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武欤儒欤

纵然面对古灵精怪的沈婉君教人颇感棘手,但沈师叔登门拜访却是不可怠慢,因此也只能抛之脑后,娘亲教拂香苑中下人回了拜帖,在旁指教我练功习武直至黄昏,待用过晚餐、道过晚安,便各自回房休憩去了。

昨日才行了偷香窃玉之举,今晚若欲再重蹈覆辙,娘亲想必也千依万肯,不过想到过两日便可骨血复原、精力充沛,到时自能与仙子颠鸾倒凤,倒不急于一时贪欢。

当然,却也不能空手而归,因此,我趁着与娘亲道晚安的时机,与仙子唇齿交缠一番,直吻得天昏地暗,娘亲亦是雪靥飞霞、情动如潮,眼见又将越雷池,仙子这才一番温柔爱语,教我堪堪忍住欲念,回西厢歇息去了。

翌日,朝阳已升,我便在院中练武,娘亲则坐在一旁,美目不离,母子二人同候贵客拜访。

霄儿,且过来歇息一会儿,你沈师叔片刻便至。

是娘亲。

我闻声收起含章,口中应和,朝着招手呼唤的仙子走去。

来,坐娘旁边。

仙子轻柔地挽住我手,顿觉一股清凉元炁游遍全身,登时神清气爽、骨健身轻,待我入座后,娘亲的玉手便自然而然地为我整饬衣冠,一双妙目中既有溺爱亦有情意,好似慈母好似娇妻,这般殊遇当真是千金不换。

虽说沈师叔也是贵客,娘亲倒也未着将当日白水城的衣裳服饰,依旧一身胜雪的宽松白袍,但天仙化人的姿容、冰清雪冷的气质,犹胜施了万千粉黛的贵妇贵女。

如此绝代仙子,于我而言,既是血浓于水的生身母亲,也是永结同心的鸳盟娇妻,如此天差地别的身份竟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在娘亲身上合二为一!

想到我们母子违逆天纲人常的禁忌关系,登时便教我心下火热,伸手捉住了娘亲柔荑,唤道:娘亲!

武功登峰造极的仙子似是毫无防备,轻易便被爱子擒住玉手,嘴角却绽开一缕好整以暇的浅笑:霄儿这会儿竟有力气来调戏娘了,想来身子骨是恢复得不错了。

仙子身上无一处不是人间绝品,这只玉手柔若无骨、欺霜赛雪,教我爱不释手,搓揉之下更让欲火丛生:还不是娘亲生得美绝人寰,孩儿血气方刚,哪能忍得住?

好你个霄儿,倒怪起娘来了~娘亲浅嗔一句,柔柔抽出玉手,捏住我的鼻子摇了摇,也罢,左右你元气已复,不若娘教你沈师叔打道回府,再与你云雨一番,遂了霄儿心意,如何?

我闻言一愣,沈师叔特意登门拜访,眼下片刻便至,如何能教他吃闭门羹?

想通此节,我自是知道娘亲在拿我寻开心,不过提起正事,倒是教我心头欲火消减得七七八八,便讪笑道:那倒也不必,孩儿还没色迷心窍到如此地步,岂可怠慢了沈师叔?

来日方长,孩儿不急于一时。

瞧霄儿方才的模样,恨不能把娘生吞活剥了,可瞧不出半点' 不急于一时' 的模样。

娘亲掩面轻笑,美目既似调笑又似调情,转而放过了窘迫的爱子,也好,霄儿多积攒元气精力,届时也可多享受片刻,省得你日思夜想、时时惦念。

仙子高抬贵手,我自不会不识抬举,忙不迭地点头同意:是是是,孩儿听娘亲的。

娘的霄儿真乖~

仙子温柔一笑,一句爱语未落,螓首微欺,如蜜香唇在我嘴上印了一记,一触及分,便起身走向苑门,步履如莲轻移,姿态优雅大方。

霄儿,你沈师叔已不远矣,可来与娘一同相迎。

啊?是!仙子的香吻好似有勾魂摄魄之神效,一触即分后还教我心头回荡着那红唇的柔软、兰息的幽香,被娘亲一句呼唤才清醒过来。

娘亲到底先行,已至大开的苑门处,我连忙起身,稍正衣冠,快步朝仙子背影赶去,欲跟上娘亲的步子,却听见一阵豪爽欣喜的笑声:谢仙子,久别啊!

近来可好?

来人体壮身高,毅面豹眼,佩剑抱拳,却不正是沈晚才师叔?

沈师叔一行三人,除他外还有一老一少,少的自然是沈氏小女,那位老者年约半百,倒未曾谋面。

见贵客已至,我赶忙来到仙子身后,只见娘亲淡然抱拳回礼道:你我不过相别二月,自然诸事顺遂,倒是有劳沈兄挂念。

那贤侄呢?

含章剑使着可还顺手?

沈晚才与娘亲见礼之后,又向我看来,豪爽面庞上挂满了笑意,好似长辈看着得意后辈,教我心头一暖,也有样学样地抱拳回礼:谢师叔挂念,全赖含章剑锋利无匹,侄儿才能倚之手刃仇敌,倒要多谢师叔。

哦?有这回事?

贤侄倒是年少英雄,待会儿有机会好好和师叔讲讲。

沈晚才倒是对我开了杀戒并不意外,反倒兴趣盎然地挑眉,不过想来他行走江湖多年,见识履历非我可比,对此事早已见怪不怪。

是,侄儿必当为师叔解惑。云隐寺一战颇为凶险,但也是个不错的谈资,自不会吝啬,只是有些枝节需要隐去。

正在此时,一道人影却闪了出来,娇俏又急切道:二哥,你杀过人啦?

是谁?

怎样杀的?

快和我讲讲!

体态娇小、幼态可爱,提着浅绿襦裙,似是急不可耐,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期盼的目光,正是沈师叔之女,沈婉君。

早知这沈家小女会教我棘手,不曾想她当着娘亲与师叔的面便已是顽性发作,她年岁尚小自不能怪,我却不能不成体统,当下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正自为难,好在沈师叔为我解了难,只见他伸手便揪住了自家女儿的衣领,不怒自威道:婉君不得胡闹,还未向谢仙子见礼谢恩,怎可失了礼数?

沈婉君被父亲大手抓住衣领,好似被提溜的雏雀,只得吐了吐舌头,浅浅鞠了个躬,似乖巧又娇俏地向娘亲道:婉君见过仙子,多谢仙子赐教之恩。

沈氏小女这一番见礼倒也像模像样,可见她并非不懂人情世故,只是平素里不端这些讲究,让人颇感难缠。

娘亲淡淡一笑,扶正沈婉君的身子:婉君不必多礼,待会儿我与你父亲谈过之后,你便和霄儿好好聊聊吧。

沈婉君如小雀啄食般点头,甜甜一笑:谢谢仙子!

娘亲,明知孩儿对她没有应对之法,怎么还要把孩儿往火坑里推呀?

我心中叫苦不迭,娘亲似是知道我心中所想,微微转头,送来古井无波的一眼清明,我顿时明白仙子心意:人在江湖,不事交游,岂非自绝于人?

纵然她因故对我另眼相看,只须自持礼数,又有何妨?

念及此处,也不再徒生烦扰,于是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察知这一番苦心,只见娘亲也心有灵犀地微微颔首,转而向沈师叔问询那位老者的身份:这位莫非便是赤锋门的' 传书' ?

仙子所言不错,这位正是我门中传书先生粟余安。

沈晚才让开半个身位,又向老者恭敬道,粟先生,晚才为您引荐,这位便是二十年前名满江湖的倾城瑶姬——谢冰魄,谢仙子。

那名叫粟余安的半百老者,面生皱纹、颔留白须,双目却还有神,身着灰色常袍,发色花白夹杂,但瞧身量气色,不说瘦骨嶙峋、孱弱不堪,也是筋骨不强,倒不似习武之人,却如何身属赤锋门下呢?

这传书先生究竟是何意思?

谢仙子,久仰大名,终得幸会。粟先生捋捋胡须,颔首见礼,老夫只算半个江湖中人,便不作那些虚礼了,谢仙子勿怪。

先生哪里话,光临此处已是蓬荜生辉,岂须要您见礼?娘亲似也对此人较为尊重,不过娘亲一向淡泊,不拘礼数倒也不足为奇。

在沈师叔的引荐下,我与粟先生也互相客套一番后,娘亲便开口邀请道:沈兄,粟先生,此处不便交谈,不若进厅中一叙,如何?

但凭仙子安排。

沈晚才拱了拱手,也不推辞,娘亲便道:既如此,便随我进苑中落座饮茶。

娘亲伸出玉手一引,沈晚才便大步前行,母子二人与赤锋门一行三人并排而行。

霄儿,是否心中对' 传书先生' 有所疑虑,可请你沈师叔解惑。

仙子似是知道爱子对方才的好奇仍有挂怀,于是悠然开口,我闻言眼前一亮,于是赶忙道:师叔,何为传书先生,还请赐教?

仙子还真是惜字如金,不改当年风范,沈晚才微微一愣,似是未料到我们母子会如此配合默契,但随即爽朗一笑,贤侄有所不知,传书先生乃是各门派中负责为弟子开化识字、辨穴理脉者,古来而然,各弟子的武道根基俱是由此奠定,重要无比。

末尾的沈婉君也点头不迭,随声应和:没错,二哥,婉君的习文断字就是粟先生教的哩。

原来如此。

此疑虽解,我却又有一问,师叔想必也对这些熟络,不能自己教么?

哈哈,贤侄这番话也不无道理,不过我们习武之人教弟子花拳绣腿、舞刀弄枪尚不成问题。

沈晚才边走边笑,倒并无嘲笑揶揄之意,而是一丝不苟地答疑解惑,若要教他们学会认字断文,却是千难万难,搞不好弄巧成拙,岂不误人子弟耶?

交谈间,我们便已来到正厅,赤锋门一行与母子二人分左右落座,从上首至下依次而坐,座案上备好了茶水。

我本拟坐在娘亲下首,但对面的则是粟先生,不与同辈,显然不合礼数,于是便坐到婉君对面的椅子上,朝着对我挤眉弄眼的婉君回了一个点头。

但我还未坐稳当,仙子却语气如常地招呼:霄儿,娘与你沈师叔都是旧相识了,不必太过拘礼,坐娘下首来。

此言一出,不光是沈师叔侧目,沈婉君也饶有兴致地盯着我,连我都惊愕了一刹,但眼下倒不可拖延太过,否则反倒招人嫌疑,于是乖巧地遵从了娘亲的意思。

见我坐过来,娘亲朝我微微一笑,便颔首饮茶,虽然仙子玉容依旧冰清雪冷,殊无异常,但我心知娘亲是何等关顾爱子,柔肠不免一阵感动。

谢仙子与贤侄如今倒没那么拘谨了,可喜可贺。沈晚才见此也不由感叹,语中全是为我们母子间冰雪融化而高兴。

一闻此语,我也觉得沈师叔着实是个为他人着想的好汉子,却不免产生了联想,我和娘亲岂止是不再拘谨,已是同床共枕、颠鸾倒凤过数次了,在那般香艳旖旎的服侍时,娘亲更是违逆伦常、不忌纲秩,唤我这亲生儿子做夫君、柳郎都不知多少次了。

念及此处,欲火几要窜入天灵,下体已有充血之态,赶忙端起一旁的茶杯,低头吞饮,才压制住欲念。

娘亲微不可察地向爱子稍稍侧目,旋即放下茶杯,却是神色如常,淡然一笑:从前初为人母,难免矫枉过正,日前经历一番变故,才明白其中分寸,倒让沈兄见笑了。

仙子不必自责,都是必经之路——只是贤侄须知,可怜天下父母心,切不要记恨。

在育子一事上,沈师叔看来倒是深有同感,反而劝慰起我来,我因方才在众人面前想到了那些床笫秘事,还险些失仪,正自慌乱遮掩,此时自然不会有所反唇,况且我早已与娘亲双宿双飞,往日嫌隙都已烟消云散,当下忙不迭点头称是:师叔放心,侄儿明白娘亲的苦心,又怎会新生怨怼?

见我点头同意,他饮了一口茶,又循循善诱道:贤侄,我们接着方才的话头,你想必也读过一些武侠话本,其中可曾有那些乡野村夫坠落山崖后,反习得绝世武功的桥段?

一提这些话本,我兴趣大增,放下茶杯,不假思索:自是有的,还有不少呢,像《奇侠谭》、《隐剑梦》、《道与义》中都不乏此类人物。

贤侄试想,倘若乡人有幸得了绝世武功的抄本或誊刻,他们大字不识,却该如何练成呢?

咦?

若非师叔提起,以往我倒没想过此节。

闻得此言,我才发觉个中关窍,于是感叹道,看来这些奇遇多是杜撰,若真有绝世武功,还是能识字的儒生才可练成。

非也非也,那些儒生若想练成武功,也绝非易事。

沈师叔继续摇头道,或许秘籍上的文字难不倒他们,但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若要运气行脉、通穴集炁,却是他们一万年也想不明白的了。

啊,原该如此,那些话本上写的都是经不起推敲的,须得从传书先生学会了文常和武理才有武道前途。

沈师叔的话点醒了我,却让我对传书先生生了好奇心,于是恭敬问道:那粟先生莫非原是儒生?

老夫非儒非武,亦儒亦武,或可勉强称为武儒。

粟余安捋捋须,摇摇头,老夫既没有考取功名的生籍,也没有习武成功的资质,不过寻一生计,勉强度日罢了。

先生代传文常武理,是一门一派的根基所在,不可或缺,何必自谦?

娘亲接过话头,恭维一句,便向沈晚才问道,沈兄来楚阳可是有要紧事?

听到此处,我便知道娘亲与沈师叔要开始商谈要事了,于是不再言语,端坐静听。

再往对面一瞧,粟余安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不时倒上一杯茶,而沈婉君却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双手撑在身侧,低头瞧着自己裙下荡来荡去的双腿,显然这场面教她颇感无趣。

不错,我们来此有两件事:一是京州、青州两地的武林同道约而会商,看得起我赤锋门,故此前来赴会;二则是为了洛正则身陨之事而来。

沈师叔倒豪爽磊落,将此行目的和盘托出,我与他虽远隔重山、不得深交,但对他的侠名与境遇皆有耳闻,如今眼看能与失散多年的幼子重逢,却遭黑云寨群匪辣手而死,当真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本拟趁着此次两州武林同道相会之机,邀些好手去黑云寨为他报仇,但初来此地便得知那伙贼匪已被剿灭,匪首明日也将被施刑斩决,倒也可安他泉下之灵了。

沈晚才长叹一声,多少一番世事悲凉、命途多舛之感。

洛氏父子之事却是可悲可悯,其中更有隐情是沈师叔所不知的,不过娘亲自会相告,我倒不必再费口舌。

果然,娘亲不置可否,小啜了一口茶,淡然道:沈兄能为交游不深之人拔刀报仇,果是大义,不过那洛正则身陨一事还另有隐情。

沈晚才眉头一挑,正色道:哦?

还请仙子细细说来。

娘亲将洛正则被吕千户设计围杀一事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后,沈晚才闻言拍案大怒:竟有此等军官勾结、杀良冒功之事,纵是那虞龙野、吕莫槐两个畜生有天大的来路,我也要想方设法手刃此二獠!

闻得此言,我也不禁心生豪气,敬佩沈师叔当真是一条快意恩仇的好汉。

沈兄息怒,此事来龙去脉我修书洛府已逾半月,他们未将此事告诉你,想来也是怕你惹上泼天大祸,倒是一番好意与苦心。

娘亲心平气和,一字一句却真诚无比,日前我托人将此事奏报朝廷,眼下已有回信,吕莫槐及一干行凶之辈想来难逃刀斧之刑,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亦能沉冤得雪。

闻得此言,沈晚才的怒气才消去了大半,慨然拱手道:还是仙子想得周到,否则我们匹夫之辈,纵能取得那两个畜生的头颅,却难教百姓沉冤昭雪,只是那虞龙野……我亦发觉娘亲故意隐去了虞氏少主君,虽然早知他门楣显赫、手眼通天,多半能从这欺天大罪中安然抽身,此刻却仍旧不禁隐隐愤懑。

有道是'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下缟素' ,沈兄亦是为民请命,何必自责?

娘亲轻摇螓首,并不居功,虞氏一族背靠当今权倾朝野的宰相,那虞龙野身旁想必不缺高人守护,沈兄多半难以得手,若将来能坐实他的罪行,我必会代劳、取他性命。

沈师叔郑重抱拳道:如此也好,此事就拜托仙子了。

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我辈分内之事,何谈轻托。娘亲淡然应承,声音虽轻,却充满了一诺千金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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