安。她没想到,郝杰是被郑群云派人被谋杀,而目的却是为逼迫郝江化交出他手里的那些东西。

“也许有人故意误导郝奉化,让他以为郝杰是被郝江化害死,目的是为郝小天报仇;郝奉化会杀门杀人,拿思高和思远下手,也是情理之中。”李萱诗苦苦喃叹。

“我一直以为这个局里,只有郝家,左京,以及白家。只要拉你在身边,左京就必须顾忌白家,而你爸妈顾念你,更不会断然处置…我竭尽全力想要平衡三方。事实证明,我错了,入局的不止三方,郝江化嘴上不把门,把消息漏出去,郑群云背后的人已经盯上白家…他们不是我能掌控的…”

“所以,你说局势失控,指的就是这个?”白颖嘴唇发白,她没想到,那些东西没找到,惦记它的人反而又多出来,而且还是官场上的幕后人物。

她不禁担心,这人会不会是白家的政敌,真要把东西拿到手,那对于白家简直就是灾难。

虽然不是白家的把柄,但却是她的要害,这东西被刻意制造出来,成为打击白家的强力武器。

一直以来,她都害怕它会被爆出来,不得不忍受郝江化的胁迫。

“郝江化到底拿捏你什么把柄,姓郑的,为了得到,甚至敢雇凶杀人。”

“我…”白颖犹疑半晌,还是开口,揭开这个秘密。

听到答案,李萱诗不禁要怀疑自己的耳朵,郝江化居然瞒着她,将颖颖囚禁在郝家。

雅室,这个曾一度被封禁的地方,除了徐琳和岑箐青外,居然还要另一个女人进去过。

而且,颖颖,自己的儿媳,竟然被囚禁整整三天!

那三天,发生的种种,从白颖口中吐露,省去很多不可描述,剩下却是遍体鳞伤,她也就在那里初步完成蜕变,从反抗到恐惧继而顺从,从高高在上,被踩进淤泥,所谓的骄傲也就荡然无存,被保存下来的,只有放肆和淫荡…赤身裸体的照片和视频,已经是种屈辱,然而,在恐惧里沦为麻木的提线木偶,抱着想要苟活的念头不得不配合演出,于是,“它”被制造出来,成为郝江化最大的依仗。

李萱诗现在才明白,难怪时隔不久,白颖的态度骤然转变,一改以往的厌憎,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应约来郝家沟,直到彻底沦陷。

虽然少不了众姐妹的拱火,但儿媳的迅速腐化,竟然是郝江化一早便撒下恶魔的种子,更遑论还有她因为怨念而来的推波助澜,恶堕也就在情理之中。

“颖颖,听我的话,不要再相信郝江化的鬼话,屏蔽跟他的接触…什么都不要管,安心等左京回来,他会搞定一切。有你爸妈在,你会没事的…”

“可是…”

“不要去管什么把柄,你不可能偷到,郝江化更不会还给你,那是他的护身符,死活不会交出来。”李萱诗看着白颖,“除了拿它吓唬你,郝江化一点办法也没有…放心,他会藏的比谁都好…这个东西,永远不会见光。”

白颖半信半疑:“你说局势会失控…那你怎么办?”

“我?我在等结局。”李萱诗若有所思,“郝家注定要完,我想看看他会给我什么结局。”

“你不考虑走么?”离开郝家,离开郝家沟,真有这么难么?

“我走不了的。”她继续说,“我的钱,产业,心血,青春…全砸在郝家沟,呵,全砸了…还能往哪里走?”

“左家不会让我走,郝江化也不会让我走。就是你们白家,一样不会容我离开…”李萱诗正色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看大结局。我想知道,最出息的男人和最没出息的男人,将以何种方式收场?”

夜深似海,激情却似火。

扬帆,感受汹涌澎湃,和波涛起伏,那种征服大海的感觉,油然而生。

海底的火山,在领略海洋的浸润,喷射滚滚热浪,将冰寒幽静的海府,带去久违的温暖。

滚烫,遇到海水,便是海洋里的暖流。赋予热情,回味宁静。

怀抱,冲闯风浪区,享受簇拥的体温,身下的暖床,如同登陆的岛屿,适时的休憩,整装待发。

浪潮儿退去,情绪也趋于平缓。刚才的深入交流,佳慧还有些放不开。不是身体,而是心里。

我清楚,她还纠结于老白的托付,尤其看穿香烟的秘密,让她更加忧心,继而影响到做爱,交合时,她也缺乏自信,觉得自己没配合好,无法满足我。

其实,我何尝不是如此,老白荒废的土地,本该是肥沃的黑土地,我是否能够真正开垦,满足她的期许?

犹豫片刻,我将坐监时的概况,报复的准备,以及出狱后的种种,和盘托出。

除了隐去亲子鉴定以及Poy的真实身份,就连重逢瑶丫头及寻寻的事情也做了交代,也包括利用她介入郝家,制造摩擦,继而一步步营造郝家内部的冲突。

“没想到,你做了这么多事。”佳慧听了,倒也没再怪责,而是询问其中的细节。这方面,当然回答得略为含糊,但大意她也能领会。

“这桩桩件件,一环套一环,你不仅要防备郝家猜疑,还要实施报复,更重要的是过程里,几乎都没留下痕迹。”佳慧尝试推敲细节,在部分得到解惑后,恍然大悟,“看来你花了很多心力…这就是你在里面构思的囚徒计划?”

“并不是。”我想了想,“至少…不全是。”

“到底囚徒计划是什么?”

“一个充满不确定性,但能保证成功率的计划。”我笑着摇摇头:“其他的,真不能说。”

不是怀疑佳慧,而是,我必须对我的搭档负责。

所谓的囚徒,只是个雏计划的概念,不是必然如此的详尽计划,而是处于尝试的复仇方案。

尝试以一种我所乐见的模式进行,这并不容易,之所以保证成功率,那是因为它有着备用方案,一个不需要我就能执行的备用方案,且无法取消,只不过这种复仇方式过于简单粗暴,单一的杀戮,并不是我期待的结局。

囚徒计划的存在,就是让罪有应得的人,无法逃离。

如果复仇不能以我乐见的方式进行,那么备用方案的执行最终会抹灭一切。

囚局里的人,不会有死缓、无期、也不会有减刑和假释,它只有一种判决:死刑。

“那刘瑶和寻寻,去哪里了?”佳慧问道,“或者,怎么样能找到她们?”

“找她们干什么。”

“干什么?你睡了她们,就不打算交代?”

交代?心里苦苦一笑,屠龙者终成恶龙,杀人者人恒杀之。我的结局几乎能预料,承诺太多容易跳票。

“你不会想找她们,一起劝我收手吧。”我浅浅叹道,“她们是局外人,我不想她们扯进来。”

“那我是局中人?”佳慧道,“你也要报复我?”她毕竟是白颖的母亲,教女无德,也有责任。

“你呀,算是压线。报复么?就罚你肉偿。”说着,扯过被角,翻身而上。

佳慧想抵抗,也来不及了。夜晚,总是风大。

风高浪急,这浪潮一波接着一波,雷电交战,海鸥穿行夜空和海面,拍打浪花,瞧那白沫儿,随着浪尖,荡漾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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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江化一上班,便觉得烦恼。

龙山镇镇长直接打电话过来,今天又到了发项目金的日子。

所谓的项目金,就是郝留香成立公司搞的膳米实验。

根据协议,每三天便下发项目奖励金,尤其郝留香的新公司才成立,缺乏公信力,采取和政府合作,项目由政府监督及代收发款项,这款项包括进场会费及给付款。

郝留香头一波声势造得极大,款项拨到龙山镇政府,继而下发,现在又到了发放日。

“那就发呀。”郝江化压着心火,家里刚死俩孩子,什么破事都找自己。

“发不了呀,它公司那边根本就没打款过来啊,联系对方财务,财务也新来的,说公司账上就没钱。”龙山镇镇长。

没钱?郝江化一愣,拍了拍脑:“差点忘了,这郝留香那十亿是他个人账上,新公司他肯定没调拨,上次也是取款交过来的。”

“郝县长,这事你得想办法,已经有郝家沟村民来催问了,这个项目你可是做保人,又是咱新区招商引资的重点对象…”龙山镇镇长显得很保守,“要不,你先问问,给个准信,我这边才好办。”

郝江化询问收缴的会费,得知前两天就交完了,一汇到那边公司帐,财务说为了做资金证明,已经回到海外子公司。

所谓的子公司,他自然心知肚明,那才是真正的聚宝盆,至于眼前这个皮包公司,其实是郝留香为了应付家族在华业务糊弄用的。

“郝留香回去做汇报,大商家族嘛,免不了,他说过一个星期就回,要不等他回来再发?”

“不行呀,郝县长,村民家家户户,都砸了十来二十万,这么好的优质项目,回报率又高,村民都盯着看哪,咱这才第二次发钱就卡住了,这事怎么交代?”龙山镇镇长坐不住,他家八口人,把名额都挤满,全投二十万,也等着奖励金呢,“再说,这钱不落实,这项目村民就有疑虑,这数据还要不要,他们要是拿这个威胁,项目怎么办?”

“行,我打电话。”郝江化无奈,又拨通郝留香的电话,将事情一说,让他先划款过来。

“啊呀,郝县长,实在抱歉,我现在没钱…家族里有些人不相信这个项目,正在游说长辈…对,他们暂时冻结我的资金,马来这边调不了款…”郝留香道,“这样吧,你先帮我垫付一下,等我回大陆,我加倍补偿。”

垫付?

就县政府的财政情况,早就亏空个底掉,郝江化心一气,“村民缴纳的进场会费,可都打到你公司账户,怎么一到账就转到海外账户…那边能不能先打回来部分应急。”

“郝县长,这些款项都有严格的入账说明,我们全部做了注记,海外公司才是咱的真公司,我们是要在国外上市,他们的资本认证机构需要进行认证,确保实验项目是真实存在且在进行中,这些会费也将以保证金的形式作为质押,等到整个项目完成,老外那些投资人不是傻子…”郝留香解释,“而且,我现在把海外公司的这笔资金抽回来,甚至容易被怀疑是金融洗钱…再算上一进一出,跨境费用和时效…”

“你…你不是有十亿嘛。”郝江化道,“东海银行那十亿,就不能动吗?”

“那笔钱,在倒是在,但它被冻结了,虽然是个人账户,但这笔钱是家族经过香港银行转汇的,那边给证明,证明他们是实际所有人,有权要求冻结。毕竟十亿这么多,银行也会保险起见。”郝留香淡淡一笑,“我记得徐琳就是东海副行长,你可以找她问问,如果她有法子,我随时能划钱过去。”

郝江化无奈,给徐琳拨了电话,说明情况,搁了十几分钟,徐琳有回复。

证实郝留香那十亿还在账上,也证明这钱已经被香港那边的银行申请紧急冻结。

想要解冻资金,需要总行领导批示或法院的执行令,这样一来无疑费时费力。

郝江化无奈,只好将电话打给郑群云。

电话里,这老狐狸也是一愣,表示不妨由郝夫人的公司先垫付。

郝江化嗤之以鼻,夫人拿一亿出来,已经把资金流抽干了,龙山镇这么多村民缴了会费,现在按奖励金发,怎么说也要几百上千万,而且隔两天还要再给付,甚至郝留香晚回来几天,这钱还要继续垫付。

没办法,谁让他们各自砸了一亿进去。

总不能让实验组都停下来啦,这样得不偿失。

最终,郝江化把小金库那一百多万调出来,郑群云也拿出近八百万。

很快,垫付款在过手后便交到龙山镇政府,代发下去。

郝江化只希望郝留香别因为什么事耽搁,尤其还关乎翔翔,在人送回来前,郝留香他可不敢得罪。

至于郑群云索要白家把柄,他自然不会拿出来,原本还有顾忌,现在俩孩子都死了,这时候再交出来,那就亏大了。

先拖着,谁知道后续会出什么么蛾子。

天气炎热,思高和思远的尸体,在经过入殓师拼接化妆后,便进行火化。相关的仪式,也草草收场。

郝家最近出事太频繁,为了减少恐慌和非议,连葬礼的仪式也是全部简化,尽可能低调。

参加送葬的,绝大多数是郝家自己人,剩下就是帮工。

郝江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那个牵挂的身影:“夫人,颖颖呢?”

“走了。”李萱诗脸色哀默,在墓前送上摆花。

走了?郝江化一愣,去哪了?葬礼也不参加?

“她是左家的媳妇,你还真以为她是郝家人。”李萱诗淡淡说,“郝家最近霉运缠身,是个人都避之不及,不走难道留下招祸。还是你想静静也出事?”

一番话倒怼得郝江化哑口无言,也对,自家的风水似乎不吉利,最近这么多事,真要是走霉运,那可千万不能再牵扯静静。

至于思高思远,自家节哀,愿他们早点投胎,重新做人。

白颖最终听取李萱诗的劝告,和静静回到长沙。吴彤安排山庄的代驾师傅亲自送行。

她的离开,并没有招致议论,事实上部分在地的职员,也有些人心涣散,不到一个月,郝家死人竟然成为常态,说不好后面还有。

衰败,很多人都嗅到那一丝不太寻常的气味。郝家,还能撑多久?

闲来无事,想要找本书读,再次走进书房,还是感受到一种厚实。

书桌的案头搁着几本法学类著作,观之寥寥,多数人不喜欢阅读这类枯燥乏味的书籍,除非专业需要。

没有去书柜翻找,而是伸手将几个抽屉打开,老白说他在书房给我留了点东西,等他走了再看。

没什么特别,除了几本书册和用具,嗯,有一个被放到的相框,相框里已经没有照片。

相框原本应该摆着某个人的写真,那是她十八岁成人礼的见证。

在她还没有成为新娘以前,就曾自傲地表示父亲会把她的照片摆在书房,我知道她在炫耀她有一个很牛气的父亲,以及他对她的爱护。

“以后,你可不能欺负我!”那时候,清脆如黄莺,言犹在耳。莫名,心里有些伤感,美好的事物,保鲜期确实不太长。

咦?抽屉底还压着一本书,拿出来,才发现并不是书,那只是封装精美的短册。上面清楚地烫着几个字:白家家史。

翻开书页,我看到一个家族在时代变迁下的历史,编年体的传写,每一段都很简明,只记录某年某月的人事简括,但字字艰辛,从战争岁月跨度到特殊年代,白家能够成为名门清流不是没有到底,的确是值得仰望;白家的历史是光辉的,建国前后的艰难奋斗,它全部经历过…煎熬出来的名望…再后面,就是老白编入的条文。

比如,某年,世家往来,初识佳慧,两小无猜。又某年,就读于何学校。

再往回,各有一条,“遇良师益友左轩宇,敬为兄长,吾大幸”及“悉受萱诗照顾,借学求教,吾心有愧”。

后面则列有一条:“吾女白颖,胆大妄为,养不教,父之过,须谨慎待之。”所列也是语焉不详。

看来很多内容,在家史中只能一笔带过,甚至不能出现。白家,可以有不足,却不能有污点。

我也找到一条关于我的行文,表注新人良缘,对我的“大喜”,往后没了记录,毕竟我不是白家人。

有一条文,是被划掉的。记录某年某月,白颖分娩,产龙凤胎,以翔、静命名,以及大喜等字眼全被划去。

而在家史的最后,也就是今年,只记录三条简单的记录。

“吾病,恐不久,私立契书,夫妻和离。欲托良人,了吾心愿。”

“吾女,犯大错,不可赦,家门难容,逐。”

“吾活,术后须修家史,删白颖及子女条文;吾死,此册仅为纪念。”

看完这三条,我不由一叹,心里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老白,确实比我果决。

奥迪A6,此时的老白,就坐在后排座。这次来湘省,老朋友们临时抽调用车,也不算违反规定。

负责开车的是王天,这一趟,白行健不是为公务,而是办私事,身边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

还是上次的广场公园,岑筱薇确认周围的环境,没有什么特别面孔,这才将随身的塑料提袋递过去。

“你要的东西,就在里面。”岑筱薇压低声音,“东西我已经给你,你会不会兑现承诺?”

“放心吧,如果这东西是真的,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白行健信誓旦旦。

等岑筱薇走后,白行健这次慢慢走回车上,王天一直在戒备,好在没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从提袋里取出东西,是一本日记本,里面已经写满密密麻麻。

第一页,入目,便是娟秀的字体。白行健看了几行,闭目回想,应该是李萱诗的字迹,那时候她写的字也是灵秀十足。

继续看下来,面色陡然变得凝重,愈来愈难看。他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字,却被用来书写这么肮脏和不堪的内容…

曾以为美丽动人的女神,皮囊底下却藏着丑陋的灵魂,李萱诗居然堕落成这个样子,轩宇大哥在天之灵,她怎么对得住。

强忍着恶心,白行健看下去,然后便是心头一跳,狂烈地跳动,继而隐隐作痛,明亮的眼眸登时放大瞳孔,他分明看到两个异常刺目的字:颖颖。

往下看,胸闷的压抑,也拦不住业火,他的眼中几乎喷出火,那是对郝家的仇恨。

郝江化。

白行健咬着牙关都在打颤,他在发抖,气得发抖,也恨得发抖。

这个老农民,居然敢对颖颖做这么过分的事,甚至她居然也配合,天哪,这到底怎么回事,女儿怎么就恶堕到这种程度,居然跟郝江化这么个混账搞在一起…这么肆意妄为…伤害左京,更加辱没整个白家。

荒唐,更是荒淫。

满纸都是淫荡和兽欲,李萱诗用文字重构的情景,令白行健感到血脉喷张,抑制不住的愤怒。

他经手过很多关乎情色的案件,但从来没有这本日记表现得这么恶心,这么烂俗,这才只看了一页,他便觉得三观遭受重创。

白颖何止不配做白家的女儿,她更不配做左家的媳妇,甚至连做人都不够资格!

她和郝江化勾搭成奸,李萱诗不仅知情,而且三人乐在其中,将他那可怜的女婿左京蒙骗得团团转,难怪他当初会不惜持刀报仇,想要同归于尽。

任谁看了这日记里的内容,恐怕都不会平静。

“咳咳…”越看越心惊,不住地开始咳嗽起来。

胸闷的异常难受,而他却无处发泄,那只是分明记录是一堆畜生的肉欲,毫无人性,赤裸裸的欲望,尤其那一句句“郝爸爸”“萱诗姐姐”,疼得他心肝俱裂。

“噗!”一口老血喷出,王天猛地回头,当即吓坏了。白院长一嘴的血水,脸色发白,一看就不妙。

“白先生,我,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白行健摇头,拒绝王天的提议,从衣兜里取出手帕,掩着口,将血抹掉,翻个面,继续使用。

“哪都不要去,就在这里呆着。”白行健吐出一句话,“等我看完再说。”

“可是…”

“我必须看完它。”白行健神情冷漠。

他的脸色很不好,呼吸的节奏也絮乱,但他的精神还坚挺,他并没有被这本日记打到。

这些内容,虽然充满腐朽和腥臭,但他也接触过很多穷尽兽行的变态,对人伦道德的糟蹋和没有下限,他有一定的承受力和认知,在这些恶堕背后,更深层的内在,才是他关心的,他必须要了解。

只有了解,他才有可能拯救女儿。

白家是绝无可能容忍白颖,更不会接纳两个孩子,但作为父亲,他对女儿有义务。

他不能放任她的恶堕,她可以不姓白,但改变不了,是他女儿的事实。

车内,变得很安静,诡异的安静。

王天大气不敢出,甚至不敢吐露一个字,就连呼吸,也是不敢太明显。

从车视镜里观察白院长,低着头,默默地看着日记。他看到很慢,很慢,很久才翻一页,似乎要将每一句,每个字都看清楚,揣摩明白。

整整四个多小时,白院长都在看,期间除了咳嗽,他还从身上掏出药瓶,那药吞下,然后继续看日记。

每当纸页翻过,白院长的脸色便更加苍白,咳嗽声更强烈,呼吸也粗重,到最后,他要求将车窗全部打开。

王天只得照办,外面还是下起绵绵细雨,下雨会带来湿冷,但白行健却不在乎,仿佛自带火气。

偶尔,迸出几个字:李萱诗、郝江化…王天能感受到白院长在提及时,那藏不住的恨意。这种恨意,他在左京身边时也感受过。

只不过左京是对郝江化,而白院长,除了对郝江化,似乎对李萱诗也生出恨意,嗯,还是有区别,相比脱口“郝江化”时的咬牙切齿,在提及李萱诗的时候,这恨就显得有些迟疑,压抑,沉闷…

这时,白行健合上书页,王天不确定他是否看完,他也好奇这里面记载什么,但他不敢问。

白行健没有搭理,呆呆地看着车窗外的雨,绵绵密密的雨势,好像将天地都笼罩,借这雨好好清洗眼前的浑浊。

萱诗,这就是你对我,对白家的报复?白行健若有所思,好狠的心,为了报复,不惜将左京的幸福也给搭进去。

何止是毁誉白家,就连左京也深受其害,一本小小日记,记载的内容,无情地将白家和左家践踏个稀碎,难道就满足单纯的报复欲?

曾经沧海,如今更沧桑,男儿有泪不轻弹,眼泪噙在眼眸,白行健体会切肤之痛。

女儿的堕落,源于她不成器,更深的原因,她躲不过处心积虑。

恨谁?

白颖毕竟对不起左京,也许,自己早该明白,这一切的根源,祸根早已埋下。

这是最不愿见到的事实,然而,字里行间藏不住的怨恨。

这本日记,白行健没有看完,他只看了三分之一,便已经丧失勇气,不晓得继续看下去,他该何以为继…

雨过天晴,第二天,也是最后一天,经过一夜的深思,他觉得给白颖最后一个机会。

不作为白家的家主,仅仅以父亲的身份,希望女儿能痛改前非,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自然,他也没忘记,给岑筱薇的承诺,也要给她,更重要是给左家,给左京一个交代。

通过公安交警的配合,白行健已经得知,白颖已经带着女儿静静回到长沙,没有继续耗在郝家沟总是好的。

至于翔翔被抱走的事情,公安这边也进行反馈,他不会放在心上,哪怕留着一半白颖的血,不属于左京,不属于白家女婿,这孩子不会得到认可。

确认白颖所在的出租屋,老旧小区,车在附近停下。

“白先生,需要我陪您上去么?”

白行健摇摇头:“你就在下面等着吧。”

父女见面,会有很多话要说,外人还是不便介入。

王天想想,也就没坚持,安心坐在车上。

几分钟,有人从楼梯冲出闸口,王天定眼一看,面色骤变:郝江化?

扯开安全带,下车,确认这奔跑出来的,就是郝江化,瞧着慌慌张张的模样,当即想要冲上去截住。

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心里涌起不安,立马冲进楼道闸,几个健步便往上冲。

一上来,便听到那房门大开,立马有人哭天喊地,叫喊着“爸爸…”

王天的身体一晃,他已经看到白行健躺在地上,白颖正在尝试急救。

顿觉眼前一黑,巨大的不安,扑面而来。

接到王天的电话,我有些发愣,然而他接下来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彻底将我打懵,措手不及。

“怎么了?”佳慧看到我接起电话,整个人便僵在那里。

我没有回答,不知该怎么开口。

佳慧的面色有些凝重:“到底怎么了?”

依然没有开口,这个消息太突然,我无法想象她知道,将会怎么样。

我只能上前,将她紧紧搂住,搂在怀里。

“你抱得太紧了。”佳慧有些不适应,想要挣脱,这时候,她的手机铃声也响起。

我知道,它大概是什么电话,而我,不能阻止。

佳慧接通电话,几秒后,脸便僵住了,手机从她的手上直接滑落,砸在地板上。

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响彻整个房间。

“啊!”声音不高亢,却充满伤心和绝望,将几日的温情冲刷得荡然无存!

佳慧眼水崩出,嚎嚎哭泣,她从未这么失态,像是孩子般,委屈和悲伤,我只能紧紧地搂着她。

尝试给她温暖,我清楚,这时候,我的手只要松开,她根本站立不住,她的腿已经软下去。

这一刻,她的精神支柱…塌了!

陪伴她三十多年的丈夫,老白才是她真正仰赖的擎天柱。就在刚才,王天的那通电话,带来一个坏消息。

老白被紧急送医,进行抢救,很遗憾…

遗憾,就意味某种结果,老白死了。很突兀,但他真的死了。

强撑悲哀,佳慧在我的鼓励和打气下,她终于平复下来,只说了一句:“我要去见行健,马上!”

最快的速度,赶去机场,搭最快抵湘的飞机。

在见到老白最后一面前,佳慧除了流泪,没有再说一个字。

不到三个小时,就赶到长沙第一医院。在太平间,佳慧看到老白,再也控制不住,伏身痛哭。

一旁的医院院长连忙宽慰节哀,老白去世的消息就是他通知给佳慧,毕竟死了一个首府副部级的大法官。

短暂的告白,尸体将由专车负责送京,以老白的级别,肯定要葬在首都,而不是就地安葬。

从太平间出来,白颖和王天都在,静静紧紧靠着白颖,她还不能体会失去外公,失去亲人的痛苦。

“啪!”佳慧狠狠地扇了白颖一耳光,哽哭道:“说呀。”

白颖低着头,眼眶泛红,没有做声。

我看向王天:“怎么回事?”

“白先生想跟女儿单独聊,我就没跟上去。”王天解释,“结果,我在楼下看到郝江化…”

“我本来想拦着他,担心楼上会出事,就冲上楼,看到白先生已经躺地方,白小姐在急救,我叫了救护车,医院进行抢救,人没救回来。”

闻言,佳慧就要往外冲,被我一把抱住。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郝江化…”佳慧歇斯底里,“你放开我…我要给行健报仇…”

“冷静点…冷静!”我大喊,怀里的她,仿佛化身母狮般,气力惊人,竭力想要挣脱,我只能死死得按住。

“去叫护士,快去!”很快,护士便赶来,直到给佳慧打了针,她才平静下来。

“一切有我…交给我,好不好…”我只能竭力规劝,“郝江化,我不会放他…冷静,让老白走得安心…”

好不容易哄睡佳慧,护士带人先找个房间休息一下,财政部的副部长,院长会妥善安排。

目光落在白颖身上,这时静静跑过来,黏着我:“爸爸…”

弱弱的声音,格外的刺耳,如果不是大庭广众,如果不是在医院,我也许会一脚踢开。我的内心已经压着一团团的烈火。

我答应老白等他回来,可惜,他再也回不来。

“我不想的…我没想到他会来找我。”迎着我的目光,滚滚杀意,白颖明显慌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是你妈叫我回来,我已经照做,我躲着郝江化,可是他还是找上来,然后我爸就上来…他一气,人就不行了,我不知道他有心脏病…”

看着白颖这么蹩脚的说辞,我真替老白心寒。

“你想说是李萱诗叫你回来,她再叫郝江化上门,你是无辜的?还是郝江化自己找来,你是被迫?他们怎么知道你租房位置?就算他们能上门,你为什么要给郝江化开门?”

我冷冷地看着她的楚楚可怜,相比她的演技,台词显得毫无说服力。

“像你这样的人,要怎么改变?不,你不会改变,因为,你不会觉得自己错。哪怕嘴上承认,心里也不好承认。”

“你永远觉得,那些后果都跟你无关,你是无辜的…都是别人在害你…你听不进劝告,却喜欢自以为是…”

“我能期待你改变么?不,你根本就无可救药!”

她还想张嘴解释,但看到我又心虚低下头。她应该清楚,我已经说中她的真面目。没有代价的改变,从来只是虚言。

白颖言不属实,王天上楼并没见到老白倒下的真相,但以老白的承压能力,绝不可能只看到白颖和郝江化在一起就会气到濒死,除非…

悲哀,为老白悲哀,他没有倒在换心手术的手术台,也没有因为积劳成疾去世,他本可以以一种抗争的状态,近乎烈士,而不是死得窝囊。

忽然间,我有些庆幸,庆幸我还没有离婚。这样,我就还是白家的女婿,我能够成为佳慧的支柱,能够肩负白家的善后。

如果不曾看过白家家史,也许我会不管不顾地打击报复,但现在不行,从这一刻直到老白下葬安息,我都不能有多余的动作。

白家需要脸面,无数的眼睛都会注意,白家的时代结束,但历史留名,白家不能留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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