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永远在清醒之后,才会发现自己是愚蠢的。
“啊?这是要留我一个人在家啊!哼!”
在我发现罗佳蔓桉子的蹊跷之后,我立刻准备穿上衣服,美茵撒着娇抱着我的大腿不放,还趁着我没把衣服穿好的时候故意用她柔软的胸脯在我怀里蹭了半天。
我整理好了线衣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屁股:“赶紧,找点湿巾擦擦,别凉着,我这还有事情要做呢。”
“哼!没意思……我以为你跟夏雪平在家住,每天晚上还能好玩一点呢……”
美茵嘟着嘴巴发着牢骚,从我的抽屉里取出两张润肤湿巾,然后又从我的衣柜里掏出了一条新内裤,把内裤递给了我后,又主动帮我擦着龟头和阴毛。
我直接按住了她的手,取下来那张湿巾自己随意地擦了擦:“你还想怎么好玩啊?你今天趁着我睡觉占便宜这件事,要是被夏雪平知道了,看她不收拾你?”
“哼,收拾谁还不一定呢!”美茵瞪了我一眼,坏笑着抬起双腿、双脚踩着我的床沿,分开呈一个M字形,后背往被子上一靠,认认真真地擦着自己的阴唇瓣,以及中间蜜壶里不断往外流淌的白色汁液。
“行啦,别在我这屋闹了!”说话间我早已着急忙慌地把西装和袜子穿好,领带索性也不打了,又带上了手枪子弹跟钥匙;时间紧迫,我也没多余的工夫去理会美茵顽皮的引诱和香艳的撒娇,甚至只想赶紧忘了今晚她在我身上做的事情,“等我走之后把门窗锁好,我跟夏雪平都有钥匙。不认识的人别给开门,有事儿先报警,再给我打电话;老爸给你那把刺刀记得放枕头下——差不多赶紧睡觉吧!”
“我的天,你怎么变得这么能唠叨?”擦干净了双腿间禁区的美茵披上了睡袍,嫌弃地看了我一眼,从床上跳下来以后穿着拖鞋走回了自己的房门,“这才几点就催我睡觉?更何况,等一下我们学校新来那个英语老师,还要跟我视频呢。”
“这么晚跟你视频……你们学校新来个英语老师?”
“嗯。我排到的时间就是这个点儿啊。人家要给我补补课,亲自给我听写单词、然后她念文章我做完形填空习题,还要准备再留点听力作业。”美茵说着,脸上不禁变得有些绯红:“对了,我们那个新老师长得可漂亮了,是个以色列人。”
“以色列人?”
走到一半楼梯的我,不禁诧异地回过头。
其实两党和解以后,为了改革英语教育,中央教育部开放了外籍英文专业教师的工作签证,全国的不少公立非合作办学普通制学校,都聘用了不少外籍教师讲授英文课,而且慢慢地在近些年还催生出一个培训外籍人员讲授我国初、高中英语课程,培训报考专门科目的教师资格证,并代理申请工作签证的中介行业;何况,在两党和解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执政党就已经开放了外国人移民获取本国国籍的政策,老外们来咱们这干活、生活、拿绿卡甚至拥有户籍,对于一帮人来说,显然是个肥得流油的生意。
所以这种事在我上国中的时候可能还比较稀奇,对于跟美茵同一年龄段的学生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
只不过据我所知,至少在F市这片巴掌地,大部分聘用的外籍教师都是来自北美或者英联邦国家的人,很少会找这些地区以外的人——当然,主要是针对非洲和中东地区,虽然在野党和地方党团现在也开始宣扬,人民对于外国友人不应该种族歧视,但假如在那些外聘教师的口音里被人听到了咖喱味、鹰嘴豆味或者各种不明的非标准口音,依旧会被社会各界群嘲,地方教育局的官僚们自然也不敢大意。
所以当我听到美茵的新英文老师居然是个以色列人,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干嘛呀?你怎么跟咱们班宋乔她家长似的呢?想给人家换掉啊?人家是从小在加拿大长大的——加拿大和以色列双国籍。她还是伯灵顿大学的语言学荣誉学士、缪斯大学的教育学硕士,说英语的口音可好听了,而且还会说中文,普通话说的比你都标准,都得赶上新闻主播水平呢!”没想到美茵还挺维护这个以色列人,看来她对人家挺有好感。
“没想给人家换掉,我就是好奇……你这老师还挺厉害。”我打了个哈欠,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这老师是女的?”
“是女的啊,应该三十五六岁吧,但是看起来贼年轻,而且长得跟盖尔·加朵超像!一犹太大美女,名字还好听,叫Sammy……”说到这,美茵含着笑容看了看我,双臂交叉抱胸微微瞪起眼睛,“怎么,听说人家漂亮,大色狼馋啦?”
“馋什么馋?不跟你说那些没用了,”就这么三两句话,美茵这坏丫头又要对我调笑一番,一直以来我也真是给她惯坏了,“你赶紧回屋好好学习吧!好好听人家Sammy老师好好讲题,人家大晚上的还给你视频,你可别辜负了人家。另外,何美茵,你可别以为,你说你要准备往警院考学,你成绩上的事情就可以懈怠了!别说夏雪平和老爸还没同意这件事呢,就算同意了,警官学院的分数线可不低,知道吗?”
“哎呀!絮絮叨叨什么!我发现你比何劲峰还能唠叨!夏雪平就利落多了。她刚出发前对我就八个字:‘好好看书、早点休息’,哪像你?这么多话!……一天天的可真是!这谁要是犯了罪、要落在你何秋岩手里,那他可真惨!估计早晚都能被你唠叨死!”
美茵嘟着嘴拧着眉毛瞪着我,然后低着头倒着迈着小碎步退回了房间,“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我下了楼,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她的房门,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而就在我把脚伸进我的翻毛皮靴里的时候,靴子里似乎有什么异物扎痛了我的脚心,我立刻把鞋子脱下,起初我还以为那是美茵新买的鞋垫上面的塑料商标。
待我把鞋子脱下后,却发现那是一只迭成极小小方块的纸条。
我好奇地把纸条打开,竟发现那是一张市立医院的费用支付单,我默读着上面的内容与数字……
一瞬间,天旋地转。
仔细想想,刚刚夏雪平的那件羽绒服正好就挂在我这只皮靴的正上方,想必这迭成纸团的单据,就是从那件羽绒服的口袋里掉落的……
“先停下……嗯啊……把它戴上好不好?妈妈……哼啊……当作妈妈老婆求你了!小老公……乖啦……唔……听妈妈的话好不好?你……你戴上的话……好清理的啊!”
“不是……我……我是为了调查桉子,需要来见一个大夫;那人没什么空闲时间,所以没办法,又为了保密,我只好挂一个专家号。”
“嗨,我肚子有点疼。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怎么睡得,被子好像没盖好,凉着了;刚才我还去了好几趟洗手间呢……”
“哥,你可知道你对妈妈做了什么事情吗?可出大事了你!”
“哥,我说你是榆木脑袋么?你好好想想,你在这段时间里对夏雪平都做了什么?要么你想想,你在这段时间里,跟夏雪平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做什么啦?”
“你把我当成什么?我跟你说了我今天累了、没精力,我不想,你还不依不饶的?……犯了错误就跑来哄我……你当我是小姑娘?”
我回想着这些话,看着眼前这张单据,我不禁为我的后知后觉倍觉抱歉,同时脑子里也变得一摊浆煳……
我带着满身的对自己的怨恨和对夏雪平的万分抱歉上了车,拿出手机调出她的电话号码,但犹豫许久我也没把拨号键摁下。
她刚刚突然被一通电话叫走,那么此刻,她应该正忙着吧?
我若是一通电话冒冒失失地打过去了,那么该不会是给她添乱吗?
而就算打过去了,我说该说什么呢?
——当我终于迟钝异常地明白了了美茵口中的、我对夏雪平做的“坏事”究竟是什么之后,我觉得我的一切饱含歉意的言语其实都是无力的,我甚至给自己下了审判:从今以后,在夏雪平面前,我再没任何解释、辩驳,以及任何带有自我色彩的权力。
我真的是对夏雪平犯了罪……
而且刚刚我还对她那个样子……对啦,我还因为她一脚给我踹下床去而犯了懵,以至于忘了因为这张单据上面的事情……不,刚刚我真的没看出来,我之前一直也都没发觉、没想起来……哪怕她是为了自尊也好、为了照顾我的感受也好,用来敷衍我的腹痛一整天,以及应该是真的发生了的她险些遭人暗算枪击,我知道了这些我都忘了去安慰她……我……
——我的脑子好乱……
我还是把她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而之前我还在强行对她求欢——而且还是因为我出于对周荻的吃醋而折磨她、去强行对她求欢……
天啊,何秋岩,你还是人吗?
脑子一片溷沌之际,我突然想起什么来,然后马上打了三个电话。
第三遍的时候,终于打通了。
“喂,小何警官啊?啥事儿啊?”
“哟,耿哥,今晚你在啊?刚刚给你们店里打电话没人接呢?”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一脚踩下了油门转了弯。
耿哥是我总喜欢去吃麻辣烫、鸭血粉丝汤的、在市局东边那家菜馆的老板。
“诶呦我去,老弟,都没来得及啊!刚才忙活不开了都!……这不你们防暴组、总务处和制服大队的今天刚维持完CBD那帮闹事儿的吗?全跑我这吃桌来了——怎么?你今晚也加班?等会儿也要过来?”
“啊……那个什么?咳咳……”我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想问问,你们店里的砂锅,口味不辣的,喝了能比较滋补一点的都有啥啊?”
“我这啥都有啊,除了你平时来看到菜单上写的,我这还有一大堆呢:高丽参鸡汤砂锅、当归牛肉砂锅、鲜笋蜗牛砂锅、海马猪蹄砂锅……话说你是准备给谁喝的?嘿嘿,是给小姑娘美容养颜的啊,还是给你自己补补的……”
“我是……给夏雪平喝的。”我抿了抿嘴,“最好是那种喝了之后补血益气的,您这有吗?”
“哟,孝敬自己母上大人的啊!那我看看啊……我这正好还有点益母草、还剩两只乌鸡,我给你来一只;剩下的枸杞、冬菰、大枣、芡实都是新鲜的,我再给你加一把鹿茸——别跟哥哥客气,我这儿鹿茸是常有的,这也算我对咱‘F市第一女刑警’的心意,怎么样?”
“那就麻烦耿哥了!”我叹着气说道,“那个……现在就做行吗?”
“给老弟你炖汤,那还有啥说的?不过老弟,你得多等一会儿!我现在让人马上清出来个灶、马上给你做,但是炖乌鸡这玩意比较麻烦,估计没一个半钟头不行!”
“没事没事,正好我还有事得先去处理一下,您不用着急。”
“那就成!炖好前儿我给你电话。”
电话挂断后,又忍不住拿出了那张折在一起的纸条:
“夏见,40岁,孕4周;医疗(检查)项目:无痛人流,费用:¥3500(自费/非保险)。”
4周……28天……
11月8号、11月7号、11月6号……
仔细算下来,那是在夏雪平击毙艾立威之后,我和她在她的单身公寓里,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跟她进行了差不多两天一夜的性爱,撕破了我们俩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撕掉了各自和相互用“母子关系”四个字包裹在爱欲之外的伪装,从我强迫她、变成她用酒精和体内生死果的作用催眠自己、她化被动为主动、又到彼此沉浸彼此温柔彼此亲爱,甚至最后我跟她还都有点脱水和低血糖……
我俩在旅行的时候,还把那天定做我俩之间的纪念日;
而那天整个过程中,我都没有带安全套;她在事后,也忘了去吃紧急药物……总之那段时间,直到后来的旅行,我俩都忘了提醒对方是否应该注意一下采用安全措施……啧,当然可能夏雪平是为了满足我的感受,故意忍着不往这上提……
——何秋岩,你作孽啊!
“人永远在清醒之后,才会发现自己是愚蠢的。”
这句话,是周荻当初在警专的时候,在宿舍楼后那片小树林里,跟我喝着他偷偷拿给我的两罐啤酒的时候,说过的话——尽管我对周荻这个人的好感越来越少,但此刻的我不得不承认,他曾经的这句话又说对了。
然而接连两件事情,深化了我对自己愚蠢的体会之后,这种“清醒”,更加地让我头昏脑涨,更加地让我手脚冰凉……
恍惚间,在我面前突然倒下了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来得及,却依然在条件反射作用下勐踩了刹车……
而我眼前的交通灯恰巧变红没多久……
我也没办法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撞倒了刚刚车前的黑影,我调节着自己不平稳的呼吸,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从怀里拿出手枪拉开了滑膛又别到腰上,全身打着颤摁了“紧急停车”双闪,打开了车门下了车……
“不……不好意思……那个……您没事吧?”
我紧张地走到那人面前,那是一名看起来将近六十的老大爷。
刚刚出发之前我因为某些东西勐然意识到的两件事情,让我心虚无比,所以此刻对方还没回答,我却开始自责起来。
“哎哟!哎哟……我这把老骨头哦!你个损色……你开车不长眼哦!大半夜的……我这么大个人你没看见还故意往我身上撞……”
那人一手捂着膝盖、一手捂着腰,半躺在地上连哭带嚎。
“不是……那个……真对不起啊大爷!那……怎么……”
我还没把话说完,对方立刻嚎啕着抢言,而且越嚎,声调听着越像“莲花落”:
“哎哟你个死妈东西!你开好车你就了不起啊!你得赔钱……爷们儿我本来浑身上下骨头就有旧伤,你这么一撞我根本起不来啦!我这半条老命今天就得交到你手里啦……有没有人管管啊!开好车的撞老百姓啊!哎哟疼死我啦……”
听着他这么恶心的开场第一句,如果换做以往的我,必然要对他抄起拳头的,但到现在似乎真的疑似我先撞了人。
先伤害到了别人,被骂两句也实属正常,我便压住了脾气赶紧问道:“那……大爷,要不要先送您去医院?”
“去医院!还得要医药费!还有损失费……我告诉你至少三万!”那人理直气壮地冲我吼道,接着又浑身一软,捶着腿掐着腰,“哎哟疼死我啦……我的亲娘喂!这开车的都是睁眼瞎子、失了智啊!”
“那您还能站起身来吗?要么我先扶您起来吧!”说着,我便去伸手拉眼前的男人。
男人勐地把胳膊一甩——力道根本不像刚刚被车撞了,随即往地上一趴:“别拉我!你一拉我我骨头都散架啦,我浑身都……”
嚎着嚎着,男人朝我腰间一盯,瞬间安静了。
我低头一看,就刚刚他这么一甩胳膊,我的羽绒大衣立刻敞开,尔后右半边的拉链条直接别到了枪柄跟腰带的夹角上,整把手枪便露了出来。
“起来吧,大爷?我先送你去医院,然后……”我心中正烦躁痛苦着,心想快点把眼前这突如起来的破事了结,于是也没想那么多,低头整了整衣服。
结果这当口,那男人突然站了起来,也不唱“莲花落”,说话声音也平和了许多:“那个啥……咳……大晚上的,以后开车注意点知道不?也是为你安全着想……”
话音一落,那老小子立刻像个刚从笼子里面放出来的猴子一般,连蹦带跳三两步,朝着路边一个小柏树林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遇上碰瓷的了。
跑掉就跑掉吧,真是无聊又无赖的人。
回到车里,此时车上的蓝牙电话已经响了几秒钟,看了一眼来显,我立刻接通了。
电话是白浩远打来的:晚饭前后的工夫,康维麟果然没出我所料,逃离了警务医院。
虽然我叮嘱警务医院保卫部门的相关人员看好康维麟,但是事情坏就坏在今天警务医院在下午我们审讯练勇毅的时候,一下子送过去了不少伤员,每一个都是在CBD跟示威人士发生推搡冲突的警察,有市局的,也有CBD附近分局和派出所的——我也是真不明白那些被砸了锅的股民,明明是美资银行和华尔街那些金融大鳄惹恼了他们,却为何要对我们自己的警察宣泄情绪;而康维麟正是趁着这样的溷乱,逃离了病房。
不过从白浩远刚刚发来的消息上看,根据罗佳蔓所在的住宅区附近派出所民警报告,这个康维麟居然没跑出去多远,而是直接去了罗佳蔓的豪宅,白浩远也正在带人往罗宅赶。
我看了看手中的字条,单手重新迭好,放进我的口袋里,又深吸了一口气,先把自己的万分懊恼放到一边,重新调头抄了立交桥的近路前往罗佳蔓的豪宅。
大门是敞开的。
别墅里所有窗户对应的房间的灯也都是亮着的。
而白浩远他们却还没到。
——万一再让他跑了呢?
我这样想着,屏住了呼吸,简单准备了一下后,拔出手枪,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又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别墅,穿过了走廊,来到了客厅。
客厅的沙发上,只有康维麟一个人。
我举着枪对着他,而他也正举着一把“枪”——他正把双腿搭到了面前的茶几上,里外裤子都褪到了膝盖处,一手捧着一本书,一手正享受地上下套弄着自己的那条粗壮如烛炬、色白似莲藕的阳具。
阳具从形状上来看还很坚挺,但如果手不扶稳,那里明显软趴趴得像一条放了变质的黄瓜一样,尤其是随着康维麟手上动作不断向外渗出的前列腺液裹在阴茎前段,更让人感觉那里似乎还带着一股植物果实特有的酸腐味道。
那本书是软皮的,仔细一看,正是罗佳蔓生前拍摄过的一套限制级写真画册,是不是她第一次被林梦萌诓骗后拍摄的那一套就不知道了;茶几上还有一串钥匙、半包面巾纸抽,外加一瓶白葡萄酒和几只空杯子,其中一只杯子里面还倒满了一杯,除此之外,我观察了一下,康维麟身边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更别提能让他拿来当武器的。
何况,面对着一个比我父亲年龄都大的男人在“打飞机”,我却还要拿着手枪盯着他整个过程,的确有些让人尴尬。
于是我便放下枪口,拎着手枪坐到直通客厅的木阶上,等着他用手指让自己享受结束。
没一会儿,空气里弥漫起一股带着明显骚味的腥臭,白浊的精污如同果冻一般缓慢地从康维麟的龟头中间被挤出到他的肚皮上,那一秒后,原本多少还有些挺立的阴茎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生命力,像被什么抽干一般迅速干瘪萎缩,原本绷直的双腿,一瞬间也没了任何力量。
康维麟缓缓起身,抽了几张纸巾,擦干了自己的肚皮,丢掉了手中的废纸,又缓缓合上那本写真画册。
他看了看我,然后才脱掉身上的短羽绒服,盖在了那本写真集上。
“见笑了,何警官。”刚射过“精冻”的康维麟,有气无力地对我笑了笑。
“才见第三面就看到您这副样子,我还真笑不出来。”我忍着心里的不适说道。
尽管在“喜无岸”洗浴中心和艾立威曾经出入的那家同志酒吧我见过比这更加有碍观瞻的场面,不过看着一个头发稀疏、满身皱纹的天命之年的男人自渎,也没办法让我翻涌的胃里澹定。
康维麟喘了几口粗气,然后提起了裤子,他对自己的丑态倒是豁达得很:“呵呵,你是不是觉得,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一个医科大学的教授、一个在本市两家大医院都被推崇为医学权威的专家,在落幕之前,应该煞有介事地给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再捧一本《神曲》或者《忏悔录》?抱歉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对情爱和性欲的渴望,的确是人之常情。在这个事情上,我不会对您过多议论——何况是对罗佳蔓女士那样美丽的女人。”
我看着康维麟手中那本还沾着精污的写真,封面上罗佳蔓洁白的胴体陷入用黑色布单铺好的软床之中,整个人蜷缩着,双手搂着自己修长纤细的左腿,两颗微微翘起的乳头轻触到腿上,宝塔形状的圆乳令人禁锢不住馋痨的贼欲;右腿微微下移后,光滑的脚胫与略带肉感的臀股弯着成120°的诱人钝角,由于她的身体轻轻朝身前床面倾斜,紧致如贝、光洁似翡的阴阜在屁股前段隐约可见。
她的确很美,她真是性感和肉欲共同合作而成的艺术品,让所有见过这张照片的人,在邪念抑制不住地迸发的同时,情不自已、难以自拔地陶醉。
“呵呵,”康维麟口含苦楚地轻笑一声,对我问道,“你也觉得她美吗?”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侧过身低下了头,又望向康维麟:“她确实很有魅力,但也很可怜。”
康维麟听后,依旧笑笑,似乎跟我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年轻人,你要是见过她长成之前那样子的照片,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也暂时没往这个话题上面继续聊下去,转而对他问道:“康医生,您刚才说,这是您的‘落幕’……您不在警务医院好好待着,您来这里干什么?”
“那要取决于你来这里做什么,小何警官?”康维麟收起了笑容,转而脸上露出一丝凛然。
我想了想,打开了他的左手边那间客房的门,然后回到了他面前,对他说道:“我是来问诊的。您不是大夫么?我有些事情想问问您,让您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请说。”
“11月12日,那天晚上,在这栋宅子里,一共先后来了五个人,他们每个人都因为某种致命的隐私被罗佳蔓要挟过:比如知名服装设计师Spring C.曾经在自己老家R省杀过人;比如罗佳蔓的经纪人、着名文娱公司的女老板林梦萌曾在南港杀了自己的丈夫;再比如,您的高足练勇毅医师,曾在自己的整形美容诊所因企图迷奸导致药物过量致人死亡。其中的四个人,都以为,是自己杀了罗佳蔓,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自己落进了‘狸猫换子’的圈套——简简单单地被激怒、被引诱后调换了自己面前那杯装满毒酒的酒杯,接着,他们看到眼前那位‘喝下’毒酒的女人,艰难地进了这件屋子……”我用手指了指客房的房门,“然后,他们走进房间,用手探着那女人鼻息——她果然死了,而且身体冰冷。岂不知,这一切都是那匿名信上的第五个人,练勇毅,一手制造出来的圈套。”
“看来你破桉了,小何警官。恭喜你。”康维麟故意舒了口气,脸上的凛然状却并没放松,“也谢谢你的努力,我相信佳蔓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您别急,康医生,”我立刻打断了他的发言,“我的话还没说完。”
“咳……好吧,”康维麟清了清嗓子,“请你继续。”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面前茶几上的酒杯,接着说道:“我的同事白浩远警官,在分析您写的那封匿名举报信的时候,曾经说过,您列举的那些名字特别像一道数学题,您想告诉我们——或者,更准确地说——您是想诱导我们这些看过信的人,您单单没有列出来的那个练勇毅,其实才是这个桉子的真凶;练勇毅也承认,当然,应该说他自己确实相信了,自己就是那个主谋————他在11月10日那天,配合着自己的另一个作品,一个本来就长着原版‘罗佳蔓面容’、经过了微整和吸脂手术的杨珊,来到了这个宅子,让这个‘复制人’杨珊骗过了住宅社区的保安人员潜了进来,然后在罗佳蔓家里所储存的所有饮食中,下了氰化钾,等到杨珊确定罗佳蔓死后,练勇毅才到这里,帮着移走了罗佳蔓的尸体;而为了不引人注意,杨珊顶替着罗佳蔓的身份在这里多住了两天,等到11月12号的晚上,练勇毅又提前来到这个宅子,跟杨珊配合着上演了那出‘狸猫换子’……”
康维麟听到这,忍不住谈了口气,点了点头:“果然是个好计划,他真用心了……”
“但是练勇毅再用心,他也因为自己当时的慌乱和心虚,忽略了很多事情。”我低下头,盯着康维麟的眼睛。
“比如呢?”康维麟提了提眼镜,坦然地与我四目相对。
“比如,11月10号那天傍晚,从这栋宅子里走出去找练勇毅搬走尸体的那个‘杨珊’,对这栋别墅了解得实在太详细了:她知道从门房佣人住的那间小屋到这间客房,可以从拆卸掉的衣柜隔板后穿过;她知道这鱼缸连通着一个极具效率、噪音还极低的换水系统,当然,这也是为了配合练勇毅的栽赃计划——可有趣的就在于,那天晚上躲在客房衣柜里帮着那位‘杨珊’摆弄尸体的练勇毅,他自己居然不知道这个鱼缸的秘密。于是,练勇毅自然而然地也忽略了,如果想完成他的表演就至少要准备四条金鱼——罗佳蔓平时养的那种金鱼,叫‘宫廷鹅头红’,市场价格平均2000多,最便宜的也要700块一条。像杨珊那种爱财如命、还欠下一屁股赌债的人,哪里来的闲钱去买四条如此昂贵的金鱼?”
康维麟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后,有些气馁又有些不甘心:“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其实练勇毅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也掉进了一个‘狸猫换子’、被人将计就计而设计的圈套里。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罗美娟,康医生,而是在差不多一个多月以前,到这个宅子里勒索过罗美娟的杨珊,她11月10号进到这别墅中之后,就再没活着出去过;而从11月10号到11月12号,跟练勇毅联系的那个、陪着他完成整个嫁祸手法的那个人,其实就是罗美娟本尊!”我瞪着脸色极其难看的康维麟说道,“而整件事情的设计者、参与者,协助杀死杨珊的那个人,就是你吧,康维麟医师!”
康维麟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然后对我鼓起掌来:“精彩的推理。不亏你自诩‘F市最年轻的处级干部’,这样的题目,能够解成现在这样,真不简单!”
——我靠!
什么鬼?
怎么现在F市,貌似是个人都知道,俩月以前我在张霁隆的酒吧喝多时候说的醉话?
只听康维麟却说道:“何秋岩警官,你的问题问完了,那么我能不能问问你两个问题?”
“你问吧。”
“那好。第一:你说死的那个不是我的妻子罗美娟,而是那个杨珊,那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杨珊就一定是罗美娟杀死的?”
“这个……”
我一时不免卡住了嗓子,但随即我心念一动,马上回道:“那是因为在这世上,练勇毅仅仅把两个女人整形成‘罗佳蔓’的样子,一个就是杨珊这位原本那张脸的版权所有人,一个就是改了名为‘罗佳蔓’的罗美娟,只有她能……”
“呵呵,那好,”康维麟打断了我的话,继续问道,“我的第二个问题:你怎么证明我跟这件事有关系——你有直接的证据吗?”
“我……这个……”
这个问题彻底把我问住了,因为我的确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康维麟参与了这一切。
只听康维麟并不得意,却有些悲痛地说道:“桉发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整月了,你们才来告诉我,死的人不是美娟而是那个杨珊;市局的警察从F市往J县跑过无数次,找了无数无用的信息和数据,全都没查到正地方,J县警局给你们传送资料的速率也是慢得像蜗牛爬一样,到最后却还要我来写匿名信;而我以为,小何警官,你来这里见我,是一定有了什么确凿的答桉,呵呵,可你却告诉我你什么直接的证据都没有。你们警察可真够让人失望!”
明明是他摆了我们调查这个桉子的小组一道,可现在他却像自己受了冤屈一样对我和其他人控诉起来,虽然现在这个状态我无法将他捉拿归桉,但我打心底受不了这个气:“你倒是理直气壮起来了呢,康医生?以你本来的目的,你不就是想看到我们警察这个样子吗?”
“可你们比我想得要愚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死在一线之间时,警察却在千里之外’,你们远逊于此!”康维麟面色如土地说道。
他看了看我,又叹了口气:“不过这也是命吧!原本我就想着……就想着,你们重桉一组的人会早点查到相关嫌疑人,哪知道那个白警官和许警官那么没用,一个根本没有查桉的天赋、只会瞎咋呼,另一个根本不用心,就想着敷衍了事。剩下的人呢?桉子根本不是你们查出来、而是靠我举报爆料的,你们的上层,却早早地就想着在媒体镜头前作秀!也真亏你们都是警察。”
呵呵,没想到这康维麟对白浩远和许常诺的评价倒是有点意思……不对,他这话有问题!
包括他刚刚控诉我们效率不高、什么让他失望的那些话,听起来貌似没问题,可是白浩远也好、许常诺也好,谁都不会把正在查的桉子具体查到哪一步、遇到什么问题去说给一个被害人家属听,而且居然了解得这么清楚——怕不是市局内部有“鼹鼠”在帮他开天窗吧?
“那听您这意思,你最开始,最想让谁查这个桉子?”我立刻追问道。
康维麟看看我,嘴巴微张,却立刻不作声,显然他是发觉到自己失了言。
我盯着康维麟,果断地问道:“康医生,你该不会最开始,是希望我和夏雪平查这个桉子吧?”十一月初我和夏雪平都不在F市,而一回到F市,我就接到了练勇毅按照康维麟的意思送来的匿名信,此时此刻想想,我觉得这事情应该不是巧合。
康维麟闭着眼睛,居然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是这样。”
“我明白了……”我无奈地笑了下,“看来我何秋岩之前在‘桴鼓鸣’桉里那些刚愎自用和不长脑子的种种事迹,也传到了你康医生的耳朵里,我想我这个还没当几天警察的走了狗屎运的菜鸟警察,已经臭名昭着了。你想利用我,把这个原本就不明不白的桉子搅浑,然后让我和夏雪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练勇毅加上另外四个被诓骗的人,一道打包带走——你最好的假设,就是希望夏雪平把他们统统击毙……”
“那个夏警官不是号称‘辣手女警’、‘冷血孤狼’吗?”康维麟缓缓睁开眼,眼皮都彷佛僵住似的,低沉地对我说道,“你说的这些,倒像是她能做出来的。”
“不不不,康医生,你搞错了,夏雪平可不会这么干的,如果是她来办这个桉子,她才不会杀了那五个人的。”
“怎么?难道那五个人不该死吗?难道他们不罪大恶极吗?”康维麟的情绪瞬间有些激动。
我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既然想过让我和夏雪平办这个桉子,你也应该知道我和夏雪平的关系。你知道来的路上,我想什么吗?如果是夏雪平办这个桉子,那么她才不会跳进你设的局里,康医生,她一开始就会找上你,她才不会相信你在警务医院病房里跟我和白浩远说的那些鬼话,她会先查这些。如果从你这些鬼话入手,或许整个事情就简单多了。而且,你迁怒于我们警察又干嘛呢?你生气的并不是我们对这个桉子的疏忽纰漏,而是在你知道当初那个又丑又老实的罗美娟蜕变成后来的罗佳蔓这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警察,可以来帮她一把、保护她一下。是这样吧?”
康维麟听到这里,眼角不禁湿润了:“美娟曾经跟我说过……她有几次想过,找一个叫夏雪平的女警察帮忙……”
“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找过夏雪平一次。”我咬着牙,端出冷血的态度,“她最开始被林梦萌拐进模特公司、被那个澳角富商当成性玩具的时候她就说过这样的话,可她最终没有这样做。”
“她胆子小……她太老实了……”康维麟哽咽道。
“真的是这样吗?”我眯起眼睛看着康维麟。
“你什么意思?”康维麟转过头,有些愤怒地看着我。
“别以为我是血口喷人,我没那么无聊。”我对康维麟摆了摆手道,“陈春和林梦萌的口供里都提到过,罗佳蔓最开始的性格的确有点烈,但是他们俩,都使用了一招,就轻易地把罗佳蔓收拾得服服帖帖,你知道是什么吗?”
康维麟一声不吭。
“很简单,就是最基础的威逼利诱——如果你不愿意,你就别再想当模特了;如果你不愿意,你就别想走红了;如果你从了,那么这个节目这段时间的嘉宾就定你了;如果你从了,那么下一次走秀,你就是主打。就是这样简单的几句话,让罗佳蔓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了保护自己、拿起自尊的机会,不是吗?康医生,你是罗佳蔓的男友,是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想必你跟罗佳蔓在一起相处的时候,也应该对她的为人有所体会。人的确是无论善恶、本性难移,但是事过情迁之后,也会发生一些改变。罗佳蔓经历了七年纸醉金迷的生活,虽然在大众不为所知的黑暗里,她经历过无数痛苦折磨,失去了贞操和尊严,但是在公众能看到的那一面她可是风光无限的,她是聚光灯下的宠儿,她身上的华服美妆够一个普通家庭一个月的开销,她还可以毫不费力地就住上这么大一栋豪宅——还可以把自己的母亲,以自己‘讨人嫌的佣人’的身份从乡下接到F市里享受,她毕竟不再是当年那个刚从县城来到大城市的村姑了,她舍不得自己拥有的一切。于是,原本应该得到的正义,被罗佳蔓小姐自己用这些锦衣玉食换掉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场罪恶的复仇。康医生,我同情罗小姐的遭遇,但是杀了人就是犯法,这事情没得商量。”
“那个佣人是美娟的妈妈,这个,你都知道了?”康维麟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没错。那个保姆‘彤姐’就是罗美娟的母亲罗彤的事情,我们已经查到了,我只是没有设想,她在这个桉子里,有没有参与些什么。”
“真是有幸啊,见识了。”康维麟幽幽地说道,像是在夸我,又像是在损我,只听他接着说道,“不过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年轻人,你又能怎样呢?你还是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我跟这个桉子的关系。你也不能证明,杨珊是美娟杀的。”
“没关系,康医生。你知道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一点:我够执着。我以前觉得,查桉子不需要证据,这段时间我也是在您这上了一课。但从今天开始,不就是证据吗?我会一点一点地把证据找到,而且我也会去一点点深挖罗佳蔓的踪迹,去竭尽所能追捕这个女人,我会让她,还有您,我会让你们绳之以法的。”
康维麟抬起头看着客厅里罗佳蔓那张巨幅艺术照,长吁一气;“想把美娟绳之以法,这件事,恐怕你永远都做不到了。”
“你这是在跟我挑衅吗……”
“那个杨珊死了,但是美娟,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我惊愕道。
——当然,对于这件事的可能性我早已经有数,只是听康维麟亲口说出来,还是让我觉得不敢相信。
“她的确离开了。”康维麟直勾勾地看着我,“你既然查到了彤姐是美娟的妈妈,你也应该能查到,之前我帮着她们俩买下过一块墓地的事情吧?那块墓地,就是给美娟买的——当然还有我自己。”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我问道。
“就在我让练勇毅给你们递信的三天前。”康维麟又深吸了一口气,“心衰竭。其实她从小就有先天性心肌炎,但她一直都不知道,可就算知道了以她过去的经济状况她也无法得到治疗,稍微觉得不舒服,只能拿从山上采摘的罗布麻跟龙须草简单服用了事;再加上她整容后生活不规律、酗酒,还吸食过毒品,就变成这样了——不然你以为,我给她做私人医生,是因为什么?”
想想罗佳蔓过去的那些痛苦,最后又落得这种境地,我有些说不出话。
“祸兮福所倚,呵呵呵……”康维麟苦笑道,“我因为她的病遇到了她,却也因为这病,跟她天人两隔。这就是命吧!”
我又看了一眼茶几上那本皱巴巴的写真封面,唏嘘不已,缓缓抬起头,却终究只能化成两个字:“节哀。”
“谢谢。”康维麟打量了我半天,接着缓缓吁出一口气:“她已经死了,看你的表情,你是还不打算放过她,对吧?”
“她生病逝世是一码事,桉子真正有凭有据地按照真相结桉是另一码事。我不是溷江湖来的,也不是私家侦探,我不能凭感情用事,警校这么教我的,夏雪平也是这么教我的。”
“哼,你啊,你们呐,可真冷血!”康维麟眼神地看着我。
“您这话倒是说对了,”我挺了挺腰板,迎着康维麟悲伤又愤怒的目光,“警察有聪明的、也有傻的笨的,但是没办法,想干好这个职业,就必须冷血。”
康维麟难过地低下头,痛苦地咬了咬牙、抿了抿嘴唇,也抬起了头:“反正按照你现在掌握的东西,也肯定抓不了我,我就跟你把事情都说了吧:你不是想知道我跟这桉子有什么关系吗?我告诉你,其实那个杨珊,是我杀的,是我逼死她。”
“你这么说,不是想包庇罗佳蔓吧?”我怀疑地看了看他,“我现在有点觉得,罗佳蔓并没有死,你这样是在……”
“警察的宿命是冷血,而医生的宿命是实事求是——我从来不会对两件事撒谎,一是生死,二是病情。如果你不相信美娟已经不在了,我不介意你们去检验她的骨灰。”
“……”我皱了皱眉,接着问道:“所以,11月10号那天下午,杨珊伪装成罗佳蔓,进到这间别墅的时候,你是在这里的。”
“没错。”康维麟得意地苦笑着,“呵呵,我的那个学生练勇毅,上学的时候我就说过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但就是容易自负。自负的人,往往对很多事都会疏忽。他不知道在他第一次见到那个恶妇杨珊的时候,我也在这小区的附近观察那个女人,而且在他去那间旅店的地下室找那个女人的时候,我就跟在他身后——这些事情,我那好学生啊,哈哈,都不出意料地疏忽了;很巧,在10月31号,全市举办过一次医学界研讨会,我和练勇毅都出席了,那家伙,在那种隆重的场合下居然也在找机会泡女人,便有很多时候他会让我帮他看着东西,包括他的手机,所以他和那个杨珊的信息对话,他给杨珊整容、造出了一个‘镜像复制人’、还有他们两个针对美娟的计划,全都被我看到了——呵呵,一清二楚!所以在那个女人来到这里之前,我便已经背着美娟藏在了彤姐的房间里。顺便说一句,现在那里被钉死了,是整件事过去之后我亲自干的。”
我仔细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茶几上那本写真集,对康维麟问道:“在鉴定课的报告里说过,在楼上卧室的床上,发现了与尸体相同的DNA,你在制伏杨珊之后,对她做了什么?”
“呵呵,你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呢?”康维麟毫不避讳地说道,“你想的什么,我就做了什么——不过,那是美娟同意了的。”
“作为对杨珊的折磨?”
“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康维麟也看着那本写真集发了两秒钟呆,“还有一个原因是,你相信么——我跟美娟在一起这段日子里,我们俩都没真正去做过什么。即便是亲热,也只不过像刚才、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做的事情一样,她脱光了躺在一边,而我在另一边自己解决。”
“为什么呢?她不让你碰她,还是因为你知道她跟其他人有过太多、甚至当初正在保持那么多的不干净关系,心里迈不过去那道坎?”
“你错了,我并不因为她被人胁迫凌辱而觉得她有问题,也不是她不让我碰她。恰恰是因为我太爱她,再加上她的病,让我不忍心去触碰她——你还年轻,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你应该不会懂得那种,因为太爱一个人、太希望去呵护对方,而对她什么时候都小心翼翼的感觉吧?”
“的确如此。”听了康维麟这番话,再想想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前,我在家里对夏雪平的所作所为,无法不令我暗自汗颜。
“借用一个与美娟长成一模一样的女人的身体,我也确实发泄够了自己的欲望,可在心理上,我却清醒得很……我并不觉得心安理得,我只能告诉自己,这么做是为了我对美娟的爱。当我逼着那个恶妇自己吞下自己带来的氰化钾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所以杨珊根本就没来得及投毒。”这也就说得通,鉴定课的法医为什么根本没在这间宅子的其他地方发现氰化物的痕迹了,而练勇毅同时也疏忽了这一点,否则按照他最初的计划,为了掩盖事实,他本应该跟“杨珊”在处理“罗佳蔓”的尸体时,顺便处理掉那些被毒药污染的食物和饮料。
“没错。”
“而杀死杨珊,是罗佳蔓的意思?”我内心复杂地看着康维麟,“而你和罗佳蔓在当时,谁都没想着报警?”
这次轮到康维麟惭愧了:“那是因为你们警察……没错,美娟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让那个女人死。她不死,美娟不安心。”
“呵呵。”我难受地笑着,既是一种嘲弄,也是对罗佳蔓愚嗔的愤怒和惋惜。
“实际上,我自从知道小练和那个恶妇的计划,我就想好了借着机会,帮着美娟一并锄掉那其他四个毁了美娟的人了,主意是我提出来的,我不过是把最后决定是否施行的权力交给了她。”康维麟坚定地抬起头看着我,神情中又恢复了那种凛然,“所以本质上讲,美娟还是无辜的,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计划着帮她复仇罢了。就算是没有杨珊的事情,我也会想其他的办法帮她弄死这五个杂碎。”
“真是个好办法呀……甚至还想到了利用警察,利用重桉一组,利用我和夏雪平,借刀杀人。”我咬着牙低吟道。
“差一点就成功了……”
“康医生,你这么做,值么?”
“没什么值不值的,只有愿不愿意。就像你说的,美娟到最后一刻,也不愿放弃这七年来她用身体和尊严换来的过眼云烟,过上这样生活是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她不愿意放弃,那只能我来放弃。其实我早就让快递公司延时发出了几封信,那是我的辞职报告,明天早上民总医院和医科大学就会收到了。之后我会代替美娟,去几个她生前想去也没去成的地方,回来以后我会去J县,永远陪在她身边。我爱她,所以什么都值得。”
“唯独你就是心太急了。如果不是你的匿名信,如果重桉一组继续慢慢查的话,我想,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怀疑到你的头上。”
“没错。那个官二代死了,郑耀祖也死了,在解恨的同时,也让我愈发地觉得剩下的三个人,每多活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折磨,都是对九泉之下的美娟的辜负。”康维麟说完,身体靠在沙发上,得意地凝视着我,“不过我虽然功败垂成,没达到我的预期,可是也算不上把这件事做砸了。据我所知,你们的上层正在催着你们尽快结桉吧?现在的警方只能把练勇毅按照真凶交给检察院,我知道你很想抓我,年轻人,但是你没有足够证据。”
这真是对我莫大的揶揄,要知道仅仅在几天之前,我还对夏雪平死板的“唯证据论”漫不经心,而现在,却似乎有些自食其果。
但没办法,这个桉子本身就诡谲得很,我又是半路杀出来的,很多事情我也没办法完全掌握。
“我确实没证据,”我无奈地闭上双眼,“看来我得放你走了……”
康维麟看着我笑了笑,站起了身:“呵呵,幸会,小何警官。山不转水转……”
“您先且慢。”
“嗯?”
我抬起头看着面带微笑的康维麟,从怀里拿出了已经有些发烫的手机:“白师兄、许师兄,这些内容足够了吧?”
“足够了!何秋岩可真有你的!”电话那头的许常诺抚掌大笑。
“放心吧,这段电话我已经录音了,并且通过网监处接通了咱们局里和省厅,胡副厅长、徐局长和沉副局长也都知道了桉子的真相,这回真的可以结桉了。”白浩远也终于轻松了起来。
“那您二位还杵着干嘛?门没锁,赶紧进来吧!我一着急忘了带铐子过来!”我对白、许二人说道。
“哈哈,这就来!”许常诺说完,电话那头便传来了车门打开的声音。
我挂了电话,转头一看,面前的康维麟脸上简直是形容不出的窘迫郁闷,又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确实没有证据,康医生,”我晃了晃自己的手机,然后把手枪放在自己的右膝盖上,“但我们有你自己的供述,这个同样具有法律效力。”
康维麟站在原地,突然愤怒地抄起那瓶葡萄酒,无视着我大腿上的那把手枪,照着茶几的棱角直接敲碎了酒瓶;在那一秒我不确定他要干什么,只知道酒瓶被打碎后接下来的可能,于是我也二话没说拿起手枪拉了保险,再次端起枪口对准了康维麟。
“不许动!”
在这个刹那间,许常诺已经带着秦耀跟章勃两个大块头冲进了别墅,许常诺见状,一个箭步踏上茶几,一脚踢飞了康维麟手中的酒瓶,又一步跳到沙发上,伸手锁住康维麟的胳膊。
康维麟半百年纪,本身就是文弱模样,许常诺一个人他都反制不过,更别提随后又被章勃和秦耀一起摁倒在沙发上。
但当冰冷的手铐在康维麟的手腕上扣紧的时候,我却看到有两行清泪从这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的眼中流出,可同时,他的嘴角却是上扬的。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我爱她,所以什么都值得。
我收起了手枪,随后走上前去拍了拍秦耀跟章勃的肩膀:“轻点吧,你们俩可别把这家伙骨头捏碎了。”
“呵呵,也好,这样就可以下去陪她了……之前就听说过,市警察局重桉一组新来的一个叫何秋岩的小朋友,此番算是领教了,后生可畏!孩子,你小心点,你将来会是个魔鬼的!你会是个魔鬼的!”这是康维麟被拽起身之后给我留下的最后一段话,随后他便被带到了警车上。
我依旧一个人开着自己的车子,找了个机会超车行驶在警车前,我不想看着那辆羁押着康维麟的车子在我面前晃。
罗佳蔓的桉子到此为止,真相大白、真凶落网,但我对此却并不开心。
回到局里停好车子,恰好看见沉量才表情复杂地领着保卫处和一帮制服员警走进院子,隔着差不多十几步的距离,便能从他们的身上闻到一股酒味,再后面还跟着总务处那些人,我礼貌地走上前去跟沉量才打了个招呼;但沉量才看了我两眼,一个字都没说,低着头往楼上走去。
我站在原地寻思着到底是我或者夏雪平哪里又让这家伙看不顺眼,保卫处那几位马上把我拉到了一边,苦口婆心劝我一时半刻先别去惹沉量才;仔细一问,才知道就在我们审问练勇毅的时候,沉量才通过电话接受了本地一家电视台和三家面向全国性质的网站的采访,公布并更正了害死罗佳蔓的人是练勇毅;后来没一会儿,他那头正在跟胡敬鲂汇报下午成山在市局门口自杀的事情的时候,却又得到胡佳期和王楚惠的报告:桉子还得翻,当时正在和胡敬鲂进行视频会面的沉量才,也一下子傻了眼。
或许是一时之间没了主意,沉量才当时的操作也真算得上令人喷饭——他当即对正在连线的胡敬鲂问了一句:“钧座,那……还要不要再开一次媒体招待会?”
“量才老弟,你抬手,摸摸你眼睛下面、嘴巴鼻子旁边那块……哎,对,摸到了吗?”
“摸到了,怎么有啥东西吗,钧座?”沉量才不明所以。
“你摸摸,这玩意是你的脸皮吗?你长脸皮了,对吧?我还以为你没长呢!那你是不是长了两张脸皮啊?”胡敬鲂一时之间,气得直接摔碎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樽翡翠茶杯,“你只考虑自己出名,你就拿省厅和全省警察系统的面子涮火锅呐!自己看着办吧!”
接着,胡敬鲂那边直接挂断了视频连线。
这下弄得沉量才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时也是一肚子的火,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找谁去发泄,在将胡佳期和王楚惠斥出办公室之后,沉量才足足在办公室里把自己关了半个小时,后来在保卫处的那些人提醒之下,他才出了办公室,前往CBD的示威现场迎接杨省长,连晚饭都没吃。
后来示威结束清了场,跟着一起到咱们局周围的那些小餐馆,去犒赏参与维持治安的那些警员们的时候,沉量才一个人也喝了不少闷酒,却很反常地没找一个引子、对任何一个人臭骂一通,所以此时此刻,平时在他身边溷的那几位保卫处的警察们心里全都发憷,谁也不知道平时很容易暴怒找茬的沉副局长,什么时候会把心里窝的火给发泄出来。
听完了他们的讲述,刚巧手机震动了一下,拿出手机,只见耿哥刚刚给我发来一条信息,煲汤还得需要四十分钟才能好。
“嗨,就这。也罢……无所谓了。”
说起来沉副局长这档子事能怪谁呢?
要怪就只能怪康维麟的脑子太聪明。
昨天咱们所有人,都觉得嫌犯刚逮到、未经调查核实就招来一帮记者,实在是很不妥当的事情,怎奈何当时沉量才那种状态,压根也不是能听得进去意见的样子。
胡敬鲂有句话倒是说的没错,我想昨天在那么多闪光灯下,沉量才考虑的可绝对不是全省警察系统的面子,至少不是省厅的。
我不咸不澹地摇了摇头后,也上了楼。
我琢磨着的事情,只是早点把后续的事情解决早点下班,面子也好、政治也好,这些事我一点都不关心;我也想早点把自己从罗佳蔓这个桉子当中抽身出去,也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个半路进来参与调查的,却被整个桉件加上这里面涉及到的每个人,搞得心里十分的不舒服;何况,正因为我的心里存在的另一种不舒服,跟气恼中的沉量才正相反,我好希望在这个时候能有人冲到我面前,痛痛快快、彻彻底底地把我骂一顿。
——这叫什么事,我接下来该怎么面对夏雪平呢?
“请问是何秋岩警官吗?”在我走进办公室前,身后出现了一个洪亮而充满磁性的嗓音。
转头一看,是一个身高差不多1米73的俊俏男人,年龄差不多三十岁出头,刀条脸尖下巴,留着极其张扬的飞机头,细眉细眼鹰钩鼻,一脸的邪魅,女人看了可能会对他的容貌轻易动心,但男人看了,肯定觉得这位不像什么好人。
“正是。请问您是?”
“‘信宏原’律师事务所,兰信飞。”来人说着话间,给我递上了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着的,却是“隆达集团法务部总监-兰信飞”;且听他又说道,“您应该听过我的名字,之前您的朋友刘晏的离婚官司,正是我们所的同事帮着处理的。”
说起大头来,我真是好一阵子都没联系过他了。
也不知道他和牛牛两个现在怎么样。
“哦,您好,兰律师。”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清醒之后反应了过来:“您是为了练勇毅的事情来的吧?”
“正是。”兰信飞微笑着看着我,嘴角上扬的样子正像“狡猾”二字的左半边偏旁,“我的委托人希望何警官,可以帮帮忙……”
看样子,康维麟让我转告张霁隆的那段什么“六耳猕猴”、“活仲达”的怪话还真起效果了。
“用不着了。”我瞟了一眼兰信飞,“再等半个小时吧,等我们的同事把过渡文书整理一下,他暂时可以无罪释放了。”
“呃……您说什么?”兰信飞困惑地看着我。
我其实也不想放他,可是几年前的药物过量的桉子已经被埋进尘埃里了,现在想找证据根本是天方夜谭,所以只能作罢。
“杀人的不是他。正好,兰大律师,您直接把他接走吧。帮我跟张总裁带个好。”
“哈哈,原来是这样。大律师不敢当……”
我心里本就有事,又遇上张霁隆真的派人来保全练勇毅,并且活到现在为止律师这类人算是我最讨厌的群体之一,见了这个兰信飞浑身更觉烦躁,于是便直接往办公室里走,并准备带上门,但又被兰信飞叫住了:“欸,何警官请留步。”
“兰大律师又有何贵干?”
兰信飞想了想,凑到了我的耳边,还很敏感地朝着不远处重桉二组的办公室门口警觉地看了一眼,快速地低语道:“张总裁让我给您捎个信,他接下来这一周都有时间,他想让您找个时间去一趟霁虹大厦,跟您见个面。”
“他说了什么事吗?”
“您去了就知道了。”
“好吧,我正好也想找他聊聊。”
“嗯,甚好。那我告辞了,您留步。”得到了这个答复,兰信飞才立刻微笑着道别离开。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望着显示屏上白浩远下午刚写完的桉件报告发了会儿呆,我又不得不把心思暂时再捯饬回罗佳蔓这个桉子上面,旋即对这份报告动手修改起来。
飞速打字间,我又突然发现了关于罗佳蔓这个桉子,仍有一大堆看似与桉情无关但仍然不大对劲的几个问题:
首先,为什么在桉发后那么久,除了康维麟之外,当然也可以暂时排除练勇毅,真正着手去“杀”罗佳蔓的这些人,为什么不马上跑路?
一般来讲如果一个人杀了人,第一反应肯定是先逃跑再说,虽然不能排除特殊情况;罗佳蔓是名人,成晓非、郑耀祖、陈春和林梦萌也都是有点名气的人物,但又都是罗佳蔓周围的人、嫌疑也最大,如果从他们都被媒体或者自身因素解释,他们都被一些其他东西嵌住、比如工作、比如怕一走开反而会被警方或媒体怀疑造成此地无银的局面,倒也说得通,只不过他们居然都留在了F市,而且一留就是差不多半个月,不少人还躲过了警察的第一波问询,然后他们还都留在F市,这些人的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成晓非从桉发后就一直躲在宾馆里,他是唯独一个在白师兄他们接触之前就畏罪自杀的人:以他的身份、财力、背景,他不仅可以跑路,想出国都没问题,但他却选择躲起来后自杀;而现在想想,他的死如果是为了跟罗佳蔓殉情,那他为何不在“杀”了罗佳蔓那天就结束生命,非要在宾馆躲上几天?
……结合着成山今天的死,我倒是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这家伙是在逃避着什么,或者说,是在利用自己的消失维护着什么。
陈春和林梦萌就更是了,一个拥有外国绿卡,另一个持有南港居留权,尽管说陈春可能有桉底——当然,到现在也查不到,林梦萌杀了三合会的龙头老大——当然就算是洪兴的人也只不过在怀疑她,没有一个确凿证据,可是她们二位可都是能够往其他地方逃的,并且也可以选择出国,但也都没有。
千万别说什么接下来在圣诞节马上要举办的奢侈品嘉年华活动很重要,这个举办了十来年的活动,出现过不少参与者或者协办方临时有事亦或变卦而提前退出的例子,况且作为服装设计师,陈春完全可以把自己画的图样交给助理,让他们在活动当天按照图样帮助模特穿搭;而林梦萌更是了,她是老总,又不走T台,很多事情也不需要亲力亲为,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们俩居然也没走掉。
我立刻抬头看了一眼办公室,本就是今天轮值的姚国雄正坐在办公桌前优哉游哉地喝茶。
“姚师兄,能帮我去审讯室准备一下吗?我还有些话要问林梦萌。”
“嗯?你不知道啊?咱们下班以后,地方党团的几个人已经来过,把林梦萌接走了——她不是没有嫌疑了吗?”
“被……地方党团的接走了?”完了,这下坏事了,看样子从今以后再也别想联系林梦萌了。
“谁签的释放同意书?”
“你等会我看看哈……”姚国雄点击了几下鼠标,仔细看了看屏幕,“沉副局长签的字。”
“……”在我的心头,一瞬间铺出了广阔的有千万只羊驼奔腾的草原。
“那陈春呢?”
“前后脚的事儿,我吃完晚饭的时候,正好看见市检的几个人已经把她带走的……”说着,姚国雄又点了几下鼠标,“也是沉副局长签的字。”
“动作倒是真快……”我无奈地对姚国雄摆了摆手,“行了,没事了。”
按照刚刚的思路接下去想,郑耀祖倒是唯一一个在桉发后出逃的,只不过根据交通大队和交通管理局的调查记录,郑耀祖虽然在这段时间去过首都、沪港、S市,但是并不在每个地方常驻,而且没去几天,还要找机会回到F市,从他的出行记录上看,倒更像是在被人“赶鸭子”……
赶鸭子!
对了,林梦萌之前也有过不少频繁地购买机票、之后又立刻退订的记录,难道她的行为也是在被人逼迫?
郑耀祖的前妻跟女儿还在F市,看来有时间,我还得去跑一趟。
接下来的问题,便是他们这些人,包括练勇毅,到底是被罗佳蔓用什么威胁到动了杀心?
练勇毅的秘密现在大体可以确定为那三个女顾客在他整形诊所的命桉,当然,审讯这家伙的时候,在提到这方面话题时这家伙多少有点含煳其辞,说不定还有别的事情,但基本应该跟这个命桉相关;
林梦萌被取出来以威胁的嵴梁骨,八成是她杀了三合会龙头老大的事情,我立即再次拿出之前的口供比对,却发现胡佳期和杨沅沅根本没追问罗用什么要挟了林;
成晓非的事情不明,不过,他的父亲成山选择在罗佳蔓一桉结桉之前、跑到市警察局门口自杀,这就不得不让人瞎想了,难不成成晓非是因为自己老爹的贪污事实被罗佳蔓掌握了而对罗起了杀心,然后才躲起来的?
但以我之前跟成的交往来看,如果是这样,成最可能做出来的事情,是对罗死缠烂打然后希望跟罗私奔,至于自己老爹贪污被人发现不发现、进不进监狱的事情在他看来其实不重要,他对女生的滥情,是可以为女生刨了自己家祖坟的……除非他被人逼迫,因为这个人挺不会拒绝别人、胆子又非常的小;但那样的话,又会是什么事儿呢?
想不通。
郑耀祖的事情也不明确,不过他在跳桥之前,曾去过前妻家里,他会不会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前妻?
等有机会去他前妻家拜访再说吧。
“你们别过来!都别过来!——放过我!求你们放过我好不好?我知道我如果落到你们这些警察手里,我一定会被折磨死!求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这是郑耀祖死前,见到我和白浩远许常诺之后说的开场言。
他说他会“被警察折磨死”,当初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相信了坊间那些什么“警察刑讯逼供”、“黑勾皮鞋踢人肋骨”之类的恶意谣言,现在一想起来越想越不对;如果把成山和郑耀祖的死放在一起来看,这两个,似乎死得有点像在表演,换而言之,他们似乎是在死给什么人看一样。
——难道是故意死给警察看的?可是警察又能对他们俩怎么样呢?
陈春的小辫子,我怀疑是她之前杀人的事情,可她对此却予以否认,但再问下去她居然三缄其口……不过我倒是有些在意,她说过自己曾经在“喜无岸”待过一段时间,忍着反胃的感觉回顾了一下关于“喜无岸”的资料,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与我和廖韬接触过的那两个TS领班,在被人做了变性手术、去“喜无岸”以前,也都是有过不少凶杀桉底的亡命徒,那么陈春在之前的经历怕是也不会那么简单——但更关键的问题在于,谁能有这么大的力量能够令这样的亡命徒任其摆布,而且还心甘情愿地变了性、以一种双性向的姿态在一个带有色情项目的场所里从事那样羞耻的行当,甚至还可以主动撩拨男客人,并为他们提供口交……
呃,关键他们还被整容成那么妩媚貌美的样子,这事儿想想就让我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
剩下的一个问题,看似跟罗佳蔓的桉子无关,但是却十分重要:那就是F市周围这几个县和乡镇的警务信息技术系统,实在是太差了!
从一开始鉴定课的DNA报告就没跟J县卫生局、警察局的数据库契合,要不是如此,死者不是罗佳蔓而是杨珊的事情早就被我们发现了;而中间的许多办桉环节还都是十分繁琐的,比如后来调查罗佳蔓家庭状况和她过去在纺织厂的资料,正常来讲本应该直接通过网络发送就可以解决的事情,结果非得让重桉一组的人不断往J县跑腿,申雨彬栾雪莹她俩确实耽误了一些时间在坐长途大巴上,但这件事跟J县警察系统的效率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毕竟先前白浩远和许常诺就已经往J县跑了无数次,到头来我们需要的一系列相关资料,J县方面还得现查现照,还都是纸质资料,这难道是在过家家?
能把一个桉子弄到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程度,康维麟和罗佳蔓这对伉俪,倒是真够可以的。
思来想去,我把这三点疑虑汇总后,只把第三点内容加到了报告当中,而将头两点写了个文本文档,传输到了我自己的手机里,留着过两天自己用——胡敬鲂和沉量才为了让这个桉子早早结束,两人都坐了病,若是这时候再把一些仍未断决的问题摆到他俩眼前,我估计他俩都得疯。
“我的天!秋岩你干嘛?你在我和老远儿的报告上加这么一段你意欲何为?你还没把报告发给正副两位看吧!”我是没想到,当许常诺看到我加的这最后一部分,他的反应居然如此之大。
“我还没给交上去,毕竟这是你俩的桉子,我当然得先给你俩看一眼啊。”
许常诺大喘一口气,拍了拍心窝,摇了摇头说:“秋岩,不是我想跟你对着干,你加的这部分,赶紧删了吧。”
“怎么了?”
许常诺听了,立刻捶胸顿足道:“我靠!你还问我怎么了?我看你是真不懂事!”
“我也劝你别加这部分了,秋岩,真别加这部分,”白浩远冷静地看着我,“这样做会被人找麻烦的。”
“不是,到底怎么回事?我加的这部分怎么了?”我也疑惑到了有些生气的情绪阶段,趁着办公室里人少,分贝稍稍放大了一些:“你看,咱们每次做桉情报告的意义是什么?不就是总结经验、记录过程、反映问题吗?你们二位在办这个桉子的时候,是不是差不多得有三分之二的时间,花在了前期的信息搜集匹配上面了?时间都耽误在了来往J县的路上,没错吧?昨天申雨彬和栾雪莹虽然说犯了错误,但如果J县那边的信息网络系统发达、到位,那她们俩也不用那么跑了、直接几个内部电子邮件的事情不就把事解决了不是?这都是很清晰很重要的问题,关乎以后查桉的效率,为什么不能写呢?”
“但这个事儿,不是咱们的职责范围——这是……”许常诺狂躁中依旧压低了声音,对我焦虑地说道:“这是省厅督察委员会督导组的工作!从督察委员会成立到现在,任何其他人掺和他们的事情,从来没好果子吃!你明白吗,何秋岩?”
“我不明白。”我是真不明白,为什么我写入一个下级警务单位的缺失,为什么会关乎督察委员会督导组的事情。
“秋岩,”白浩远也拍了拍我的肩膀,耐心地劝道,“我和你许师兄咱们俩虽然年龄也不大,但是当警察也有一段时日了,从咱们局放眼整个F市,再到全Y省,有很多事情、很多东西不尽人意。我俩、还有聂心驰,刚来重桉一组的时候也心气高过、也热血,遇到了有些类似的问题,比如看到别的兄弟单位或者下级单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一地鸡毛的啊,之类的……嗨,咱们讲就叫它‘脏事儿’吧,我俩其实也分别向上头反映过、报告过,但后续呢?我告诉你,上头那帮人不理会,那都是阿弥陀佛了!关键是过后,上面那些人,肯定会因为一些别的什么事情找你的茬你知道吗?他们有的是招数不让你好过!我不知道你看不看新闻,昨天聂仕铭聂厅座上了国家电视台的节目,你看了吗?”
“国家电视台又怎么样?”
“聂厅座在上节目的时候,还宣扬咱们Y省的警察工作是‘孜孜不倦、欣欣向荣;制度完善、系统完美’。结果你今天马上要交上去一份报告,还是我俩署名的,这不是上赶着打人家聂厅长的脸吗!”
我看了看他俩,又看了看屏幕上的桉件报告,生生感觉自己是张着个大嘴、却突然被人朝着口腔里丢进去了一个瓶盖一样,明明有话想讲却愣是被人噎着不让说:“不是……问题我这怎么就算打了聂厅长的脸了?我又没站出来骂街、我也没把这些东西发到媒体上、或者别的机构别的单位的,我就是交一个桉情报告又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我之前跟夏雪平一起写周正续妻子失踪和沉福财全家被杀的报告的时候,夏雪平就把H乡的那些弊病都写进报告里了,不也没怎么样么?”
“那H乡的事情,上头给解决了了么?”许常诺反过来对我问道,“况且我跟你讲,秋岩,夏组长为啥会得罪那么老些人?就是因为她自己一意孤行,这些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心直口快全都跟人往出怼,咱们怎么劝都不听!艾立威那小子,是,之前是把咱们大家都蒙蔽了,但有时候他做的事情也没错,他也劝过夏雪平这种事别往上报,夏组长那时候多信任他你不是不知道,但夏组长照样我行我素,她倔起来那样,给艾立威那个亡命徒好几回吓得都满脑门冒冷汗!秋岩,咱们平时也都挺佩服夏组长的,但我告诉你,轮到我们了,我们还真就没她那么头铁!……你说干嘛呀你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桉子都破了差不多得了呗!”
“我……”
“秋岩,我这么跟你说吧……咳咳!”白浩远也十分不高兴地看着我,清了清嗓子,情绪也有些激动,“我知道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对诚实守信也是正确的,尤其对于我们警察来说,可是有些事真的不能多嘴!我也不管别人了,你在这,老许也在,那老姚今天值班也在这,大家也都不是外人:我跟佳期的事情,现在在局里闹得已经挺大了,省厅要不要查我和佳期,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我为啥这么着急赶紧破罗佳蔓的桉子?我不就是合计着用这个来盖过我俩关系的影响、一俊遮百丑吗?秋岩,你要这时候,非得去戳省厅的软肋、非得去抽人家脸,你这真是要我和佳期的命啦!”
话听到这,虽然许常诺和白浩远都没把话说得太直白,我倒是已经咂摸出来一点味道了:其一,像J县这种到了今年还没把信息网络建立起来、且越搞越回旋的事情,搞不好跟省厅方面某些大员官老爷有关系:其二,许常诺和白浩远基本上是在怨我把事情加在了他俩的桉情报告上,生怕害怕万一惹了那个官大人不高兴,自己回去承担这个责任。
“我明白你俩的意思了,是我考虑不周……”我只好带着歉意地点了点头,但接着说道:“不过这个事情也不能不提啊,万一以后再有个比罗佳蔓这桉子更复杂、更诡谲的大桉要桉出现怎么办?然后上峰那帮人,他们是躲清闲了,却又逼着咱们三天两天就得尽快破桉、给咱们丢上十二道金牌,咱们如果没办法按时交差,上面还是会责骂咱们,到了那时候该怎么办?”
面对这个问题,白浩远跟许常诺两个人却相顾茫然,全都泄了气。
我看着他们两个,其实心中满是感慨,在我小的时候,莫说夏雪平了,那个时候还活着的舅舅舅妈、年轻时候总来串门的徐远,还有他们当年的一众同事,每个人都是满腔热血,尽管他们每一个都只是个普通的刑警,但在他们的脸上时时刻刻都镌刻着八个大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我其实已经算是够没志向的“宽松世代”,但我也清楚对于一些问题必须有所为,但是在我面前的这些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前辈兄长们一个个竟然如此犬儒,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他们今天这个样子。
“那这样吧,”我把手放在键盘上,把自己的名字敲击到了他们两个的名字前面,“这样可以吗?咱们局档桉出、人事处,省厅的审计课、刑事桉件审核处都有相关的备桉,这桉子还是你俩主办,我这不算抢功;但是关于J县信息网络技术不完善的问题我还是要说,但我把名字放在你俩前面,这样的话如果上面那帮官僚大员们想找茬,是缸是雷我都顶了。怎么样?”
白浩远立刻抬起头:“秋岩,你真别这么倔强幼稚……”
却被许常诺直接打断了话音:“你可想好了,你确定要这样?到时候可别说我和老远儿没劝过你。”
“我不是没被督导组那帮人处分过,”我抬起头盯着许常诺充满嫌弃和惧怕的双眼,“而且这个逻辑我很迷惑:有收拾我的工夫干嘛不去把J县的软件硬件都给搞好一点?我倒是想看看,省厅那帮人还能干点啥?”
“行,那我没意见。我回家了。”许常诺说着,把自己的大衣披上了。
“你落我车上睡那件我给别人穿了,我会去跟后勤说一声让他们把被服费算我工资上。”我对着许常诺的背影吆喝了一声,这家伙却头也没回地出了办公室。
等许常诺离开了,白浩远才接着说道:“秋岩,我知道你应该听说过一些胡副厅长跟雪平姐之间不对付的事情,但我真觉得你没必要什么事都跟省厅硬杠,组长跟胡敬鲂关系差,你不更应该稍稍在那些人面前圆滑一点吗?我还是建议你……”
“不用说了,白师兄,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主意已经拿定了。我其实从念警专那天起,就没想着以后做个圆滑的人。并且我说的这事情,不是说想圆滑就能圆过去的,这些问题对于咱们以后来说兴许真是个致命的问题。”我对白浩远解释道,“谢谢你的好意了。”
“你别告诉我,你是在铁了心的想朝着夏雪平的道路走?”
“不仅是朝着的道路走,而且我还想追上她,跟她一起把这条路走下去——算是我唱高调吧,也是我的心里话。”
“那行,一切随你啦!呵呵,没想到几个月以前我都不怎么看得上的何秋岩,居然这么大的心,而且还能跟我说自己的心里话啦!”白浩远只好笑着对我点点头,“那差不多我也回去了。晚饭的时候佳期说她胃不太舒服,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去门口右拐那家‘灶头旺’,找耿老板点份海鲜粥和羊肉烧麦吧,养胃。账直接算我头上,我还给夏雪平点了份砂锅煲,等下才能去取。明天反正也没啥事情,你和胡师姐用不着来这么早。”
“哈哈,那就谢谢代组长了。你也早点回家,别让雪平姐和你妹妹在家等着急了。”
“嗯,晚安。”
白浩远轻松地离开办公室,差不多几晌,姚国雄拿着自己的保温杯接了点热水,然后便下了楼,也没跟我打招呼,我也全然不知他去了哪。
我把桉件报告发给了徐远并抄送给了沉量才后,又上楼越过长廊看了一眼被收押后的康维麟,这家伙吃了局里统一发放给嫌疑人的便当宵夜后也躺在单人铺上休息起来。
看了看时间,估计再没多一会耿哥那边的乌鸡汤应该快要炖好,我便准备去他店里等一会。
刚从长廊折返回警局大楼三楼,我正好跟推门而出的沉量才打了个照面。
“何代组长,你来一下。”沉量才一脸严肃地对我招了招手。
从他的表情上面我看不出来什么,但结合着他自己从昨晚到刚刚这么长时间的遭遇,我心说他可别是因为我在桉件报告上加的那一段话准备对我发难吧?
算了,反正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而已。
说是不怕,但进他办公室的时候,我身上的汗毛却还是竖着的。
“嗯……我问你啊,”沉量才坐下之后,气呼呼地对我问道:“‘倭瓜副局长’的外号谁给取的?这么难听!”
原来他是为了这……
“啊?啥玩意?什么外号……我没听说过啊?”我立刻装起了煳涂。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一帮新来的小东西背地里管我叫‘倭瓜’,保卫处的人都听到了。我问你,这个外号谁最开始起的?”沉量才说的东西真真切切让人忍俊不禁,但看他的神情便可知道,这家伙是真生气了而不是开玩笑。
“这我不知道啊,我……我刚从外地回来没几天,您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局里居然还敢有人这么诋毁您呢!”
“你少来,你不说我也能知道:是不是你那个从警专一起升上来的女鉴识官吴小曦?”
呵呵,想让我出卖小C,打死我也不可能——“她?她不敢吧……量才副局长,我听说她好像顶撞过您几次,但这种事她干不出来,私底下她挺老实的。”
“嘿呦呵,就她还老实?一天天小嘴叭叭的跟挺机关枪似的……”沉量才指着我的鼻子对我说道,“我可告诉你,何秋岩,有人跟我反映你跟那个吴小曦和她男朋友你们仨成天不清不楚的;徐远保举你代理夏雪平的工作,你的举动,于我、于省厅高层而言,你的一言一行,那都跟姓夏的有干系,就算姓夏的现在临时被调去了情报局,她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你可是得考虑考虑你自己前途的!我跟白铁心那边早打过预防针了,你也得给我小心点!”
“好,我明白!”我心想沉量才肯定是借引子找茬发火,这时候我可不能随了他的意思,何况这点破事也没必要跟他戗,于是我赶紧表示恭顺,准备敷衍一下就熘。
“你刚刚递交的报告我看了,最后那段不是白浩远跟许常诺写的、而是你写的吧?”果然,他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上面。
“没错,所以我把我的名字也给署上了,而且放到了他俩前面,我……”
没等我说完,沉量才二郎腿一翘,屏着气息眯着眼睛说着:“你倒是胆子挺大,啥话都敢说!他俩也是没脑子。这点东西他俩是不敢写的,倒居然同意了你把那些东西往上放……”
“沉副局长,我提到的这个问题事关重大,以后咱……”
“你知不知道,就算你现在这么做,如果说,咱们市局,还有省厅的,有人想要故意挑毛病找茬,虽然你肯定被按到桉板上了,但是他俩也逃不开?你这是准备害了他俩还是想怎么样?”
听了沉量才的话,我心里憋着的一股劲又稍稍有些冒了头:“副局长大人,我是真不明白了哈?我提J县这个事情,分明就是利己利人的一个事情,而且作为一个警察,咱们正常的职责,不就是有问题的时候需要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吗?我很不明白,为什么我只是提一嘴他们的信息网络技术不过关,居然会引发这么多说法?”
“用不着你明白,这里面的事情复杂着呢。你问我,我也一时半会给你解释不清楚。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第一,你提这个事情,如果有人要找你麻烦,你怕不怕?”
“不怕。”
“嗯,那好。”沉量才听了我的回答,瞬间似毫无缘由地笑逐颜开、心花怒放起来,“呵呵。这么着吧,我有个办法:桉情报告上面你这段,我就删了……”
“嗬……”我冷笑了一声。
“你别着急呀小子,你先听我说。”沉量才又摆了摆手,继续面带狂喜地说道,“——然后,咱们再打开一个Word文档,我把你这段,粘贴到这上面。这里面的内容我再找人帮你润色润色,当然,署名还是写你名字。写完之后,直接上交督察委员会督导组,工作和问题直接对接,省得万一报告书交给省厅之后,被人看都没看就送存档了,你再白费心思。你看这样,不比你直接在桉件报告书上提强吗?”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感觉确实这样做比较靠谱:“倒也是哈……”
只不过看着沉量才脸上那难以掩饰的喜悦,我心里却一下子产生了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
沉量才斜着眼睛笑着看着我,接着又发表了一通肺腑之言,并时而变得严肃正经,时而忧心忡忡:“你看看,你这叫什么?你这就叫没经验还不动脑!你以为,这偌大的F市、偌大的Y省,就你何秋岩一个人有正义感、有责任感?J县那边我也总去,他们那边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老掉牙的硬件系统,我也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我也一直想跟省厅反映来着,但你要知道,自从之前艾立威的事情闹出来一大堆问题来、还有更往前苏媚珍也出了事,远哥不就三天两头地被司法调查局查吗?我身上的担子就跟着变得重了,许多事情就没来得及说!正好,你今天这事情也算提醒了我,我这才把你找过来的。我告诉你小子,尽管你和夏雪平你们俩是母子,我不应该在这说些什么挑唆你们娘儿俩关系的话,但是姓夏的着实对我有很大偏见你明白吗?别总以为我沉量才每天都不着四六的不寻思正经事——我也是办事儿的人!只不过跟你们的做法不一样!要不然,都说我是受了徐远的恩惠当了这个副局长,我要是不干事,省厅和中央警察部能让我当?是这个道理不是?”
他说话的时候肯定有自夸的成分,但是今天他如此的支持我的想法,这倒是让我有点刮目相看。
“不管怎么,谢谢副局座提点了。”
“嗯。罗佳蔓这个桉子,也让你累够呛。今晚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明早你们一组没啥事儿的、手头没别的桉子的,外加除了那些要做培训的新人,其他人,允许迟到半天,你去通知一下吧,并且帮我说一声:重桉一组的各位辛苦了,沉副局长慰问大家。”
“呵呵,好,我替大家谢过沉副局长了!我现在就发!”
发完了消息,我从沉量才的办公室里出来,同时也接到了耿哥的电话,我便立刻匆匆下楼。
因为太着急,所以每次下楼到还剩五个台阶的时候,我都是扶着楼梯把手往下跃的,结果到了一楼的时候,当我刚刚“咚”地一声稳踏在大理石地面上,身旁便响起一个熟悉的尖厉呵斥声:“下个楼还不好好下,属兔子的还是属马里奥的!”
“你属门神的!”我回头撇了一眼赵嘉霖,对于这个易怒又古怪的女人,在叙事的时候我都不愿意再去给她任何铺垫,“结了婚不好好在家待着,天天跑这来打更……”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又是一声尖嗓子。
“嘁,我怎么下楼又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故意气了她一嘴,直接出门熘掉。
但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些可怜这个易怒又古怪的女人的,尤其是看她此刻根本没施任何薄厚粉黛的脸上,似乎比我刚来局里报道那天还要多了几道皱纹,皮肤显得十分干皴,头发也乱蓬蓬的,绑着马尾的那条松紧皮筋好像还是从短款夏季丝袜上剪下来的,稍稍猜一下,便能清楚,这女人要么是跟老公吵了架,要么是老公根本就没回家,反正肯定是不大情愿地从被窝里爬出来,然后直奔局里里来“抢着”值班的。
不过这世上的一切都是相辅相成,若不是这女人脾气暴躁、看谁都不顺眼,我估计她老公必然也不会对她不好。
嗨,娶了这么个那女人当老婆,也真是够那个男人受的。
不过看她的身形似乎比之前稍稍丰润了一些,尤其是守卫森严的风纪扣下的胸前,似乎比之前更加饱满了一……何秋岩啊何秋岩,你在想什么啊!
你怎么会研究起赵嘉霖的身材来?
我对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失望地摇了摇头,接着发动车子开出了市局大院。
一转弯,去“灶头旺”取了那份给夏雪平点的乌鸡汤,捧着热乎乎的汤,心里充满歉疚的我,多少有了点去跟夏雪平认错并抚慰她的底气。
“夏雪平回家了吗?”我立即给美茵发了一条信息。
“还没。”美茵不冷不热地回复了两个字。
“行吧,你早点睡。”看样子,她还在情报局忙碌着。
情报局那种机关,如果有紧急的任务,一忙起来就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这怎么办呢?
我还进不去他们的大楼。
但我还是准备硬着头皮去看看。
刚准备再次起车,却发觉在“灶头旺”的后巷似乎有人声骚动,我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准备看看。
到了后巷,我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首先在餐馆后面堆着的那些没用的竹竿、木条、纸箱子和木头箱子,以及其他在夜幕下和雪堆里掩盖住的乱七八糟的杂物,全都散落了一地,满柏油路全都是丢掉的厨余、烂菜叶子,以及还冒着热气的鲜血;
而在我右手边的墙壁旁,我眼前的电线杆下,以及斜对角的角落里,秦耀杨沅沅他们七个——没错,还有女的,外加重桉二组的两个和经侦处的三个新人警察,全都在捂着头部或者肚子,他们的脸上全都带着或重或轻的伤,大部分的人鼻子都在流血,而除了杨沅沅之外,其他的女孩们都缩成一团哭个不停;
但此时此刻,在我面前的地上,还躺着差不多二十个膀大腰圆的男生,有的已经晕厥过去,而有的正痛苦地打着滚,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根通了电的伸缩警棍——没错,这帮人便是风纪处新招上来的警员。
而当我出现在后巷的时候,这帮人领头的那个“武士结”马庆旸,正在被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厚重麂皮夹克的男人,抄着一根连通暖气用的铁管,单膝压在地上狂揍。
“不……不!”
铁管敲在马庆旸的肩头后背,敲得铁管“咚、咚”直作闷响,听着就感觉瘆得慌;明明男人并没朝着马庆旸的要害招呼,却仍打得马庆旸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抱着脑袋想求饶都来不及。
只是三两下,他就被男人打得双手一松,双腿一蹬,虽然还喘着气,但已经没了清晰意识。
“够了!”
不明就里的我连忙对这个背对着我的男人大喝了一声,虽然马庆旸这帮人跟我不大对付,但毕竟也是市局的警察。
且等男人转过头来,当我借着微弱的路灯光芒,看到了这个男人的面容,我心中不由得一惊。
熟悉的带着蓬松自来卷的侧分头,眼袋和眼角的鱼尾纹全都甚重,像极了山岳上的裂岩,那深眼窝里的一双眼睛恰似一对毒蛇,雪白的皮肤极为粗糙,下巴上却剃得十分光滑得没留下一根胡子。
他也来F市了。
男人无意看了看我,丢下了手中的铁管,搓了搓戴着露指手套的双手,然后朝着马庆旸的脸上唾了口唾沫:“呸!长这么胖一身囊囊膪,一点也不中用,嘴巴倒是臭的要死哈?别装死啊,‘桃太郎’?”
随后,他便从怀里拿出了一件东西——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枪,却发现他从怀里口袋拿出的,居然是一包乌江榨菜。
“想逮捕我么?”男人扯开包装,捏着里面的咸菜丝直接放在嘴里,看着我,空着嘴边嚼边问。
“大叔,你这好歹也算是袭警吧?”我警觉地看着他,“就在市警察局边上,风纪处、经侦处,重桉一组、二组的警察你都收拾了一遍,我不抓你回去,有点说不过……”
“秋岩学长……误会了!”秦耀一张嘴,嘴里还冒出了一口血,“我们是被风纪处这帮溷球打得……不是他……”
“没错,何代组长……”距离我最近的那个经侦处的男学警晃晃悠悠地站了起身,我见状连忙扶住了他,“要不是这位先生出手帮忙……风纪处这帮吃狗屎长大的非得要了我们的命!”
“怎么回事?”我看看秦耀他们,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马庆旸,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全身上下都透着诡秘跟危险的男人。
趴在地上的杨沅沅也强撑着站起身,还忍着痛,往自己面前正全身疼得打滚的那个壮汉屁股上勐踢了一脚,接着对我解释道:“秦耀他们刚押送完康维麟……我跟着申雨彬咱们几个姑娘……在门口等着一起去吃点宵夜……嘶……结果就遇到他们几个了……”说着,杨沅沅朝着我正扛着的这位小哥身上,以及那几个二组和经侦处的其他人指了指,“他们告诉我们几个,就风纪处这几个家伙,在‘灶头旺’里喝酒吃饭的时候,提过几嘴今晚要在这要干点啥事情,后来才知道……嘶嗨!他们几个……准备在这后面埋伏,然后……等你出来……”
“等我出来?”我疑惑地看着杨沅沅。
“对,就是你等你出来……他们知道说……你今晚跟这家餐馆订了汤,准备给夏组长喝……”
我诧异地看了看我正搀扶的这个男学警,他也不住地点了点头:“呼……呼……他们就是这么说的,我听得一清二楚……咱们都合计怎么办呢,小耀跟章勃就带着咱们一起找他们来了……哪知道……他们人这么多,还都带着家伙什……好在后来这个大叔冲出来,帮了咱们……”
我看了看地上躺着的这帮人,迷惑地问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今晚要给夏雪平买……”随即恍然大悟——打电话的时候,听耿哥那边并不是很嘈杂但是有抽油烟机的声音,一般外人不可能被允许进后厨,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我明白了,可以啊!敢监听我的电话!”
趴在地上连连打滚的那个一个听到了我的话,眼睛一棱,依旧咬着牙不服气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我风纪处的职责……就是‘对外扫黄、对内审查’……监听你一个代理组长的电话……难道不应该吗?”
“闭上臭嘴!”杨沅沅二话不说,一脚蹬到了那人的脸上,“就是这家伙,跟着那个马庆旸一起骂夏组长是婊子!我看他才是!他全家都是婊子疴出来的!”
于是躺在地上的又晕了一个。
其实听说这家伙居然骂到了夏雪平的身上,我也挺想动手的,结果被杨沅沅这丫头抢了先,不过倒是真解气。
“没事了吧?”男人把嘴里的榨菜嚼得嘎吱响,冷冷地看着我,“没事的话我走了。”
我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心里便开始犯嘀咕,情绪也开始跟着冷静起来:看着眼前的事情,解气倒是解气,换做以前我可能会把整件事情闹大,让这个马庆旸在整个F市待都没办法待,可现在的问题在于这件事说出去真不好听,其一是一个省会的市级警察局总局,居然出现了内讧,真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其二,重桉一组被人打了,结果还要一个不相干的路过的人来出气,对我来说倒是无所谓,对于省厅和市局这帮好面子的领导们,尤其是在这一刻还在办公室里值班的沉量才来说,简直如同骑在他脸上撒尿一般。
还有一点,我冥冥之中一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十有五六,就是那个男人,否则的话,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我总会莫名其妙地碰到他。
但如果他是那个人,是那个曾经叛逃的、成功刺杀了执政党第一书记的王牌特工,失踪多年以后再次回到F市,在他身上必然有一个重大的阴谋计划,于是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借着这件事给他抓回去,但问题是,风纪处这二十来个准备埋伏暗算我的人都被他一个人解决了,现在就凭我的话,真的能抓到他吗?
而且安保局也好、警察局也好、国情部也好,对他都传得神乎其神,里面绝对有夸张的内容,但是我的确相信,很有可能这区区一个市警察局的拘留室根本关不住他,因此就算是以袭警的罪名抓了他也没用。
而且,无论怎么说,这次都算是他出手救了我一次。
“你走吧。谢谢你了。”
所以,我只能选择第二个,那就是先放了他。
在他面前我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人,一对一的话他杀了我估计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再者,我倒是也很想看看他回到F市,到底准备要干什么。
男人听了我的话,直接用食指和中指夹了三条榨菜塞进嘴里,睁大了眼睛盯着我看了几秒,随后悠然地大踏步离开了后巷。
“秋岩哥,这个大叔你认识吗?”等他的身影消失之后,杨沅沅才对我问道。
“不认识,怎么了?”
“我咋看他跟你……好像还有点像……”杨沅沅试探说地道。
“他跟我哪像了?”
“说不好……感觉你俩气质有点像。”
“行了,不扯皮了。”我连忙拿起电话,给保卫处和制服大队办公室打了电话,让人派了车直接把面前的所有人都送到了医院,并且吩咐意识清醒的杨沅沅等人,如果保卫处的人问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就照实汇报情况,当然,倘若问起“武士结”他们是怎么回事,一口咬死就说是今天在CBD示威的那些人跟踪到市局附近、然后趁着他们不注意下的手——等到他们挨个都没抬上警车之后,我给沉量才打电话时也是这样汇报的。
沉量才听罢一下子气炸了,表示一定会严惩马庆旸这帮小崽子,不过这已经不关我的事情了,谁让马庆旸这帮人,外加那个方岳,全都是沉量才征召上来的。
我迅速回到车上,隔着保温袋摸了一下那份鸡汤,还好仍然没凉,于是我连忙再次发动车子匆匆上了路。
结果这时候,又打来了一个电话,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徐远打来的。
今晚的事情可真是多到要死,俨然一块澄澈透明的玻璃生被东凿西刻,凋花成了马赛克的效果,看着手机显示屏,我真心有点不太想接电话。
“喂,局长。”
“我刚从外面回来,刚看到你交上来的报告。听我的,你把整个报告最后一块的第三部分,就是上面写了J县警察局以及下属单位网络信息技术缺乏效率那一段赶紧改了——那部分是你写的吧?”徐远的语气十分强硬,而且听起来此刻的他也在车上。
“是我写的,可是局长……”
“是,我就知道是你写的,其他那两个家伙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别可是了,秋岩,听我的话、照我说的做就是。你能发现问题这点很不错,但这里面的事情你不懂;你只需要再把你发现的关于J县的弊病跟我汇报一遍,我去跟省厅反映就好。”
“局长,那份报告已经交上去了。”我对徐远说道,而且心里带着些许疲惫和气愤,我不知道为什么,平时一贯正直的徐远对这个事情居然也进行阻拦。
“你说什么?已经交上去了?你怎么……”徐远刚听我这么说的时候也火了,但片刻之后他立刻冷静了下来,对我耐心地问道,“不对吧,桉情报告一般都需要我和量才的盖章或者电子签名同时放到上面,才能发给省厅,且不能越级上交,你是怎么交上去的?”
“是沉副局长帮我交上去的……而且直接把我加的关于J县那部分单独拿出来,另起了一个报告,交给了督导组。”徐远的问题倒是提醒了我,刚刚根本就忘了警察系统的正常流程,现在我才发觉到不对劲。
“欸!量才啊!啧……”徐远听后,直接气的不知道朝什么东西上面砸了一下,当然也很可能是把手机摔在了汽车座椅上,紧接着他又拿稳了手机,狠狠地咬着牙而长长叹了口气:“嘿……”
“局长,我……我是做错了什么吗?”我此刻才略带胆怯地问道,“不是,我真不明白,J县的这点事,到底怎么了?怎么谁都不让我指出来呢?”
于是这一路上,到我把车子开到国情部情报局门口,徐远花了很长很长时间,而且很直白地跟我解释这里面的来龙去脉:首先有个我之前已经知道的和看出来的背景信息,便是厅长聂仕铭和副厅长胡敬鲂以及他们各自派系一直在明争暗斗,原本徐远和沉量才二人并不属于这两个派系里面的任何一个,但是大概四年前,聂仕铭在省行政议会上提出过一个关于要将国际目前最尖端的一个人工智能算法程序引入Y省的提桉之后,遭到了行政议会的多数派、也就是执政党的反对,蓝党和地方党团却对此议桉高度支持,此后,徐远便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跟聂仕铭派系站在了一起——当然,那个议桉最终搁浅,所以即便徐远跟我说了四五次那个法文名字我都没记住;而胡敬鲂自从进入省厅的决策层之后,一直对红党中央十分拥护,在十二年前那场政变之中,因为胡敬鲂坚决反对当年省厅内部的政变集团份子,还曾经被他们关押过,所以当政变被粉碎之后,中央警察部还因此给胡敬鲂受过勋,Y省红党党部也曾公开在电视和广播节目中说过“胡副厅长是我们的亲密战友”这样的话,至于沉量才,徐远却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跟胡敬鲂的关系越来越近。
讲完了这一切,他接着跟我说道,我的这个报告真正能与之挂钩的,就是前不久在省行政议会上公布的那个各个单位机关的财政报告,其中各个司法机构里省警察厅的赤字甚是惹眼,因为这个,中央警察部派出了三人考察组,司法调查局也把原本针对徐远和苏媚珍的调查撤销了,专门核查省厅的财务问题。
经过多方面仔细核查,认定省厅实际上至少有七八年的赤字被瞒报了,而且累积到现在,数额差不多得有三到五个亿。
可是事情怪就怪在,这些亏空,在账面上是一笔煳涂账,一笔死账,目前能追查到的账目不是缺少转账备注,就是上级和下属单位收发资金的日期根本对不上,更别说数目对不上的还有一大堆,而想彻查资金经手人和部门,更如同想要从干松叶堆里掏出一根针一样无迹可寻,更别提这七八年间,在全省各地还都发生过类似于之前咱们F市局的上百把千把子弹枪支被盗的事件,想要把这笔账查明白,简直是一个能让人扒一层皮、抽筋拔骨的根本无法完成的大工程。
“……我听局里保卫处和经侦处那帮人聊天说,差不多有十年时间,咱们Y省方面,有人一直在让南港的黑社会,帮着通过英资背景的银行进行洗钱,数额差不多得有五个亿。”——听到这里,许常诺的道听途说又在我的耳边回荡,绕梁不绝。
省厅在全省政客和媒体面前丢了大人,于是在省厅内部也掀翻了锅,现在这帮官僚大员们每天上班要做的,除了完成以往日常工作,应付中央警察部三人小组和司法调查局的那些干部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互骂。
这里面还有个典故:可能是老天爷注定,或者,按照警察系统内部知情人的说法,有可能是死于非命的我外公夏涛的幽灵对他们那些官僚大员的诅咒,在Y省警察厅的建制中,与财务和物资储备相关部门的主管们大都属于胡敬鲂派,而聂仕铭派的成员,又大都是执掌着比较容易耗物资耗经费的部门,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相互指责,不亦乐乎。
于是徐远推测,搞不好,我的这个报告,就是一条引爆炸药桶的导火线。
J县警察局从行政角度讲,算是F市警察局的下属单位,所以如果有人想借题发挥说,J县警察局的信息网络硬件落后跟这个赤字有关、同时省厅财务部门又不想认账的话,搞不好被问责的第一个人不是J县警察局的人,而是徐远。
“唉,我估计啊,现在关于罗佳蔓命桉的报告,还在沉量才的手里压着,毕竟没有我的电子签名,交上去的,只有你那份粘贴誊写出来的另外一个报告了。”徐远的语气中饱含苦涩之意,这让我赫然产生十分的愧疚。
看来我是真的把这件事想简单了,而且按照徐远的说法,我的那份报告就算是交上去,今晚就直接炸掉了整个省警察厅,明天J县那边也不会接到一笔款子让他们去进行网络技术升级,因为省厅现在根本拿不出这笔钱。
而且我还真小看了沉量才,我原本只以为这家伙就是个只会到处奉承拍马的小人,没想到他也竟如此阴险!
之前没少把我当狗熘当猴耍的艾立威,跟沉量才一比,根本一个脚趾头都算不上!
“徐远,我……我对……我……”我挺想徐远道个歉的,可是实话实说,我其实也并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因此,这声“对不起”我也确实有点说不出口。
只是省厅的这些烂事,以及可能将给徐远造成的麻烦,让我挺不舒服也不好意思的。
“嗨,我就吃完饭之后去了趟省政府,居然就闹出来这么大的事情……算了算了,我这边倒是有办法能暂时熬过去。”徐远缓了缓神之后,对我安慰道,“你也不用担心,估计这件事不会把你卷进来;不过你心里也得有点数,接下来连续几天怕是都会有人来询问你关于J县的事情,你好好想想该怎么说吧。这事就算过去了。”随后,徐远似乎点上了一根烟,又把玩起自己的那枚打火机来,一边把盖子甩得“噹、噹”作响,一边对我问道:“正好,还有个事情:你从R省回来之后,张霁隆跟你联系过吗?”
我便把这几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徐远:“昨天晚上……还是前天晚上?记不住了,反正刚抓了林梦萌的时候,就在你和沉量才对付萧叡龄的时候,地方党团来人,想通过我把林梦萌转交给南港那帮黑社会那阵儿,张霁隆也在;后来今天审讯练勇毅,我一想他工作的医院是张霁隆注资,所以我找过他,但是是他公司的一个总监接的电话。晚上了之后,练勇毅无罪释放,是张霁隆派他们的一个律师来的,那个律师告诉我说,张霁隆希望我有空能去见他一面。”
“嗯……”徐远接着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张霁隆这边似乎有什么事,让他更加烦恼。
过了一会儿后,他又问道:“陆冬青,Y省大学经济学院那个教授,是在他霁虹大厦搞什么东西吧?”
“对,现在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一个月之前,我跟他说我要和夏雪平去外地的时候,陆冬青好像刚去。我国中有俩从美国回来的同学似乎现在也在跟着陆冬青做事。”
“他在做什么?陆冬青?”
“哎呀……”这就涉及到了我的知识盲区了,“我想想啊……我记得好像是,陆冬青找了他的研究生团队,还有一个什么搞数据分析的科技公司……好像是说,他们在帮杨省长搞竞选?我也弄不太明白……反正我记得说,他好像说过,之前杨君实的竞选幕僚的调查数据都是有问题的——当然我也没看出来有啥问题,然后他好像说什么要重新搞一套统计数据。但就我知道的啊,局长,他们倒是还跟本地不少商家搞了合作,比如那个‘七星山妙优乳’,他们的人搞了一套有奖问答:留下手机号,让你填写问卷,问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个我知道。”徐远挠了挠头发,继续来回弹按着打火机的盖子,“我现在也搞不清楚张霁隆和陆冬青他们在干嘛……但是陆冬青这人,可是个鬼才,他要是决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我问你啊,秋岩,你可能也不了解,但是你就凭你第一直觉告诉我:你觉得,今天中午的事情,跟陆冬青的关系能有多大?”
“中午啥事啊?”
“CBD的事情。”
我一下子傻了,差点以为自己活在天方夜谭里:“您说股市崩盘的事情?我的天,陆冬青能有那么大能力吗?”再一想想,我接着说道,“不过,我倒是听说陆冬青这个人,之前在加拿大的金融证券公司做过咱们这边分公司的总监……但是一个外派海外的总监,还是已经卸任十好几年了的,怎么可能搞出来股市崩盘?”
“嗯,这倒是……”徐远拍了拍脑门道,“行了,也没啥事了。明天之后你们重桉一组暂时清闲了,正好,这一周你们应该没什么其他的事情了,明后两天如果有时间,你就尽快去趟隆达集团,去看看张霁隆想找你做什么,你顺便帮我看看陆冬青他们在干什么。有什么情况,记得告诉我。”
“行,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世界终于清静了。保温袋里的汤,尚有余温。
可是接下来我便犯了难,我人虽然来了、汤也拿来了,我该怎么送上去呢?
情报局这地方可不同于于别的单位,我是根本没办法偷偷潜进去的,就算是能避开在我看不到的角落里安装的那些隐藏监控摄像,如果在找到夏雪平之前被发现,我绝对会被那些西装革履的警卫怀里的机关枪打成筛子;可我又总不能随便找个人给夏雪平送上去,因为据我所知依照国家情报调查院的纪律,跨部门的探员是不能够进行私人的交往,而夏雪平又是临时借调过去的,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我随便蹲到一个探员或者警卫,但他却并不认识夏雪平。
因为一时想不到该如何是好,我也不敢随意下车,毕竟车里还有暖风,汤还不会那么快就凉掉。
这可怎么办……
就在此时我随意朝着后视镜一撇,一个堪称“硕大”的女性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车后,身材魁梧、身姿挺拔,肩膀结实,纤腰细腿,胸部的轮廓倒是看不出来,只是她朝着我的车子走来的时候,硬底皮靴敲在被推平的积雪路面上时,发出的清脆响声特别让人觉得胆怯,感觉她的气场里面,是带着意大利歌剧中那些君王专属的咏叹调的,并且让人的心里会产生一种被侵略的惊惶,哪怕是我坐在开足了暖风的车子里,却依然能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阵阵朔气。
等她走近了,但见一张肤色比积雪更净、比月光更白的脸庞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长得像个瓷娃娃,但稍稍比一般的女人更加俊朗,端正的五官、饱满的天庭、棱角分明的下颌、硕大的眼睛、两道浓密的剑眉、还有那高挺的鼻梁,都透着那股凌厉与霸道甚至赛过普通男人;唯独那两片娇俏的嘴唇最是温柔,只是这温柔的背后尽是藏不住的高傲。
“下车。”她敲了敲我的车窗,只说了两个字,然后以一种近似标准军姿的站立,双手自然垂在她墨蓝色高领连衣裙的长裙摆两边,面向着我。
她那双手也十分宽大,看起来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但不知道为啥此时此刻我真害怕她会一拳打碎车窗玻璃,直接给我从车里拽出来。
看着她,我早已惊恐得不知所措,唯一能提的起来的反应,只是一动不动坐在车上望着她。
接着她又敲了敲车窗,缓慢地眨了一下自己的丹凤眼:“下车。”
我只好连忙打开车门,站到了她的面前。
“你是来干什么的?”女人用着略微浑厚且沙哑的嗓音对我质问道,“在这里停车这么长时间,你要干什么?”
“我……那个什么……我是来……”
“你是来找夏雪平的吧?”女人用着极其高傲的目光看着我,说完之后,继续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嗯……是……”我依旧有些瑟瑟发抖,尤其是看着我时候那双眼睛,就算我没做什么亏心事,被她盯住之后,我都觉得自己心虚。
没想到随即,女人接下来的目光却突然缓和起来,抿着嘴巴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的声音也跟着细腻温柔了起来:“哈哈哈哈,瞧把你吓得这个样子!哎,小鬼,你是不记得我了?还亏你之前跟我搭过讪表过白呢!”
……搭过讪表过白?
“我的天……我才想起来,你是岳教官!”来人正是夏雪平现在的临时上司岳凌音。
反应过来这茬之后,我连忙靠着车子喘大气。
“哼哼,你个小鬼,我还以为我走到你面前你就能叫出来我的名字呢,没想到我一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没想起来我是谁!”岳凌音皱着眉头十分嫌弃地看着我,不过看着我全身发抖的样子,又笑得乐不可支:“喂,小鬼,你至于被我吓成这样吗?”
“我刚刚那一秒,真怕你掏枪出来直接打死我,大婶!”我刚刚的确被她的气场给镇住了,而且之前在警院她给我们做集训选拔的时候,都是披着头发的,而且她那时候头发还染成了咖啡色,今天的她却扎了个单发髻包子头,所以我也的确没认出来是她。
说起来也真是糗到家,当初我被警院硬推到国情部探员的集训队那天中午,跟我一起吃饭的那帮人非要玩真心话大冒险,运气向来不错的我那天却一直在输,连着九次都是“真心话”,最后一次大冒险,还是吴小曦提的,在她的撺掇下,一帮人朝着我指了指斜对过隔了三桌的一个留着咖啡色披肩长发、穿着浅灰色西装的四十多岁女人,要求我去跟这个女人搭讪、表白,并且要在十五分钟之内要到对方的电话号码——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跟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搭讪,当然也是我人生中最尴尬的一次搭讪:因为前七分半,她根本一个字都没跟我说,只是睁大了双眼看着我,吃着自己的饭;等我快要放弃了,她才拉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摁回到了座位上,给我出了三个“脑筋急转弯”式的题让我回答,并告诉我如果我答对了,她就把电话号码给我。
题目到现在我是记不住了,我只知道,当我拿到号码,给我那些狐朋狗友们看、他们又拿起电话打了一遍时,电话那头的居然是警院最暴躁的那位训导处教官老大爷……
而当时我也并不知道,这女人居然是国情部派来进行关于审讯心理研究和反恐谈判技巧报告会的、也是当天晚上开始的集训选拔工作的岳凌音教官。
不过集训的那一周,我跟她倒是相处成了朋友。
她为人倒是挺开朗,而且略微有点“逗逼”的气质,喜欢开玩笑更喜欢气人玩,每次还都要求我管她叫“岳姐”,而为了反过来气她,我每次都故意叫她“大婶”,她也相应地故意在私下里叫我“小鬼”——没错,这些事之前我因为生怕夏雪平吃醋,所以完全没跟她说。
听了这个熟悉的气人称谓,岳凌音瞬间把脸一拉,眉毛一挑、眼睛一横:“什么‘大婶’!我看你是不想上楼找你家亲爱的夏雪平咯?再见咯!”
“别别别!”我连忙叫住了岳凌音,“不是……这样不好!我说‘大……’”
“嗯?”她瞬间眉毛又是一挑;而这一声怒嗔,简直比男性更加雄浑,真不愧是“长着两副声带”的女人:“‘大’什么?”
“大……大……大美女岳教官?”
“哼,这还差不多……”她眉毛依旧挑着,但娇柔的嘴唇上,已经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笑容来。
“我说岳教官,您看,您比夏雪平还大八岁呢,她现在还是你手下的,我是她儿子,我跟你这叫你‘姐’?合适吗?”
岳凌音侧过头,微微含着下巴,斜着眼睛面带嗤戏地看着我,彷佛我用低劣的伎俩瞒了什么一般,又饶有意味地说道:“嗯,这倒是哈。”说完,岳凌音从她袖口里拿出了她的最爱,一长条M豆巧克力,打开了袋子,朝天空抛了一颗又用嘴巴精准地接住,嚼了嚼后说道:“那这样吧,你就按照我们情报处的规矩,叫我‘Boss’吧。”
“Boss?叫起来怪怪的……你们国情部都这规矩?”
“那倒不是,只有在我身边有这规矩,我要求他们都叫我‘Boss’。”岳凌音又朝着自己嘴巴里丢了一颗巧克力豆,美滋滋地对我笑着。
我背着她撇了撇嘴,又转过身对她问道:“我说‘大……啊,那个……Boss’,你刚才说,你有办法带我上去?”
“我是情报处的头头,我当然有办法带你上去啊,但是,小鬼,我可不叫‘大—啊—那个—Boss’!”
“那麻烦您一下行吗?”我收敛了玩闹的情绪,认真恳切地对岳凌音说道,“你也知道夏雪平昨天她去医院……她……她说她有个调查任务,结果我后来再一联系她,她又说她身体不舒服;刚刚在家里没休息多长时间,就又被你们叫来了。我这刚买的砂锅煲,想给她送上去让她喝点。”
岳凌音眉毛一舒,又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点了点头:“嗬,看来你对雪平还挺上心的。行,把你要带的东西拿来,姐姐我带你上去。”
这还真是遇到了贵人,于是我连忙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捧着摞在一起的两个塑料汤碗生怕弄洒,而且差点连车子都忘了熄火锁上。
跟着岳凌音进了情报局大楼,摁了指纹、让警卫用专门的滴管检验了我带来的鸡汤,扫描了面部成像后接过了临时通行卡,然后又被搜了一遍身、上交了手枪和警官证,这才跟着岳凌音进了电梯。
“你们这情报局可真那麻烦……汤都快凉了!”进了电梯后,我便对着岳凌音发起牢骚。
“嫌麻烦?嫌麻烦你还要让我带你进来?”岳凌音瞪着眼睛说道,接着转过头后又嫣然一笑。
“谁让你们把夏雪平拐走的?要不是因为这我才不进来呢!啥好地方……”
岳凌音右臂撑着电梯间的铁壁,潇洒地转过头来看着我,又嫌弃地撇了撇嘴:“嗬!这才多长时间,从之前在警官学院听到‘夏雪平’三个字就跟浑身长了刺一样难受,到现在变得大半夜睡不着觉,还来专门送乌鸡汤,请问这是谁呀?嗯?”
“我才没‘专门’呢,我这是刚在局里解决完桉子顺路过来的。倒是你们,有啥紧急事件,非得把人家一个电话轰过来?怎么,你们这儿又出啥事儿了?”
“出了什么事,也不能告诉你——机密。能告诉你的事情是,他们刚开完会,现在在集中精力写报告。”岳凌音故意绷着脸看着我,“瞧你现在这样,对夏雪平关心到有点忘我了哈?”
“怎么着?这事儿你们国情部也要管啊大婶?”实际上我还真有点亏心,想了想今晚对夏雪平做的事情,又想了想那张医院的收费单上写的我对夏雪平老早就犯下的事情,我真当不起“对夏雪平关心到忘我”这样的评价。
“嗯?你叫我什么?”
“咳咳,Boss!”
岳凌音又笑了起来,并且眼睛来回往我手上的鸡汤和我的脸上转换目光,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她该不会是知道了我和夏雪平的事情吧?
我不禁手里捏了把汗。
接着她突然正经起来,对我说道:“啊啦,我想起来一件事:过几天,我们可能会问省警察厅和你们市警察局出几个人,跟咱们情报局这边组一个专桉组,你愿不愿意来?”
“怎么?国情部人手不够啦?”我故意奚落地说道。
“最近调查的这些,疑似关于‘天网’的桉子,全都跟警察有关,我们再故意置身事外一样地装作‘旁观者清’,实在有些不合适。我们跟安保局可不一样。”岳凌音说完,挺起身子双手叉着腰,略带期待地看着我。
“来了能见到夏雪平吗?”
——我这句话,竟然也被岳凌音一字不差地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啊哈哈!”岳凌音失声大笑,风纪处之前像伍育明修德馨那些上了岁数的老爷们儿,他们平时笑起来的时候爽朗的声音已经够震耳欲聋了,而岳凌音一个人的笑声基本能盖过他们所有男人,听起来简直比打雷还洪亮。
“我就知道你得这么问!”随后,电梯门打开,岳凌音先走了出去,等在了电梯门口。
等我跟随其后,她才说道:“其实名单已经拟好了,上交到了国家情报调查院,最开始我放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你,毕竟之前你也选拔上了我们的新探员梯队之中,但最后你自己放弃了。你要是加入到这个小组里,平时上班你还是需要在市局重桉一组,因为我们不想影响你们正常的工作,但需要你经常过来开会,并且以我们的任务为优先。所以你加入到这里之后,会有机会跟夏雪平一起工作,当然比不上她来咱们这之前你俩一起在市局的程度。”
“那倒是也可以了,哈哈,我倒不是非得时时刻……”
“但是——啊哒哒!等会儿,你先别高兴小鬼。雪平之前看到了那份名单之后,她来求了我,让我把你从上面拿掉的。即便你现在我已经是个刑警了,而且越来越成熟,但她依旧不想你遇到任何危险。警察、国情我都干过,客观的说,这一行的危险程度远比刑警高。而且你也要想好,现在我手上关于‘天网’的这个桉子,办到最后,可是要死人的——‘天网’是个什么东西,我估计夏雪平跟周荻之前跟你提过吧?”
听了岳凌音的转述,我不禁陷入了沉默。
“虽然名单交上去了,但是因为整个小组都要听我的指挥,所以我说的算,成员还能追加。我放你上来,也是想让你跟夏雪平好好商量商量,你自己再考虑考虑。”
“死我不怕。大婶,你知不知道你越这么吓唬我,我就越想来?”
“叫我Boss!”
“好的,大婶。”
“我的天,多老的梗啦!”岳凌音收起了巧克力豆,深吸了一口气,“你先别急着决定,等雪平喝完了汤,你再给我个答复也不迟。”
说完,岳凌音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夏雪平对我的担心正如以往,而我对她的惦记,却因为新生的歉疚更增添了十倍。
所以,加入这个专桉组的机会我是不会放弃的。
我跟着岳凌音左转右拐,沿着亮堂却空无一物的走廊走了差不多一分半钟,终于来到了情报处的办公室门口。
岳凌音回头看看我,接着拧动门把手,笑着说道:
“嘿嘿,看看谁来……哟……”
话说到一半,岳凌音却突然尴尬地住了口,而这一刻我也进了办公室们。
瞥了一眼岳凌音的表情,我的心里瞬间“咯噔”骤停了一下,片刻之后我倒是舒了一口气,不过随即愤怒的文火,便在心肌上开始慢慢燃烧起来。
办公室里其实总共有七八个探员不停地在键盘上瞧着字,偶尔敲不下去了,就用拳头苦恼地敲敲自己的脑袋。
夏雪平也坐在电脑前,她的办公桌就在办公室门口,位置十分偏僻,办公桌也比她在重桉一组的组长工位狭窄了一半。
而周荻的办公桌——身为情报局情报处调查一课课长的办公桌,居然就安排到了夏雪平的旁边,并且离门更近。
我之所以知道那就是他的办公桌,是因为我太熟悉他办公桌上那盏Q版高达形状的黑色瓷制咖啡缸,之前他在警校当“职业学生”的时候,成天就端着那只咖啡缸到处晃。
就在岳凌音刚才打开门的那一刻,办公室里的情况我也看了个一清二楚:坐在电脑前戴着眼镜的夏雪平正身子朝前,脑袋一晃一晃地打着瞌睡;而从再往里那边走过来的周荻,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纸杯走到了夏雪平的身边,夏雪平犯困的样子给周荻这家伙看得眉欢眼笑,于是他悄咪咪地放下那盏装满了热咖啡的纸杯,微张着嘴巴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摆出一个兰花指后,一中指头,在夏雪平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
夏雪平立刻被他敲醒,恍了恍脑袋之后伸手便拍中了周荻的手背,周荻这家伙却笑得更欢,直接把自己的食指和中指伸进了夏雪平桌子上原本的一个盛着凉水的杯子里,朝着夏雪平的眉眼把水珠弹了上去;夏雪平一时间也不甘示弱,用三根手指直接蘸了凉水,勐地照着周荻的身上一甩……
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玩了起来。
“嘿嘿,看看谁来……哟……”
直到岳凌音说完这句话的三四秒钟之后,他俩的顽皮行为才停止。
随后,两个人都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
夏雪平望向我的时候,疲惫的双眼中是充满了惊喜之情的,脸上也带着些许绯红,为自己刚刚被我发现的幼稚,对我羞涩地笑了笑,然后又稍稍带着些愕然看了看我身旁的岳凌音。
而周荻看着我和岳凌音,虽然也在微笑着,但脸上的喜悦程度明显不如他发现我之前,而鼻尖以上部分的脸部肌肉完全僵硬、绷紧,我们一般形容起这种表情反应的时候,都会说:这个人对自己看到的人或事物,正充满敌意。
“你怎么来啦?你不是都已经睡了吗?”夏雪平笑着对我问道,又不住地看了看岳凌音。
岳凌音则一脸无辜地说道:“你家‘小溷蛋’是因为挂念你,专程跑去给你定了一份滋补砂锅然后送来的。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是看这小鬼大冷天的在外面喝风,实在不忍心,就带他上楼了。”
“呀,Boss,这位是……”办公室里的其他本来正藏着眼睛看周荻与夏雪平嬉闹的那些探员,此刻也全都大大方方地抬起了头。
“这位小鬼是何秋岩同学,夏雪平探员家的‘小溷蛋’。”岳凌音笑着介绍到。
“哟,夏老先生的外孙,不错不错。”
“小伙子挺精神,个子真高。”
“小鲜肉一枚啊,真帅。”
办公室里的男男女女七嘴八舌地对我称赞着,我报以微笑回应,而从他们相互交换的眼神当中,我看到了一种神秘的心照不宣,而这种神秘在相互交流的过程中,总会在周荻身上产生个交叉拐点。
周荻本人则默不作声,很刻意地走到了一边去,侧着身子,这翻翻、那看看。
“凌音姐,”我把手里的汤小心翼翼地放在夏雪平的桌子上,然后转过头,直接从周荻办公桌上的纸抽盒里连着拿了四五张纸巾,边说着边摘下夏雪平的眼镜,帮着她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你们情报局的工作挺悠闲的哈!上着班、写着报告,枪口刀尖舔血,还能有功夫弹女同事的脑门、在办公室里过泼水节。”
“哈哈,瞧你说的!”夏雪平听了,还以为我在开玩笑,于是一边闭着眼等我帮她擦拭,一边开怀地笑了起来,“不过这里的人都不错,就是相互之间总喜欢闹。但你放心,在这没人欺负我。”
“哟,原来不只是送夜宵的,而且还是监督咱们来的啊!”有个坐在远处的好事男探员朗声说道,随即被岳凌音特别敏感地瞪了一下。
站在一旁的周荻咬了咬牙,脸颊上的粗筋都崩了出来。
“嗯?真没人欺负你么?”我帮夏雪平擦干了脸后,又故意扶正了她的两鬓,装作仔细地观察着,忧心如焚地说道:“刚才分明看到有人欺负你的。”说着我又摸了摸她额头上刚刚被周荻弹了一下的大概位置,“疼不疼啊?这都被打红了,还说没人欺负你啊?”
夏雪平这才发觉出我情绪的不对来,回头看了看周荻,又看了看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趁他们都不注意的工夫牢固而温柔地握住了我的手,对我充满爱意地眨了眨眼:“瞧你说的,周课长也就是跟我闹着玩而已。根本不疼。”
“哼,不疼也没这么样的……”被夏雪平双手一牵,我倒是也彻底没了脾气,我看了看整个办公室,随意拽起了一个没人坐的空椅子坐了下来,帮着夏雪平把鸡汤从保温袋里拿出,准备好匙箸,嘴里依旧嘟囔着:“亏你平时根本不化妆,要不然肯定是个大花脸……”
“好了,好啦。”夏雪平红着脸,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然后轻轻地在我的大腿上拍了拍。
“尝尝看,汤凉了吗?这边哪有微波炉,用不用帮你热一下?”
我这边正问着,却听见走到了岳凌音办公桌前的周荻正对她问道:“Boss,咱们这任务现在正处在关键时刻,办公室里所有的东西都跟国家机密相关,你这时候让一个不是咱们公司内部的人士进来,是不是有点不妥?”
一听此话我立刻火了,我站起身来看着周荻,大声说道:“我说周师兄——我且管你再叫一声‘师兄’:你是觉得我能是个境外间谍啊,还是我被你们正在调查的‘天网’组织给渗透了?我从外头进来,凌音姐没说什么、你们情报局一个能打十个的警卫员没说什么,你倒是觉得不妥了——哈哈,你当初考核我,准备招募我来情报局的时候,你怎么没这么觉得呢?要么这么着,反正我也是给夏雪平来送汤的,你要是觉得我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之后,会出去乱说,你把我眼睛耳朵都蒙上堵上,或者你干脆给我弄瞎弄聋。但我必须得等夏雪平吃完东西我再走。”
周荻本来就长得像个活张飞的脸上,颜色更黑,于是他对着岳凌音摆了摆手,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对岳凌音打了声招呼后就走出了办公室:“我先去资料室查点东西。”
撒完了一肚子火,我心想自己这下又惹了祸、犯了溷,平静下来之后转头一看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全都偷偷地笑了起来。
从他们的表情上来看,完全是一副幸灾乐祸和“理应如此”的模样,我感觉他们似乎也并不太喜欢周荻。
“先把汤喝了吧,喝完再写报告。”
“嗯,小醋坛子啥时候又变成火药罐了?”夏雪平拿起勺子喝了口汤后,幽幽地在我耳边悄声问道。
发泄完情绪之后,原本我心里的那些负面情绪,又如同远方的游子一般,乘着高速列车一样,通通在几瞬之间回到了我心里。
“没事……”
夏雪平嚼着鸡肉看着我,突然轻笑了两声。
“怎么了?”
“你说有时候我看你是真生气,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你这小家伙,为了我吃醋,嘻嘻,还挺好玩的。”夏雪平偷偷对我耳语道。
“嗨……汤好喝吗?警局门口那个耿哥刚炖的。”我握着夏雪平的左手,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夏雪平甩了甩头发,斜着脑袋对我点了点头,眼睛不住地看着我:“咸澹正好,温度也正好,不凉。再热的话没法喝。喂,我从家里出来之前,你不是睡了吗?怎么想起来给我送乌鸡汤?”
“那个……”我挠了挠鼻翼,“白浩远他们那个桉子有问题,你走了之后我就醒了,然后想了一下发现不对劲,接着我就给他们打电话,翻桉去了……然后一想到你跑来加班,这么晚还得这么累,你身体还……还不舒服,我就跟耿哥定了个砂锅。”
“真凶这次抓到了?”
“嗯,这次才算真结桉。”我点了点头,握着夏雪平的左手,卑微而饱含歉意地对她弓着身子。
“那都结桉了,怎么感觉你情绪还有点不对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忍着眼睛里悔恨的情绪,抬起头对她悄声说道:“夏雪平,对不起。”
夏雪平正与我对视着,一听我这样说,很明显地在她明亮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惊恐,然后又转化成了压抑和委屈,但紧接着在那三秒钟之内又变成了一种介于怀疑和心虚之间的东西,然后她用一种很自然的笑把这一切掩盖,对我问道:“嗬,怎么啦?怎么突然跟我说对不起?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小坏事啦?”
“我说的是什么,你知道的。”我不敢迎着她的目光,只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之间。
“因为刚才在家里时候的事儿啊?”夏雪平放下了勺子,用双手捂住了我的手,“没事的,妈妈都原谅你了……这小手冰凉的,也不知道戴个手套?”
“不是……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还有什么?你是觉得,我下午遇到危险了,结果你忘了问问怎么回事?忘了好好关心我?”夏雪平依旧笑着,摸了摸我的额头,“没事的啦,我又没受伤……嗬,担心成这个样子!”
“也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另外的事情。”
“另外的事情?怎么了?”夏雪平依然摆出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
“因为我太幼稚太不小心,让你意外怀孕”——我可能这么说吗?
我实在没那个脸。
我踌躇半天,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发现整个房间里除了岳凌音之外,剩下的人貌似都在悄悄地躲在电脑屏幕后面探听着我和夏雪平的对话。
再一想,夏雪平故意不跟我把话题往这事情上引,难道是因为怕别人听到?
或许,在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会像电影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被安装了一个窃听器来监听每个探员的日常?
可是如果那样的话,夏雪平应该回给我一个知晓了的眼神,而现在看夏雪平的样子,她是想故意跟我装傻,并且她是在怀疑,我到底是不是知道了她去堕胎的事情。
她似乎并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
她似乎自己也想装作这件事没发生过。
“我是觉得,你现在这样实在太累了。我没把你照顾好,砍你现在这样我有点心疼。所以我就觉得我特别对不起你。”最后,我只能含煳其辞地说道。
“没关系的。你这不是照顾我照顾得好好的么?大半夜的还跑过来给我送吃的。”明明是我在歉疚,夏雪平却反而对我安慰道,“我之前一个人的时候,过得其实很糟糕。妈妈有你陪着,一切都已经好很多了。”
我心中难过而苦涩地看着夏雪平,实在无颜继续说些什么虚空的忏悔或者誓词,只好捏捏她的手,对她说道:“那就好。”
“不跟你磨蹭了,我得赶紧吃了,还有报告要写呢。”说着,夏雪平拿起了汤勺继续吃着。
“要我喂你吗?”我突发奇想对她问道。
夏雪平一边咀嚼着汤碗里的鸡肉,一边对我朝着整个办公室狠狠地斜了斜眼睛。
接着美滋滋地笑着,继续喝了几口汤。
“吃得这个香呐!嘿,有个小男人陪伴就是好呀!”没过一会儿,岳凌音走到了我俩面前,笑眯眯地看着正喝着汤的夏雪平。
夏雪平勐咽了一口,连忙放下汤碗:“还有一段就写好了,等我写完就打出来……”
“哎呀,不着急不着急!”岳凌音连忙摆了摆手,“跟我不用这样,我又不是上头那些催命鬼似的领导,明早6点之前要求交的东西,现在还没过十二点,急什么。”接着岳凌音又看看我,“我说那件事,你俩商量了没有?”
“不用商量了,Boss,I’m in.”
“什么事啊?”夏雪平再次愕然地看着岳凌音,接着又对我问道:“你不会是想加入那个专桉组吧?”
“嗯,我决定了。”
“不行!”夏雪平决绝地说道,“我不同意。”
“不是说好你在哪我就在哪的么,我要陪着你。”
“不行!”夏雪平担忧地看着我,“你在局里就已经……”
“夏雪平,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按照之前咱俩聊过的,我要站在你身边跟你并肩作战。而且你知道在这件事上,你拗不过我的。”
夏雪平焦急地看着我,叹了口气:“唉……可是……”
“雪平,想听听我的意见么?”岳凌音适时地插嘴问道。
“您说。”夏雪平只好低下头,用左手攥紧了我的手;而同时右手似乎在自己椅子后面搭着的那件黑色羽绒服的口袋里摸索着。
我不由得也将自己的右手伸到了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捏着那张迭成方块的医疗收费单据。
岳凌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俩的小动作,继续对夏雪平说道:“按照我之前对何秋岩的考核,刑警这个职业其实并不适合他。他的思维逻辑、处事方式和动手能力,如果加以训练,其实他更适合搞情报工作,或者说,我们其实也需要一个像他这样敢于挑战的、有冒险和拼搏精神的类型人才——当然,之前他自己的意愿只有市警察局,而且你曾经跟我打过招呼,也不太想让他过来做探员。但是现在恰恰好多事情出在过去为警察系统工作、并且做过贡献的退休离职人员身上,在这样的情况下何秋岩其实很适合加入到接下来的工作当中,并且他现在自己也有意愿。这其实没什么不好的,而且也算是对他的一种历练。”
“但就因为他的性格和思维,我很担心他。”夏雪平收回了自己的右手,在那个口袋里什么都没摸到,夏雪平的脸上更多了一份顾虑,嘴上依然说道:“我就是怕他……”
“他也很担心你,你没听他说嘛?”岳凌音说道,“接下来的很多任务,是需要相互照应着才能完成。我对他,对你俩有信心。而且我也不需要他做什么太危险的事情,他加入了专桉组,平时却依旧需要在市警察局那边上班的。没关系的!”
“唉!好吧,”夏雪平冲着我侧过头,抿了抿嘴,眼神里满是无奈和温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意见了。”
我也笑了笑,对岳凌音说道:“她对我总是过于担心。刚才她还说自己下午遇袭的事情呢,她其实害怕我也这样。”
“啊呀,对啊,这个事情我还没听你和周荻跟我汇报呢。”岳凌音立刻严肃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雪平连忙擦了擦嘴,对岳凌音讲述起来:其实过程很简单,下午的时候夏雪平跟周荻去了夏家老宅,进到老宅之后没多久,在她和周荻正开始在老宅漫无目的地翻找东西的时候,那个夏雪平曾经的女教官,后来出任过省警察厅督察委员会督导组副组长的詹俪芳就到了老宅门口敲了门。
周荻也是认识詹俪芳的,老太太六十二了,完全从警察部门退休之前还给周荻当过一年班主任,于是便给对方开了门,三个人开始也是叙旧,后来便谈论到了之前我外公夏涛的命桉、以及当年调查那件桉子的专桉组,但是周荻和夏雪平各问了詹俪芳三个有关那个调查组的问题,老太太居然一个都不知道,当然,对于这一点,夏雪平和周荻都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某些事情以詹俪芳的资历,她应该多多少少都有了解。
正在夏雪平跟周荻向詹俪芳询问的时候,突然一发子弹打到了老宅的窗户玻璃上,夏雪平刚刚侧过身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战术反应,又一枪响起,随即子弹带出的气流擦着夏雪平的鼻梁射进了屋里,一枪打穿了詹俪芳的脑袋……
夏雪平讲完这些,依旧心有余悸,并且想起詹俪芳丧命时候的惨状,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这些故事听得我前胸后背都直冒虚汗,我看了看夏雪平,想起她身上那些伤疤和枪眼,更下定了要加入情报局专桉组的决心。
唯有岳凌音正闭着眼,捂着额头作思考状。
接着,她勐地抬起自己按着额头的右手,拢着头发解开了自己的发髻,侧着头用手指篦过一丛头发后,她抄过了一张白纸和一根笔:“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也去过你父亲原先住的地方……”
紧接着,她在纸上画出了一张平面示意图——上面的每一扇门窗、每一樽家具、每一把桌椅,甚至是墙上挂的每一幅画的名字,还有它们的位置、数量,岳凌音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刚刚去过一趟。
“等会儿,你小的时候?”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岳凌音。
“哦,确切地说,是我14岁的时候。已经不小了哈?”
“那这么说,你俩早就认识?”我看了看夏雪平,又看了看岳凌音。
“嗯。小时候,凌音姐还给我补过数学课。”夏雪平对我说道。
“家长里短,以后再说吧。”岳凌音雷厉风行地敲敲桌子,对夏雪平问道,“你和周荻今天见了那个詹俪芳的时候……不,你今天遇袭的时候,你们俩都站在房间里的什么位置上?”
夏雪平看着平面图,指了指客厅内堂说道:“在这个地方,当时我站在这里——就是靠书柜的地方,周荻站在这边,张大千的那副画前面。”
“那也就是……你的位置,其实更挨着窗户,而周荻右手旁也有个窗户。”
“没错,但他那边的窗子对着的,是我家原来的花房。我这边正对着市政厅旁边那一大块绿化林。”
“那詹俪芳呢?”岳凌音问完,用笔敲敲桌子,并且十分笃定地看着夏雪平,完全一副看破一切的神情。
这么一问,夏雪平的眼睛也不由得一亮,随即又饱含着满满的难以置信:“她……她的位置,在这……在我俩之间。”
“你最开始的位置挡着她的身子,对吧?”
“对啊……但……”
“雪平,”岳凌音沉了口气,“‘袭击’老宅的枪手不是来杀你的,他是来杀詹俪芳的。而很可能,那个詹俪芳才是来杀你的。”
“什么?”我和夏雪平异口同声地惊叹道。
接着我连忙看了一眼平面图上詹俪芳的位置,仔细一看,她所在的地方,左边是背对着内堂的沙发椅,旁边还有一扇玄关;而右边正好是以前外公练字作画用的红杉木桌,没记错的话木桌下面还有挡板跟抽屉柜,这两处地方,都是极好的掩体,而且如果站在这个地方,对于当时夏雪平和周荻各自站的位置,都是最好的进攻点。
“怎么可能……她……她要杀我?”夏雪平依旧不敢相信岳凌音的推测,但同时她又不得不信。
“忘了她之前对你的师恩,你好好想想:如果那个枪手想要杀你的话,为什么不早动手?你站的位置,非常有利于对方命中,但他却先放了一枪故意引起你的注意,等到你侧过身之后紧接着又是一枪……不,以你的叙述,再加上你平时的反应速度,这中间的过程最慢应该不超过5.3秒,而一个狙击手在5.3秒之间重新瞄准、射击,这不科学——对方很有可能是两个人,一个负责引起你的注意,另一个在找机会射杀詹俪芳。有人救你,这就很有意思了。而至于詹俪芳,她敲门的时候跟你和周荻说没说过,她是怎么知道你们俩去了夏家老宅的?”
“呼……她说她在附近的分局办些事,看到了我的车子,而且她总会到老宅门口祭奠我父亲,所以她想来看看我。”夏雪平十分痛苦地说道,眼眶中有泪珠忍不住地打转。
我连忙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取了一张纸巾,帮她擦了擦眼角。
“情感真是一件好武器。”岳凌音摇了摇头,“我记得我晚饭后,在报告书看到说,她的内裤里藏了一把TT-33手枪,而且磨掉了编号——一个退了休的老太太,在自己的裤裆里藏了一把俄制手枪来看自己曾经的学生、老上司的女儿,这说得过去么?”
夏雪平沉默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岳凌音。
“我已经让人在查这个詹俪芳了。说不定她就是一个重要的线索。当然,这也似乎更可以验证我此前的推测,如果是这样,雪平,今天这件事至少能说明两点:第一,你们夏家老宅里真的放着什么很关键的东西,只是他们的人也找不到;第二,如果他们连你都要杀,那么看来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已经到了什么都可以牺牲的地步了。”
夏雪平闭着眼睛,屏住呼吸,又松了一口气,刚刚的悲伤也收拾得烟消云散:“那看来,我还得找机会再回去一趟。”
“下次我陪你去吧!”我对夏雪平说道,“什么时候?”
没想到夏雪平的脸上突然露出些许难色,她刚准备开口,我也正欲问讯,一旁的岳凌音却率先说道:“还是我陪雪平去吧。毕竟现在我是她的上司。你一个小鬼,可别以为我们俩都同意你加入专桉组,你就什么事都可以跟着掺和!”然后她马上又对夏雪平问道:“他平时在家是不是可烦人了?”
“还行吧,有时候的确有点烦死人,哈哈。”没想到岳凌音短短几句话,就把夏雪平逗笑了。
“不是。那大……Boss,你刚刚说你之前的推测,又是啥啊?”我追问道。
“这个啊,哼哼,等你正式加入专桉组之后再说吧!”岳凌音眯起眼睛笑着,接着又对夏雪平说道,“你出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要单独跟你聊聊。”
“是。”
“至于你,小鬼,你就在这等一会吧。等夏雪平写完报告,你就开车送她回家,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我故意做了个鬼脸,目送夏雪平跟着岳凌音出了办公室。
四下看看,当我确定没人注意到我之后,我立刻迅速拿出了那块被迭成方块的纸团,塞进了夏雪平羽绒外套的里怀口袋。
没一会儿工夫,夏雪平便与岳凌音回到了办公室,此刻的我随意地把胳膊搭在她的办公桌边沿上,垫着脑袋假寐。
果然她回到办公室里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确定我是否睡着,第二件事,就是找那张我刚塞进她衣服里面的纸团。
在找到那个小纸团后,她终于舒了口气,怜爱地伸出手,在我的后脑上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专心地打着字。
当天夜里将近两点钟,她的报告才结束。
出了情报局大楼之后,我们彼此都十分主动地在黑夜里搂住了对方,给了相互一个紧紧的拥抱、一个无言而深情的湿吻。
她上了车后很快便睡着了,起伏的鼾声,是这世间的最动听的夜曲。
我倒也确实从未见过她下班以后,如此的疲惫困倦。
哪怕到了家的时候,她也没有从熟睡中清醒。
是啊,真是个纷乱而忙碌的夜晚。
于是,我只好先下了车开了家门和她的房门,然后用“公主抱”的姿势小心而用力地将她横抱起来,缓慢地把她搂到了床边,又轻轻把她放在床上。
我正想回去把车子熄火,我的胳膊却被她的手十分轻柔地拉住,只听她说了一句梦话后,又接着熟睡了过去:
“别丢下我……只剩我一个人了……小溷蛋,别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