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墙的高考倒计时牌撕到“63天”时,我注意到熊强的课桌彻底变成了杂物堆放角。
也许是仗着熊强之前得罪人太多,他那两个跟班现在经过走廊都低头快走,像被抽了骨头的鬣狗,更别说再找我麻烦了。
晚自习下课铃响了三遍,我才把最后一道圆锥曲线题塞进脑仁,马克杯的水已经见底,但我也没时间去水房接。
公交末班车的冷气吹得人起鸡皮疙瘩,推开门总看见妈妈蜷在沙发上耍手机等我,餐桌上摆着妈妈给我做的鸡蛋羹和酸奶碗当加餐。
但我更在意的是,是客厅茶几上妈妈的名片下多了两行字,第一行印着“熊强”的名字,右边职务栏是实习生,第二行烫金字体写着带教徒弟,右边是熊强的电话。
“前几天带他见了客户…”妈妈趿着拖鞋给我热牛奶时,肩头还沾着售楼部的浓香水味,“他居然能喝一斤半还不脸红。”
我含着鸡蛋羹含混的应答,香油油渍在模拟卷上晕开小片透明。她突然举着手机凑过来,我闻见一小股馊臭味——我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那个刘太太真是奇怪,对房子不怎么关心,反而非拉着阿强的手,要给阿强介绍对象…”妈妈给我看手机里一个身材臃肿的老阿姨照片,“我说我们阿强要出国深造的…”
“哦,真有意思。”我敷衍的回答,圆珠笔尖在“解”字上戳出黑洞。
妈妈还要说些什么,我摸出耳塞示意要刷听力题。妈妈举着手机在我旁边站了会儿,最后轻轻带上门,门轴发出老猫打呼噜似的响动。
二模出分的那一天晚上,我家的展示台多了一个月度销售冠军奖杯和一张照片摆台——-妈妈站在销售冠军榜前的自拍,她珊瑚色口红比平时艳三分,熊强在背景里比着剪刀手,AJ球鞋嚣张地配着一身合身的大码西服,这样的穿衣特权应该在售楼部独一份。
深夜刷题的休息间隙,大数据算法自动给我推荐熊强的抖音视频。
熊强的视频里,妈妈穿着售楼部新订制的珍珠灰套裙,正在示范如何带客户穿越镜面走廊:“客户每一步都踩在星光大道上。”
镜头突然切到熊强AJ球鞋特写,他故意踩在镜面走廊上,大声说:“签单要像打篮球远投——一次三分!”画面黑屏后弹出猩红字体:本周师徒组合战绩3单,成交总金额四千万。
“土死了……”我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凌晨刷完理综卷,首页又推送他们的探店vlog视频。
镜头扫过妈妈摆在日料店案几上的手,那温暖细腻的质感我最熟悉不过。
当熊强用公筷给她夹三文鱼时,文案写着:“感谢师傅陪我冲刺新人一亿业绩。”定位显示在市中心的高档日料店,我用大众点评搜索,显示人均一千五百元,餐厅被标记为“情侣约会浪漫餐厅”。
我打开评论区,热评第一是“吃完日料,师傅是不是晚上也要在床上和你冲刺业绩呀!”,后面跟了一个色的emoji表情。
他们还发布了售楼部团建视频。
妈妈和一众女同事在KTV包厢里跳女团舞,包臀裙侧面的开衩露出黑丝吊带袜边沿。
熊强的手在镜头外虚搭在她腰间,这种擦边视频点赞数一天就破了两万。
我默默把视频滑走,却忘不了热评第一的那句:“这徒弟看师傅的眼神能拉丝。”
最让我触动的,还是一条几分钟的长视频:
视频里,熊强在精品店里暴喝,天鹅绒台面、 大理石地板和深红色木墙板都跟着他的声音震颤。
穿条纹西装的经理不断擦拭额角冷汗,手里攥着快要捏变形的道歉礼盒。
“我师傅穿包臀裙和你们这群鸟人有什么关系?”熊强突然用手掌猛敲玻璃柜台,吓得陈列架上的皮包集体颤动,“轮得到你们这群酸鸡指指点点?”
镜头边缘的母亲正把包臀裙往下拽。她耳尖通红地去拉熊强胳膊:“阿强,算了算了,我们走…”
“林姨,你别管,我今天一定要给你出这口气!”熊轻轻拿掉她的手,镜头突然怼到某个后退的柜姐脸上,“哎,说你呢!是你说我师傅穿得像站街的,你叫什么——Emily Zhang?”
“Emily是吧,你给我小心点,别在街上被人打闷棍!”熊强阴狠的眼神盯着柜姐名牌,威胁道。
“还有你们店,我看都没什么人,我明天找点兄弟给你们增加点”人气“吧!”
经理几乎把腰弯成直角:“熊少,我们一定批评教育她!今天您选的款全部五折…”
“谁稀罕你们破衣服破包?”熊强突然推开经理,“让她跪着把刚才嚼的舌根咽回去。”
“林女士…对不起。”当柜姐带着哭腔鞠躬时,母亲忽然伸手挡住镜头。
她发颤的声音混着布料摩擦的窸窣:“阿强,够了…真的够了…”
视频最后几秒,熊强甩着路虎车钥匙走出店门,母亲在他一旁,盘起的发髻散下一缕卷发飘在肩头——妈妈此刻眼睛发亮得看着熊强的侧脸。
“这…是爱慕的眼神么……”我盯着屏幕看。
我摇摇脑袋,把一切归咎于近期的巨大压力,告诫自己要相信妈妈不要胡思乱想。
我低下头继续刷题,书桌上的充电器插头泛着幽蓝的光,像监视着某个正在发酵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