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府大门紧闭,里边却是一片欢天喜地。大红的灯笼,羊绒的毯子,家具全部刷了遍新漆,连锅碗瓢盆茶杯汤勺都换了新的。
门外的流言纷纷,切齿痛骂,都干扰不到这方小天地的其乐融融,甚至陆菲嫣与顾盼各回宗族,好些天不曾见面,整个吴府都好像少了点什么,让人不太习惯。
世上骂者有之,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的有之,喜气洋洋的有之,万分期待的有之,愁眉苦脸的就只有韩铁衣与陷阵营的将士了。
自从在陆府提亲被打出大门,整座陷阵营就战战兢兢,人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陆府的大门就像阎王殿,远比千军万马还要可怕得多。
将士们只想躲着韩铁衣,最好镇东将军永远想不起来陷阵营里有自己。
倒不是他们对吴征有意见,要是旁的喜事,将士们没说的,恨不得全营都出门迎亲,偏生那是陆菲嫣。
到时候在陆府门口该咋办?
谁敢跟陆老爷大声?
那可是吴征的岳父!
要是顾盼在场,吴征喊完了岳父还得喊外公……将士们想到这里脑袋都抽疼,这叫什么事情……等吴征将陆家母女都娶过了门,来陷阵营里兄弟伙陪他喝个不醉无归,但是迎亲这事情,真的是要命。
韩铁衣就更不消说了,自从在陆府挨了顿好打之后气就没顺过,看谁都不顺眼,看哪都觉别扭。
反正去提亲已经把人都丢完了,索性送佛送到西,再躲起来,韩铁衣这个大名也和吴征娶亲纳妾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陆府里里外外,他当然熟悉得很,这要是攻打这座庄园,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杀光里面的人,再把陆菲嫣抢出来。
问题是别说杀光,就是伤了一个脸上也不好看。
韩铁衣坐在营帐里痴痴呆呆,愁得眼窝都陷了进去。
“墨师,劳驾算一卦,我他妈的实在是受不了了。”于右峥惶惶不可终日,这事情他也是绝躲不过去,也不能躲的。
“你什么意思?”墨雨新横了他一眼,左右自己也逃不了,跟于右峥也是半斤八两。
“我说,要是大吉之卦,兄弟伙没说的,只要吴公子能迎娶双美,咱们也就豁出去了,干脆主动请缨,准备挨顿好揍也就是了。万一这个,这个大凶的话,咱们也好有个准备不是。断腿断胳膊的,总得提前有个安排,莫要到时候生了什么变故,兄弟伙全倒了,人还没接出来……”这货大体是觉得今番要交代在这里,索性准备英勇就义。
“呵。”墨雨新冷笑一声,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不知道?不就是想多带些弟兄去壮胆嘛,什么大吉大凶的?吴公子的事情还有大凶一说?”
“啧,你甭管我什么意思。你就说有没道理吧?”
“是啊墨师,于头儿说得有道理啊,成天这么憋着不是个事情,还是算一卦吧。”
陷阵营的将士们跟着起哄。
一来是实在憋得慌,二来也是一样心思—这事情不管落在谁的头上,哪个不想多去些弟兄,好分摊分摊陆府的棍棒……
“啊哟,且慢,我倒想起件事情来。”左宗之一拍大腿,现出恍然大悟之色。
他虽加入陷阵营不久,但处事伶俐,尤其火烧燕国皇宫立了大功,现下也颇有威望。
“什么事情?”
“墨师,前几月我们在泗水一带追随吴公子,当时他叫陆仙子作菲菲,还记得么?原来当时吴公子就已料定这一阵若胜了,回来紫陵城必定沸反盈天,已有娶陆仙子之意,才故意说给我们听的?”
“有道理!若此事不准备公开,吴公子断然不会漏了嘴……”墨雨新也想了起来。
“吴公子早就未雨绸缪,那更要算上一卦了!是吉是凶,先心里有个底也好。墨师,你说是不?”左宗之也劝道。
“吉又如何?凶又如何?”墨雨新不愿泄露天机,再说这种东西玄而又玄,更怕自己占的不准反倒不美,始终有些犹豫。
“吴公子不是一时兴起,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且小左这话还看不出来?吴公子与陆仙子之间早有情愫,只是碍于礼法不可宣之于口而已。今日为了市井流言才不得不为,又是佳偶天成,有情人终成眷属,此事就许成不许败!”于右峥斩钉截铁地道:“大吉,自然好说。就算是大凶,我没说的,到时候就拿出跟燕贼拼命的准备与劲头来,好歹帮公子了却此事。这么简单的理由,够不够?”
“就起一卦吧,有言在先,若是不准,莫要怪我!”墨雨新一想之下,占个卦询问天机总比悬着七上八下的强,遂摆开八卦图,当即袖占一课。
“这……”墨雨新看着现出的卦象,整个人都抖了抖,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伸手想把卦象打乱,终究不愿自欺欺人。
“这什么卦?是吉是凶?”
“艮为山卦。”墨雨新开始擦汗,支支吾吾道:“不算下下卦,好点,稍微好点……可能……吴公子这桩婚事有变……不过算卦嘛,没有一定准的……”
“卦象怎么说的?别他妈啰啰嗦嗦!”
“占婚事的话,艮为山说的是男女感情多受外界干扰,恐有不利,需得男女之间感情坚贞方得始终。”墨雨新边说边又细看卦象,伸手拨了拨,又道:“奇怪,这里怎会这样?”
“你别打哑谜!”
“闭嘴。”墨雨新正全神贯注之时,被打了个岔怒喝一声,定睛看了许久又道:“我这道行是瞧不清了。总之嘛,这艮卦的尾巴里不知为何出现乾卦之势,我平生还是第一次见。你们来看,这卦象重山关锁,你在崇山峻岭间行走,哪有平地那么简单顺遂?懂了吧?不过……嗯……不过,你若是武功高强,心志坚定,好像又不算什么……咦,难怪……难怪……”
陷阵营将士被他一通经文似的自言自语绕得脑袋发疼,又不敢再打岔,只好似懂非懂地看着墨雨新摆弄他的卦象好半天,才道:“我懂了。”
见周围一圈人眼巴巴地看着他,墨雨新清了清嗓子道:“这卦象不吉,中下之卦,占婚事刚才我已说过,不过对吴公子不是阻碍。什么难事见过咱们公子爷缩头过?难就难在陆仙子那边。你们想,陆仙子肯在这个时候自毁名节,甘愿折辱自己,待吴公子一颗真心傻子都看得出来。问题是陆仙子现在陆府,她总不能当众忤逆陆老爷?所以这阻碍不是陆仙子,乃是陆老爷。这是个死局,陆老爷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此事,否则陆府的颜面何存?能怎么办,只得看公子爷一颗真心,旁人使不上劲。这里,这里,艮为山不知为何现出乾卦的尾势,卦象或跃在渊,说的要审时度势,也就是还有未定之数。向上,则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往下那就潜龙勿用,万事皆休。”
将士们面面相觑,云里雾里。
于右峥咬了咬牙道:“咱们也是无头苍蝇,卦象这么说,就听墨师的!既然有转机,兄弟们还犹豫什么?吴公子这忙老子是帮定了,豁出去了,还有谁去?”
“去吧去吧,都去,怕个奶奶的,咱们陷阵营几时这么怂过?都去,都去!”
“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贫僧愿去。”
“没让你去地狱,大喜的日子你说点吉利话行不行?”于右峥斥责一声,忘年僧这个和尚心倒是向着吴府,就是口不择言,但是转念一想,道:“苦智大师说的话虽不好听,道理倒是这么个道理。我这就去找韩将军,咱们全营上下任由他差遣!”
“正是如此!”
于右峥一路小跑来到中军帐前,道:“将军,属下有事求见。”
“进来吧。”韩铁衣闷闷不乐,眼中无神,闻报随口呼唤,懒洋洋地半躺着换了个姿势,一瞅于右峥道:“你来干什么。”
“将军,咱们兄弟伙都商量好了,全营上下都愿陪吴公子去迎亲。将军,您就放开了差遣吧!万一说僵了要动手什么的,兄弟伙全一力扛了,绝不会害到将军身上。”
“啧,这我都知道……”韩铁衣叹了口气,起身道:“你们都怕这事,但是我若要点人,你们个个都会去,我懂,我都懂。问题在怎么把陆仙子给迎出来,否则去的人再多,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有个屁用!”
“那……将军可有妙策?”
“当然没有。”韩铁衣两手一摊,道:“陆仙子要肯出来,自己就出来了,这就好办,吴征那小子在门口一站,事情就办成了。可要陆仙子不肯出来呢?我请得动还是你请得动?还是吴征请得动?就算偷摸摸地溜进去几个人,能接她几招?”
“这……”于右峥面露苦色,道:“谁敢跟陆仙子动手,嫌命长了么……”
“这不就是了!陆仙子这一回是自己的面皮不要了,但是陆家的面皮她不能顺道也扯下来。她只能是两不相帮,绝对是不会自己出来的。”韩铁衣一拍手,道:“剩下的那条路就是陆老爷点头,你说说,谁有办法?要不你们一个个举刀弄枪地去,逼他点头好了……”
于右峥缩了缩脖子,不消说,韩大将军麾下千军万马指挥若定,此刻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彻底没了招。
于右峥咬了咬牙,道:“属下倒有个笨法子。”
“不就是组成人墙,一路替新郎官挨打,保得新郎官至少不鼻青脸肿给送到陆仙子跟前。然后让新郎官抢了陆仙子,再替他们挨一路打出了府,大家溜之大吉,一溃千里……还有什么?”
“没了。”
“我早想过了,哎……”韩铁衣摇摇头,道:“也是个办法吧,总比没有的好。你去挑些筋骨强健,内功底子好的,这些天专门练个肉盾阵,我再想想办法,到时候实在没招儿了,就用这个笨法子吧。哎,真是让人头疼……对了,挨揍的记得算我一个,省得到时候我姐姐和妹妹还不满意,又来找我的麻烦……”
吴征可不管他有多艰难,就像自己被困在璃山时韩铁衣也没管自己有多危险,自求多福想办法一样。
每日里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到陆菲嫣和顾盼的小院里这里看看,那里坐坐,越想越是激动。
如果周围没人,他还要手舞足蹈一番。
男人嘛,嘴上不好说出口,真遇上了这样的好事,那是藏都藏不住的。
得意兴奋了一阵,吴征拿着抹布擦拭起家具来。陆菲嫣与顾盼各归家族,这些天的卫生都是他亲手打扫,好像这样才能尽一份心意。
“就知道你在这里。”栾采晴推开院门,浮夸地扭着腰胯,活像个媒婆指着吴征道:“看把你念想的,这是嗅一下桌椅上的香气也好是吧?”
“是啊,香的很,你闻见没?”跟栾采晴争执不是好事,吴征索性顺着话说下去。
“哼,就知道你最疼她们母女俩。”栾采晴放下手中的包裹,看吴征继续擦拭桌椅,边边角角都不放过,嗔道:“没见你对我那么孝顺。”
“难道不该啊?这些日子她们俩在市井里可是挨了多少骂,都没人骂你了。说起来你还得谢谢她们。”
“我稀得那些名声似的。”栾采晴边说边解开包裹取出两席红衣,道:“看看,这样成不成。”
吴征眼前一亮,两件连身的长裙,不像旗袍用光洁的绸缎裁缝,衣料上多做褶皱,正是他构想中的婚纱。
栾采晴的衣品之高举世无双,裁剪出来比吴征描述和想象的还要好,不由连声赞道:“成!真是了不起。”
“她们俩穿上一定美极了。”栾采晴看着自己的心血,也不由有些羡慕道:“好想看看她们穿这一身的样子。”
“你自己穿上也没差,反正你们都好看。”吴征将大红婚纱翻来覆去地看,道:“其实做成纯白也很不错,但是我还是喜欢喜庆些。”
“女要俏,一身孝,我给我自己做一件白的。”栾采晴也是十分喜爱这样的款式,看她跃跃欲试的样子,估计回去就要着手置办。
“你不怕其他人看了都闹着要啊?”
“要是喜欢,就给她们都做一件咯。”栾采晴不以为然地道:“第一件要摸索着来,麻烦些。现在已经明白了,多做些也没什么大不了。”
看她自然而然,十分情愿的样子,吴征一愕,又会心而笑,频频点头……
陷阵营里一团乱麻,吴府上欢天喜地,御书房也是到了深夜还灯火通明。
张圣杰一遍又一遍地审阅着奏章,反复思考。
盛国开疆拓土,多了好些城池。
这些城池除了要调兵遣将据守之外,任命合适的官员前往主政也是重中之重。
这里成了燕盛之争新的前线,每一个职位都马虎不得。
“爱妃,你看如何?”张圣杰细细想定之后,将奏章递给身后的花含花。
后宫轻易不可干政,但花含花极具政才,张圣杰私下里也会多多参考她的意见。国家用人之际,私底下也不避嫌。
花含花又提笔做了几处批注,道:“妾身薄见,陛下再参详看看。”
“这里妥当,这里倒是不必改。”张圣杰定案之后,向大太监道:“你去拟旨,明日早朝上就宣了,嗯,着三日之内交割完毕启程,克日到任。”
大太监急匆匆去了,花含花抿着嘴笑道:“朝中空出这么些官职,到时候个个都来举贤荐能,又有得陛下心烦了。”
“不心烦~不心烦~朕心中已有不少人选!容不得大臣们多嘴。”张圣杰哈哈大笑,似乎甚是自得。
“啊?”花含花媚目眨了眨,瞬间明白过来,福身道:“陛下英明。”
“还是爱妃聪明!”张圣杰来回踱步间搓着手,道:“怎么吴兄的好日子还没到,可叫人等得心焦。”
“陛下心急,依臣妾看吴博士更急。”花含花斟了杯茶递过,轻笑道:“没有想到陆仙子居然和吴博士私下定情,外人全都蒙在鼓里……臣妾这几日想到这件事,都不知是好是坏。依伦常万万不可,可是昆仑派连遭大难,他们几位在世上孤苦伶仃,面对诸多艰难,自然而然地就会报团取暖,又好像什么都说得通。”
“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情。”张胜杰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回忆着道:“朕在燕国初见陆仙子,她愁容满面,似乎站立都很艰难。长枝派孟永淑向她挑战,当时她不敢应战让朕十分怪异。现在想起来,当是有什么隐疾在身。那一日陆仙子的前夫顾不凡袖手旁观,还有责备陆仙子不敢应战之意,多亏吴兄挺身而出接了一阵。我内心只赞他胆识过人,好一副铁打的男儿担当。今日回想起来,也有怜香惜玉之心在内。朕倒是猜测,当年陆仙子的隐疾吴兄一定知根知底,又不能宣之于口,连顾不凡都不知道,他才主动请缨。当年吴兄武功尚未大成,那一阵险象环生,啧啧……陆仙子肯定是明白的,她婚姻不顺,之后与吴兄情投意合,才是人之常情。”
“陛下的猜测合情合理,多半是如此了。”花含花偏头想了一阵,又忍俊不禁笑道:“就不知道顾姑娘怎生受得了,他们青梅竹马的……还要女儿做平妻,母亲做妾室,也亏他们家想得出来。”
“就是!啧,要不,改日让皇后将倪夫人请进宫中好好地问一问?朕也好想知道……”张圣杰甩了甩头,将一腔八卦之心甩了出去,道:“吴兄此番心意拳拳,爱妃,明日与皇后商议一下,大喜之日固然有热闹好戏,我们也不可袖手旁观。”
“遵旨。”
次日早朝刚开,圣旨就下。
足足有两百多名官员要被调动,朝中与地方郡县各占近半。
这些调动的官员虽然品级算不得多高,最高也就是州牧,接下来便是各郡太守。
但能被调任的官员都是些才干出众者,否则怎生去原本燕国的领土上安抚百姓,稳固前线?
这些臣子也没有什么不愿的,毕竟去了之后肯定会辛苦许多,也会危险许多,但立功的机会也大了许多。
值此开疆拓土,甚至可以畅想一统天下之际,谁不想多立功劳,裂土封侯呢?
盛国旧土就此留下许多空位,还多有实职肥缺,着实叫人眼馋。
朝会之后,花丞相府上门庭若市,拜访者络绎不绝。
花丞相也不嫌烦,一一接待,但是每个人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这些空下的官帽子连花丞相都没得掺手,都在陛下手里捏着,谁能上位花丞相也不知道。
听说名额人选陛下心中有数,都已定下了的,关说无用,问也无用,耐心等候即可。
重要的日子总是让人等得很煎熬,但也说来就来。
吴征早早躺下等待天明,满脑子里杂念纷呈,强运【道理诀】才昏昏沉沉地睡去,天还未亮就睁了眼。
左右睡不踏实,索性起身!
焚香沐浴洗漱清爽,披上迎亲的喜服穿戴整齐。
今日迎亲可不比上一回,迎娶倪妙筠时功夫都做在前面的提亲,闯过了难关之后迎亲顺顺当当。
这次提亲嘛,那叫一言难尽,这迎亲恐怕费鸿曦当日的亲自拦阻都没有今日之难。
吴征心里七上八下,陆府这些天来肯定也做足了功课,就不知道会不会拼死拦阻。
吴征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最多就是死皮赖脸,什么都受了便是。
府中女眷们也都早早起身,看吴征面如土色,强颜欢笑,一个个地给他揉胸捶臂,好像要去跟人生死对决之前,帮他放松筋骨心情似的。
“怎地前几日看你吊儿郎当,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临到头来怕得像个鹌鹑。”祝雅瞳忍俊不禁,一边捏着吴征的胳膊抖甩一边笑道。
“近乡情更怯嘛。”吴征深深呼吸,道:“我就现在先怂完,出去了就是一条好汉,绝对不露出半点怂的样子。”
“别怕别怕,最多你就在陆府前大哭大嚎,有什么了不得的。我看到时候陆姐姐还坐不坐得住!”韩归雁忍着满腹笑意,给吴征揉着肩道。
“难说,难说。”陆菲嫣平时向着自己没得说,但是和陆老爷有冲突,她还好不好意思偏心,那就真说不准,何况她付出的已经够多……吴征忽然打了个寒噤道:“我现在还害怕盼儿那边别出什么岔子,你们说顾老爷肯不肯……”
“这……”女眷们面面相觑,好像也是这么个理。
“不管了不管了,今天谁敢拦我,逼急了别怪我不客气。”吴征起身跳了跳,凌空虚批两掌,掌风虎虎给自己涨了涨气势,道:“早知道干脆把她们就留在府上,省得还害怕节外生枝。”
“这么多流言蜚语哪个不是节外生枝。”倪妙筠笑道:“真有什么难事,以夫君的本事随机应变就是了。”
“不错!”吴征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大踏步走去,道:“我去接她们回家!”
女眷们挥手相送,待吴征出了府门,互相使了个眼色,祝雅瞳道:“半个时辰,到后门相见!”
吴府门口灯笼高挂,一派喜庆。
赵立春早就安排好了迎亲队伍,吴征出了大门,左右一看,全是府上的家丁与陷阵营的将士们,所有围观的百姓全给将士们远远地拦住,免得被百姓们说些难听话搅了兴致。
韩铁衣见吴征出府,拱手贺道:“恭喜恭喜。”
“哈哈,有劳韩大将军。”吴征忙回着礼从台阶走下,一时不查还踏了个空,幸好武功卓绝,及时稳住身形。
陷阵营将士们嘴角抽了抽,完,吴公子自家都在心虚,今日这事情只怕不太顺。
于右峥暗暗虚挥一拳给自己打气,回头瞪了随行迎亲的十八名将士一眼,示意莫慌,稳住,牵了马上前道:“公子请上马。”
吴征拍拍他的肩膀,环顾一周,道:“好!龙潭虎穴咱们都闯过了,今天再劳烦大家陪我走一遭!”
“愿随公子!”将士们齐声大喝,本是十分雄壮,但一个个都听得出中气有些不足。这是露了怯,装也装不出来,想提气又底气不足。
吴征轻身上马,催马行了两步,扭头道:“遇大事难免慌张,啧,我上了马,又觉事到临头,慌张也无用,好像心又定了些!你们呢?”
将士们又是齐声欢呼,这一下中气就足了许多,道:“水里水去,火里火去!”
“哈哈哈,有那么可怕么?”吴征策马扬鞭,高声道:“此事我吴征自始至终问心无愧,又凭什么要心虚?”
“公子威武!”
随着锣鼓一声响,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先向顾府开去。
迎亲随行,穿红结彩的将士十八人,但沿路清出道路的将士则有百人。
有他们一路前头开道,后头压阵,迎亲队伍才一路畅通无阻,吴征也免去了被砸臭鸡蛋烂菜叶,得以英姿飒爽地来到顾府门口。
顾府并未有操办喜事的样子,一切如常。
远远见到迎亲队伍,家丁通报之后,只有两个老妈子将平常装扮,盖了个红盖头的顾盼送到门口。
这事情终究不好看,顾府多多少少也要受牵累,顾家不做任何刁难已经是情意深重。
吴征就在府门口跪拜磕头,算是答了礼,背起顾盼向花轿走去。
“大师兄,我娘那边怎么样啦?”顾盼还是忍不住心头鹿撞,终于与吴征成婚的忸怩不安占了些许,更多还是担心陆府那边。
“还不知道,见招拆招便了,盼儿老老实实在花轿里坐着,剩下的我来办。”吴征闻得少女馨香,心头更定,意如铁石,什么也不能让他半途而废!
“晓得了,人家要是现身啊,多半火上浇油。”顾盼见吴征之坚定,心下也安,柔声道:“我就乖乖地坐在轿子里等你们,但是,大师兄,我娘若没坐上花轿,我绝不走!”
“我也绝不走!”将少女放上花轿,趁机掀开她的红盖头。
只见顾盼眼若弯月,半羞半喜,未施粉黛依然倾国倾城,忍不住在她脸颊一吻,道:“我们一起回府!”
盖上娇帘,吴征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迈向【宝器】,飞上马镫,策马扬鞭高呼道:“走!我们去接陆仙子!”
陷阵营将士们见吴征一扫颓势,斗志昂扬,齐声应道:“迎陆仙子,迎陆仙子!”至于远远围观的百姓又啐又骂,他们又哪里在乎?
【宝器】嘶鸣一声,人立而起,似乎也在为迎亲队伍大壮声势!
吴征一马当先,引着大吹大打的迎亲队伍直至陆府门口。
府门前早早就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连陷阵营的将士都驱赶不去。
两边的茶肆酒楼里都坐得满满当当,也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着看这场好戏如何收场。
吴征一在街角现身,立刻人声鼎沸,百姓们也知道法不责众,何况吴征天怒人怨,无不破口痛骂他下贱无耻,颠倒伦常,合该天打雷劈!
吴征在街角下马步行而前。
骂声他充耳不闻,至于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烂菜叶,石子,他随手挥舞袍袖,一阵劲风便将这些杂物卷在路旁,回身向驱赶百姓让出道路的陷阵营将士们道:“劳驾你们收拾干净,陆仙子和顾仙子不可行污秽之路。”
百姓立刻大骂,说他本身就是污秽卑劣之人,还说什么污秽之路云云,吴征一概不理。
现到如今,他眼里只有陆府的大门,以及在府院深处的陆菲嫣。
陆府大门口只有两个家丁,门内的庭院一些仆从正在打理花草,洒扫地面,就像个平常的日子,什么都没有发生。
韩铁衣作为媒人,当先上前道:“吴府前来迎亲,速去通报陆老爷。”
一名家丁远远从府里慢悠悠地出来,应道:“我家主人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客,诸位请回吧。”说完转身就走。
那家丁连个管事都不算,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得家仆,也不知道是不是陆府随意遣出来打发人的。
韩铁衣被个家仆冷落,略显尴尬,回头看向吴征,要他拿个主意。
吴征想了想,缓步上前站定在陆府门前,低声道:“等等吧,也莫要太咄咄逼人。你准备了些什么招没有?”
“招是没有,笨办法倒有一个,总之今日要帮你抱得美人归。”
“笨办法?那就是一出手就是压箱底的招儿了是吧?”吴征白了他一眼,道:“待会儿再说,我自在这里等一等。”
韩铁衣巴不得赶紧逃开,陆府的金字红漆大门在他眼里就像魔鬼噬人的血盆大口。当即一缩肩就向后退,道:“用得着再喊我。”
这一等就是小半时辰,吴征不急不躁,一声不吭。但是站在那里如生了根的岩石,一动不动,陆府就算再怎么装没看见,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
又等了好一会,左宗之与几位脑子灵光的弟兄计议了一番,得到首肯后悄悄上前,对吴征道:“公子,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误了吉时不好。您看如此如此,虽是公子面上不好看,不管怎么说总有人能出来给个话,可妥当否?”
“好主意。”吴征眼前一亮,赞道:“你的鬼主意还真不少啊。”
“能帮到公子就好。”
吴征想了想,步行向前,到府门口朗声道:“小子吴征,特来迎娶陆菲嫣姑娘。”
这一下人群大哗,万万没想到吴征脸皮厚到这种地步,居然敢当众就将丑事宣之于口。更有人大骂陆菲嫣,说她是被休之身,还称什么姑娘。
陆府里显然有所震动,但每个家丁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停下来。
吴征被冷落在门口,也不气馁,等了片刻,又喊道:“小子吴征,特来迎娶陆菲嫣姑娘。”
陆府一直无人出来应对,人群里奚落之声乍起,越来越是热烈。
吴征隔片刻,就喊一声,既不强闯,也不离去,只在府门外等候。
直喊了二十多声,围观的百姓被这恬不知耻的作风气得个个义愤填膺,议论纷纷。
人多舌根子就多,嚼起来不仅吴征,陆菲嫣,连陆府也被一并嘲笑奚落,说的话越来越难听。
眼见再不阻止,流言纷扰传了开去,后果不堪设想。陆府终于坐不住,大管家陆鹤这才急急赶了出来,呵斥道:“吴征,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位管家可不是平常的仆从,陆菲嫣幼时没上昆仑山之前,都是这位管家贴身照料。
吴征欠身一礼,待陆鹤十分尊重,道:“小子吴征,特来迎娶陆菲嫣姑娘。”
陆鹤面色阴沉,双拳捏得格格作响。
陆菲嫣是他亲手伺候着长大的,后来她拜入昆仑门墙,陆鹤也与有荣焉。
身为一名家仆当然不敢有什么非分的念想,在他自己的心底,看待陆菲嫣可比亲生女儿还要亲。
眼见吴征胡作非为,陆鹤猜不透背地里吴府有什么盘算,但在他看来,不管有什么盘算,陆菲嫣都绝不容被这样作践!
陆鹤铁青着脸,道:“吴征,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也绝不容小姐被你这般欺侮!你再敢提此事,我就算以下犯上,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与你干休!”
“陆老,菲菲数次与我提起过你,我也一直很承你的情。今日是菲菲大喜的日子,你既然疼爱她,怎能说些不吉利的话。”吴征不为所动,继续喊道:“小子吴征,特来迎娶陆菲嫣姑娘。”
“你……”陆鹤大怒,双目赤红着跳了上来,一掌就向吴征劈去。
陆鹤的武功不弱,但在吴征眼里又算得什么?吴征不闪不避,轻轻接过一掌,手指在他胸口一弹,陆鹤顿时动弹不得。
“陆老莫要动怒,回头菲菲还会请你喝一杯喜酒呢。”吴征扶着陆鹤低声一句,回头道:“来人,扶陆老在一旁等候。”
“小子吴征,特来迎娶陆菲嫣姑娘!”
围观的百姓刚看了一场好戏,只可惜吴征的武功太强,一场激动人心的动武戛然而止,个个意犹未尽。
随着吴征喊声又再循环,有些胆子豪的,或是自以为聪明的觉得吴征今日为讨吉利不会出手伤人的,声音更大。
这种流言一旦传扬起来,只消经过两三人就彻底变了味,人群中议论纷纷,终于将陆玉山给引了出来。
陆玉山拄着根虎头拐,远远看吴征站在大门前。
被昆仑一脉寄予厚望的昆仑首徒早已长大成人,穿着一身喜服迎风玉立,比起初下山时的英俊,此时的他更引人注目的却是坚毅与沉稳。
昆仑一脉当年对他的期望,他已远远地超出,陆玉山甚至隐隐觉得,裂分的天下可能真的会在他手中弥合,迎来一段数百年的太平盛世。
陆玉山一时有些恍惚,平心而论,吴征的确是佳婿。
如若陆菲嫣年轻些,或是吴征再年长些;如若不是荒唐的母女同娶;如若这对佳偶不是同门的长辈与晚辈……身为一族之长,身负上前族人的前程与颜面,陆玉山当然不能光凭他的好恶来决定一件事情。
“吴征。”陆玉山来到府门口停住,居高临下。
“陆家主。”吴征长揖到地。
倒不是他不想叩拜,而是一旦这么做,陆玉山躲在一旁不受还是好的,激怒了他拂袖而去,平白没了能直面说上两句的机会。
“老夫只想要你给个说法。”陆玉山举起拐杖从左至右一划,道:“你自己看看吧。”
吴征抬头看着陆玉山,又看看百姓,低头道:“陆家主,对不住。”
“对不住?你一句对不住就算了,那我陆府颜面何存?从今往后如何在世间安身立命?”陆玉山重重一顿拐杖,喝道:“菲嫣……也姓陆!”
“菲嫣姓陆,但她是女子,终不能孤苦伶仃一人独老。”吴征一时发窘,说出句没什么说服力的话,想了想直白道:“陆家主,您是菲嫣的父亲,本该由您做主。可是我吴征今日必娶陆菲嫣姑娘,您看需要我吴征做什么,我吴征绝不皱一皱眉头!”
“哦?想不到你还会说大话?”陆玉山冷笑一声,漫天要价谁不会,吴征根本做不到!
但他转念一想,吴征与陆菲嫣的心思他都明白,作为一族之长,他要做的就是将两人所做的事情与陆府剥开,互不相干。
陆菲嫣是他的女儿,上一段婚姻失败之后,他内心里又怎会不想爱女觅得良配?
陆玉山回身道:“好啊,好啊!吴征,你有能耐,我知道,你若是强要抢夺,我还能让你打消了念头?但我陆府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更不能任由你羞辱!你有本事就进来,陆府里设有三关,只要你能在陆府里把菲嫣带出去,老夫虽然万万不能同意,技不如人,也无话可说。”
“多谢陆家主!”吴征大喜,当即跪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只要能划下道儿,总比什么都做不了的强!这三个头磕得实实在在,
韩铁衣同样打了个激灵,赶忙上前陪着笑,道:“陆家主,我作为媒人,总得跟着吴公子一起,呵呵……”
“行啊,我正好也看看名震天下的陷阵营有多少本事!”陆玉山冷笑着挥了挥手,陆府中门大开,摆出迎客的架势。
陆玉山缓缓退入,没入庭院中消失不见。
百姓轰然叫好,陆府摆出了阵势,居然要迎战陷阵营?
陷阵营这些年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在盛国百姓中是如雷贯耳,能亲眼见识一下陷阵营闯关夺旗,本就是让人兴奋的事。
彩声大作中,于右峥干咽了口唾沫,陷阵营哪敢在这里动手?
进去就是挨揍的,他一挥手,道:“兄弟们,上!”
将士们呼啦啦地将吴征围城一圈,倒似堵人墙把他挡在中央。吴征啧啧连声道:“你们干嘛?”
“护着公子进去。”忘年僧高宣一声佛号,道:“依贫僧看,陆府已是龙潭虎穴,但我们都愿陪公子一行!”
“得得得得,干什么,干什么!”吴征从人墙里穿了出来,道:“你们陪我来迎亲,都是我的伴郎,就做好伴郎的事情。”
韩铁衣总算还没昏了头,道:“都随着吴公子吧。”
陆玉山肯定与陆菲嫣详谈过,吴征的意思他清楚得很,除了陆玉山要给族人一个交代,要在世人中护住陆家的面子以外,老人家肯定也想看一看吴征待陆菲嫣到底有多真心。
毕竟两人的恋情从未公开,突然要成亲,陆玉山对吴征的情意不免要打个问号。
自家女儿惊才绝艳,国色天香,哪个男子不能嫁?
此前已经有一段失败的婚姻,陆玉山是绝不肯再看到陆菲嫣有朝一日又情感受挫。
韩铁衣看得明白,将士们围着吴征算什么事?
吴征除下新郎官帽,脱去喜衣交给于右峥,只穿着里头一件淡蓝的长衫,细细吩咐好在府外的将士们服侍好顾盼,又进轿子里和顾盼分说清楚。
“总之我的意思你都明白,我只在这里等你们一起回府。”顾盼水汪汪的双目脉脉含情,殷殷嘱咐道。
“我晓得,放心,我一定把菲菲带出来!”吴征拍了拍顾盼的手,又拍了拍胸口,示意绝对办到。
“快去吧,不用担心我。”顾盼抿嘴一笑,依旧如幼时一样对吴征说的话有近乎盲目的信任,道:“就算等一月,一年,我都在这里等!”
陆玉山隐在庭院中看了,不由暗暗点头。
如吴征自己所言,他现在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得到陆府的首肯我就是新郎官!
没有得到之前,我只是个正在履行诺言的求亲人。
此事虽然荒唐至极,但惹出来的祸事肯担当到底,不失为一位男子汉顶天立地的作风——这个少年从孩提起就不断地惹祸,不断地遭遇各种麻烦,但他从来没有退缩过!
陆玉山很满意吴征的态度,看他担当起这件事情的样子,已经把迎娶陆菲嫣当做和他从前遇到的各种极困难的麻烦,同样地全力以赴对待。
看了看朱漆大门,这里曾是无比亲切的地方,是陆菲嫣和顾盼的血脉之亲。
但是今日之后,陆府将与自己和二女明面上再无瓜葛,他们再也不能堂而皇之地来到这座府邸走亲访友。
吴征微微摇了摇头,大踏步地走进陆府大门!
跟随提亲的将士们一道进入,门口的百姓呼啦啦地就围住了陆府大门口,若不是剩余的将士们和陆府家丁拼力阻拦,估计也要一同拥挤入内,好看个究竟。
但是当不得百姓们人多,一个个节节后退,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依然阻挡不住。
好在又有一名陆府的管事出面高声道:“诸位,诸位先请听我一言。”
百姓这才渐渐静了下来,没办法,嘴里骂归骂,吴征可是实打实的绝顶高手,陷阵营将士也都个个身负绝技。
百姓们恨透,鄙视透了吴征,但陷阵营可都是盛国自己人,都是百姓们的骄傲,能亲眼看一看他们出手堪称一大幸事,谁能忍得住。
“诸位乡亲父老,吴征辱我陆家太甚,陆家绝不与他干休!”那管事见百姓们不再推挤向前,肃容道:“府内今日不会跟吴征客气,你们靠近了恐有性命之忧。还请诸位稍安勿躁,里头发生了什么,府上自会出来告知,请乡亲父老们万万莫要靠近。”
还是这种话有效,果然百姓们立刻本本分分地在门口等候。
日头渐高,人群里有些闷热,但也挡不住人人都有的好奇心,进不得陆府,不妨碍耐心等待热闹的结果。
陆府里无人与吴征搭话,不少仆从还对他投来仇恨的目光。
这些人不明就里,吴征不责怪他们,只目视前方,顺着家丁们引出的道路穿过前院,直入中庭。
陆家富甲一方,与吴征的简居不同,陆府占地极大,中庭处是主人赏玩的花园。
抬眼看去,奇花茵草满地,内有曲径通幽,小径旁柳汀烟渚,一直向远处延伸遮挡了视线,只能隐约看见小桥流水,烟柳风丝拂岸斜。
打造这座花园的主人,似乎想让所有在这里游玩的人们多多欣赏眼前所见的一切,不要浪费了精心设计的美景。
但对于久经战阵的陷阵营而言,眼前如梦如幻的庄园让他们打了个寒噤。
在那风帘翠幕,烟柳画桥的悠然处似乎杀机阵阵,云锁嫩黄,风吹残蒂的仙乡里兵锋暗藏。
吴征苦笑了一下,回头向将士们道:“都小心些。”
“这里……”将士们狐疑间,就见吴征的苦笑忽然变成了出神时唤起甜蜜回忆的笑容。
韩铁衣道:“陆家精擅幻阵,我们正在陆府的护庄大阵前。呵呵,拜你们吴公子所赐,今天的阵法恐怕难上加难……”
“脚都给我老实放在石板路上,别踩到两旁花花草草,命就能保住。”吴征嘱咐了一句,陆老爷又不是来要命的,相应的机关自然不会开启。
至于吴征的微笑,当然是想起了与陆菲嫣的情缘初启……那一年在江州郊外,一座富丽堂皇的荒园外,吴征受困于迷途幻阵之内不得出,若不是陆菲嫣赶来,当时可能会被活活困死在林子里。
之后两人并肩走入那座荒园,经历了一场濒死的凶险,也开启了两人之间梦境一般的情缘。
陆菲嫣能轻而易举地破去青城派的迷途幻阵,自是因为家学渊源,陆府的护庄大阵绝不简单。
好在陆玉山的本意是看一看吴征到底待陆菲嫣有多真心,会不会遇难而退。
陆玉山甚至隐隐有些后悔,当年陆菲嫣初嫁顾不凡时,若也用这种方法来考验,或许不会有那一段惨淡的婚姻。
远远隐在一处小楼,陆玉山看着没有丝毫犹豫就准备入内的吴征,暗思就算吴征真的有办法破阵,今后总会更加珍惜陆菲嫣,不会再冷落于她了吧。
吴征深吸了口气,踏上深入庭院的石子路。
陆家的护庄大阵当然不是万无一失,若是陷阵营全营到此,只需和甲持盾,一路遇山开山,遇草开路,纵有损伤,总能破得大阵。
吴征总不能来了一顿瞎搞,将园子破坏得乱七八糟?
他只有老老实实地从阵法里走出去,才可能赢得陆玉山的认可。
陆府吴征不是第一次来,但是这园子的摆设过一段就换个样,大阵里的机关设计十分精巧,下面可以随时推动更改,再重新盖上茵草,千变万化,层出不穷。
吴征实无把握能走出幻阵,但有些事不能不做。
确实如陆玉山所想,吴征把此事当做从前遭逢的最大危难,需要拼命一样全力以赴地对待!
石子路入口宽阔,五人并排行走也不在话下,但是转过两个弯,就变得狭窄起来,三人行走还得一前两后,否则就要踩到路旁的草丛。
倒不是石子路变得狭窄,而是头顶上倒垂而下的柳枝占据了近半道路。
如是寻常访客,自可分花拂柳而行,不失为一桩美事。
但是陷阵营的将士跟在吴征身后战战兢兢,韩铁衣也不断提醒大家小心在意,这些旖旎的柳枝倒像恶魔的发丝,连沾都不敢沾一下。
“不用太过小心了,陆老爷没有伤我们的意思。”吴征走了一段,回身说道。
他抬头看了看两旁越发高大浓密的树木,道:“我们得凭本事从这里走出去了……”
树木的设计摆放精巧中带着诡异,小径弯弯曲曲,分岔极多,很快就让人迷失了方向,陆老爷手下留情,致命的机关全都没打开,只是要把吴征等人都困在这里。
还是在大白天,树木的遮挡让人看不清日头,要是黑夜有什么贼人潜进来,只能有来无回。
吴征从怀里取出纸和一只炭笔,在右上角画了个十字,又在一竖的上方画了个箭头,写下北字!
然后又丫丫叉叉地画了几道。
忘年僧靠上前来看吴征一笔一笔画得甚是谨慎,赞道:“大人的画工了得,笔走竹枝之形,用墨既焦且润,力足含气,形神皆满,极具草木绘画中枯与瘦之神韵!依贫僧看已可登大雅之堂。”
吴征认真画了十余道线,回头啧道:“我画的是咱们来时走过看过的路径!”
“这里还要偏东些许,这条道应当再长些,这样差不多,你看呢?”忘年僧尴尬之际,韩铁衣指了指一条路径,与吴征一同商议,见陷阵营将士们大惑不解,道:“幻阵和我们军中战阵截然不同。还好,今日我们只消走得出去就行,最好的办法就是画一张巨细靡遗的全图出来。就算一百遍一千遍地走错,总会把正确的那条道给探出来。”
“原来如此,将军与公子英雄所见略同。”于右峥立时明白,吩咐众人道:“脑子灵光些的,也跟着一同记忆!”
陆府的幻阵不知是多少代人心血凝聚,布下的迷阵阴阳相间,颠倒乾坤。
小径四通八达,扶柳围于外,此时四面看去像烟锁迷城。
迷城中却是无数的花树,放眼望去五光十色,异彩缤纷,且幽深似不见底,若是为景致所迷,不一会那股深邃感就会让人头晕眼花。
若没有陆府的人引路,进入此处便像进了一个大大的迷宫。
本来就是隔开前院与后院的花园,后院都是内府人居住,外人本就不该进来。
虽然遍地绿草如茵,像厚厚的软垫子,吴征等人也不敢上前躺一躺,歇一歇——平日这些地方遍布机关,平白无故地进去,与败了有何不同。
吴征记忆着方位,一点一滴地延展着手中的全图。
韩铁衣跟在他身边,及时做着修正。
在外人看来,这群人就像无头苍蝇,东走走,西走走,不时地走进死路。
但丫丫叉叉的道路,随着多人协力记忆,在图纸上慢慢成型……
府外的茶楼里,吴府的女眷们齐聚于此。居高临下看去,偶尔能瞧见吴征一行人在荫荫绿树中露出的身形。
“陆老爷是不肯轻易放征儿过去了,要不要回去备点饭菜?我看哪,这亲今日是娶不成了。”祝雅瞳轻笑道:“还想着我们进去帮忙把菲菲给偷出来,看来陆老爷已经认命,这时候怎么都要顺着他的意思,把他的面子多多照顾些,再去偷人可就太欺负人了些。”
“是个好办法,总是表明下我们府上的态度,陆老爷也好放心让陆姐姐嫁过来。盼儿也不能总在那里饿着。”韩归雁立刻起身向赵立春吩咐道:“备下好酒好菜,恭恭敬敬地送到陆府门口去,就说给咱们老爷的。另外给顾小姐也备一份,挑她最喜欢吃的!”
“这些幻阵……真叫人难以看清……”居高临下尚且看不出任何条理,冷月玦啧啧称奇道:“就陆姐姐待吴郎心窝子都能掏出来,从前没给他说过?”
“陆家的家学,陆姐姐也不好说出来吧。”柔惜雪好像已习惯了【按入府的顺序排大小】,随口就叫姐姐。
她精研天下武学,目光锐利独到也看不出其中的门路,但她对幻阵也有极深的研究,道:“就算说过了也没用,陆府的幻阵精深,千变万化,除非能摸清其中的术数之理,否则只消一个变化,外人看来又是一个全新的幻阵。”
“看来不花个三五天把每一条小径都摸清,是出不来啰……”倪妙筠担忧地摇摇头,又忍不住笑道:“咱们老爷娶个亲,总是那么难。”
“谁让他就爱惹麻烦!”韩归雁想起往事,当年刚刚知道吴征惹上了陆菲嫣还在生气,居然又多了个冷月玦,那是又恼又怕,差点没给这惹祸精活活气死。
女郎撅了撅唇,与瞿羽湘对视一眼,哼了一声。
“我们呢?是都在这里,还是回府上去等?”玉笼烟看日头都已过了中天,短时间内事情办不妥,府上还在等着迎亲总要提前做些安排。
“我回一趟府上吧。”栾采晴起身道:“这里看着无聊,我回去找些事情做回头就来。林锦儿呢?她在府上原本准备迎亲,现下也没事可做,要不要我一道把她喊过来?”
“也成,我们晚上就住在酒楼里。”祝雅瞳扫了一眼街上的花轿,道:“我们一起在这里等!”
一转眼的时分,晌午已过,皇宫里御书房张圣杰刚下了朝准备午膳,大太监忙在他身边小声将吴征娶亲的过程一五一十地禀报。
“陆家主很会来事啊,处理得很妥当。嘿嘿,都是聪明人,朕下几步棋也都心知肚明。很好,很好,不枉费朕一番苦心。”张圣杰听得频频点头,又连连搓着手顿足道:“吴兄可就要受苦了,哈哈,有趣。对了,你说都在府里?那岂不是看不见了?哎呀,朕还想午后去看看热闹来着。”
“陛下莫急,这事情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据说陆家的独门幻阵大有门道,吴博士想要破解恐怕没那么容易,就是误了吉日吉时……”大太监翻了翻黄历,道:“明日还是大吉之日,后日就大凶,这个……”
“吴兄啊你可得加把劲儿,明日若是还破不了阵,总是不美。”张圣杰左拳敲着右掌,道:“再探再报,随时!”
“遵旨。”
边走边记忆,还要面临无数的岔路,死路,来回往返,这一路走得十分不易。
虽然陆府没有开启要命的机关,光是脑力损耗都不小,除了吴征之外,人人头上都冒着大汗。
吴征其实也很疲乏,只是内功深厚,还可云淡风轻。
“公子,这一片总算是探完了。”他们从中路进入花园,之后一路向左,半日的时光终于将左下角一小片的位置探得清楚。
但是有了手中的地图,即使这奇门幻阵再精巧,在这一片区域里也不会迷失方向。
于右峥指着地图道:“我们现在在这里,接下来往哪边探?”
“西南方!”有了小半地图,吴征成竹在胸,道:“我们奔着北边去,院门又不能移动,怎么都得在北边,错不了!”
陆府花费了巨资建造,当然是坐北朝南,认准了方位,再多的小径岔路也困不住他们。韩铁衣明了吴征的意思,道:“最好朝正北走。”
“很有道理,我原谅你了。”吴征拍拍韩铁衣的肩膀,精深大振,道:“把边缘探出来,什么都好说!”
一行人向北迤逦而行,忽听背后脚步声响,陆鹤挑着扁担,担着四大个食盒而来,道:“诸位,这是祝夫人准备给各位的,主人吩咐我送来,诸位请慢用。老奴也已告知赵总管,接下来不需再送,府上自会准备,诸位不必担心。”
他放下食盒转身原路返回,众人正巧人困马乏,也知跟着陆鹤无用,索性席地而坐。
打开食盒一看,酥肉素菜,美酒肥鸡一个不缺,众人欢呼一声,大快朵颐。
在小楼中等待的陆玉山却惊得双眼圆睁:“什么?他们走完了西南,正向北而行?方位没错?”
“老爷,这人的确有能耐。他们摸索着前进,方位不时就有错误,但是总能调整回来,大体的方向没有错。”
“高人行事……不服不行……”陆玉山沉吟许久,缓缓起身,又来回踱步良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去中央地窖。”
“老爷……”
陆鹤惊诧之中,陆玉山已向地窖走去,道:“不能让他如此轻易过去,阵图要变。你速去唤他们过来。”
陆鹤倒抽了口凉气,若不是遭遇大敌,陆府还没从没有过为了一个人改变阵图的事情。
老爷的命令已下,他赶忙一路小跑,一边遣散周围人等,一边通知陆家最重要的几位人物。
中央地窖是陆府机密中的机密,除了寥寥数人之外,谁都不许进入——连陆菲嫣都没有这个资格。
陆鹤打开九道锁,推启沉重的铁门,一股闷气味扑面而来,陆玉山不等气流通畅便赶了进去……
吴征等人酒足饭饱,把残羹冷炙在食盒里堆好放在原地。
这一顿吃得十分满足,众人精神大振,看看日头虽已偏西,倒是士气满满。
正准备前行,忽觉脚下一阵晃动,吱吱嘎嘎之声大作。
只见整个庭院仿佛天旋地转,正在变换着方向!
“这地下还有机簧?”韩铁衣大吃一惊,眼睁睁看着庭院移山倒海,斗转星移。
整座庭院好像被切成了许多方块,正在移动,旋转,改变着方向,随着轰隆一声重又合拢在一起。
只是眼前的路径大变,手中的图纸几已作废,再也对不上。
将士们梗了梗咽喉,路径改天换地,他们已被困在幻阵中,整座法阵重新被迷雾笼罩,这要如何是好?
就算能再探出路途,这座幻阵会不会再改变?
什么时候才能走得出去。
“公子,咱们重头再来一回便了。”于右峥见众人大受打击,唯恐决心涣散而去,忙上前道。
只是现在陷入幻阵昏昏沉沉,所谓重头再来,从哪里开始,全无头绪。
“不慌。”吴征等了一会,见幻阵重新定型,看了眼自己的双脚,蹲下在地上顺着足尖朝向的方位划了道标记,席地而坐道:“不要乱了方寸,不难。”
奇谭怪事,众人只觉匪夷所思,但看吴征淡定的模样,又好像胸有成竹。
只见吴征重新铺开一张纸,对照着先前绘制好的小半张地图,先圈出了两条边界,又比照位置,将当前所在的位置标记了一个小点,自言自语道:“从中央进入花园,右侧的长度相当,至于宽度,大体再有一倍多……铁衣,以你目测和从前的记忆,若从中庭到后院走一条直线,距离是不是差不多?”
“大体吧,这我不敢说死。”韩铁衣思索了一阵,疑惑道:“你要干什么?”
吴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回答,将士们在他身边探头探脑,看他自顾自地画着图纸,嘴里念着什么一步约为一米,走了多少多少步,以此可得长约为几米,推算宽多少多少,以此可得周长多少,面积多少,纸页边角被他做了些奇奇怪怪的符号。
之后,吴征又重新再取一张纸,定下边界,还是先在当前所在位置点上一点。
之后以此点为中心,先顺着横行间隔相同的距离标记上一个个小点点,贯通左右。
再做竖行!
依着这两条十字线上的小点,依样画葫芦,上下左右地延伸开去,直到将整个方框里依序拍上了密密麻麻的小点。
最后在他们所处的位置上,依着先前在地上刻画的角度,也做了个标记!
“三五梅花术?你还会这个?”韩铁衣当真是被吴征震惊了,他虽不懂奇术,但也听说过这种玄妙的东西,而且久在军中,对计算了解甚深:“昆仑派没这门学问呀?”
“这叫三五梅花术?我不知道,但是回头大学堂里就会教。”吴征若无其事地起身,脚尖顺着地上做下的标记一划,甩了甩手中的梅花图道:“方位就在这里,北偏东二十度,咱们继续向北走,你们接着画新探的地图,这一份梅花图我自己来标记。”
大伙儿听不懂什么叫二十度,但是图形还是看得明白,于是认准了北边方位,继续向着未知的路径一条条探去。
“我说,今日我真有些服气你了,事情到了你手里,总要简单一半。”
韩铁衣的夸赞下,吴征随意一笑,道:“占了陆老爷手下留情的便宜,如果伤人的机关开启,恐怕十天半月都走不出去,饿也饿死了。而且人多力量大,没你们帮衬着,我一人未必记得清。回头大伙儿多喝两杯喜酒!”
众将士彩声大作,男人嘛,除了女人就是酒,吴府的喜酒肯定是上上之品。
更重要的是绝境之中又寻着前进的方向,不由得人不欣喜!
果然跟着吴征没错,无论碰到何种困难,总有个解决的办法。
过了个把时辰,斜阳晚照,陆府门口围观的百姓散去了小半,但仍有许多兴致勃勃,更有些离去之后不时又呼朋引伴回来看看的。
陆府的管事定时都出门口通报,此刻正听他说道:“陷阵营将士本领高强,府上设置的阻碍被他们一一想方设法破解,实话实说,第一关被破去也只看何时而已。”
“主人真了不起!”吴府里除了陆菲嫣,就以柔惜雪对幻阵的了解最深,陆老爷不存在网开一面的道理,吴征他们一行能顺利前行,必然已摸透了幻阵的布置窍门。
能在大半日的时光里就解开谜题,不得不让人心服。
诸女正窃窃私语间,只听房门被叩响,祝雅瞳回眸冷看。
酒楼里今日人来人往,她当然听清此时在门口的不是栾采晴与林锦儿!
不知来人是谁,祝雅瞳自行开门,略一错愕,只见宫中大太监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闪在门边道:“祝夫人,陛下和娘娘微服来了,陛下旨意不必行礼也莫声张。”
不多时张圣杰与费紫凝,花含花一同到来,进门拱手道:“打扰诸位。”
“陛下快请坐。”看张圣杰一脸八卦像,诸女忍俊不禁,忙请张圣杰在窗边坐下,斟茶道:“陛下怎地出宫来了?”
“哎,从第一天知道此事,朕就心痒难搔,这不今日刚把政事批完,着实忍不得了,怎么也得看看这场好戏。吴兄在里头状况如何了?可还顺利?”张圣杰在窗边张望,可惜看不清陆府里的状况,看他的样子还慰为遗憾。
“听陆府的管家说还算顺利,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成不了,今日是铁定来不及了。”
“明日能赶得上就……”
张圣杰话还没说完,房门砰地打开,栾采晴与林锦儿安顿好了府上事宜,风风火火地又赶了来。
栾采晴在长安时与张圣杰颇为相熟,大喇喇道:“啊哟,陛下,稀客稀客。”
“栾仙子。”张圣杰拱了拱手,接着道:“明日还是大吉,能赶得上就好。吴兄迎娶陆仙子慰为美事,误了佳期总是可惜。”
“那就要看陆府接下来的题有多难了。”栾采晴也已得知吴征进展顺利,兴致勃勃道:“总不会就这一关吧?”
“依臣妾看,第一关不好说是最难,但一定最为耗时。第一关若是过了,接下来就是能与不能的问题,快刀斩乱麻,绝不致像第一关一样迁延时辰。”这几日张圣杰为此事时常心神不宁,花含花体贴细致,也已把每一个细节想过无数遍。
一位能被称赞【政为天下先】的女子,对人心的揣测当然也是洞察入微,说出来的话很有说服力。
“不论如何,朕就等着吴兄这杯喜酒喝。”说到了兴头上,张圣杰唤来太监道:“你去传旨,朕今日倦了,明日不朝。对了,且慢,再去安排一间上房,朕今夜不回宫!”
大太监吓了一跳,本想劝诫,但看张圣杰的样子压根没得商量,他可不敢捋虎须,唯唯诺诺地退出房门,飞奔回皇宫打点去了。
张圣杰当然不会只是因为看热闹就呆在这里,皇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我就呆在这里,在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帮忙,这件事已经闹到眼下的地步,那么务必要遂了吴征的心愿。
诸女对视一眼,都觉心下甚慰。
“表姐,上回你成亲的时候就挺有趣,这一回呢?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再没有外人在场,张吴两家就像熟极的朋友,费紫凝捺不住好奇心,向倪妙筠问道。
“听说陆姐姐和盼儿不穿传统的喜服,夫君设计了一件婚纱,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只说从前没见过这等款式,我想她们穿起来一定美得很。”倪妙筠只知其一,也还未看过婚纱的模样,提起此事甚是期待。
“都有都有,老爷吩咐过了,你们一人都有一件!我回头就给你们裁剪。”栾采晴瞄了一眼费紫凝与花含花,道:“二位娘娘好不好奇?若想要的话,等这里的事情定了,我给你们量量身段,也送二位一件,包你们满意。”
女人对漂亮的事物总没有抵抗力,如果这件漂亮的东西不但没见过,还能让自己更漂亮,又没有什么代价,那只能举手投降。
何况栾采晴的裁缝手艺之精,衣品之高,举世无双。
倪妙筠身为三品诰命夫人,不时要入宫拜会费紫凝,偶尔也会穿上旗袍,宫中的娘娘们哪个都称羡不已。
宫中的稀世珍宝已目不暇接,但能得栾采晴称赞的款式,还是引得费紫凝与花含花连连点头。
看她们期待又好奇的样子,张圣杰微微一笑,也不做声,一脸讳莫如深。
金乌坠地,玉兔东升。
陆府里依然有人艰难而坚实地前行,府外的百姓们也都纷纷散去,门口只剩下陷阵营的将士守护着两顶花轿,与花轿里等待成亲的玉人。
对门的酒楼上灯火不熄,吴府诸女轮流歇息,总留着两个人等待,皇室三人也必定留下一人陪伴。
时不时还有夜半醒来又睡不着的,干脆爬起来边等边聊。
这一夜等得并不容易,因为没有百姓围观,陆府的管事也不再定时出现,陆府内的情形一无所知。
等的人尚且如此,陆府内正披荆斩棘者当然更加不易。
一夜过得如此漫长,又好像一转眼就见到了黎明的天光。
洗洗漱漱,用个早餐,时辰好像过得更快了,诸女以一一抖擞精神时,陆府的大门前又三三两两围满了百姓。
卯时刚至,陆鹤出了府门向父老乡亲们连连拱手。
大管家现身,事有不同,百姓们顿时来了精神,酒楼里的人也都竖起了耳朵。
“乡亲父老,陷阵营将士不亏是国之栋梁,文武双全,陆府第一关没能拦住他们,甘拜下风!”陆鹤连连拱手,但语气颇为自豪,也巧妙地将夸赞吴征转为夸赞陷阵营,以免更多非议。
他亲了亲嗓子又道:“老爷正在出第二道题,第一道题是府上机密,不便明言,诸位见谅。这第二道题没什么不能说的,老爷要吴征写一句话,我家小姐也写一句话,不必他们写的完全相同,只要意思一致,就算他们过关。”
百姓轰然一声,这道题规则简单,论难度简直如登天一般。
各自写一句话,还要意思相同,谁能保证当下想的事情都一样?
写的又是什么?
这种题还一言一定,男女双方都难免患得患失,想得越多,对不上的可能性就越大。
陆府为了阻止这桩婚事,还真是用心了……
然而花轿里等待了一夜的顾盼听到此言,却激动得掀开娇帘娇唤道:“当真?”
“呃……当真……老奴不敢欺骗小姐。”陆鹤陡然看见顾盼现身,额头有些冒汗,赶忙装作若无其事地拱手低头答道。
还好顾盼得了确准,立刻缩了回去。
酒楼厢房里也是一片彩声,张圣杰不明所以,好奇得身上就像几百只蚂蚁在爬。
韩归雁笑着将吴陆情愫初生之地的故事简略说了说,江州荒园之外的迷途幻阵正是两人情感之始,刚经历了陆府的幻阵困锁,两人哪还会有别的想法?
果然片刻之后,陆鹤举着两张纸来到府门口,道:“二人所书之意一致,这一关也是过了。”
只见一张上字迹娟秀,祝雅瞳看了柳眉微挑,音调上扬地“啊”了一声。
只因这字写得字体是娟秀了,但是力透纸背,显然甚是激动,一笔一划几欲破纸而出!
荒园迷途,其中途字的一捺极长,余势无尽……另一张的字么,就有点不太好恭维,但是清晰完整,迷途幻阵,谁都看得出来是一个意思。
就是其中好像多有隐秘,难免引得人猜测,议论纷纷。
吴征顺利过了第二关,陆玉山微微点头。
看来这位少年郎与女儿之间并非单纯贪图美色,而是共同经历了许许多多的往事,个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但也由此结出鲜甜的果实。
老人也终于放下心来,爱女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这一次想必也是和吴征相处的过程中知心知意,才心甘情愿地舍弃名节,做出这般大的牺牲。
陆玉山转念想通:只要女儿过得好,名节又有什么重要的?
可惜他身为一族之长,担负全族人的荣辱,什么时候都无法仅凭个人感情用事。
“第三件事……”陆玉山指着府门口,有些艰难地说道:“不是我诚心为难你,你该明白的……陆府不能淹没在世人的唾沫中,你有办法让陆府不受人唾骂,嘲笑,我就允了。这也是最后一件事!”
吴征瞬间明白其中的意思,当即跪下砰砰砰地连磕三个响头,唇皮动了动,终于没敢喊出那句话,只道:“我去门口等着。”
他起身后又深深一揖表示歉意,低头转身就走。
“征儿!”陆玉山看他转过身的背影,似是再也忍不住,鬼使神差地叫了出声。
吴征一错愕,又跪下再磕了三个响头,抱拳道:“多谢岳丈成全!”
这一回陆玉山结结实实地受了,点着头挥了挥手道:“你们多保重。”
“岳丈放心。”两人心中块垒尽去,只是这一次也是诀别,顺着陆府家丁引的路绕开花园幻阵,回到府门前。
一夜下来,人看着有点狼狈,但是精神饱满。
此刻陆鹤看完陆玉山的手令,心中明了,见吴征双手垂立在府门前,却是愁眉苦脸,好像碰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无计可施。
陆鹤朗声道:“老爷有言在先,陆府无法颠倒黑白,就算你们二人有情在先,天下百姓悠悠之口要怎样看待我陆府?这是第三题,也是最后一题,吴公子,你若能令百姓无话可说,我陆府名誉不受牵连,老爷便将小姐逐出府邸,从此两不相干,你们的一切与陆府无干,陆府的一切也与你们无关,任由你们。但眼下小姐还是我陆府的人,市井间沸反盈天,你需得给个交代。”
吴征环顾四周,百姓们都在指指点点,要堵他们的嘴,除非一一说明前因后果,岂是自己能够做得到的?
陆老爷的最后一题,没有旁的目的,只有一条:将陆家从此事里彻底摘出来,绝不容许陆府的名誉受到一丁半点的牵连。
而这一条,也是吴征万万无法做到的。
花轿的娇帘掀开,顾盼亭亭现身。
少女一夜时睡时醒,此时颇见倦容。
如花娇颜带着三分慵楚,越发惹人怜惜。
她在吴征身边一言不发,只盈盈下拜,仿佛在向世人宣告这件事她没有半点意见,只和吴征同心一体。
陆鹤见状面色一变,忙闪在一边,他不敢说话,只能低头垂手,直唬得一身都在发抖。
至此婚事几入死局,酒楼厢房里诸女面面相觑,这实非她们所能帮得上忙的。
其实事前也能想到,但是真当面临这样的难题,谁也没有办法。
祝雅瞳花瓣般的香唇一抿,银牙一咬道:“没办法了,我们去抢……”
忽见张圣杰起身,摆手打断了祝雅瞳的话。
当今风头正盛,名满天下,被期盼成为盖世明君,千古一帝的皇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砰地跪了下来。
这是酒楼最好的上房,虽大,但比起吴府,比起皇宫,不过是米粒一般。
小小的厢房里,每一位都在世间举足轻重,或许挥挥手,就要卷起风雨,但每一位都在此时勃然变色!
费紫凝与花含花瞬间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在张圣杰身边跪了下来。
“陛下,您当这里是长安么?您现在可是万乘之躯,这是干什么?”栾采晴曾经对张圣杰的跪拜习之惯之,但今时不同往日,张圣杰的人才韬略,心胸气度与壮志凌云,让她心服首肯。
眼前的一切让她吃惊不已!
吴府虽超然于盛国,终究与盛国互为依托,各取所需,栾采晴身份终究有所不同,在座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开口,遂抢先问道。
“栾仙子,诸位,圣杰此时不是皇帝,没有任何特殊的身份,此时,我只是一个人!万幸,我这个人还能当吴兄的朋友!”张圣杰就像多年之前,在燕国对着任何皇室贵族与达官贵人们卑躬屈膝,但是这一刻他双目清澈明亮,绝无半点不情不愿,坦坦荡荡地与吴府诸女对视,再庄重地俯身以头顿地,道:“吴兄受此非议,还连累了陆仙子和顾仙子两位,都是为了盛国。今日没有外人,圣杰诚心诚意地说句心里话,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我张氏一族!圣杰无以为报,跪拜诸位比起吴兄的恩德哪及万一?唯聊表心意而已!”
“陛下万万莫要如此。”祝雅瞳骄傲得简直笑若春花,赶忙招呼诸女一同跪下,道:“征儿自幼孤苦,能得陛下这等人杰称一声朋友,妾身想他也是觉得三生有幸。还请不要折煞我等。”
“祝夫人,请代吴兄受我三拜!”张圣杰带着费紫凝与花含花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道:“吴兄恩德,没齿难忘,陆府这个难题,唯我一人可解,就算火海滔天,万世不齿,我也一定要做!算我为吴兄大德报其中之万一,来人!”
不等任何人阻拦,张圣杰唤来大太监,从怀中掏出一份圣旨,厉声道:“速去宣旨!你记住,从今日起,这道旨意除吴府上下,谁敢有半点意见,立斩不赦!就算是脸上有什么不以为然都是如此!记得了?”
“陛下三思!”花含花与栾采晴同时谏言,花含花不是吴府中人,不敢再说话,栾采晴却是得了圣旨,丝毫不惧说道:“大恩我们吴府拜谢,但是以一人之故扰乱朝纲,非明君所为,更非征儿所愿!陛下请收回成命!”
“这……好吧,你听清了。”张圣杰向大太监道:“有任何不满者,立时训诫,若有丝毫不知悔改,立斩!”
“遵旨。”大太监吓得双腿都在哆嗦,稍等片刻皇帝不再说话,立刻捧着圣旨飞奔下楼。
陆府前百姓乐得开怀,果然陆府还是识礼数的,这种难题根本就解不了,不信你让吴征来问问自己可还是不可?
然后再一个个地问下去,把世间人等都问一遍,再说服每一个人为止。
吴征显然知道自己做不到,双眉深锁,手足无措。
看这个胡作非为的混球彻底被难道,百姓们倒是都在拍手称快。
人群正闹哄哄的,忽听街角传来尖细的声音:“圣旨到!”
大太监高举着圣旨,带着两个随从一路飞奔,径直来到陆府门口叫道:“陛下有旨,宣陆玉山携子接~旨~~”
圣旨来得突然,百姓们个个噤声,陆府门口难得安静了下来。
陆玉山率众而出,焚香跪拜,大太监和颜悦色又道:“陆老丈,还请陆菲嫣,顾盼两位一同接旨,陛下口谕,诸位免跪。”
陆玉山不敢违抗圣旨,忙派人去请陆菲嫣,吴征顺势将顾盼扶了起来,大太监笑着对他道:“吴博士请在一旁稍候。”
须臾陆菲嫣也出了府,美妇低着头不敢看吴征,和顾盼站在一处。
母女俩艳名满世间,可谓无人不晓,但普通百姓看得见她们的机会不多。
今日一见,当真是人比花娇,尤其母女俩齐肩并立,虽低着螓首,仍美得让人无法逼视。
难怪吴征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将这对母女花收入房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陆菲嫣仙子为国征战,多番出生入死,功勋卓着。朕闻陆菲嫣与顾盼二位与吴征博士情投意合,特加封顾盼为三品诰命夫人,陆菲嫣为三品诰命夫人!”
陆菲嫣与顾盼急忙领旨后对视一眼,含羞带媚,皇帝陛下赐婚,就谁都没有话可再说了。
母女俩心中窃喜,自然而然地齐齐偷偷看向吴征,目光一触之下,又像电着了一样急速分开。
夙愿一朝得偿,理所应当,又突如其来,真到了这一刻,好像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大太监继续道:“封陆飞云为中城兵马司指挥使,陆飞羽为江都太守,陆飞煊为黄门侍郎,陆飞雷为侍御史……”
一连串下来,陆府里封官者多达十三人,这些官职不算什么重臣大员,但要么实权在握,要么随侍于皇帝左右参政是为近臣。
陆府一时之间从一个落难来投奔的破落户,摇身一变成为盛国顶级豪族。
陆玉山不禁垂泪,多年来的苦等终于等来了机会,陆府恢复了荣光。
可是这个机会,却是牺牲了陆家最出色的子侄,自己的亲生女儿才能换来的。
若不与吴府切割,陆府还会是盛国权贵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遵旨,谢陛下恩典。”陆玉山颤巍巍地接过圣旨,唇瓣动了动看向陆菲嫣,心中喜忧参半之下,站立都有些不稳。
陆菲嫣低着头走向父亲,低声道:“爹……”
“住~~口~”陆玉山声音发颤,他艰难地举起手指着陆菲嫣道:“陛下有旨,一来老夫不能抗旨,二来既是天恩,世间百姓也无可指摘。老夫允诺过,这第三题算是过了,老夫不能阻止你要做的事。但是陆府不能容寡廉鲜耻之人,从今晚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交集,请你自重,莫要口不择言胡乱称呼!”
陆菲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陆玉山的这番话当然是说给世人听的,但从今往后明面上与陆府彻底断绝了关系,还是心中有些酸楚。
她无可奈何,为陆府全族的未来计,不得不为,只能磕了三个头。
顾盼也跟上来,边磕头边悄声说道:“外公,对不住。”
陆玉山当然躲在一旁不受,但母女俩意思明了,实在别无他法。
“陆老丈,今日喜事连绵,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其中一桩美事,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哈哈……”大太监看场面着实让人憋闷难受,赶忙上来打圆场,道:“对了,还请速速知会府上诸位,抓紧到任,陛下用人之际,可万万怠慢不得!”
“多谢公公。”陆玉山歉道:“快请公公入府稍作歇息,让老朽奉茶。”
“不敢,不敢。”大太监摆着手,拍了拍怀里,道:“杂家还要往顾府宣旨,喜事,也是喜事呀,呵呵呵!”
吴征听在耳里,陆顾两府受昆仑派之难的牵连至今,终于又能让族中兴旺,自己也算了却了心中一桩大事。
他心情一松,悄悄拉起陆菲嫣与顾盼的柔荑,软玉生香,既温且柔,心中百感交集,低声道:“请娘子上花轿!”
酒楼厢房里,祝雅瞳为首拜谢张圣杰帮了大忙,彼此谦让一番。
迎亲队伍即将返程,费紫凝看出吴府诸吴府诸人也急着赶回。
把皇帝扔在这里礼数有缺,更怕有什么意外,祝雅瞳不好离去,忙道:“诸位快些回府吧,妾身陪陛下回宫就是。”
“回宫?不不不……”张圣杰连连摆手摇头,示意绝不回宫,同时表示担心他出意外是多虑了,道:“我要去喝吴兄的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