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青莲秘史

我们沿着东南方向的官道一路南下,走在漫长的官道上,临近十一月底的寒冬让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

冀州的冷让我想起了康宁顿,雪大风大,一下起雪来便是茫茫一片卷席了所有事物的纯白。

便是高手如云,能够在一定限度内无视不利天气的宁王军,也没有太多意愿在这冰天雪地的恶劣气候中组织起来去冲击冀州的城镇。

雪鹰镇离建宁足有千里之距,也就是我们都轻装上阵,并且均有超凡的武功或能力,才能在这恶劣的天气中日行百多里,短短五日后便来到了顺安与冀州的界线。

期间我也与我在此界最信赖的参谋——甚至多过谭箐和颜君泠这两个超越空间的伙伴——唐禹仁仔细推敲了一番李天麟的谋划与花间派如今的处境。

“仅从这个计划『是否可行』的方面来说,我很难全盘否定它。但是另一方面,我对于战争与阴谋的所有经验都在告诉我,一切不可能这么简单。”唐禹仁盘膝坐在篝火旁,身上披着厚厚的裘皮大衣,沉眉盯着橙色的火焰,“不过同时我又有种预感,若是真能让李天麟在百步内捕捉到宁王的踪迹,那么天上天下,没有任何人能救他。”

他停顿了片刻后,耸肩道:“当然,真的到了那个田地,偌大的大燕除了玄宇真人,玉亲王等寥寥数个先天高手之外,在他眼里本就都没差。所以考虑到刺杀者有可能是天下第一的强者,这个计划纵然有些荒诞,却绝对不是痴心妄想。”

我沉吟道:“这也不是这个刺杀计划中最荒谬的一环,而是李天麟自诩有把握将凌秋函送上先天之境。其一,这简直跟神仙手段无异,到底做不做得到我都有些怀疑。其二……花间派在名声最好的时候,也只能说是个褒贬不一,亦正亦邪的门派而已,如今更是直接成为了大反派了。帮助这么个组织的首脑成为天下至强者之一,真的是个值得的代价么?”

唐禹仁无奈地说道:“值得是肯定值得的。我所担心的是,万一凌秋函来个将计就计怎么办?我们自然信得过李天麟,但该如何相信她会真的愿意与我们合作?说不定她与宁王府所需要的缓和空间,恰好可以用我们来换取。”

“这……呃,还真的不是耸人听闻,是有这么个可能。”

唐禹仁微微叹息道:“希望弟妹的师父那层关系可靠吧。凌秋函虽不是绝顶高手,但也是成名多年的一流高手,何况她所藏身之地,必有层层防备,真要动手,我们十死无生。”

真的会是死局吗?

等我们小队三人合体之后,有着三种跨界的技能库结合,一流高手都未必是我们的对手呢。

不过,我倒是希望我们不会需要将底牌用在这种地方上。

“比起这个,还是先考虑考虑该如何找到林夏妍的踪影吧。你数月前便与她断了书信来往,是吧?不知她是否仍然藏身于建宁。”

我干咳一声道:“我在建宁刚好有个旧识,绝对可靠,她的门派投靠了宁王军,所以她也在为建宁的巡检队做事,有几分人脉。我们可以走她这条线。”

“哦?”唐禹仁挑起眉毛,似乎有话想说,但是没有质疑,只是说道,“那好。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正愁没有门路。”

“说起来……你有没有想过,牝牡玄功和莲开百籽这种不讲道理的武功、秘术,根本不像是普通人能够创造出来的东西,而是跟真正的仙家手段无异了?有时候我会想,这是不是真的是天上来客流落在人间的武学?”我斟酌了一番用语后,小心地将这份考虑透露给唐禹仁。

“一年前我会觉得这是痴人呓语,现在么……”唐禹仁似乎自己也对这个念头觉得有些搞笑,玩味地说道,“我相信万物是会随着时代进步,推陈出新的,所以我难以明白两百多年前的旧朝之人从何创出这么强大的武功。不过,当一件事无法以常理解析,岂不是只能用仙神鬼怪之流来解释?”

“没有人怀疑过青莲教和花间派是从何开发出如此超越常人认知的手段的么?比如说书先生的故事里什么山中遇见仙人传授天书三卷之类的。”

唐禹仁失笑道:“比起这个,我还是宁愿相信,代代都有天才。许是百年前出了比李天麟还厉害的人也不一定。说起来,你可知初代青莲教教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我倒是不知道,我稍稍向前倾身问道:“我还从未听过关于他的事。想来他自己也无法想象,在百多年后,他所创下的教派又掀起了青莲力士之潮,意图卷席天下吧?”

“这还真的不是,不过也难怪你不了解,这是本朝相当忌讳,也因此很少提及的旧事。青莲教成立,是近两百年前的事了。彼时的青莲教初代教主,『浮萍居士』魏齐,其实一开始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江湖郎中。他一直到二十多岁时,都只是个武功不入流的无名之辈。但是不知道他有了什么机缘,十数年后,当旧朝的衰退连百姓都看得出来,并且民间开始乱了起来时,人到中年的魏齐突然开始行走江湖,并且显露了精湛的武功与医术。”

唐禹仁将青莲教的秘史娓娓道来:“玄蛟卫内部的猜测是他有了什么奇遇,许是获得了什么神秘门派的传承,因此武功医术突飞猛进,从一个江湖郎中成为了足以在乱世中自保的高手。魏齐行侠仗义,医治贫困人家,很快便挣得了不小的名声。他收下了几个徒弟,并且传下了医术与武功。他的武功就是你所熟悉的青莲玉鉴,莲华大手印便是其中的拳法绝学。医术让他们能够秉承魏齐悬壶济世的理念,武功让他们能够自保卫人。”

“旧朝彻底崩溃时,魏齐都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者了。乱世维持了足足五十年,在他逝世后还未结束,因此魏齐后半生都辗转在神州各地,身后的追随者也越来越众,最后他创立了一个传播自己理念的门派,唤作『青莲门』。那时他已五十多岁了,绰号也不再是浮萍居士,而是被人尊称为『救苦尊者』,连五台山都与他有过亲密来往。可惜,这位作风和事迹都令人尊重的前辈在本朝太祖尚未出生之时便去世了,他的大弟子继承了掌门之位,继续在愈演愈烈的乱世中维持着这个普济众生的势力。”

唐禹仁顿了顿后,皱眉道:“这个大弟子才当了不到十年掌门便神秘地死去了,而他的儿子当上了新掌门,也是『青莲门』的最后一任掌门人,杨泽霖。此人将青莲门的理念彻底篡改,从一个行医救人,恩泽丰润的仁者门派,变成了个装神弄鬼的教派,形成了我们所熟知的青莲教。若仅如此倒也罢了,他还不知从哪里倒腾出一门名叫莲开百籽的秘术,凭着青莲门几十年积累下来的资源与名声,短短十数年便在乱世中拉出一只万人青莲力士大军来,成为了本朝太祖最大的敌手。”

“若不是青莲教在后来经历了内部纠纷,教主与几个长老都在内乱中死去,当初争夺天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可惜啊,浮萍居士若是在黄泉之下知道自己为了救世渡人所创下的门派竟然成了裹挟千万百姓的一颗毒瘤,也会难以瞑目吧。”

我仔细地咀嚼着这段秘辛,思考道:“听你的意思,你怀疑莲开百籽就是浮萍居士当年奇遇之下获得的传承里的秘术?就如青莲宝鉴那样?”

唐禹仁说道:“不错。魏齐在世时名声极盛,是妙手回春的绝顶医师,同时也被认为是天下屈指可数的一派宗师。他有个好友叫玄幽道人,是太清道的三代祖师,比他多活了三十年,玄幽和他的几个弟子带领太清道投靠本朝太祖,搏出了如今国教的地位,被追封为本朝的第一位国师,九十四岁时才仙逝。玄幽在世之时,却对魏齐推崇之极,以此可见,魏齐当时的地位有多高。这是我在玄蛟卫的书库中翻阅得来的历史。”

“据说魏齐还有个红颜知己,与他行走江湖数年,但因为理念不同最终分离了。关于这个人到底是谁,二百年后的今日已难以确认。但我之前在京城特意要求左统领,得以翻阅皇室密库的书籍调查青莲教之事,发现了一段连寻常玄蛟卫都无法得知的秘史。这个女子名叫叶未央,后来也成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她就是成立了花间派,创下了牝牡玄功与云雨花露诀的人。”

嗯?这个联系可是我没有想到过的。

唐禹仁继续道:“所以我在雪鹰镇时特意请教了李天麟,想知道他是否知道更多的内幕。他恰好知道一些我从皇室密库都没能发现的事儿。叶未央虽然是个天纵奇才,但其实只创下了云雨花露诀。尽管对外的宣传是叶未央同时立下了这两条派内之路,但实际上,牝牡玄功这门武学另有传承。说起来也是好笑,花间派一开始纯粹是叶未央为了方便钻研这两门武功而建立的普通门派。但时过境迁,它与青莲教一样,在种种机缘巧合后,门派理念逐渐变成了如今这个离经叛道的模样,成为了不为世人所接受的女子的聚集地。”

我眯眼看向唐禹仁道:“等等,你的意思是……”

“是的,太巧了。”唐禹仁与我对视,若有所思地说道,“李天麟说,莲华大手印的许多技巧和对于拳意的运用,连两百年后的他都觉得精湛绝妙,而他也见识过青莲宝鉴里的另外武功,无不是超乎时代的绝学。云雨花露诀虽然亦是一流的武功,但牝牡玄功却是真正的超越了一般武学层次的至高典籍。很难想象叶未央这个在史书记载中未曾抵达绝顶之境的女子,能够创造出如此厉害的武功。”

“……所以也许,牝牡玄功并不是她创出来的,而是她从彼时的红颜知己浮萍居士获得的的秘籍?就如青莲宝鉴,甚至与莲开百籽那样,都源自某个神秘的传承?”我接过他的话头如此总结道。

这份联系让我一下子想通了很多,很多。

从超越者获得的背景信息一直让我有个错误的认知,那就是莲开百籽与牝牡玄功分别是两份不同的它界传承,只是恰好被宁王军发现并且结合起来利用而已。

但事实可能恰好相反,也许,从一开始这些流落到不同势力被传承下来的秘术与武功都有着同一个来源,而这个来源便是我们此行的任务目的!

我捶地大声道:“没错!正是如此!牝牡玄功,莲开百籽越了解便越觉得,它们是超乎了大燕正常武学范畴的,不讲道理的东西。也许这是因为它们真的不是正常武学,而是有着同一个超乎想象的源头。这个源头到底是仙人还是神魔,都难以判断,但若都来自魏齐那神秘的传承,那则说得通为何青莲教这个已式微百年的老教派仍有这种手段,为何花间派这个看似毫无相关的门派又能与他们合作。”

唐禹仁显然不理解我突然为何如此亢奋,只是自顾自地说道:“虽然理解这些往事也许对我们的任务没有实际帮助,但是知道这些细节,或许能让我们更准确地去推测宁王府,青莲教,与花间派的关系,并且从中离间。阿良,你可记得我们在青莲圣城里见到的光景?那人力不可能建成的惊人宫殿?”

我一下子便想起一年多前袭击太屋山下青莲圣城的往事,回忆道:“怎可能忘记?内城那巧夺天工的宫殿,饶是我现在见过真正的大燕皇城,也必须承认,它较之那地底洞窟内的宏大宝殿,也逊色不止一筹。”

唐禹仁皱眉道:“没错。正是因为亲眼见过那些光景,那连千万民夫花费数十年都不可能建成的宏大工程,我才始终无法确凿地反驳这只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势力所为。也许,也许这世上真的存在我们无法理解,无法解释的神迹。青莲教的教典中宣称青莲圣城是教派承天之旨获得的恩赐,这显然是胡说八道,但说不定,魏齐从小小的江湖郎中一跃而成武功高手,正是因为他在那段时间里找到了类似的,超乎想象的存在,让他留下来的门派在数十,数百年后,仍然掀起惊天波澜。”

我调侃道:“哦?你可是我知道的,最坚信万事都有合理解释的人,没想到竟然会在此事上动摇了。”

他轻轻摇头道:“也许因为我越探究,便越难以理解其中人力无法达成的细节吧?我翻阅了皇室书库的史书并且请教了翰林学士,却没有任何文书记载表示太屋山下曾经有过这么一份工程。甚至连山脉下有这么大的洞窟,也是此前未曾发现过的。更不用说那城池的规模与建筑闻所未闻。所以我不得不承认,也许世上是存在人力未能及的事物的。”

“倒也是。一切顺利的话,我们能再回青莲圣城,看看能否揭开其中的谜底。”

说完这话,我又在心里暗自加了一句:“不然的话,咱们的位面任务怕是难以完成啊。老唐,这次还真的是超自然现象,我有九成九把握,这青莲圣城与他界流落至此的传承有关。”

两日后,建宁的城墙已遥遥可见。

越往南越暖和,但今年似乎尤其寒冷,哪怕是来到东南地域的建宁,大地仍然覆盖着一层洁白的纱巾。

我曾在两年前为龙头帮做事时在新年时来到建宁出过差,并且与高岩观赏了彼时建宁的灯市。

也不知今年建宁会否再次举办那曾经闻名顺安,仅次于越城灯市的盛大节目。

谭箐与我已跟颜君泠通过气,她作为巡检队,正有机会巡查每日进出城门的人,所以只要抓准她值班的时段进城,就能轻易地混进去。

数日前我们商量入城的事项时,唐禹仁还将之前潜伏濮阳的整套计划都搬了过来,但听到我有这层这么好用的关系之后,直接让我全权负责了,并且神色怪异地说道:“你可越来越神秘了,武功比六大派真传还厉害,手段层次不穷,现在连人脉关系也遍布天下。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某个神秘高手的传人或者世家嫡子了。”

“机缘巧合,机缘巧合哈,三年前我可是真得不能再真的农村小子,白纸一张。”我顶着梁清漓与谭箐会意的微笑厚着脸皮糊弄了过去。

如今我们的身份也相当简单,就是来投靠路欣什长的亲朋好友。

我原来还担心这么简单粗暴的借口会不会太容易被怀疑了,但颜君泠却十分自信地向我保证,一点问题都没有。

既然她打包票了,我也乐得顺水推舟。

虽然队伍里有两个内功深厚的二流高手,但无论是薛槿乔还是樊胜这个老江湖都有收敛气息,混淆修为的手段,所以只要不被高手起了疑心,那也足以掩饰身份。

当然,武功其实不是问题最大的地方,而是……

“槿乔你进城之后低下头来,别到处乱看。”快要到了建宁的一天前,唐禹仁如此吩咐道。

“啊?为什么?我的易容不够好么?”薛槿乔纳闷地问道。

樊胜有些无奈地答道:“小姐,唐卫士的意思应该是,您的眼睛不比老夫这老眼昏花的,太有神,太锐利了。哪怕可以掩饰内功修为,这种精神上的锋芒没有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很难收敛,遇到懂行的人,眼睛是最容易露馅的地方。”

“蟒蛇棍”樊胜曾是龙头帮的高级管事,差一步便能进长老院,但因为帮派内的权力倾轧选择从帮内退休,又因与薛家有旧,转而投身薛府当上了客卿,也是薛府供养的两位二流高手客卿之一。

这老江湖的武功虽然因为年纪上来了,不比壮年时强盛,但经验丰富,我们与他交流时都受益匪浅。

我更是因此被勾起了在龙头帮做事的回忆,也不知高岩如何了,是否平安地从越城陷落的战役中脱身而出。

我曾拜托薛槿乔和唐禹仁为我留意他和叶洛秋的信息。

叶洛秋的父母在龙头帮是高层,一家人都是高手,因此得以安全离开越城。

高岩则销声匿迹,没再听闻有他的消息,让我甚是担心。

离建宁越近,便在大片的村落和农田间见到越来越频繁的车队与行商,让我与唐禹仁警觉了起来。

在冬季仍有这么多商人与旅客来往,说明建宁的治安相当良好,也意味着叛军治下的商业活动并未受到战事的太大打击。

对建宁这么一个贸易发达的商业中心,这是至关重要的。

而官道上的行人不止是来往的生意人与回家过年的旅客,还有一队又一队穿戴着宁王军深青色制服的军士。

与他们擦肩而过时,我们总是提心吊胆地担心会被察觉出不对。

然而,虽然他们经常会让我们停下来,出示路引或者道明前来建宁的缘由,却从未动粗。

甚至在我们两天里遇到的四队路过的青莲力士中,只有期中一支像我预计的那样,隐晦地索要了贿赂。

而其余的,竟然真的只是在履行他们巡逻官道的职责而已。

而这路引也不是寻常的官府路引,而是宁王军麾下的官员认证的文书。

虽然形式与官府的路引相当相似,但需要在宁王治下的城镇里的衙门办才会颁发。

虽然军部为我们伪造了一模一样的文书,但这自然让我们更为担忧。

训练有素,有纪律,有制度,懂得克制与怀柔的敌人,远比暴戾残忍,只懂得破坏的敌人可怕。

这天早晨,当我们终于来到建宁城墙下的巨大木门前时,进城的人们已自觉地排起了长队。

队列里等待的行人中有些坐着轿子,有些坐着马儿,驴子,还有不在少数被黄牛拖拉的车子。

但最多的还是凭着两只脚赶路的行人,小贩,带着大大小小的包囊,神色各异地等待着城卫军的盘问。

然而我在大多数人的脸上都找不到畏惧、惶恐之色,更多的是紧张与不耐。

终于轮到我们时,那身着甲胄的卫兵向我们示意道:“姓氏,籍贯,路引。来建宁是为什么的?”

我恭谨地抱拳行礼道:“在下王三,乃是顺安桐城县人士,与家中眷属和好友前来建宁投奔一位旧友。她在巡检队任职。”

卫兵挑眉道:“巡检队的人?你这朋友叫什么名字?”

“在下的朋友姓路,单名一个欣字。”

“哦?你认识路什长?她今天刚好在城门值班,等等,我去唤她过来。”卫兵如此吩咐了一句,正待转身时,几步外突然传来一道浑厚的女音。

“不用了,我就在这儿。检查完路引后我会带他们进城。”

卫兵对着那走近的身影恭敬地垂首道:“明白了,路什长。”

一个足有一米八,身材高大,甚至可以称之为魁梧的女子走到我身前来,露出了一个由衷喜悦的笑容:“你们总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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