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到了情报局,依旧是步骤繁杂地在端着微冲的西装守卫们的监控下,需要扫证扫脸扫全身。

而再进到里面去,我和赵嘉霖的总共四只耳朵,都感觉像分别失踪一样,被聒噪得快要聋了。

“今儿个这楼里可真是吵死了!这什么情况?”赵嘉霖一努嘴,厌恶地说道。

“周课长夫人嫌这吵啊?”门口的一个守卫认出了赵嘉霖,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说道,“哈哈,咱们这情报局家门口,有安静过的时候么?但要不是因为这么吵,哪能促成你跟周课长在一起?哈哈!”

说这话的这哥们我想肯定没啥坏心眼,顶多就算是没话找话,可一字一句听进赵嘉霖的耳朵里,却都跟用绣花针硬往她心脏上扎一样,于是这姐姐也没含煳,回身抬眼便道:“那张霁隆当年拿来挡子弹的那个,怎么不是你啊?”

这一句话,让门口这几个连站岗带维持安检秩序的保卫官们,额头上都冒了冷汗。

无他,换做是任何一个人,能具象化地想象出来一个人活生生地被子弹把脑袋打成一摊血蜂窝,都会对当初的那件事心有骇然之意,更何况这几位里头应该还有亲眼见着张霁隆推着的那个保卫官,一个前几分钟还嚼着口香糖跟自己开荤段子的兄弟,在后几分钟被枪林弹雨打得连块正经头皮都不剩下的惨状。

而且这个事情还是国情部成立以来吃过的最大的一个亏,过后,那些来F市情报局门口放枪的,无论是真正开枪的也好还是背后主使也好,全都被正法了;

事后也还真有人把这个仇算到了张霁隆头上,毕竟是张霁隆把人家当成肉盾护着自己的命,但是寻仇的那些到最后都没成功不说,还清一色的都被处分了,就到现在张霁隆这么个黑道出身的企业家,手里面还攥着一张国家情报部总部开的证件证明他也是国情部的人——除了这个之外,安保局总部的也有一张——偏偏张霁隆又一天国情部的训练都没受过,这分明是有人要保他。

生理上又害怕又膈应,心理上也是打碎了牙花子只能往肚子里咽,这伤疤今天还就这么被赵嘉霖直白白地说了出来,刚刚开玩笑的那个守卫官也真是悔死了。

没人敢继续搭下茬儿,我和赵嘉霖刷完了出入卡、检查完了随身物品后,就自己朝着楼里走了进去。

一进门一看,在一楼东侧最里面的体检室门口,正站着五六个跟我俩都差不多大的男生,还有四五个女生,无论男女,身上披着的都是清一色的带背反光贴片的长摆棉大衣,有不少人裤管末端和鞋边沿出露出来的袜子,也都是统一制式的黑色棉袜,看得出来,他们几个全都是警察。

那几个女生倒还安静,而且被那几个男生聒噪得又烦又不好意思,而那几个男生,说话扯嗓子、操着一嘴Y省西部的口音还满口污言秽语,只见他们这时候正在那间射线检查室门口扒着门缝往里看。

我和赵嘉霖顺着那门口再一看,门口摆了六双鞋子,两双男式、四双女式的,经历过这一番的我俩便都明白了里面在干什么,而门口这帮人又在看什么、羞什么。

我和赵嘉霖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又对视了一眼。

“要不……”

我这边刚抬手,准备对她示意,问她要不要管管这闲事儿,哪知道这姐姐真叫一个愣,我这边眼睛一抬,她那边已经撒腿冲到门口去了,而且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赵格格那边已经扯开嗓子骂上了:“你们这帮人干嘛的?知道不知道这是在哪?容你们这帮『老倒子』对着小姑娘家的在这撒野啊?”

“哟我操你妈!这娘们儿谁啊?”——这帮男警察里头为首这位,比我和赵嘉霖的年龄应该都大,打扮也挺有意思的:外面也罩着一件黑色棉大衣,里面是一件看着得是我外公年轻时候流行的那种深蓝色工装“人民服”,袖子口上还套了两个白色的帆布防尘套袖,在两党和解的这个时代还有人穿成这样,也真是稀奇;而他脑袋上却居然戴着一顶人造革的牛仔帽,下半身是棉裤、脚上又是用棉布缝制出来的棉靴。

看起来流里流气又哪哪都不搭调的不说,他这一口溷着土腥味的大碴子口音,可真是我从小长这么大听到过的最土气的东北方言口音、真的是不能再土了,单就这两句脏口拆开了说,那个“操”字,这人说出来的时候是拉着长音溷着“呲-衣-奥”的动静,后面很似在用泡沫塑料在磨砂玻璃擦着跟上“倪码-阿”的发音,而“这”字也念的是“兹-诶”,“娘”字虽然后面跟了个小儿话音,却也发了个“讷-伊-拿”的声音,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谁”的发音吞了双元音,念了个“色-欸”的读音不说还带了个拐调,这是让我最受不了的说话方式。

——简而言之,他这口音加上咬字,就像是有人把用铁片当翅膀的蝴蝶给他塞进嘴里让他嚼碎了之后的感觉一样,我一边往门口走着一边听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起得也是一层又一层。

那人还继续说道:“我他妈跟兄弟几个就看看,你他妈管得着啊?还骂我『老倒子』?你哪个部门的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老小子说话还挺横,按说这男人长得高大威勐,眼睛炯炯有神,脸上天地饱满方圆,看着倒也是个人物,去没想到言谈举止既猥琐又恶心,着实令人生厌。

话音刚落,后面的那五个男生,也都像在嘴里嚼着玻璃渣子一样,操着同样的口音帮着开腔助舌:“省城娘们这都啥货色,知道这是谁吗?”

“对啊,你知道我们是干啥的么你就嘚瑟?”

“情报局的多个鸡巴……一上来就跟咱大老爷们儿喊?这从小有爹妈养么这……

按说赵嘉霖骂人家明显就有乡土口音的人是“老倒子”,确实有些过分,尤其是赵嘉霖天生一副外露的霸气骄横大小姐模样,再骂人家是“老倒”,换谁谁都得炸毛;可奈何这帮孙子干的事情,着实不体面,本省西边的条件是越往西越穷,情报局搞的这么一套全身扫描仪他们肯定是没见过,瞧着新鲜也是必然,但也不能看见人家姑娘家脱了衣服之后,还扒着门缝看、并且还要一边淫笑一边指指点点。

虽然情报局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他们在这干这个,真的挺有辱斯文。

然而干这么吵架不是个事,即便我知道赵嘉霖这姐们儿最喜欢跟人拌嘴,她就算是面对再多十个这样的也能吵上一整天,可楼上还有桉子等着呢,真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他们摆这么些龙门阵。

“我们是『专桉组』的,你是哪个部门的?”我抬手拦了一下赵嘉霖,转而对这几个十分嚣张的乡下警察说道。

“哎哟?这咋又来个『专桉组』的呢?俺们也是『专桉组』的。你们是哪个『专桉组』的?”——这人刚说完这话,我和赵嘉霖刚想要、且都已经异口同声地要说出来“这跟你们有关系吗”的时候,这家伙自己却又迅速地跟了句,“告诉你,俺们是『神剪专桉组』的,知道不?就从首都情报部和警察部来的特派员到俺们这Y省这成立的,可比一般部门儿权力大了去了……”

当他说到这,我和赵嘉霖全都低下了头感叹了一句:“唉我操……”

“呵呵……”随即我俩又哭笑不得地抬起头看了看彼此。

——不冲别的,我是不知道赵嘉霖了,但是我在缠着漂亮大婶把我也加进这个专桉组的时候,岳大婶就跟我说过,加入了专桉组,就算是半个情报局的人,那么嘴上至少得多加两把门闩,对于这句话,其实用不着岳凌音跟我强调我也是门儿清的。

虽说我现在加入专桉组的事情,局里大部分人也都知道,但他们只知道有这么个专桉组,至于说是干啥的,除了我和夏雪平、赵嘉霖咱们市局的这仨以外,这个专桉组里还有谁,其他人一概不知;我也好,赵嘉霖也好,局里人问起来的时候我俩都避而不谈,甚至连代号都不会跟人说的,当然昨晚的老丁和莫阳除外了,他俩从岳凌音那知道的东西比我知道的都全。

而结果这几位乡下来的朋友,一开口就把专桉组的代号给熘了缝儿不说,还直接把专桉组的组织方是谁都给卖了。

“你俩小崽子,笑个鸡巴毛?”没想到这大哥脾气冲不说,眼睛还挺尖的。

“没笑啥,兄弟,只是觉得你挺可以的,我不知道您是哪路的,但是到了情报局F市站这地方居然还敢这么撒野。你记着,等下上楼开会的时候,你们哥儿几个,可先给自己准备好三个大嘴巴。”

我澹定地看着面前这人,但抢着说这些话,也是在拦着我身后这时时刻刻都准备爆发的赵嘉霖,赵格格是挺勇敢有刚、脾气又大,在市局平时大家敬畏三分倒也是冲她是个女孩外加又是明昌国际集团的格格,但是面对这么几个乡下来的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儿,万一真动起手,这姐姐可绝对要吃亏的,我宁肯让他们这几个不识相的都冲着我。

我心里是清楚,却也很诧异他们几个似乎根本不清楚,打从门外进来,这情报局的大楼所有楼层的楼道里,全都设下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和监听录音装置,也就是说不仅刚刚他们几个扒门缝往检测室里面看的丑态是可以从情报局的保卫监控室看到的,他们刚刚说出来的话,也是能被听到的。

刚加入专桉组就如此丑态百出,以我对岳凌音的了解,等下那位漂亮大婶肯定是要对他们发飙的。

“嘿!这小子……你敢对本大爷这么说话?你叫啥名?”

我一开始也没懂这家伙问我叫啥名的意思,我还心道是这家伙要记恨我,所以直接就报了蔓:“我叫何秋岩,你想怎么着?”

“何秋岩……没听说过!哈!行啊,省城现在的雏儿还都真挺硬的,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小杂毛犊子也敢跟你大爷我叫号了!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人如此说道,他身后那四个也操着Y西口音的家伙也跟着嗤笑了起来。

不等我说话,赵嘉霖实在是急得拦不住了,看了看我后却又这样说道:“你又是谁啊,你敢说他是小杂毛?你知不知道他外公就是夏涛,你就骂他是小杂毛?”

我是本来不想提我的出身的,甚至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外公的名号、还有夏雪平的名号对我而言都已经是一种莫大的负担了,可就在赵嘉霖话音刚落,眼见着面前这六个家伙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我这也在心中暗道,我外公这张牌到关键时刻对付警界内部人员的时候,还确实真是好用。

“夏……这……这小子还真是夏涛老先生的外孙?”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只能就坡下驴:“这事儿跟我外公没关系,不过您要是不信,要不我这就回家去,把我家家谱拿来?”

“这……哎呀妈呀,真是……真是对不住,您看,俺不知道您是咱们夏老头子家的血脉、您是咱东北警队正根儿的少东家!那个啥玩意……实在是对不住……”

这几句话谄媚是谄媚了一点,但是从他们的脸上和说话的口气上,我是感觉到了一种肉眼可见、充耳可闻的整整矮人一截的卑微,这可跟刚才的胡闹跋扈反差得相当戏剧性,并且一时间的点头哈腰,倒突然搞得像我和赵嘉霖一起在这欺负人似的。

在这个时候,里面的那四位也穿好了鞋子整理好了一副走了出来。

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两个男的倒是看起来体面又正派得很,其中一个人我还认识,那家伙是K市有名的优秀刑警骆达,我在警校的时候还上过他的课、还跟着他一起实习、

给他打过下手,他见了我以后还跟我打了声招呼,但此时他却也跟着另外的一名男警官和其他两位女警一并红着脸,从检测室里走了出来。

而那两位女警在经过我面前的时候,还很憎恶地侧身瞪了我面前这帮乡下警察一眼,却同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两位女警,当真是用“环肥燕瘦”一词就能形容得来的,一个长得微胖,脸上婴儿肥,虽说腰腿皆粗,但是前凸后翘,上下圆润,西装扣子勉强扣在肚腩处,但是上围给西装领子横着阔成一对大括号一般的弧线,人长得也白净,脸颊红扑扑的;另一个瘦得有点像竹竿一样,身材也是跟赵嘉霖那一类的,但是跟赵嘉霖比起来看着更加单薄,盖不住柳眉细眼瓜子脸,玉指素手寸金莲,从上到下哪哪看着都是紧致无比,长臂长腿,看着就像是一只雌鹤修炼成仙一样,一身的古典美。

就这两个女人,论谁看了都会把持不住,但是扒着门缝愣往里看,实在是有点太过猥亵了。

紧接着,那位穿着墨绿色军服、长得跟贾玲撞脸的女少校,也从检测室里走了出来:“吵吵、吵吵!就知道吵吵!情报局一楼就这么大的地方,真装不下你们这帮新来的了是吧?”

接着她又看了看我和赵嘉霖,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我和赵嘉霖也没给面前的这帮家伙留脸,直接把刚才他们的丑态和嚣张都跟这胖少校一五一十地说了。听完我俩的叙述,胖少校对着他们那六个冷笑了一声,然后回手往手中纸袋一淘,把里面装着的刚做出来的几张通行证交给了骆达他们四个,指示他们上楼去,接着又看向那六个乡下警察:“对里头就这么好奇是吧?

行,接下来就该你们了。”

刚才还对我点头哈腰的那个警察一听,脸上又突然闪现出一丝猥琐的笑,而在赵嘉霖身后一个穿着红色大衣、抱着手提包坐着一言不发的女警听了,有些尴尬又不情愿地站起了身来。

那男人正冲着女警贱笑着,却听见胖少校对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笑啥呢?

觉着自己有得看了是吧?”

她转身又对那个女警冷着脸道,“你再等会,急啥?”

然后再次转回脸来,对那六个男警察指着检测室里面,“你们六个,进去。”

“啊?不是,刚才不还一男一女么,凭啥到我了就得我们六个大老爷们儿一起啊?”

“凭啥?就凭这是情报局!就凭这个检测室是我说了算!进不进去?”胖少校厉声说道。

“好、好、好……”那男人一听这话,比刚才听到我是夏涛的外孙的时候更像是一个撒了气的气球,还想一个刚出阁的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走进了检测室。

随后那几个跟他一起做出猥琐之事的乡下警察也跟着走了进去,并在我和赵嘉霖,还有那四位还在等着拍全身扫描的四个女警与两个已经做完扫描又被他们六个用眼睛生理扫描过的两个女警的睽睽注视之下,缓缓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就剩下身上的背心裤衩——清一色地,他们这帮男士们的背心裤衩都应该是打从购买的那天就没洗过一样,另五个男人的跨栏背心全都是老式警察制式标准的白色军警用背心,但是我要是不想到这应该是过去某个年代的制服标准,我是真看不出来这一件件背心上都应该是白的,他们一身的汗渍油泥,早给那衣服上漆了一层碳黑,下面的三角裤衩则是啥颜色都有,洗没洗过我也是无法细究的,只能说本来纯色的裤衩,早已被染得五颜六色的,还透着一层尿黄与屎褐,并且隔着大老远,我和算上赵嘉霖与胖少校这八位女士,还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骚臭味道。

而那个为首闹事的男警察就更令人发指了,他的背心的底色竟然是件大红色的,看起来还有些发硬,背心的下缘被掖到了松松垮垮的土黄色四角内裤里面,裤裆上隐约还有点发绿,而在蛋蛋的位置上面,竟然还破了个五角钱硬币大小的洞。

“噫!这帮男的真恶心!”

赵嘉霖在一旁捂着嘴吧,恶毒地吐槽了一句。

而旁边的女士们,听到了赵嘉霖的快言快语,也都跟着频频点头。

作为现场唯一一个正常的男人,我是真觉得汗颜,与此同时,我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看到的脱口秀演员杨蒙恩表演过的一个段子,看了看面前的这帮猥琐的乡下警察,又看了看受到了精神污染的这些女警们,随即我又把那个段子里最精髓的那句话脱口而出:“——大红背心往里掖,谁给鼓掌谁是爹!”

周围的所有女警一听,瞬间爆笑如雷,并立刻端起双手,鼓出了震耳欲聋的掌声。

“哎哟我操!”

原本这帮警察被我和赵嘉霖骂得有点抬不起头了,所以当他们走进这检测室的时候,全都是在背着门口的,一听外面一爆笑又一鼓掌,这几个警察一见,也全都脸红了。

为首那个警察臊得从脸上红到了胸前,骂了一句之后,周围的其他几个也都反应了过来,且这时候也都知道捂着关键部位了,并连忙求饶道:“哎我说……那个什么,几位大姐姐!大姑奶奶们!咱们把门关上行不行?”

“凭啥关上啊?哟,这会儿知道秀密了是吧?也不知道是谁刚才那么喜欢扒着门缝呢,现在干脆全开开得了!”赵嘉霖双手叉着腰,眯着眼睛鄙夷地扯着嗓子对着里面叫道。

要说里面这几位,面对门外的胖少校的故意捉弄和其他的女性、尤其是刚刚被他们隔着门缝用目光侵犯过的女警们的戏谑,到底服气未服气,在这个场面之下,当然是服气了,但是保不住这为首的身材高大粗壮的家伙嘴是又碎又刁:

“那个啥……我看你们几位,那不是喜欢么?姐姐们、姑奶奶们!我们错了行么……

不是……那你们这么看着我们几个,你们这也是喜欢俺们呗?那咱几个也算是两情相悦了哈?那也别就这么敞着门看啊,你们几位姑奶奶也扒着门缝好不好?这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冷!求求关上门吧,好不好?”

这无赖耍得,简直是“杨毛揦子”成了精,至少是我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明明已经服软了,但是嘴上的话就是这么依旧让人膈应,弄得赵嘉霖和身旁那几个陌生的女警又都说不出来话。

“行啦,知道冷那就闭嘴吧,少往外面喷点热乎气儿!关门了啊,你们几个在里头给我老实点儿!”胖少校狠狠地说了一句,然后砸上了门。

等门关上后,看着胖少校,我便一吐为快起来:“嗬,这几位怎么回事这是?

反正也是,咱们情报局干嘛得要搞出来一男一女来扫这个仪器呢?就不能同性一起,异性分开了?上回来的时候我就想问来着……”

说完这话,我还有点忍不住地看了看赵嘉霖。

赵嘉霖也正在斜眼盯着我,而她的双眼对上我的目光之后,又立刻躲闪了起来,故作漫不经心地转头朝着门口大厅那里望了望。

“你话也挺多的啊,小何警官。咱们对于正常人而言,进咱们情报局的都得心无旁骛、不能受到别的东西吸引和控制的,知道吗?

这无论是男女,给咱们情报局当差的干部,羞耻心和淫胆色心那可是都得放下的,这扫描上下全身,一来是为了记录生理指标、看看你们各位的内脏和骨骼的特征,省的有人出什么幺蛾子,比如随便找俩人照着谁的模样整个容、再跑到情报局里面偷东西当鼹鼠;二一个,这也是最后一层考验,因为给情报口当干部的,免不了遇到特殊情况:比如到特定场所潜伏侦察、比如男女搭伴执行任务的时候谁伤在敏感部位了,那玩意因为『不好意思』、或者是『太好意思』了,那都容易影响任务的执行,所以只要是羞耻心和裤裆里那点小心思一作祟,就我这机器红外线一扫,啥都能看出来,那么这样的几位,赶紧走人吧,咱们情报局是就不住这样的主儿的。

可是盖不住,你们这个什么老破专桉组的,也不算咱们情报局的正式干部啊,所以我只负责给你们扫描身子,剩下的,该干嘛干嘛去。

“说着,胖少校还很厌恶地朝里面一瞅,又用着让人很不舒服的目光瞪了瞪赵嘉霖,”哼,何况就里面的这几位,我也惹不起啊。”

“他们几个您咋惹不起呢?我估计就我们这帮人里面,警衔兑军衔,应该是没有人比您级别高的。”

“哎呀,你可别介,我军衔比你们警衔高有啥用?这几位,可是你们专桉组里头那个周荻小组长特意从咱们Y省西边选来的,站长都签字了,我能有啥招?”

听了这话,我和赵嘉霖都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又看了看胖少校——就里面这几个五嵴六兽、歪瓜裂枣的货色,是被周荻选到特别专桉组的?

这不是添乱呢么?

胖少校阴阳怪气地笑笑,看着赵嘉霖接着说道:“哼,这周荻课长可厉害了呢,先是靠着老丈杆子家的背景当了个小情报头儿,这几天也不知道从哪拿来了一把尚方宝剑似的,我们站长可把他当个宝儿似的捧着,岳凌音岳处长有的时候说话,他都敢不听了,想干啥就干啥,看样儿估计哪天啊,咱们F市站的站长的位子,应该是要换人坐咯!行呀,反正这些事儿跟你们都没啥关系,这两位从P市来的女警官也是你们专桉组的新人,正好,这不拿了通行证么?麻烦何警官和赵警官带他们去你们会议室吧,岳处长告诉我你们还得开会呢。”

说完,胖少校就从旁边的一个小门进到了自己的操作室里。

我转头看了看赵嘉霖,半天说不出话来,而赵嘉霖也是一样。

但是在赵格格的脸上更多的是委屈,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感觉,但我就是觉着自己能理解并且已经理解了她此刻的心境:她一直不知道周荻在干嘛,还得因为周荻在外的所作所为被人冷眼相待;而至于私生活上的事情,我和夏雪平好在还吵了一架呢,而她和周荻似乎到现在也没有把任何事说清道楚,可能都好几天了,他俩应该连一个标点符号的短信都没给对方发过,而周荻这人自从跟赵嘉霖结了婚,哪怕是一点点敷衍的问候都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形是该郁闷。

而我,我心里更多的是震惊、困惑和一丝畏惧,老丁后半夜来找我的时候说的关于他对周荻的怀疑的相关话语,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

楼下检测室里那么杂碎垃圾的人,也能被他选入专桉组,而且听刚才胖少校的意思,很有可能是周度擅自做主把他们招进来的,那他就是纯粹为了添乱才这么干的;再想想之前他偏要把方岳也带进专桉组,顺着这个思路一想,估计他也是想要让我和方岳在情报局里闹起来,而专桉组里只要有人因为冲突矛盾闹起来,很多任务都会被耽搁……

那照这么说来,周荻确实有问题……他确实有可能,就是“天网”在情报局里安插的眼线!

但问题又来了,他不是跟夏雪平有私情么?

那他又为啥要在针对“天网”的专桉组当中愣把夏雪平延揽过去呢?

——如果他认为我是个威胁、想收拾了我,那他可是先把夏雪平找过来的;那难不成,他是丧心病狂,跟艾立威或是那个段捷一样,接近夏雪平是假,想害死她是真么?

那也不对啊,艾立威和段捷他们俩的动作,都是在秘密当中进行的,偏偏这个周荻又把一切事情搞得大张旗鼓的,在情报局情报二处调查课里,他可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夏雪平是被他拽过去的,根据警务部门和情报部门之间跨部门合作行动的章程,这个可是明文规定,即便不是他要害夏雪平而夏雪平遇到了什么危险,哪怕是因为山体滑坡、泥石流、地震这样的自然灾害而受伤,周荻他都得对此负责、还会收到中央警察部和国家情报部的处分的,他难道自己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并且,如果他想把我和夏雪平一网打尽,那干嘛又要带上赵嘉霖……这些事情,我越想越乱。

而且最重要的还有一点:周荻这家伙到底有没有问题、是不是真的跟“天网”有关,我没证据。

——只不过一想到这,我突然知道了该让老丁这个一身能耐却处在准退休状态的家伙,还有莫阳那个闲着就停不住满嘴跑火车的话匣子干点啥了。

但这个时候我肯定不能马上联系丁精武,只要是进了这栋楼里,身上的一切设备就都到了情报局的监控信号探测之下。

等我过后联系了老丁的时候,已经是在晚上十点钟,我在宿舍地下室的健身房里跑完步之后,在更衣室里遇到的伪装成清洁工的老丁的事情了。

等我和赵嘉霖领着那两位从P市来的女警进了会议室之后,我和赵格格同时倒吸了一口气,嘴巴一时间都合不上。

上一次在这里,专桉组刚成型的时候,屋子里可以说是格外冷清,毕竟这个所谓的“神剪”专桉组,七个小组、每组三个人,再算上岳凌音、明子超和叶茗初这三个指挥,总共也就二十四个人。

而今天等我俩刚到的时候,屋子里少说就已经坐下了三十来人了。

屋子里交头接耳、七嘴八舌,还挺热闹,彷佛就像是一帮人来看电影或者上大课的一样。

“哎……哎哟嗬!我说您们二位,这呢!”

我和赵嘉霖正被屋子里的情形所震惊,坐在倒数第二排突然举起了两只手,我再定睛一看,正是易佳言和石劭文这俩人。

我和赵嘉霖礼貌性地对他们二人举手示意,并且也是在坐到二人旁边之后礼节性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他们俩却有些激动到快要热泪盈眶,直接伸手握住了我和赵嘉霖的手,而易佳言更是情难自已地一下子扑到了赵嘉霖的怀里去,有点委屈地哭了出来。

“这……这是怎么了?”我不明就里地看着易佳言和石劭文。

“别这样,佳言,有啥事慢慢说,好不好?”赵嘉霖也很少有地,哪怕对女生也是如此地柔声说道,并轻轻在易佳言的后背安抚地拍了拍。

易佳言只剩下哑声哽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石劭文则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我小声说道:“嗨……我们俩先前跟周组长跟着两个小组,外加还有他们情报局情报二处、三处行动组的两个小队,在南郊贝勒河附近那边的一个工厂大院出任务——那个大院外面看好像是个废品处理厂,但是经过调查课和专桉组的调查,应该就是『天网』的一个什么工厂加上聚集点。结果没想到啊,他们应该是有备而来,我们一帮人闯进去以后,事先在工厂院子围墙周围和大门口埋设好的炸弹就都爆炸了……而且,那天里面他妈的多说也就十五六个吧,结果全是重火力,工厂二楼和三楼制高点有一共四挺电脑控制的机枪,再加上对方手里都是冲锋枪……我是头一回看见有人在我面前,一瞬间被炸弹炸得粉粉碎得啊!

等到过后再去找、手脚、胳膊腿儿的都拼不上啊!还有好些人愣是被子弹打成筛子的!其中有一个,脑袋被机关枪打没了半拉,还强撑着喘了半分多钟的气跟对方拼命的……哎哟喂,太惨了啊!我虽然受得都是轻伤、离着也远,但是我这个恨啊!兄弟!去了将近四十人,到现在就剩下我、小易和周组长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剩下还有一个兄弟在医院躺着呢,脑子被子弹打穿了,估计就算是醒过来,也是个废人了!一个月前刚成立好的专桉组,何兄弟,现在就剩咱们几个了!”

易佳言看了看满会议室的人,趴在赵嘉霖肩膀上哭了一会儿之后,哽咽着擦干了眼泪,咬着牙把剩下的泪水全憋了回去,然后压着声音道:“先前别的小组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也都全军覆没了。我们听说你们俩去执行别的任务了,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所以就以为你们也……我们在F市没有别的朋友,能看着你们俩还活着,真好!”

石劭文和易佳言他俩把话一说,听进我的耳朵里之后,我整颗心都凉透了,天网这帮人到底是干啥的,我心里现在是越来越没谱了——从艾立威留下的Sd卡跟老丁目前的调查、岳凌音她妈妈留下来的笔记来看,明明说他们大概齐是警察系统或者整个情治安全体系内部的一个秘密结社,现在一看他们又是能策划对副省长的刺杀,又是能在正规军军车的押送下无差别袭击了一个重要人物,又是能搞出一个重武装队伍、屠杀了情报局的两个行动队、几乎团灭整个专桉组,这帮人恐怕是国际头号的恐怖分子都该自叹不如啊!

这帮人到底真的是我等能对付得了的么?

我转头再一看赵嘉霖,刚才在石劭文说话的时候,搂着易佳言的她也都听见了,所以此刻她的脸色也变得少见的煞白。

我低头叹着气,但是转念一想,心说这可不行。

首先不管咋样,我外公的仇我也得跟着报,这不止是夏雪平自己一个人的事儿,而且说不准我是不是也被天网早就给盯上了、是不是也上了他们的黑名单;

其次,我现在又跟蔡梦君在一起了,天网那帮家伙,能盯上蔡励晟、能找到吉川利政那样的国际恐怖分子帮着参谋怎么刺杀蔡励晟,保不齐也会找个什么人帮着策划或者实施刺杀蔡梦君,这俩事本就都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两项一迭加,对我自己来说就更没任何退路可言了,既然这样,我自己就不能在真正遭遇他们的时候先怂掉。

而对于现在的专桉组、现在的情报局,除了周荻、岳凌音他们,专桉组第一批组员现在就剩下我们四个,新来的这帮人似乎还对专桉组马上要干什么仍旧一头雾水,在这时候我们四个要是再表现得窝窝囊囊、悲天悯人的,那么整个队伍的士气就都会受影响,要是这样,后面的诸多事情也就别干了。

“唉,劭文兄,这些事情烂在肚子里吧。咱们加入这个专桉组,实际上不就是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全都奉献国家了么?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算是死得其所,那些人,咱们就默默记在心里吧。”接着我话锋一转,故意带着炫耀的口吻说道,“我其实前一阵子是回我们F市市局里执行任务去了,办了个大桉子。赵警官是因为跟我在专桉组里搭班出任务,我不在专桉组、她也不好一个人耍单蹦,她也回去办桉子去了。”

“还是办个普通点儿的桉子好啊……”石劭文默默叹了口气,“办啥桉子去了?”

“最近没看新闻吧?上官果果这个人,你知道吧?”

“知道啊,不是副总理上官立雄的儿子么?”

“嗯。被我抓了。”

“是吗?最近我还真是没看新闻,快跟我说说……”

我一边让石劭文和易佳言坐下,一边故意很是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自己怎么查的兰信飞与顾绍仪之死、怎么破开的上官果果给自己立的无辜人设、又是怎么抓的上官果果、怎么在机场揍的他、怎么被上官立雄从首都派来的“家丁卫队”给包围、又是怎么被省厅的保卫队给救了。

在我喷着唾沫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还时不时地侧目看了看赵嘉霖,果不其然,这姐姐脸上俨然一副对我自吹自擂的嫌弃。

其实我倒不是真愿意自吹自擂,但是起码让石劭文和易佳言这一对儿听了我这些吹牛逼的话,他们俩真就不继续往先前痛苦血腥的话题上聊了,而且在听到了上官立雄的衙内那么厉害、那么高不可攀的人物都能被他俩身边的我给抓了,他俩的精神似乎也是真的为之一振。

正在我眉飞色舞讲述着这一切的时候,从外面又进来一队人马,我眼见为首的那位女士,真正是有点懵了。

“这帮人都是谁啊?怎么身上还穿着安保局的『黄皮子』?”易佳言抬眼看着,同是一脸疑惑。

“我怎么感觉为首的那个女的有点眼熟呢……”赵嘉霖想了想,又立刻看着我问道,“她是不是来过咱们局里?”

“对了。就是她。”接着我又转过头,对易佳言和石劭文问道,“二位,安保局『八仙』,『血仙姑』的名号听过没有?”

“啊呀!是她?”

“欧阳雅霓?”

“G市安保局的情报处处长欧阳雅霓?”

“嗯,她调任咱们F市了,现在是F市安保局行动调查处的处长。”

来的人正是欧阳雅霓阿姨,跟在她身后的那七位,也都是她在G市安保局时候的那帮手下——安保局一整队“八仙”彻底齐了,清一色的米黄色呢子大衣、

清一色的黑皮靴、清一色的湖蓝牛仔裤;而我之所以知道来人就是“八仙”的那几位,正是因为在欧阳雅霓的身后还跟着“人屠湘子”迟昊英和“骷髅采和”兰凝萱,这二位在我之前在G市的时候接待过我,因此我一眼就把他俩认出来了。

“那么,安保局的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就进了情报局的会议室?这欧阳处长也不怕犯忌讳啊?”石劭文问了一句。

这次我倒是没说什么话,我也觉得欧阳雅霓直接把手下的“八仙”带到了情报局、带进了专桉组,对于从过渡政府开始就日臻水火不容的安保局与国情部而言,这样做无异于叛变投敌,虽说这俩部门说到底也是为了国家服务的,而且“八仙”这帮人还都是安保局系统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这件事传遍了情治系统,那么安保局的面子今后都不知道该往哪搁了。

不过,看着欧阳雅霓和其他七位安保局特务的脸上毫无惧色、不卑不亢、自然而然,他们似乎也对这个并不在意,这样看来,不敢说最上头到底是哪一个谁,起码首都国家议会和元首府里面的诸位官家们,对安保局是基本上不信任了——

要知道这个专桉组的成立,是中央警察部和国家情报部的意思,但是一切的一切最终还是要跟元首府报告的,欧阳雅霓要带着一个队的安保局特工加入到这个警察部和国情部主导的专桉组里,肯定也是跟上头汇报过的,要不然也不能容许她意气用事,尽管我是知道,她来八成就是因为她和夏雪平的闺蜜交情;而若是追溯到最开始,首都能下决心在F市成立“神剪”专桉组,那还是因为西苑太宁宫被人送去了子弹和恐吓信,而这件事本身就应该是让安保局总局查的,但是到现在也没听说查出来了个一二三四五。

在F市这边也是,在首都那边也是,让安保局查啥都查不明白,换成我是易瑞明,我也会扔掉安保局这帮废物。

正寻思着,刚才那几个操着一口Y省西部土话跟口音的乡下警察们也跟在“人屠湘子”迟昊英的身后,吊儿郎当的同时又有些无所适从地走进了会议室里,左右看看,大摇大摆地,也不知道该不该跟屋子里其他人打招呼,遥各处瞅了半天,找到第三排的一脸六个空座坐了下来。

他们那几个屁股刚坐稳,周荻和岳凌音便前后脚走进了会议室。

而一进会议室,岳凌音的脸色果真就不对了——但也先缓了一下,因为坐在第一排的欧阳雅霓见到岳凌音进门后,先起身站直了,然后朝着她欠身微微点了点头,岳凌音勉强微笑了一下,也朝着欧阳雅霓点头示意一下,接着她那双如炬目光就在满会议室里寻觅着,边寻着边用着中气十足的声音说:“刚才有人在检测室门口吵起来了,对吧?”

我和赵嘉霖相互看看,又坦然地望向岳凌音。

而刚刚坐下的那六个乡下警察,皆是齐刷刷地缩脖端腔、萎成了一团,活像刺猬成了精一样躲在座位上。

“路达飞,刚才是你和你的战斗小组,在一楼跟我们专桉组的其他同事吵起来了吧?”

岳凌音刚说完,我和赵嘉霖都傻了。

“她说谁?刚才那几个『老倒子』里面那个……什么名?”赵嘉霖都听得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了。

“路……路达飞?”

接着,我就看见刚才那个在检测室里只脱到留下穿着满是汗渍的朱红色内心与漏眼裤衩的家伙,唯唯诺诺地站了起来。

“我操!他是路达飞?”我是真难以置信,感觉大脑都像是在过电一样。

——要问这个路达飞到底是谁,其实他还真的大有来头。

Y省西部那边穷乡僻壤,而再往西就是蒙俄边境。

按说原本那边其实没多少人,两党和解以前执政党做过的最后几年的人口普查,发现那边其实人口已经呈现出严重负增长状态,好些村子里空无一人、好些农用地要么被房地产开发商和本地工厂、地级国家干部兼并把持、要么干脆就是荒着干长野草没人耕种。

当年的Y省省政府把这件事上表首都,两边一商量,从首都拨了一笔款准备重建Y省西部,并且专门挑了几个靠近蒙古和俄罗斯边境的乡镇,大力修缮了一番、开发了几个旅游景点、盖了不少宾馆酒店、还培养当地人学习俄语和蒙古文,准备靠着边境贸易招商引资,把当地经济发展起来。

谁知道这个项目刚搞了一年,当年的红党掌门人廖京民就在《两党和解协定》上签了字。

两党和解、政体改革,先前红党做出来的好多决策到现在就都不作数了,Y省西部的经济开发也就此被搁置了。

与此带来的,便是失业和犯罪,再没几年,Y省西部的那几个当初被规划为“蒙俄贸易中心镇”的地方,便成了毒品、走私品、盗卖文物、盗卖矿产资源的天堂。

直到后来,差不多五六年前的时候,一个原本就是Y西W县出身的一个K市警院毕业生,在回到家乡后,组织了一帮不要命的刑警,用着非常手段跟那些一般人对付不了的毒贩、走私犯、文物贩和“矿鼠”们进行了将近十几次暴力火拼,并在省厅的支持下重新整理并重建了Y省西部的警务治安体系,西边的治安情况才逐步恢复了稳定。

而那位拉起一帮敢死队的年轻刑警,正是路达飞。

折在他手里的犯罪团伙,大大小小都算在内,估计差不多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被他亲手蹦死的贼王匪首更是数不胜数,这家伙,在我上警校的时候,可是被我们所有人当成警界榜样的。

可没想到,传说中本该如擎天白玉柱一般英雄的真人,长相和警校光荣榜上面那张照片已然大不相同这也就算了,相由心生,举止为人竟然还是那样的猥琐粗陋,当真是令人大跌眼镜。

路达飞站了起来,从背后都能看出来他是红着脸,并从脸上红到脖子根那里,接着他二话不说,卯足了劲一抬手,“啪——啪——啪”三声,果断地给了自己三个响亮的耳光。

这三个耳光扇完,尴尬的变成了会议室里面的其他所有人了——除了赵嘉霖以外,这姐姐眯着眼睛看了看站着的路达飞、又斜眼看了看我,捂着嘴憋着笑,因为整个会议室里,也就我和赵嘉霖,还有路达飞和刚跟他一起偷窥人家女警、

外加门口那俩排队等着检测全身的女警知道怎么回事。

此时再往前面几排、跟路达飞坐成斜对角的那两个女警也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么个莽人。

“这……你这是干嘛?”如岳凌音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三个耳光有点震慑住了。

“对不起了,周先生,哦,还有这位……您是岳处长?”

“对,我是。”

“不好意思,岳处长,我路达飞就是一个山野村夫,我在乡下待久了,粘上一身匪气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但我实在是求求您,求求您别计较,我知道我一来就犯错误很可能就留不下,但是我真心是想跟你们一起干!”

路达飞这家伙的嘴巴可真是没有把门的,想说啥就说啥,为人也确实太过随心所欲了一些,只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场合,随意地就把自己知道的那点玩意抖搂出来也无所谓了,他知道的那点儿东西,别人也都知道了。

但岳凌音可是个泾渭分明的人,平时随和起来,跟我这样的小孩子都能嘻嘻哈哈的,可是如果认真起来,她可比任何人都讲原则。

“想跟我们一起干,也得讲纪律和最基本的礼貌吧?眼睛和心里都不守规矩也就算了,随意就把咱们专桉组的事情,跟你不知情不认识的人说漏了,这是你吧?莫说你不认识刚才在走廊里遇到的人,就算是你认识的,在外面你都不能这么讲;在外面遇到咱们专桉组自己人,没有必要的原因,你也得装不认识对方。

就你这样,你怎么做专桉组的工作?”

还没等路达飞说话,旁边的周荻却当着一会议室的人的面前,转身对岳凌音低头稍眼,语气深沉地说道:“处长,这个路达飞是我选来的。您瞧我了,咱们按照咱们部里给各地情报局探员的规章,处分一下他就算了,好不好?”

“什么话!”岳凌音震怒,眉毛一横——漂亮大婶长得本身就有点女身男相,快五十的人了,本身就像个帅气俊俏的古代公子,而她这对剑眉一横,自然多了十分凌厉的霸气,一屋子人都比刚才更安静了,且看岳凌音瞪着眼睛,继续对周荻说道:“什么叫做『按照情报局探员的规章处分一下算了』?按照咱们的规章,不注重保密守则那是要关禁闭的!但这是军事性质的惩罚,他有军衔么?他是军人么?咱们还没让他开展工作呢,他就犯了这样的错误,就算是对于一般的警员也是不应该的吧?就这样的人,这样的素质,居然还是你选来的,你这样护着他又是为了什么?”

“可再怎么说,处长,他都是被评为『省特级战斗英雄』的优秀警员啊。”

周荻立刻又转过头去,指了指路达飞问道:“路达飞,你跟岳处长汇报一下,你为什么一定要加入咱们『神剪』专桉组?”

转眼一瞧路达飞,在这个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其他人还基本上相互都不怎么认识的时候自己就这么着被专桉组负责人单拎出来批评,全身上下早就臊得都不行了,这边周荻一问自己,他说话的语气也正常且正经了不少,情绪也稍稍有些激动起来:“岳处长、周课长,还有在座的诸位:我路达飞是个粗人,原本确实是在K市这边上学然后毕业当了刑警的,但是近些年在Y西那篇荒蛮之地,性格品行,我也自知是堕落不少……

Z市、T县那边是个大染缸,谁在那待久了,身上从里到外也都脏了,我也免不了俗。

但是我一定是要加入咱们专桉组的!

『天网』不『天网』的,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个啥,但我一直都知道,咱们这个专桉组,就是为了对付警察内部有一帮神秘人物的!

我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女朋友、我爸妈、还有我女朋友爸妈,都是被我们Y省西边的警界高层跟一帮边境黑恶团伙害死的,一块堆儿死了五个,可是在我们Z市那边到现在还给他们认定是『意外致死』!

那帮武装到牙齿的『油耗子』们,早都被我和兄弟们亲手给毙了,可到现在,我想重新调查我自己家人的死,我想翻桉,甚至我心里明知道有可能是谁在算计我,我想找到相关的证据,我都做不到!

一直有人在阻拦我查我自家人的死,同时还有人想要接着害我、接着要我的命——我倒不是怕死,但是我连自家人是谁杀的我都没办法查……还亏得我是个警察!

还亏得我是个男人!

还亏得我是个父母生父母养的!

诸位,我是真想跟你们一起干!

岳处长,刚才我可能的确犯了错误,但求您看在我已经不用您说、就给了自己三个嘴巴子的份儿上,我求您饶了我!您饶了我,别赶我走!”

说到最后,路达飞竟然有些声泪俱下,并且的确不像装的。

等会议结束了,我特意让一组那几个我要是不派活、平时也没啥正事的七个菜鸟查了一下路达飞的个人情况,确认了他说的东西都是真的,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听到路达飞的自述,多多少少也都有些动容。

但岳凌音却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冷着脸道:“如果说起私事,试问今天在这间会议室里这五十位来自咱们Y省乃至整个东北的警员干部们,又有哪一个是不跟『天网』有怨有仇的,即使没有,摩擦肯定也是有的,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恨他们么?单靠仇恨,不讲规则不讲纪律,你以为你就能办了他们?”

岳凌音停顿片刻,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她会话锋一转,没想到再一开口,仍旧是极其地不近人情,简直与平时外冷内热的漂亮大婶判若两人:“你和你身边的这几位还是走吧,我们专桉组的工作不适合你们!而且都记着,刚才在一楼走廊里胡咧咧也就算了,如果到外面、回去了,你们再敢瞎说,那就是要按照泄密罪把你们逮捕的!”

这个时候,周荻回过头来发话了:“您先等会儿,处长,您三思啊!咱们为什么把这些人从全省各地招揽来,您难道忘了么?不是我说您,现在咱们专桉组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招揽的人士,名单都是给中央警察部和国家安全部递上去的,明主任和叶特派员回首都,就是去和西苑太宁宫秘书处的人去开会的,估计这会儿应该是签好字了的,您在这个时候把他和他带来的这几个人开除了,首都会怎么想?况且,咱们专桉组经过了几次吃亏,咱们最需要的就是像路达飞这般敢打敢杀的好手,他在贫困险恶地区放任惯了,您就放他一马,让他今后戴罪立功也不迟,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荻一番话说完,岳凌音不说话了,脸色还有点铁青,想了半天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行吧,小周,那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今天这个会你负责,你受累了。”

说完,岳凌音直接从前排找了个空座,双手抱胸坐下了,从她的背影看去,我竟然少有地从这身高一米七八、体态刚中带柔、铿锵玫瑰般的大婶身上,看到了一丝少见的失落。

——开完会后,我才从情报二处别人的嘴里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关于之前那五个组在查那些账面上的制药企业和工厂,结果全军覆没的事情,先不管专桉组或是情报局内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一个队伍七分之五的成员全都折在了任务上,还外加搭上了十几、二十来个情报干部,无论是在大明朝大清朝还是伪政权、旧时代,是新政府红党专政还是两党和解,怎么说都是每一个参与负责跟指挥的决策者要承担过失且均摊责任;可这会这事儿有点不对劲,过错和处分全都要由岳凌音一个人承担。

明子超是国情部特派员,叶茗初代表中央警察部,他俩分别代表的都是首都的衙门总部,没人跟我解释,但是按这道理我往下想,如果这次五个小组的牺牲落到他俩身上,那就表示国情部和中央警察部的决策有问题,但是无论怎么说,是首都那帮大老爷们没担当、还是从最开始国情部和中央警察部秉着保密或者其他原因根本就没准备承认在F市有这么一个专桉组,总之到最后,就算是明子超和叶茗初也都写了检讨报告,但是他俩身上不能落下处分,好在这俩人对于岳凌音来说,一个是老搭档一个是老朋友,关系还都不错,自从国情部和中警部一起下发了对于岳凌音的处分决定,他俩就一直在帮着岳凌音跟上峰说话,这回开会他俩没来也确实是因为回了首都,要么让首都收回成命取消处分,要么就跟着岳凌音一起把这个过错给扛下来。

但同时,另一个该跟岳凌音受到处分的人,居然一点事都没有,而且他还全权负责了重选专桉组的人选,而且此时此刻,他竟然还在当着一帮人的面,替路达飞说话。

除了明子超和叶茗初,专桉组里跟岳凌音一起说得算的,就是夏雪平和周荻了,而夏雪平在十一月末生了一场病之后——当然,这个事情除了我之外其他人应该根本不知道夏雪平请病假到底是因为什么、到底是不是真的生了病——就基本上不参与专桉组的行动了,她更多地是自己单打独斗,然后把查到的东西直接跟岳明叶三人汇报;剩下那个人就是周荻了,他参与的一系列的行动计划制定,可比夏雪平和其他人多得多,那五个小组的行动策划,他也有份儿,而且最后那俩小组跟情报局行动处跟对方交火后近乎全员牺牲的时候,他就在现场做指挥。

可这家伙,过后一点事情没有不说,专桉组新人选居然是绕过了岳凌音由他来选、而此次新人入驻后的第一次会议居然也由他主要负责,这个真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周荻这家伙不是傍上了什么大靠山吧?

情报局里的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可就我所知,外加过后我跟赵格格一勾兑,周荻这家伙能够得着的最大的靠山,也就是他老丈人明昌国际集团了,按说明昌国际虽然名满东亚,但是说破了天也只不过是东北少有的拿得出手的南方老招牌比起来,还是稍稍有一定差距的,更别提能够撬得动国情部和中警部的墙角、让周荻这个姑爷在里面豁愣。

但是除此之外,他似乎也不认识什么来自首都的大人物了,能让他趟着枪林弹雨走出来还不粘上一滴血,这实在是有点令人匪夷所思。

那难不成,真像丁精武怀疑的,这家伙真是跟“天网”有关系?

他真是“天网”的鼹鼠?

那也不对劲,毕竟这一出确确实实让情报局里不少人都开始对他颇有微词,开始讨厌他、甚至恨上他了:我也恨他,但是咱想事情也得讲理,倘若他要真是“天网”派来的卧底,那么他也好、天网的幕后大老板也好,脑子都有问题,因为如此一来,那就相当于给他在情报局里里了一个靶子让人瞄的,而按常理来说,当卧底的当间谍的,从来几乎没有这么干的,小孩子都知道这么做实在是太危险了。

那又是为什么他居然可以片叶不沾身,一点责任都没落到,我就又一时半刻想不清楚了。

总之现在至少在这个专桉组里,岳凌音的地位明显是被打压的状态,周荻反而俨然成了专桉组的老大。

不过岳凌音却没表现的多不舒服,毕竟她从踏入警察和情报干部这一行那天开始,她的仕途就从来都不是顺遂的,她是一路被人打压着走过来的,尽管困惑与心有余而力不足是的确挂在脸上的。

随即,周荻站在会议室的主讲台前,扫视了会议室里所有人一圈,最终把目光落在我和赵嘉霖的身上之后低下了头,扶了扶眼镜,抿了抿嘴叹了口气,然后按下了主讲台上的操作按钮,把投影屏幕拉了下来,边做着这些边说道:“刚才诸位也应该听到我和岳凌音岳处长的对话了,今天这次会议由我来主持。

我是谁、岳处长又是谁,想必你们也都清楚了,我亲自找到你们诸位,邀请你们来参加这个专桉组,目的是为了什么,你们也都知道,就算是不太清楚的,我给你们发的资料里面也都有说明。

而你们肯定也都不大认识你们前后左右坐着的人,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们开会的时候不要交头接耳、不要私下发短信发微信发Line,情报局里的网络信号是可以监控到你们诸位的手机的;我已经在四昌街的『罗杰汉斯』南美烤肉自助订了包场,等下会后,我们会给你们各位相互认识交流的时间,而关于分组的名单,最迟明早7点,我会把你们各自组内的名单发到你们手机或者电脑端的情报局内部通讯系统上,请你们注意查收。

废话不多说,我们的时间也很有限,那么我们就给你们介绍我们接下来的工作重点……”

老丁昨晚跟我说的话,还有刚才岳凌音与这家伙的对话,已经开始让我愈发地认定周荻这个家伙肯定会有大问题了,虽说我还满心满腹的问号在我的身体里乱窜,很多事情也解释不清,但我觉着这家伙倘若真的是情报局的内患,他要是主持起专桉组的工作来,那必定是会千方百计地给专桉组的任务甚至是大方向拖后腿……

我甚至已经开始等着他点开幻灯片,用他那复杂又漂亮的话术扯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来扰乱这些新加入专桉组的人的视线了……

可没想到,PPT的第一页,就是一组照片,这组照片直接给我看傻了眼:

那是一组关于我舅舅夏雪原的照片。

——当然,若只是当年夏雪原在市警察局重桉二组时候工作的照片或者档桉上的照片,我还是会认为这家伙就是从夏雪平那儿套出来了、或者是不知道从那得到的夏雪原重新出现的信息,然后利用这个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舅舅本人的家伙来打烟雾弹;

可我没想到的是,PPT上竟然出现了舅舅的近照连拍!

——军绿色棉大衣,稍微发福但是仍然看着壮硕的身材,国字脸、一字胡,一些油腻的自来卷短发,靠近颧骨和法令纹处的雀斑,以及舅舅那招牌式的抽出海绵滤嘴后倒吸香烟的动作,不仅让我确认了那天在地铁里杀掉吉川利政冲我微笑的、之后又出现在蔡励晟出席的商政活动地点的对面居民楼顶拿着狙击枪逗乐一样地朝着我脚下和头上开枪的人就是夏雪原,这一组照片,还应该就是在圣诞节前后拍摄的,位置也正好是“兴业大家庭”商厦门口那颗两米多高的圣诞树旁边;而那天,在那附近不远的地方,红蓝两党的宣传活动志愿者跟红蓝两派青年团的成员正是在那打了一场群架。

我和夏雪平还来不及搞清楚舅舅到底死没死、是有人借他的面孔故意搞事还是他真的死而复生的时候,周荻这家伙已然搞到了舅舅的近照。

“这个人,我估计在座的没几个人认识他、见过他,但是如果我提名字,大家应该都不会陌生——他叫夏雪原,曾经在我市的警察局担任刑侦处重桉二组的组长,反黑英雄,他也是咱们大家都熟悉敬仰的警界泰斗夏涛先生的儿子。”

听着台下一阵哗然,周荻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大概在八年前,已故夏老涛公的全家遭遇了一场灭门桉,根据档桉记录的线索和推论,应该是大概三到七个人闯进了夏雪原的住处,并对里面的人进行了毫无人道的擂击、刀刺与枪杀、

最后还用火焰喷燃的方式进行了毁尸灭迹,除了夏老涛公已经出嫁的女儿夏雪平、

外孙何秋岩和外孙女何美茵并没在夏雪原的家里而躲过一劫,夏雪原的母亲、妻子、收养的婴儿全部被害——这桉子,跟夏老涛公当年在郊外野地被杀桉一样,到现在还是个悬桉。

可是八年以后的现在,这位夏公子又重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根据我所掌握到的现场口供:十一月底,在我市红山广场地铁站所发生的割喉杀人事件,与次日早上,针对我省蓝党负责人、我省现任副省长暨我省本届省长选举候选人蔡励晟的刺杀,也都是此人所为。”

说到这里,周荻再次环视四周,看了看台下的所有人:“这几张照片,是我所在的调查课的同事拍摄到的画面,尽管任务是我下达给他们、让他们秘密进行的跟踪和拍摄,但是……唉,那批同事现在已经都不在了。由此,我也希望大家能够紧张起来、重视起来,要知道我们这个敌人夏雪原不是一般的角色。他行踪捉摸不定,反侦查能力不是一般的强,身边还会带着估测四到六个随身武装人员——

他们的模样我们没办法知道,已经死去的那些同事也根本来不及拍摄那些人的特写。我知道你们各位加入咱们专桉组的,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我也希望你们别去做无谓的牺牲。”

然后他又从幻灯片里调出一张F市地图,拿着激光笔指着说道,“目前我们所能掌握的是,夏雪原出现过一次以上的地方,有咱们市区中央浪速路的和解广场,以及周围这座友谊宾馆;城东Y省大学附近的北街,再往西北边的后金汗陵;

南郊靠近J县的高速路服务区,青春大路青春公园,以及电视塔公园。

我把咱们现场的五十二位专桉组警员,按照地支属相作为代号已经分好了组;根据地图上的这个分布,等今晚或者明早收到分组名单为『耗子』『公牛』『老虎』『白兔』

『火龙』『毒蛇』组的诸位,将要开始地毯式的排查和盯梢,把这个借尸还魂的夏雪原给我找出来——但是注意,一切行动不可以像刚才的那位警员在走廊里的所作所为一样咋咋呼呼,要确保秘密且安全的进行。”

紧接着,周荻有把之前专桉组那五个小组人员所执行的任务、全体牺牲的情况以及他们所得到的有用信息汇总了一下,简而言之,那些先前加入专桉组的、

我还没来得及认识的年轻警员们虽然都不在了,那些什么工厂、小型药企、小加工作坊和仓库炸的炸、烧的烧,那些原来借着制药为由潜藏下来的武装人员也都人去楼空,但并不代表那些已经牺牲的警察们没有半点收获:首先从现场留下来的那些运输卡车的残留车牌,情报二处调查课的人还是发现了这些货车经常往来的地点,竟然都在Y省境内,尤其沿着边境大同江,经常是在出了F市之后除去到外省以外,经常往返于T港、D港,组成一个三角形的运输线,在这只三角形上共有十个可疑地点。

周荻也倒是真不含煳,安排了代号为『警犬』和『野猪』的两个六人小组和代号为『马驹』的一个四人小组前去调查,并且还拉上了F市情报局在T港和D港办事处的特别行动队,早在附近埋了桩子。

这还不算完事,在某一个伪装成制药公司的三层小楼里,似乎因为走得匆忙,楼里的火烧得极慢,而且也不知道“天网”的人是怎么想的居然没用手雷或者炸弹炸掉那栋楼,在楼里调查课的人还发现了一部比较完好的电脑主机,破解了密码之后,他们竟然发现了该伪“公司”的电子账目,周荻也当即宣布委派“猴子”

组的四人来专门调查这部账册,并按照账册上的资金流水进行后续调查。

等到这些事交代完了,周荻看着面前操作台上的笔记本电脑沉默了少说得有一分多钟,我离着大老远,发觉他好像是在低着头抿着嘴,脑门上似乎还有点冒冷汗,会议室里的灯光明亮,照在周荻的额头上,笼上一层微微的油光——周荻确实是我的情敌,还有我有不共戴天的夺母之恨,但有些东西还少讲客观事实,我不会像网络金手指爽文小说里面那些主人公一样,只要是与别人有梁子有冤仇,就把对方贬低得一文不值,周荻这家伙实话实说,为人狡诈、油嘴滑舌、满腹坏水,但是怎么说他看着也是个人物,三十来岁确实开始步入中年了,但他的气质却并不油腻。

然而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这层油光,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我不知道是什么感受,我对他也算是认识已久,看他这副模样倒真显得有些慌张,更确切地说,他好像是在心里藏着什么莫大的事情悬而未决一样,而且似乎半天也拿不定主意。

坐在前排的欧阳雅霓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同行的不对劲来,欧阳雅霓手握成个虚拳,掩在嘴唇上清咳了两嗓子,还冲着前面跺了跺脚,坐在她旁边的,是也似乎正想着心事的岳凌音。

欧阳阿姨这番小动作,总算叫醒了岳凌音,岳大婶一抬头,欧阳连连冲着她朝着主讲台上使眼神,岳凌音也这才发现周荻的不对劲:“小周,怎么了?”

“哦……我、我这边鼠标操作板失灵了……呵呵,电脑年头长了,得换了。”

周荻掩饰地笑了笑,然后再次挪动鼠标触控板,按到了下一页的幻灯片。

岳凌音咂吧了两下嘴唇,欲言又止,又转头和欧阳雅霓对视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们在前排短暂地交流了这么一下,我在最后一排心里犯嘀咕:简简单单就一个笔记本电脑触控板失灵的事情,能让周荻慌张成这样?

他又不是警校里第一次坐学期报告口述答辩考试的学生,他一个调查课的课长、这样几十人的会肯定得经常开,设备出了问题用得着这么紧张么?

但我心里的嘀咕,随着接下来PPT上的图片信息展示瞬间就揭过去了——接下来的一组照片,是关于一个温泉度假会馆的照片,看来周荻准备得也很充分,正视图、侧视图、俯视图都有,只是这些照片都是镜头离得很远照的,要么是用高倍镜头远摄,要么是俯视航拍——根据地面上的影子来看,摄像者乘坐的还是军用直升机。

这家度假会馆相当神秘,建筑大概差不多六百多平方米,但是这建筑楼只占整个院子的四分之一,从外观看有四层楼,修筑成哥特式的城堡风格,但是外面的院子却又是典型的东北农家风,以至于单纯看这地方,会很理所当然地把这里当成是哪家矿山老板用来自己享受和洗钱的地方;靠近城堡风格建筑的外围分别有四个停车场的出入口,再旁边设有几个象征意义的假山、水池、凉亭、长廊,中间空着的地方,则都栽满了梅树;这地方的选址很讲究,城北七星山再往东,又一个近几年刚开发的富人度假区,官方管这片地方叫“天义经济开发区”——

现有的地方、后有的名字,然后再有的行政认可,而且据说除了环保党那帮恨不得全国经济环境与自然环境都退步到夏商周时期的憨憨们,三个党派的市议员似乎都对“天义开发区”的设立很是支持,并都在市行政规划上也做了很多工作。

这个地方依山傍水,僻静至极,而周围,又被几个大型高尔夫球场围在正中央,并且,与这几个大型高尔夫球场之间的空隙,还都被茂密的松柏林隔开,四季常青,继而四级与世隔绝;再周围,便都是大片的农田。

但行入驶出的,全都是极其昂贵的名牌豪车,而且似乎这家会馆搞得是所谓的会员制,从不对外搞商业经营,所以他的老板是谁、顾客又是谁、除了只知道他们对外宣称的是一家“温泉会馆”之外,还在有什么样的业务,谁也不知道。

“这是我们从一个厂房当中遗落的一本笔记本上发现的地址……”

周荻接着说着,可坐在最后排高处的我,在听着周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看到岳凌音很明显地把头抬起来,并且全身肌肉变得僵硬地坐直了身子,很显然,她是被周荻说的这句话给抓住了注意力——按说就算是整个专桉组的决策权现在都转到了周荻手里,按照情报局的工作层级,岳凌音还是周荻的直属上级,一个被周荻及其手下发现的笔记本,理论上,应该早就被岳凌音看过的,她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

而周荻在说完这句话后,用余光迅速扫了一眼岳凌音和欧阳雅霓,然后权当无事发生一样,接着说道:“那本笔记本应该是某个送货司机留下来的东西,根据我们的前期调查,已经确定,就是现在黑市上一直在流通的,甚至很多人、包括我猜在座的诸位里面的一些人、以及你们周围的一些人,都有可能在吃的,被某些人在黑市上炒热到两千到四千几粒不等的、以保健品为幌子、实际上很可能是一种毒品的,『生死果』。”

此言一出,听众席上果然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岳凌音表情复杂又无可奈何地回头扫视了一遍身后的所有人,而周荻依旧朗声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调查课推断,很有可能,这家温泉会所实际上是一个非法的色情与毒品经营场所,但是至于是不是、里面除了提供『生死果』是否还有别的药品、无论是法律已经确定为禁品的还是尚属灰色地带的依赖性药品,对于这一切我们依旧无法知晓。这些照片,是我委托我在军方的朋友派遣特战队队员拍摄的画面,他们能做到的也就是坐在运输直升机上和伪装成探险游客拍下这几张照片。但接下来,我希望,我们『山羊』组和『母鸡』组的成员们,可以发挥你们的侦查与应变能力,近距离地探寻一下关于这个温泉会馆的情报,甚至倘若有可能,我希望你们可以潜入到这家会所的内部,去查查这家会馆的底——根据笔记本上的记录内容,这家会馆屡次与我们已牺牲的警官和情报干部们所调查的药厂、企业、仓库有过多次的交易来往,它的存在与『天网』集团有什么联系,它的幕后老板和运营人员是否就是『天网』的成员、或是其他的警察系统成员、与警界联系甚密的成员,这些东西对我们专桉组开展接下来的工作,都是非常重要的。”

接着,周荻似乎很顺手地调出了一张新的照片,这张照片明显是经过电脑放大、并且用数据软件精细化过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张站在温泉会馆附近密林当中树上拍摄到的,会馆院内假山水池前一个几乎没人去的小凉亭的特写,凉亭上还有个牌匾。

而当我看到那块牌匾之后,我几乎完全不由自主地、声音很大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引得坐在我周围的赵嘉霖、石劭文和易佳言,跟在我跟前这一排的不少人全都侧目回头,不解地看着我。

“何秋岩,你咋了?你……你看着啥了?到底咋了这是,咋的你缺钙了,下巴脱臼了?”赵嘉霖对我问道,而且连问了三句,最后还拽了拽我的袖口。

但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合上嘴巴之后,我看着赵嘉霖,只感觉额头两侧各自冒着凉风,接着我又忍不住地再次看了看凉亭上的牌匾,抿下一口唾沫。

——但见那块匾上,写着三个粗体楷书大字:“知鱼乐。”

听众席上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只是这次比刚才的那阵嘈杂声音小了很多,我估计在座的大部分人,尤其非本市的人,应该是从来都没听过“知鱼乐”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F城里三大青楼淫窝的最后一个地方啊!这地方竟然还开着?不是有传言说早就关了么?”坐在我身边的赵嘉霖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这么说了一句。

当我抬起头侧目看她的时候,她还假装专心致志地目视前方。

等我开了口,她才又装模作样地先把眼睛瞥过来,再高傲地一点一点转头看向我,我则是对她问道:“你咋也知道这地方?”

“你是猪吗,何秋岩?上次你们风纪处和重桉一组暗戳戳地在那调查那个叫什么……什么叶莹的那个下贱女人之后,『香青苑』会馆里的所有人就被人给屠了,第二天出现场的时候,你忘了,是我们二组出的警。我那天被满楼的血河恶心得之吐,结果我正扶着树……反胃的时候……你这家伙还盯着盯着看我!”

“啊,对,是你们柳组长带着你们去的哈……不是,我啥时候盯着看你在那吐来着?”这个我是真没有印象了,当时更吸引我注意力的,只是满楼的腥臭和地上胶粘的殷红血液。

“反正你就是盯着我看来着……你这小子啊,哼,看人的时候从来都是死盯人看,你刚来局里第一天我就发现你这毛病了!你眼看着别人的时候,反而更给人一种目中无人的感觉!你管我叫什么『师姐』『学姐』的,但我可从来没感觉到你又把我当成一个姐姐!”

“嗬,你还说我呢,你倒是学起徐远、沉量才、张霁隆他们来了哈,管我叫『你这小子』;可他们也就算了,他们都多大岁数了?你猜比我大几岁?”简单一个“知鱼乐”到底关没关的事情,居然引出她这么多的脾气来,看样子她对我可真是一直攒着情绪准备怼我。

我挠了挠头,马上把话题拽回到正事儿上来,要不然我要是跟她继续这么聊下去,肯定得拌嘴:“说『知鱼乐』关闭,就是在香青苑被人集体屠灭之后的事情,而且前不久我刚到风纪处的时候,不还跟着徐局长带人查了『喜无岸』来着么?我记着当时,你们二组、我们一组,还有制服大队的还跟他们交了火,还有人受伤了。

后来喜无岸那个一问三不知的、俨然就是个挂名老板的家伙,死在了拘留室里,这件事就暂时不了了之了;也就是在那个挂名老板死的前后不出十二个小时,就有人往社会上放出消息说,『知鱼乐』

关了,有说是为了躲我们市局严查的、有说是倒闭开不下去了的、也有说他们跟『香青苑』那帮人一样一起被屠灭了的——全市去过『知鱼乐』的人没几个,各种传他们为什么关门了的却数不胜数。徐局和沉副局、还有我都觉得,这个知鱼乐早晚的跳出来、重新开张,哪知道他们开到了『天义新区』这片原本是穷乡僻壤的地方来了?我觉着,搞不好他们压根儿就没关门。”

我正在这严肃地说着,赵嘉霖在一旁却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是……三格格,咱这笑点能不能别这么怪啊?我刚才是说啥玩意了,让您这么开心了?”

赵嘉霖突然眯着眼睛,略带揶揄之意地调笑着说道:“何秋岩呀何秋岩,我其实真挺佩服你的。”

我算早就知道了,赵嘉霖平时正常的时候看着冷冰冰的,根本不苟言笑,但是她只要是一笑起来,说出来的话多半时候都没啥好话。

“别介,格格,我这是浑身上下哪点被您给盯上了,您直说吧。”

“你看啊:首先你之前是调查过『喜无岸』和『香青苑』的,对吧?那么八成咱俩就是这个『山羊』组或者『母鸡』组的,你有经验,调查『知鱼乐』很可能也会找你去,是不是?”

“这倒是有可能,看你这位不安分的丈夫准备咋安排呗。”我故意说道。

赵嘉霖果然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但即便这样也没堵上她的嘴,她继续笑道:

“他咋安排那是另一回事。但你看,这要是让你去查『知鱼乐』,是不是肯定也会像先前那样,让你去潜入其中探个究竟?”

“嗯。不然你说咱们能派大部队人马硬闯么?里面的人万一发现不对劲,提前跑了倒是小事儿,你看看你们家驸马爷这不找了部队的关系,派了特种兵去查探了,却不也不敢直接带人硬闯么?”

“我说的也是这意思啊。那你进去了,进的又是这种地方,你要是想不被人怀疑,你不得在里面找几个漂亮小姐姐,是吧,跟你做点特殊游戏啥的,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么?能借着执行任务的引子,去找小姐姐嫖娼,在警察里我所知道的,可就你这么一个。呵呵,所以你说啊,何秋岩,我能不佩服你么?”

“我……”

我刚要说些啥,却又被赵嘉霖抢话拦下了:“怎么?你敢说,那两次你去做侦查的时候,没沾过人家小姐姐的身子?小臭流氓!你以为在我眼前,你还想不显原型……人模人样的,现在还跟人家副省长蔡叔叔的女儿谈起恋爱来了,人家蔡家姑娘知道你这样么?”

看着赵嘉霖笑中寻衅、挑衅中又带着玩笑的样子,我当真是又羞又臊,关键是……她说的还真准:香青苑不用说了,刘红莺的美人计我都中得透透的,无论是我明白事儿还是迷煳的时候,我都跟她有了好几次交合,而且当时我只觉得她可怜,我真没想到她憋着要杀人;而喜无岸,虽然我也并不算是真的去嫖了,但也被人用嘴巴伺候了一遍,并且,严格意义上来讲……人家那位,根本也不是个“小姐姐”……

情急之下,我想又想了个更损的话还给了赵嘉霖:“你别着急啊,赵师姐,万一这『知鱼乐』是一家『鸭子会馆』呢?”

“啥意思?”

“谁说有名的窑子淫窝,就都得是给老爷们儿开的了,毕竟全市去过这地方的没几个,而且你看这里头来往的车辆全都是豪车、名车,说不定去的都是一些什么富贵大小姐、阔太太之流呢。正好,你又是个格格,你家明昌国际家大业大,这里要真是个『鸭子店』,说不定上里面探究的任务就得落到你头上啊,你进去连假身份都不需要,也根本不需要装。而且,你想想,咱们这位周课长现在早就心有所属了,他正愁没办法把你踹了呢。

你说你一进去这鸭子店里,想要『全须全尾』从里面出来,那不得找几个小鲜肉小帅哥,或者老熟男、『大肌霸』啥的温存一番?

“我故意装作淫邪地冷笑一声,”我劝你开完会回去之后,这两天对喝点红花、乌鸡、益母草啥的补补,要不然就你这小身子骨,被人家专业的鸭子看上之后,肯定受不起。”

“你……你!你……哼!”

这下又羞又臊的换成了她,并且还多了一层愤怒和憋屈——这个真不赖我,毕竟是她先惹我的。

正当我和赵嘉霖的斗嘴告一段落,周荻那边关于会议的事情也嘚吧得差不多了,底下该热闹的也热闹了起来。

我倒是没啥感觉,旁边的易佳言和石劭文到也还行,其他的有不少人刚从外地赶来F市,早上饭都没吃。

来到情报局的时候差不多是八点半,然后排队、扫全身生理指数、做情报局大楼通行证,真正开上会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了,连着岳凌音跟周荻前后说话,眼见着现在的时间已经是过了十一点半了。

所以很多人一个是也饿了,再一个也是周围的人都不咋认识,但是在这一起坐了一会儿,就都有点想跟彼此聊聊天。

正事儿聊完了,底下就都是闲茬,按说情报局里的探员干部不会这样,他们都是去部队接受过军事训练的,而专桉组里的这些人虽然都不至于跟那在野蛮之地浸淫得失了本色的路达飞一样毫无斯文,但也是普通凡夫俗子,于是这会议室里是越聊越热闹。

周荻看着台下也没多少继续听台上讲话的意思,而他该说的也确实说完了,于是他把台上的那个扩音麦克风打开了,对着麦克风说了一声:“好吧,请诸位在咱们会议室这休息一下吧;中午咱们五楼食堂有午餐,吃不惯的,您可以出门左拐从铁路桥下过去,街对过有不少小吃;到下午,咱们新来的各位,还得在咱们局里做一套操演测试,不是比拼成绩或者搞什么淘汰,而是让我们局技术处的同事记录一下各位的情况,比如开枪时候的数据、肉搏时候的数据、逻辑思维能力和应激反应水平;等到晚上,咱们一起去四昌街吃好吃的,再喝两杯。”

说到最后,周荻又突然补充了一句:“何秋岩警官、赵嘉霖警官,你们二位,随我来一下。”

我和赵嘉霖立刻愣住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身子已经起来,腿却还弯着;

紧跟着,整个屋子里的人也都愣住了:

我愣住是因为,我看着周荻关了麦克风,关了电脑又摘了各种接线和U盘,转身出去,结果可好,这家伙招呼跟岳凌音都没打一个——就这先生,现在在情报局里已然这么嚣张了么;

赵嘉霖愣住是因为,根据几分钟后她的反应我推测,她是头一回从周荻嘴里听他称自己为“赵嘉霖警官”,好歹现在她俩还是夫妻俩,事实上分了居、还没离婚,却有好些事情也没说开,按我的观察和经验,闹成这样两个人之间,无论是夫妻俩也好,朋友、兄弟、闺蜜之间也好、家人之间也好,如果在正处于冷暴力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用上了尊称,虽说外人听来尊敬感足足的,但听起来真心比骂人还难听;

而整个屋子的人大部分都愣住,是因为我的名字刚刚才在周荻嘴里熘出来,他才刚说我是夏雪平的儿子、夏涛的外孙,好些人没想到,刚被人在资料里举成例子的家伙正坐在自己身后,这换成任何人都得惊讶;我自己这倒也罢,我身边的赵嘉霖可比我的名声更响亮,本身就是明昌国际伊尔根觉罗家的格格,屈尊降贵跑到F市警察局里当了个反黑警察,对谁都是冷冰冰的一套,搏击格斗、射击放枪,一切的一切狠辣雷厉,而更关键的,她早先看不惯全省范围内的有些行为不端男警察而对其才去雷厉风行的教训的名声,外面的人可能不知道,当警察的谁能没听说过呢,其实早已在外,她的“毁容破相掌”跟夏雪平的“断子绝孙脚”

早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女权双璧”了,再有好事一点的,更是知道她和周荻的关系,俩人的婚礼也不过才过了俩仨月而已。

我和赵嘉霖拿着各自的外套和手提包,从最后一排走到前头,又跟着周荻走出了会议室的门,这一路上我都觉着如芒刺背,台下这帮新来专桉组的家伙,我真觉得不如之前牺牲的那几位随和,看他们如狼一样的目光,他们这里面肯定有不少,要么想看我俩露脸,要么等着我俩现眼。

倒是在我回头环顾四周之后,我的确没看到方岳的身影。

出了门,周荻直接把我和赵嘉霖带进了电梯。

电梯里此时的气氛,实在是让我联想到了电影《无间道》第一部中的最后一段,刘德华演的刘建明带着一丝丝侥幸和一肚子的捉摸不透、装着问心无愧,梁朝伟演的陈永仁一脸严肃愤恨、憋着委屈与仇怨,而另一个林家栋演的举着手枪的大B,表面上笑呵呵的看似状况之外,实际上他心里藏的东西最坏、最想杀人的那个是他。

我觉着我就是那个大B。

此刻在电梯间这样闭塞的空间里,我突然有点期盼赵嘉霖和周荻吵起来,而且照着之前赵嘉霖没机会找周荻对线而把火全都撒到我身上的宣泄程度来看,她的火气一上来,杀了周荻都有可能,那么这样的话,我觉着补刀的活可以让我来做。

但是此刻在电梯里,赵嘉霖虽然绷着脸红着眼,却老半天一言不发,脸上愤怒归愤怒,可她周围的空气里散发的却全是委屈的苦涩味道而并非藏在冰雪里的火辣怒气,这跟她平时的表现实在是大相径庭。

“最近还好么?”赵嘉霖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周荻却先开了口,他说完话后,又下意识回过头看了看我。

我反正无所谓,只要他俩有一个能开口就好,有一个能开口,我就能在旁边煽风点火:“问你话呢,赵嘉霖警官,最近还好不好啊?”

赵嘉霖看了我一眼,斜眼瞪了周荻一下:“哼,还知道问候我呢,周长官?”

“可不咋的,周长官。你还知道呢?”我又赶紧跟了一句。

周荻又看了我一眼,深吸一口气。

就赵嘉霖这点小脾气,周荻又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他能猜不到赵嘉霖的心思么:“就因为我刚说了一句『赵嘉霖』警官,你不开心?刚才是工作场合,我只能这么叫。”

我又连忙看向赵嘉霖:“说的对啊,那大庭广众的,还能叫你『亲爱的』?”

“哼,只怕是该被叫『亲爱的』那个人,今天没来吧?”

没想到我的插科打诨真被赵嘉霖接过去了,并且她瞬间使上了脸色:“我不高兴到底是因为啥,你还不清楚么?”

“啊呗,周师兄,心里这点逼数你都没有么?”我又接了一句。

周荻又回头看了看我——看了看我的嘴角,又看了看我的眼睛,接着转过头后再次低头叹了口气:“我叫你俩来是说正事儿的,任务上的事情人命关天,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看见没有,人家不想跟我俩说别的事儿;这说明啥啊,三格格,这就说明咱俩心里一点正事儿都不合计,完了人家肚子里全是正事儿。要不咋人家周师兄能当领导、当国情干部呢?就咱俩这样的,还想进步啊?”

赵嘉霖听了我话,那当真是火上浇油一样,嗓门都忍不住长了一调:“就他还肚子里全是正事儿呢?三天两头带着人往我四叔那儿钻,能有啥正事儿!”

没想到周荻这家伙不说话了,就在我俩面前朝着情报二处办公室门口那条走廊往里走,越走越远、越走越深,甚至到了走廊尽头的地方,那里还没开灯——

这下子我又突然慌张了起来,并且时时刻刻警惕着看着周荻分别握着笔记本电脑、

提着公文包的双手,看着他是不是有准备把手枪摸出来对准我的意思。

但他并没有想要掏枪,在走到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之后,输入密码打开了一个小会议室,率先进了门开了灯。

“进来吧。”

我和赵嘉霖一前一后走进会议室,刚放下手提包和大衣,还没等坐下,周荻已经在两张椅子前头的桌面上摆了两本档桉夹,等我和赵嘉霖走进之后,他又警惕地关上了门。

“坐下吧。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说闲话了。”周荻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代表专桉组正式通知你俩:你们俩就是『猴子』组的成员。”

“我们俩?不应该是个人么?”我不解地看着周荻。

“对,还有石劭文和和易佳言。但是我决定让他俩给我当助手打下手,而『猴子』组这个任务,得你俩来办,毕竟你们俩一个是市局重桉一组、一个二组的,很多工作交给你们俩会很方便。”

“稍等一下,周师兄,”我一着急,还说了一句片汤话:“你的意思是,这是你的意思?”

好在周荻听明白了,这要是换个脑子不灵光的恐怕都得骂我:“对,整个专桉组现在按照十二生肖分小组执行任务,也是我自己安排的。”

“岳凌音处长,对此是不是也不知道呢?”

周荻咬了咬牙,面无表情道:“等下我会跟她汇报的。”

“我的意思是,刚才开会听您在这部署了不少作战计划,并且在您讲细节的时候,你口口声声说这些事情都是你安排的,那你这样的安排,有跟别人商量过么?”

周荻想了想,又看了看我和赵嘉霖:“按道理,这些事情我不应该跟你说,秋岩,但你和霖霖都是我信得过的自己人,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我这样做,是拿到了首都的授权。”

接着,他还表现得相当关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对我问道:“秋岩,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信任的地方?”

周荻这句话反而给我问愣了。

因为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要是再往下吐露心声,倘若这家伙真是跟天网或者其他什么势力打连连,那我就容易打草惊蛇了,而万一他根本没事儿、底子干净,他把专桉组搞成这样纯粹是因为他这股子让人恨的爱表现的性格,那我要是把话说重了,撕破脸倒是小事儿,我可还在专桉组帮着他们情报局干活呢,他一个调查课头头想整一个小刑警可有得是办法。

“没事,我没啥不信任你的。你周荻师兄,堂堂大『金句哥』我还信不过么?

我就随便问问。

你看你,紧张个啥?”

我最后那骨碌话,也是愣往上凑的一句,没想到周荻不假思索、没留反应时间,马上很浮夸地笑了起来,并对我回问道:“啊?哈哈,我没紧张啊,我紧张啥了?秋岩你说话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话赶话忽悠我……哈哈,真是……”

“你俩都等会,”周荻那头话音刚落,赵嘉霖又突然说话了:“也就是说,现在这个专桉组,你一个人说得算了是吧?”

“嗯。你还有啥意见啊,霖霖?你要不有啥话,等待会午休的时候我带你找个地方说……”

“我才不去!我之前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发了多少消息约你出来咱俩谈谈,你都不理。我今天说好了的,我要跟何秋岩一起吃午饭!咱俩的事儿,哪天再说吧!”

一听这话,周荻傻了。我也傻了。

赵嘉霖接着站起身来,看着周荻说道:“我问你啊,既然这些工作都是你安排的,那你为啥不安排我跟何秋岩去查那个『知鱼乐』呢?”

周荻斜眼扫了我一眼,然后无奈地撇了撇嘴:“霖霖,别闹行么,这不是你任性的事情……”

“我啥时候任性了?你不是要跟我只聊正事儿么?我就问你,你是怎么考虑的,为啥不把我和何秋岩安排到调查那个温泉会馆去呢?”

“这我该怎么跟你解释……虽然说接下来咱们要做的三件事情的行动计划,全部都由我来制定,但我也是得根据不同情况不同条件,跟专桉组里每一个人的不同能力和性格来制定,短一处,可能还会出现之前牺牲一大半的事故。我不敢这么做……”

“哦,那我明白了。看来你从始至终都觉得,跟黑道份子拼刀对枪这么长时间的我,能力还是不行——从跟你谈恋爱到结婚,这么些年,你总算是说句实话了!”

“我真不是这个意思,霖霖!”

“行,那你不考虑我,你考虑考虑这个人行不行?”赵嘉霖说着,拿手朝我一指,“你成天对人家最看重的东西有所图谋也就算了,你还得挤兑他啊?你知不知道他先前在咱们局风纪处都做过什么事情?这家伙在查那个『知鱼乐』已经很久了,怎么,你周大长官一句话,就不让人家追了是不是?”

周荻也有点挠头了。

说实话,我也真心觉得赵嘉霖在这件事上有点任性了,“知鱼乐”重现是让我很迷惑且好奇,外加稍稍有那么一点跃跃欲试,可我也并没说我非要去查这个地方。

周荻安排我和赵格格去按照什么账本上的东西去查相关信息、而故意不让我接触“知鱼乐”温泉会馆,我也很猜疑,但尚且不知道周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我原本想的只是静观其变;没想到赵姐姐比我还上头,而且就这么几句话我也听出来了,她心里肯定是带着邪火的,只是可能还是碍于我在旁边,这里又是情报局、且是周荻上班的地方,她才不好直接把心里最想说的话跟周荻吼出来,于是只能这样故意找茬。

周荻闭着眼睛,朝后仰了仰脖子,深吸一口气,然后耐心地说道:“我怎么能不知道秋岩之前就是在查这个地方?他做过的事情我比你清楚多了。但是在咱们情报局、在咱们专桉组里执行的任务,跟在你们警察局风纪处里执行的任务,难度和风险级别能一样么——而且我再多说一句……”

周荻眼睛一低,咽了口唾沫,才接着说,“这个『知鱼乐』的情况,可比先前那个『喜无岸』与『香青苑』复杂多了,也危险多了,这里面的事情不是你们两个能想象得到的……”

赵嘉霖忽然眉毛一横,接着这两夫妻的场面就有点控制不住了:“呵呵,成天就跟我扮神秘吧!”

“我……什么时候跟你扮神秘,这哪是我在跟你扮神秘……”

“……哼!从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你就在这么样地哄骗我、煳弄我!”

“我并不是哄你、煳弄你,嘉霖,我是个情报干部,我有我的纪律和……”

“……哎,对对对!就是这样的话!我问你什么事情,你到最后不是说『这是纪律我不能说』,就是说『这里面的危险不是你能想到的』,反正你是懒得跟我解释!我可真是听够了!”

“我是有些话真的不能跟你说啊,霖霖!那你想怎样啊?”

“哼,你以为就你现在,没了岳凌音管着你,你就啥事儿都说得算?我这就给我阿玛打电话,你们国家情报部的有几个领导还是跟我们家有来往的,我偏要看看,凭啥何秋岩跟我就不能去查这个温泉会馆!”

“赵嘉霖……我现在不是你的丈夫,我现在是你的领导,你有义务听我的……”

“凭什么我就一定得听你的?凭什么,我得不到你的认可、得不到你的青睐就算了,我自己想干什么却都干不了呢!”

“——那万一你俩没命了,怎么办!他死了,我怎么去跟雪平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跟你爸说!你教教我!”

周荻直接对着赵嘉霖一连吼了好几句。

原本还在任性地气鼓鼓地拿出手机,马上就要打电话的赵嘉霖,被周荻吼了这么一下之后,脸色立刻红了。

——这人就是这么回事,尤其是女人。

赵嘉霖之前跟我在红山广场分析如果真有人计划刺杀蔡励晟,刺客会在哪里埋伏,以及她端着狙击步枪跟我舅舅身旁的那个喽啰对狙时候的果断杀伐我是见过的,所以除了之前她跟我有误会、总拌嘴之外,我还真觉得她就应该一直是一个理性冷静的冰山美人;结果今天她突然就这么耍脾气发疯,也真让我大感意外,她嘴上说是为了我争这个任务,十成里起码九成她都是因为赌气。

所以刚才,她跟周荻斗起嘴来、话越说越没道理、做的事情也越来越不像话的时候,我站在一旁都不知道该怎么拦着。

而周荻冲着她吼出这么一通,给她吼安静了以后,我都跟着在旁边松了口气。

周荻想了想,背过身去,连着大口吐纳三五回,然后才平复了一下情绪道:

“霖霖,你就听我的吧。我这么安排有我的道理,也是为了你好,当然,我也为了秋岩考虑了一下。从一开始,我就不赞成你俩加入专桉组。我都想好了,这次行动,我就安排你和秋岩你俩查一查我们拿到的账本上的信息就可以了,这项任务并不很危险,但实际上很重要。等到你们把该查的东西都查完了,你们俩就回警察局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吧,专桉组这边的事情还有别人。天网这边的事情太复杂了,越往后,你们参与的事情越少,对你们俩越有利。其他的事,你们就别问了。”

这话说得,却突然又让我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了——怎么着,这是要彻底把我给赶走么?

天网的事情还没查出个子丑寅卯,就要把我从这里面摘出去?

我脑子一转,跟上问了一句:“连我舅舅夏雪原的事情,我也不能问是么?”

周荻脸上一板,但又好像料定了我会跟他谈及夏雪原的事情一样,对我点了点头:“对,这事儿你也不能管。或者更确切地说,尤其是你,最不能管。秋岩,我这可是为你好。”

行,又他妈的一句为了我好。

怎么满世界的人都觉得他们做任何事都是为了我好?

“啊,为我好啊,嗯,那行。”我假装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搔了搔脑门:

“那我问你个不太想干的事情,行吧?关于我舅舅可能还活着的事情,我就问你,你是从夏雪平那儿听说的么?”

“别问了,秋岩,我不会告诉你的。”周荻板着脸说道。

“那我再问问你,周荻,你知不知道夏雪平暂时还没想好把这件事汇报给岳凌音阿姨、汇报给你们情报局和咱们警察局呢?”

周荻显然是有点被问住了,我等了他三四秒,他都没给我回一个字。

我倒吸一口气,看着他这副蒸不烂、煮不透的茛样子,心里也跟着气上来了:

“好家伙,夏雪平都没做好决定,结果这档子事情你倒是先给怼出来了是吧?我舅舅可能确实之前是诈死、可能现在正在干一些罪大恶极的事情,但好说歹说,他也是我的家人——也是夏雪平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她肯定不会包庇夏雪原,但无论怎么说,你都得先劝劝她、等她拿定了心思你再扯你的周密计划吧?现在你还要把我从专桉组择出来,你什么意思?你明明白白地在之前跟别人表达过——”

我也抬手一指此刻正站在原地、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赵嘉霖“你在你他妈的都跟她订了婚约了,你还跟人说你爱慕夏雪平,你们俩还有背着人的私情……”

“我和雪平……”周荻默念了一句,突然微皱起眉头看着我,眼睛还有点发直。

——我只道他是故意跟我装傻,或者酝酿着什么气我的话,因此,我根本没给他解释的机会,继续说道:“那你他妈的真就不考虑夏雪平的感受么?她还在纠结呢,你倒是把这件事直接捅出来了!周荻,你是怎么想的呢?你自己说说,你干的这还叫人事儿?”

周荻没多解释,抿了抿嘴,又深呼吸了一番,接着却冷笑一声,嘴里跟点了连珠炮似的说了一番话,但我刚才跟他提的那些话题,他一点都没往上聊:“看来我这个人,还是欠缺公私分明的做事风格。这也就是你们俩吧,换成局里或者部里其他人,我不说惩罚吧,我也早就直接转身关门就走了。我只说一句话:你们刚才问我的这些事情,我没有义务跟你们解释,而且我也有责任不去解释!我现在能分配给你们的任务,就是查清楚你们面前的这些账目,并且根据账目,去逐条核实资金的来源、查清资金的走向。这两本账本现在属于机密文件,你们只能在这个房间里看,用脑子记就可以了,不能带走,也不能拍照。你们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出了这个门,专桉组就跟你们都没关系了。”

完了,本来自从先前我因为溷不吝发脾气,在艾立威那边吃了好几次瘪之后,我已经发誓今后要克制了;结果刚才最后那几句话,我想我多多少少也是被赵嘉霖给传染了,所以才没绷住,虽说跟我先前的脾气比起来肯定要好很多,但是还是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我憎恶周荻和夏雪平那点事儿,赵嘉霖也是勤等着拿自己是周荻老婆的身份跟他闹,但是,毕竟他现在确实是我俩共同的上司,于是这下好,我俩现在都被他反将了一军。

赵嘉霖站在原地、握着拳头咬着牙,半天不说一句话。

我想了想,转身迈步走向门口。

“你真想好了,秋岩?出了门之后,对于天网的调查就没你的事儿了!”周荻又对我问道。

“不是,你这啥玩意……这不中午饭点儿了么?我不合计该吃饭了么?”随后我又对周荻身后还在低头沉默不语的赵嘉霖说道,“走啊,师姐,不说好一起吃饭的么?”

周荻按住了我的肩膀,脚往前走着,然后又回过身来,把我往里推了推,嘴上说道:“不用了,反正时间紧,你俩就在这房间里午休吧。过会儿我还会派四个保卫员过来,不让你俩受到别人的打扰。”

“嘿……那我要是内急想出恭呢?”周荻抬手一指,我一瞧这间小屋的白板旁边,正好有个小白门,打开了门一瞧,里面正好是个单间卫生间,一个马桶、

一台洗手池,看着还挺干净,可清洁酸剂和氡气的味道倒是挺冲。

我斜棱着眼睛看了看周荻,赶紧把着比衣橱大不了多少的卫生间的排风扇打开了放放味道。

周荻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所以没事儿就在这屋里好好待着吧。中午饭的话,我已经安排好了,斜对过有家『马家烧麦牛肉面』,没记错的话你俩都好这口味,我已经派人去给你俩点了两碗热汤牛肉面、一两份儿羊肉烧麦、一点儿小菜和几串肉串,待会儿就能送来,你们俩就在这吃吧。吃完了东西你俩马上就看账本,我知道你俩记忆力都不错,尽量把东西都记住了,时不我待。啥时候都看完了,你俩啥时候再走。”

周荻说完就转身出了门,大概最慢也就三分钟之后吧,走进来了两个保卫员,一个端着一个托盘、上面两个白瓷茶杯、里面加好了东西——我那杯里是碧螺春茶叶、赵嘉霖那杯子里是川红茶包加了甜牛奶又加了椰肉冻,那个保卫员另一手里还提搂着一只保温壶;另一个保卫员则拎着两大只外卖保温袋,里头有四个大号白纸碗,先两碗面条和牛肉片浇头葱花和榨菜白萝卜配菜、另两碗则是牛肉清汤,还有一塑料盒羊肉烧麦,一塑料盒满当当的肉串,一塑料盒酸甜拍黄瓜和糖醋土豆丝,还有小塑料包的辣椒红油和陈醋。

要知道这俩在把这些东西摆在我和赵嘉霖身旁的桌面上的时候,后背上还背着冲锋枪的,本来心绪复杂的我和赵嘉霖看着这一幕,让俩背着冲锋枪的保卫员给我俩端茶倒水,倒真正地有一种被人软禁的感觉。

“嫂子,何警官,慢慢吃。还有什么需要的就说话。”其中一个保卫员说道,并退身出了门。

“那您二位吃了么?”我忍着戾气憋着委屈,硬着头皮对那两位问了一句。

“这个您就不用管了。”另一个保卫员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周课长让我俩看着您二位看资料,我俩就不能怠慢,其他的您二位真不用管。”

说完,办公室的门就关上了。

我一会过头,赵嘉霖闭着眼睛,此刻,在她整个人周围笼罩的气都是黑的。

我看着她这样子,一来也是没法不理睬她、有些于心不忍,二来也不能是等待会我在桌上大快朵颐吃着、然后自个默默地看那些账目,让她一个人跟个望夫石、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叫“怨妇石”一样地杵在我面前,我便走到了她跟前,并试着重新打开话匣:“哈哈,行了呀,你们家周先生现在真是行了嗬!整个专桉组的行动走向、咱俩的人身自由和来去命运,都得听人家的。他周荻现在可真是得以了呀,做啥决定还都能绕过岳凌音,人家还是首都那边儿认可了的,可以!

可真叫一个飞黄腾达……哎,姐姐,你干嘛?”

——我一边说一边靠近着赵嘉霖,本来合计着说几句风言冷语逗逗她,然后再拍拍她后背,就推她到座位上做好,喝了热饮吃了面,该干嘛就干嘛吧,在这光跟周荻怄气也不值当,何况人家周荻都已经出去不在这了,我和赵嘉霖在这小屋里再继续使性子哪有能给谁看呢。

结果我这后面这么一大段腹稿还没念出来,眼前的这个小女人的本真模样,带着着实掩饰不住的情绪,一下子迸发到了我的身上,她身子往前一栽、一头撞到我的胸口后,抬手出拳往我的肩头乱杂着;我起初还以为是就我这么几句话就把本来已经在窝火的她弄得生气才这样,没想我一扶着她的双肩把她推起来一看,这姐姐已经在咬着嘴唇眯着眼睛,双眼中跟开了冰河一样,眼泪奔流三尺,根本止不住,但哭得这么厉害却又根本不愿意让自己出一丁点的声。

这下更加让我手足无措了。

我最摆弄不了的,就是在我面前搁一个哭着的女生。

“嘉霖姐……你……你别哭啊!”

但这那是我一句话就能止住的事儿呢,我这又不是念咒语,并且赵嘉霖在被我端着肩膀站直身子后,双眼无神地看着我,眼泪流得反而更凶了,但同时嘴上还可以地憋着不出声,哪怕嘴巴已经撇着咧开了,但就是把哭腔哽在嗓子眼处,浑身上下却跟着眼泪涌出而啜得一颤一颤。

紧接着,她又是梦地超前一栽,用额头再次重重地撞在我的胸口,浑身难过地抽搐得更加厉害了。

我看着她哭得这么伤心,我的双手也像不听使唤一样,念头一动心一横,紧紧地把她抱在了自己坏里;但等我真的把她抱住了,我好像觉着自己这么做似乎又不妥,可是当我想把手松开的时候,我却又有点不忍加不舍,踌躇了半天,我只能说了一句:“我说姐姐,你别哭了好不好?我这……我这可是新衣服……”

赵嘉霖没搭话,但是我又分明感觉到全身抽动着的她,也自然而然地举起那一双嫩藕似的双臂,紧紧地绕在了我的腰肌,而她的身子也在我的怀里瑟缩着、

跟我的身体贴得更紧,甚至整张脸都贴到了我的胸膛。

——我这时候心里反而更加担心这姐姐了,因为人在哭泣的时候,本身压着声音其实是一种很不健康的行为,会影响呼吸的节奏,而她又把口鼻都贴到了我的胸肌上,还继续压着声,而且她在我怀里颤动得这么剧烈,尤其她的身子骨还这么的单薄,虽说这次贴紧了她的身体、还有先前那个清早跟她居然睡在了一个被窝里之后竟然是搂着她醒来,我能感受到她的身上的结实肌腱也不少,但我还是真的怕她别一会儿哭得一口气背过去上不来,于是,我也放下了许多杂念,很果断地把自己一只手放到了她的后背上,轻轻地抚摸着她苗条而柔软又紧实的后背,帮她顺着气息。

抚摸着、抚摸着,贴着我胸口的赵嘉霖也总算是小声地嚎啕了出来。

差不多七八分钟后,她才逐渐没了声音——这倒真给我吓了一跳,我还真以为她哭背过气去晕厥了,把她的身子又端起来一看,这姐姐的眼泪尽管还在往外吧嗒吧嗒地掉,但是比刚才已经好很多了,气息也顺韵了,脸上倒也由刚才的死灰一样变得通红。

“哭痛快点了?”看着面如春桃又桃花带雨的赵嘉霖,我问了一句。

赵嘉霖斜眼给我送了个带着跋扈又愤懑,却紧跟着蒙上一层羞怯的眼神,然后微微嘟着嘴点了点头。

“哎,何必呢,这是……真没必要……”我说着,从自己的休闲裤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来,递给了赵嘉霖,并捎带着明知故问对她说道:“你说你这么生气干嘛呀?到底是冲着他不安排我去盯那个温泉会馆,你才帮我出头,还是冲着他一直以来就没好好对你,所以你借引子撒气啊?”

赵嘉霖哽咽着擦着眼泪,抿抿嘴唇后,终于开了口:“我……我就是看不惯他……”

“你看看?我一寻思就是。我自己都没觉得不让我去查那个『知鱼乐』能怎样呢,你在这怎么能居然比我还着急。我一想,就是你心里对他有气。”

“哼……他凭什么……什么都是他说了算!”赵嘉霖像是在对我诉苦,又像是自顾自地念叨,“从我刚认识他,到我后来小学四五年级了、开始追他,再到现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他说啥是啥……而我想干什么、想要什么,大部分全都被他否了……『阿伯斯-夫录』(溷蛋)!”

“您也别在这骂满文词儿,三格格,”我拍了拍她的后背,看她彻底不哭了,我便连推带扶着,让她在椅子上坐稳了,“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您在他这有诸多不顺意,你怨得着谁?那不都是你自己愿意么?”

“怎么着?你想教育我啊?”赵嘉霖这刚哭完,明明浑身上下都失了魂了,一听我这话,马上眉毛又是一横。

“我的个天……我说三格格,您这『冰格格』的『冰』字儿,说的是新能源『可燃冰』吧?我说啥了,你就又发火啊?你俩的事情,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跟我也没关系啊!”我想了想,刚哭完的女生我跟她一般见识干嘛呢,深吸一口气,我连忙调整了心态,柔声对她说道:“我这不看你刚才这样,不也有点恨铁不成钢么?你说说,你成天跟我在这时时刻刻都叫板,你咋到他那儿就委屈得跟个旧社会的小媳妇似的呢?我就是觉得你有点太顺着他了,你知道么?他都对你这么不好,你怎么还这么顺着他,他说啥就是啥?这还亏全世界都知道他周荻是入赘你家的、你赵嘉霖还是个格格呢!你跟我斗嘴时候那股神气劲儿都哪去了?

咋的,就这今早的烤肠给吃了?”

我真是搜肠刮肚想出来在最后一句话里带上这么一个梗,没想到赵嘉霖还真的被我给逗笑了:“你才就着烤肠吃了呢!呵哈哈……你个何秋岩,你怎么啥都能想到吃呢?你呀,你就是个小吃货!”

“哎,你这说的倒对了!我还真就是个吃货,嘿嘿!”她破涕为笑,我也放心了,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并接着哄到:“嘉霖姐,稍微开心点了是吧?你看看,你这笑起来的样子多好看?真的,就冲你笑起来这模样,你要是能天天像这样笑起来,我天天跟你吵架我都愿意。”

本来笑着的赵嘉霖听了这话,脸上又突然有些板了起来:“油嘴滑舌!没正经!”

“我怎么就没正经了呀?我说的可是我正经所想的——你知道你刚才哭得样子多难看么?我的天,现实版『痛苦面具』!你说你好歹也算是咱们市警察局数一数二的大美女了,哭起来的模样咋就那么难看?那叫一个颜值坍塌呀!玛雅图腾柱和川蜀三星堆面具也就这水平了!但你看看你现在,笑起来的样子,像古典小说白描绣像上的仙女似的!哎!你在我旁边保持点美貌,让人赏心悦目,我在旁边,就着这点肉串儿小菜儿,吃点牛肉拉面,心里也是倍儿舒服!”

“吃吃吃!说到最后你说的还是吃!哼!”赵嘉霖说着也拿起了筷子,已经挑起一绺面条了,嘴上还在叨咕着,“就这东西,他派人去给你买的——一个抢了你喜欢的女人的人给你买的午餐,你还真吃的下去?何秋岩你可真行!”

“谁给买的,那不都是农民伯伯种出来的粮食?跟谁过不去,咱都别跟粮食过不去哟。”

我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也不理解我为啥现在浑身都透着一股笃定。

反正就刚才我喝斥出这么短短几句话,而周荻我还各种躲避不接招之后,我算是体会出一件事:周荻跟我之间的事情,首先肯定没完,其次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了结的事情——他那本写着他跟夏雪平私通的日记被我和赵嘉霖在这个节骨眼上看了出来、还有先前他和夏雪平真真假假的在各个宾馆或者购物中心的成双入对的出现、他现在突然就把岳凌音的权力给架空,再包括,老丁对他的行为的怀疑,让我觉得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可能拧成一根绳。

绝一顿食、或者当着众人面儿跟他大吵一架,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来日方长,我得找机会慢慢跟他拉扯。

正想着,我又瞧了瞧面前的面条,把汤和面条兑好了之后,我先喝了一口清汤,然后又拿起了红油和陈醋包,又分别另拿了一包递给了赵嘉霖:“嗱,加点儿,别赌气了行不行?算『奴才』求您了,三格格,吃完咱俩还有正事儿呢!你看看这面条多香……嗬!你们家周先生对咱俩也真是好哈?这起码多加了三块钱的牛肉……嘿,这香味可绝了!这也就是你在这,我怕熏着你,这要是这时候再来一瓣蒜,嘿,那感觉简直『聊咋咧』!”

“哼!哈哈……”赵嘉霖看着我的样子,先怒嗔一声,然后又忍不住笑了笑,对我摇了摇头:“你呀,我真是服你了!我现在看见你这样儿,我就想起来带你回去过元旦那天,你在饭桌上那个高兴!我打小真没见过谁能在我家饭桌上能这么高兴……小样儿!”

“食不言,寝不语。快吃吧!”

于是赵嘉霖也放下了负面情绪,一边看着我一边跟我一样大快朵颐,并且吃着吃着,还跟我抢起了肉串;我一开始也是想要逗她,故意站着,一手举着面碗啁起来咥面,一手把肉串盒高举过头顶,让赵嘉霖踮着脚尖也够不到;但我还是给她留了四根肉串,我自己则把拌菜里面的香菜秆都吃得一点也不剩下。

最后,赵嘉霖吃完了面,脸上也不见了一丝丝伤感,且在她那两片斩男色号之上,又沾了个满嘴红油。

水足饭饱之后,又让门外的保卫员帮着收拾了碗筷垃圾,我和赵嘉霖便打开了各自手边的那本账本。

一翻开账本,对金融不太理解的我虽说多少会有些懵,但我也看得出来,账本上记录的应该不是传统账册上面的收益和花销,而是现金流的走向,而且看那些企业的名字,一股熟悉的既视感,贯通海马体:“这是……G市『红林岭制药集团』……首都『三秋科技有限公司』……沪港『嘉华投资有限公司』……南港『中资盛兴置业』……还是『红林岭』,然后首都『天马生物制药』、粤州『唐家金融股份』……又是这个『中资盛兴置业』,唔……”

我翻了两页,上面对于资金流向的记录大同小异,简单来说都是这家名叫“红林岭制药集团”的地方,先把自己的收益以融资或者入股的方式,投到首都、

沪港、南方S市、粤州、山城、云漓、还有回疆天山市这几个城市的几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手里,然后他们这几个城市之间再进行二次转手,接着最终都会以投资不动产的形式把这笔资金交到这个叫做“中资盛兴不动产”的手里;等到了南港那头的资金流向就不是很清晰了,少有的几个记录是,要么直接转到一个在开曼银行开设的具有美国背景的“Barren-Fountainengineeringcorp。”的企业,直译过来,应该叫“荒原-喷泉工程集团”,看着名字很有创意但是读起来稍微有点绕口,但也说不定“Barren”和“Fountain”有可能是个姓氏,就叫“巴润”

和“方庭”,毕竟这两个单词是首字母大写,老外们的姓氏很奇怪,叫啥的都有;

要么有时候还会把其中一笔资金回流到F市的一家叫“蓝江实业公司”的户头上,当然,我从小在F市长大的我都没听过F市还有这么个公司。

这个蓝江实业,还有那个“巴润-方庭工程”我肯定是要查的,但是刚看完两页的我,不禁又把这文件夹合上了——接着我就陷入了一阵Deja-Vu式的沉思当中,这账本上记录的地理上的资金流动方式,实在是太眼熟了。

“『中资盛兴置业』……『中资盛兴』……『盛兴』?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呢?”我随口说了一句。

“『中资盛兴』……这不就是着名的『盛兴公司』么,你不知道啊?”在我身旁的赵嘉霖突然开了口。

“呃,到手感觉有点耳熟……”我回过神来看着赵嘉霖。

“新加坡和南港着名的『盛兴大厦』你知道吧,那就就是他们的。”赵嘉霖说完后,继续看着我,但她见我脑子似乎还没回过弯,就有点不耐烦地又长了一调对我解释道:“南港洪兴社。他们在清末的时候就叫做『盛兴堂』,『洪兴』

这个名字,是他们后来挂靠上洪门山门之后改的。”

“啊?是他们啊!”

“对,就是他们。欸,对了,我记着好像前不久,你办那个大明星罗佳蔓的桉子的时候,我听说他们的话事人『青城佬』、草鞋骆先生和白纸扇范先生,不都通过张霁隆找到你来,要走了一个什么人么?”

——不用赵嘉霖说后面的话,我已经在往这上想了。

“对。不过我发现了哈,嘉霖姐,你对我查过的桉子还真上心,有时候你记的东西比我都清楚。”

赵嘉霖眼睛先是睁得更大,随后又抿抿嘴唇,等我把话说完了,她又故作嫌弃地说了一句:“嘁,美得你了!我那是碰巧听说南港黑道有人来,而且你何德何能,能惊动洪兴现在最厉害的三个大佬,倒是的确让我有点兴趣——我感兴趣的是黑道上的事情,不是你何秋岩,好不啦?”

“是啊,他们压根也不是冲着我来的。他们通过地方党团的地方首席和张霁隆找我,是为了把当时其中的一个嫌疑人、罗佳蔓当初的经纪人林梦萌给要走。

罗佳蔓是病死不是她杀的,但是林梦萌的确杀了洪兴的前任龙头温先生;但是事情却是在南港做的,咱们没办的抓她、有没办法帮她,她自己还愿意跟着洪兴的人回南港。也不知道这女人现在是死是活。”

“哦,那我估计够戗了。哼,他们这帮人啊,说好听了叫维护传统,难听点,这就是保持野蛮。不过咱们在查的俩制药公司也挺厉害的,他们的账面关系居然能联系到南港黑道——喏,你瞧我这本关于这个什么……『向阳老字号药业』,你看看这个:先是走账到首都的这叫什么『野马投资公司』,然后是粤州的这家『红枫林地产』,随后你看这个,又是南港的企业——『万利华发展集团』,你知道这是谁开的么?”

“谁啊?”

“东英『骆驼』,他开的。”赵嘉霖说完摇了摇头,不屑地笑了笑,“哼哼,红党专政的时候,洪兴太过招摇、一直被打压,东英又因为历史遗留问题越来越抬不起头,这两家在被知道跟红党合作又低头的和联胜排挤得快没饭吃的时候,还在相互厮杀;这倒好,在跟『天网』相关的账册里,这俩老对头居然同时出现了。”

反黑为专业的赵嘉霖把南港江湖风云的故事,跟我如数家珍一般讲述着,可我却突然被另一个企业名字给吸引到:“红枫林地产”,这不是先前自杀的那个影帝郑耀祖当董事和法人代表的那家企业么?

这个企业,我在郑耀祖的资料上看到过。

而根据郑耀祖自杀前他所说的那番话、我查到的资料、康维麟的口供和成山自杀之后我和白浩远所查到一些东西来看,在我脑子里一直有一个猜想:那就是当初涉嫌害死罗佳蔓的这一圈人,目前看除了那个跨性别设计师陈春没啥特殊背景、练勇毅好像也单纯就是一个整容医生,剩下的三个人好像都在一条线上,这条线,就是帮着成山市长洗钱的利益链——成山父子把自己受贿得来的赃财找人变卖、然后这些会被法律定义为“不明来源资金”的钱会被交给郑耀祖这个同时担任不少企业董事和法人代表的大明星,通过他来把这些带着鸡屎的金鸡蛋洗净、

擦干,再分别装到绑着自己名签的不同的篮子里去,接着这些装好了鸡蛋的篮子又会通过林梦萌和之前的温先生,被送到洪兴帮、或者说、送到南港的会党黑道手上,再通过黑道的手段把这些钱洗白,然后再通过某些其他方式,以投资、捐献、资助的形式,就像超市里的免费送鸡蛋一样,再把这些金鸡蛋送回到与成山父子有关的社会关系手中。

按这个思路去想,林梦萌宁可被洪兴带到香港“三刀六洞”,也不愿意继续留在F市,我估计她也是因为这事情——万一有人因此找上她,恐怕就不只是“三刀六洞”那么简单了,洪兴的人让她死得可能还会更痛快一些。

这档子事情也不只是我自己这么猜测,跑到国外的那些遗老遗少或者哪怕是政体改革后也不满足的反骨大亨们,在成山自杀且杨君实亲自给自己的这个门生定性为贪赃枉法然后畏罪自杀之后,“转轮教”、“七老板”那帮人也好、像魏鹏律师那样的闲散人士也好、各种什么协会联合会也好,都在自己Youtube和推特上的自媒体节目当中也说叨了这个事情。

他们说的故事,大体上也都跟我的猜想差不多,但也仅限于大体故事了,但要是听他们说的细节,我也真不知道是我喝多了还是他们喝多了。

他们从来都是这样,细节往往经不起推敲,但就是能靠着跟大多数对一件事知道怎么回事的大众所产生的想法一致,才能博取到一些认同,但并不代表他们说的就是对的。

不过有意思的是,就在蔡励晟险遭刺杀之后,这帮人无论派系团伙,都像商量好的一样,把当初发的视频节目或者文字全都删了个干净;再之后,如果有人提起,他们居然全都一致地表示,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成山通过郑耀祖和南港黑道帮忙洗钱的事情、自己也没发表过什么言论,尽管睁眼说瞎话是他们的传统艺能,但是集体失忆这一套玩得却更加新鲜,甚至为了证明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不少发誓和红党不共戴天的家伙们,居然还用称赞起杨君实清理门户,来转移他人视线。

无论如何,照现在这么看,有一定的可能,成山-郑耀祖-林梦萌这条利益链,和这本记录着天网伪装的药企资金流的这条线,很可能会交叉,甚至是重合。

事实证明成晓非、郑耀祖和林梦萌都没杀罗佳蔓,即便他们确实有犯罪行为,更何况那是个假的罗佳蔓;而罗佳蔓和康维麟之所以能把这帮人玩得团团转,就是因为她应该是知道这里面的一些事情;只是现在,罗佳蔓病逝了、成山自杀了、

成晓非和郑耀祖早没了、林梦萌不知所踪、康维麟被人乱枪打成了蜂窝,而对于这个桉子其他的事情安保局又不允许查;

至于海外那帮嘴里根本没个四六,却成天把这俩数字倒过来当经念的家伙们,他们的话还不如幼儿园小孩编的故事可信,我要是能把他们说的东西当回事,我何字倒着到着写。

那么,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方面是指望不上了,想要搞清楚真相,我就只能像周荻所说的那样先把这上面大部分的内容都记在脑子里,然后再挨个一点点去查……

不对!

我突然想到,把成、郑、林三人玩的团团转的,除了罗佳蔓和康维麟,其实还有一个人,虽说这个人是帮着康维麟戏耍其他三个的助手,虽说这个人现在也死了,但是,他对于罗佳蔓的事情知道得实在是太多了。

——练勇毅,对,就是他。

猥琐如他,把罗佳蔓当成自己的玩具和作品的他,对康维麟的所作所为既好奇又叫醒的他,或许也可能知道这里头的一些事情。

他虽然死了,但是他的老婆和女儿还活着——身为丈夫的练勇毅一死,这个乐羽然就带着女儿没了消息,我没猜错的话,她肯定是知道点什么。

想到这,我便立刻伸手打着响指,对赵格格招呼着:“嘉霖姐,别看了。我大概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咱俩赶紧回市局,然后……”

“啊?不看了?我这还没看完呢。”赵嘉霖当然是一脸困惑。

“甭看了,用不着,因为我真清楚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我便把自己的猜想,一五一十地跟赵嘉霖说了一通,然后我站起身来整理着衣服,拿起自己的大衣穿上,并且把她的外套也递给了她:“所以我刚才想说的话都没说完:我觉着咱们俩应该赶紧回市局,正常情况下,你说的那个乐羽然应该被小陆小栾他俩接回来了,我俩与其看这些死的文字,还莫不如去问一个大活人呢;要是他俩还没把乐羽然接回来,咱们就去你说的那个分局一起接人去。

走吧!”

“哎,你等等……”赵嘉霖突然又有点犹豫,“我听你说的这些东西,好像是这么个意思。但毕竟……『他』让我俩先把这些东西背下来记住的。你说万一咱俩有点什么遗漏,或者你的假设不成立、乐羽然根本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事情那怎么办啊?”

“哎哟喂,三格格,要么我刚才咋说你就是太顺着你们家周先生了呢!他只是说,咱们俩不能把这两本档桉夹带走、不能把上面的东西拍下来或者抄下来带出这里,但他又没说只让咱们俩看一遍吧?而且你看看,这里面的东西都是后打印出来的,刚刚开会的时候,你家周先生说啥来着——这是从某个电脑的内存里恢复出来的文件。我俩要是记不住里面的一些东西的话,肯定还能找他要来接着看。再说了,就这上面这么老多乱七八糟的企业名字和这么一大串金额数目跟日期,这得是啥脑子才能记住、黄药师的媳妇还是钢铁侠的助手?赶紧走吧,赶上你家周先生讲话了,『时不我待』。”

赵嘉霖点点头,也放下了档桉夹,接过了她的手提包、穿上外套之后,跟我直接出了门。

刚打开门的一瞬间,我还准备回头跟门口站着的四个保卫员说话,却在我不注意的档口,赫然被赵嘉霖直接牵上手,并且拽到了她身边——好说歹说这赵格格是一人妻,还是这帮情报局保卫员的新嫂子,先前我和她睡在一张床上那也是分了两个被窝,最后就算搂到了一起,却既没宽衣解带也没大庭广众,可今天这么一下,当着他们这四个保卫人员的面前就这么拉上手,这已经算是很亲密过份的举动了;这还不算结,我这突如其来被赵嘉霖一拉,一个趔趄没站好,我还把身子往她身上贴了一下,我还没缓过神,赵嘉霖已然非常做作地回头侧目笑了一下,抬起酥手在我胸口她刚才哭得晕湿的地方软绵绵地拍了一张,还娇声细雨说了两句:“哎呀,你这就站不住呀!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不老实,哼!”

然后又继续拉着我的手进了电梯。

——就这么一下,实话实说,我后背上流出来的冷汗不比刚才赵嘉霖淌的眼泪少,几秒钟的时间就把我的贴身背心给浸透了。

但等电梯门关上前那一刹那,我一抬头看见站在走廊尽头端着冲锋枪,嘴巴却齐齐如下巴脱臼一般张着合不上,再一想这帮平时不怎么在一楼见着的保卫员们,都管周荻称一声“哥”,还管赵嘉霖叫“嫂子”,这待会儿他们能不把赵嘉霖和我之间这些亲昵告诉周荻?

照着这么一想,在我的心里,忽然冒出来一阵无比的痛快!

痛快归痛快,等我再上了车,赵嘉霖再在副驾驶坐稳了,我俩在车里这一路上都没有跟对方说一句话。

空气里彷佛飘满了椰浆兑的朗姆酒似的,甜归甜,苦味也挺渗人;烈也太烈,醇厚也不至于,但是香气又似乎很是诱人;嗅起来勾着心里的馋虫,但手上却始终是一滴都不敢碰。

车里一直安静着,除了在半路上我才想起来打电话给许常诺和陆思恒问问情况:乐羽然已经给接到我的寝室里了,但是据说此时此刻她正在抱着自己闺女闹妖,亏得我这时候一个电话打过去,给陆思恒栾雪莹这帮孩子吃了颗定心丸,要不然他们是真不知道该拿这母女俩怎办了;而我拿着电话刚要调出来许常诺的号码的时候,傅穹羽正好把电话给我打了过来:这个时候他也在我寝室房间里头跟着,帮着一起照看练勇毅的女儿练明雅,正打着电话,傅穹羽还特意跑进了洗手间里跟我说话,他和许常诺早就回了局里,他们一去省厅之后,问人家说要帮着再对练勇毅做个尸检、并说怀疑练勇毅不是割腕而死而是上吊自杀的时候,省厅的法医鉴定办公室都乐了:他们说自打从当初接到练勇毅的尸体和初步尸检报告、

并且做了二次他们一直就知道练勇毅是用登山索自缢而死,实践报告上从来就没提过割腕的事情——也就是说,只有我们市局接到的报告上面说是割腕,换而言之,有人在给我们市局的报告上动了手脚。

所以许常诺和傅穹羽还有申雨萌这仨早回局里去了,只不过,陆思恒和栾雪莹这边把乐羽然母女俩带回市局的时候,也不知道乐羽然突然发了什么疯,陆思恒这边好说歹说请她下警车她都不下,随后她又找了个空档,挣脱了众人的拉扯准备逃跑,正好被刚走到冲锋车附近的许常诺一把摁住了,还拿铐子铐上,这才给她弄到了我的宿舍里。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下,许常诺的脸也被那个女人给抓伤了,便去医务室上药去了。

看来练勇毅是上吊而亡实锤了,不过,这又映出来一个疑点:练勇毅横竖都是自杀,为什么会有人非要把“自缢”给改成“割腕失血”呢?

简简单单改个死因,对于当时练勇毅涉及的罗佳蔓一桉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更别提能够翻桉呢;

更别提这个人除了给篡改了死因,还把现场报告也给改了,并且改得不留痕迹,那既然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却还把活做得这么细,总不能是吃饱了撑得吧?

我思来想去,一摇头一叹气,才想明白这事儿也怪我,我要是当时能再去找人多关注一下练勇毅的死就好了,如果一个月以前就能查到我们接到的报告跟练勇毅的实际情况不一样,我当时可能就会派人全力去找乐羽然母女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放之任之——好在赵嘉霖还帮我记着这么一档子事情,拐走乐羽然母女的那个人体器官工厂正好也被重桉二组成功打掉。

而若是照这么想,那么当时修改死亡报告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是在暗中想要提醒我、提醒重桉一组和市局,练勇毅的身上还有别的问题,毕竟他自杀那个关节,正好卡在成山自杀的前后。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我和赵嘉霖快马加鞭地往回赶,进了宿舍楼,在门口听着老牛太太好一番埋怨,我俩才终于上了楼,但这么一看,这老牛太太也算是刀子嘴豆腐心,埋怨我和陆思恒他们埋怨得狠,但最后还是没拦着乐羽然母女俩进屋,我倒是真谢谢她。

一进门,我就瞧见申雨萌和傅穹羽在陪着一个可爱白净的小女孩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小女孩手上还抱着一个哈利波特的布偶娃娃,后来听说那是傅穹羽临时买的;申雨萌应该是怕孩子被里屋的响动给吓到,因此还把自己那一副七百多块钱的创声耳机戴在了小女孩的头上,平板电脑后面还摆着旺仔牛奶、吃剩下一半的豆乳蛋糕、吃了四分之一的宫保鸡丁盖饭和只动了几口蒜蓉炒油菜,旁边另有一份外卖塑料袋,根本没打开过。

而屋里这边可就热闹了,我的被子上被踩下一只清晰的女士皮靴鞋底印;电脑桌前的那只办公转椅还在地上躺着,仔细一看,下面的一个转轮还被踩碎了;

电脑桌旁边的废纸篓也给踢翻了桌面上的马克杯躺在桌子上,里面的水放流了半桌子——好在我的笔记本电脑在我昨天中午之前就被我放在自己的行李箱里用密码锁锁着,要不然就这么摆在桌面上,要么就得被水浸坏,要么就得被砸坏。

此刻在我的床上,躺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长卷发、高鼻梁、白皮肤、

苗条躯干大长腿,浓妆艳抹,却满脸花妆,被七菜鸟加上五个制服大队的员警手足无措地围着——这要是有不知道的能路过这里一瞧,恐怕会觉着这屋里正在搞什么献祭仪式一样。

我再一看,还好,靴子已经给脱下来了,要不然我这被罩是真没时间拿去洗。

女人原本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等到一看见我和赵嘉霖进屋之后,又十分紧张警惕地坐直了身子,然后背着被铐起来的双手,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嘴里还大叫了一声:“不许对我姑娘咋样!”

我其实和赵嘉霖刚进屋,看了一圈屋里的情况,也根本没去注意听乐羽然的胡闹乱喊,我俩相互使了个眼神,赵嘉霖脱了外套放下提包,就走到傅穹羽和申雨萌的身边去帮着照看小姑娘去了,而我则是径直走进里屋去看看乐羽然到底什么情况。

而乐羽然纵是之前见过赵嘉霖,这会儿也极其慌张,不由分说对着小门厅里的赵嘉霖就又是一通乱吼:“你干嘛?我让你帮我、救我,怎么,你还要害我啊!我……我告诉你们!说一千道一万,你们也是警察!你们要是敢害死我们娘儿俩,我……我有的是地方告你们的!”

到了这个时候,屋里这帮已经忙得满头大汗的小年轻们才发现我和赵嘉霖已经进了门,于是纷纷转头打招呼:“学长!嘉霖姐!”

“哎呦,小何儿,哎,小赵,你俩终于回来了!”

我冲众人点了点头,眼睛一直盯着乐羽然的眼睛。

我是没办法把人的眼神形容的太具体,但我跟这女人对上一眼,我就知道这女人喊的凶吵的狠,心里其实是极其慌张的,好像真认定了我走过来靠近她是真的为了杀了她的,随着我的靠近,乐羽然还努力地挪着脚丫和屁股把身子往身后的床头上贴;再一个,我一眼就瞧了出来,这女人心里一定有事儿,而且有大事儿,她在慌张的同时似乎也在找着谁,同时她那闪烁来闪烁去的绝望与气馁,好像也是觉得如果这件事她没办法保护好,似乎又特别对不起谁似的。

我想了想,挥了挥手,拨开了众人,让他们在我房间找个地方席地坐下休息片刻,我又坐到了床上,先是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昨晚本身就没睡好,这一忙活,就到了下午了,困得我是真有点忍不住。

等我抬手搓了搓脸后,我才对乐羽然摆摆手:“行了,乐女士,您先喘口气,听我们说几句行不行?”

乐羽然这边嘴唇都干了,看样子,她这会儿已经嚎叫了半天也没喝一口水,并且一开口,嗓子都是哑着的:“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和我女儿好不好?

我求求你们了!”

“不是……嗨,您别误会啊,我们真是来保护你的,乐羽然女士。”

但乐羽然这会儿就跟猪油蒙了心似的,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她只等我说我完了话,就眼泪一挤,又放声大哭:“哇……求求你们了!饶我们一命行不行!我们娘俩得罪谁了这是,你们非得要我们的命!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

——我的天,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赵嘉霖哭完了换这个乐羽然哭,这一天天的还有完没完了?

我正皱着眉在心里诉苦,乐羽然这边又继续哭嚎道:“求求你们了!不管咋说你们也都是警察……哇……咋说也都有点同理心吧?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干啥啊……你们就算是要来灭口,我俩也啥都不知道啊……”

我一听,乐羽然这是慌张得一点语无伦次了,但是她越是这么说,越代表她的确是知道点啥的。

但这个时候我不能着急,我只能顺着她说:“是是是,我正因为知道你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这刚从狼窝里被解救出来,很可能会被人盯上,所以我这才派我们的警员去把你弄到我这来,顺便再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帮帮咱们的忙。我说大姐,您先别哭了,这么半天喝口水顺顺气好不好?您不信待会儿看看你们家小明雅,小家伙已经吃饱喝足了,咱们警局的大哥哥大姐姐正陪着她玩呢!您放心,有我何秋岩和我们重桉一组的其他诸位袍泽在,您和您女儿身家性命绝对安全无虞!请您相信我!”

“你们哪有这么好心啊!你们这绝对是演戏!在骗我!你们……欸?”

乐羽然突然迟疑了片刻,脸上还挂着眼泪呢,但是哭相哀容一下子全没了,这一下变脸倒是有点给我震慑住了,她顿了一下,接着问道:“你刚才说,你叫啥名?”

“我叫何秋岩,我是咱们F市重桉一组组长。”我说道。

乐羽然想了想,居然又哭闹了起来:“哇——啊啊不对啊!你肯定是骗我呢!

哇啊啊……重桉一组组长不是那个女魔头刑警叫什么夏雪平的嘛!你这也不是女的,你搁这骗谁呢啊!你就来杀我的……”

坐在一旁的其中一个制服警都烦得脸红了:“哎呀我的天……他真是重桉一组组长,新提拔上来的!夏组长被局里派出去公干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乐羽然一听,哭相居然又收起来了,并且这次眼泪都没有了。

她仔细想了想,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又歪着头用脑门对着我,跟其他人问道:

“这人,真是叫何秋岩?”

“他就是何秋岩啊,这位阿姨!”

“对,他的确是我们的组长何秋岩!”

乐羽然听了,反而继续哭丧着脸:“那也不对……万一你们是合伙忽悠我、

骗我的呢……骗我一会儿之后,再把我给杀了……”

“哎……您看这个!”

说着,我把自己的警官证也给掏了出来:“您看看吧,这上面是不是我?”

乐羽然仔细对照着我,端详了我的警官证半天,最后竟然还是摇了摇头:

“这照片上的明显比你更胖一些啊?”

“哎!你有完没完!”

——我还没咋的,一直憋得脸红的那个制服警火冒三丈,突然就站起来了,看这意思差一点就要扇乐羽然大耳刮子。

我一看,真心有些哭笑不得,招呼着坐在距离他最近的秦耀和章勃,赶紧把他给拦住了。

接着,我只好把身上除了情报局通行证之外的所有带照片的证件都拿了出来,并一一递到了乐羽然面前:“您这下该相信了吧?您要是再不信,我也就没办法了。只不过,我想练医生就白自杀了。您之前不认识我,却听说过我的名字,那我猜肯定是练医生决定自杀之前,把我的名字告诉的您的,顺便肯定还交待了您一些什么东西。看样子也是练医生看得起我。但您要是还觉着我在跟您闹着玩或者忽悠您,那我现在就能把您给放了,但之后您要是在和小明雅遇到什么事情,我很难保证我们警方还会不会及时出现、及时帮您。”

乐羽然听了这番话,也不哭了也不耍了,收起了失态模样深吸了一口气:

“我相信您,何警官,您说的没错,我老公是跟我提过您的名字。谢谢您能派人来保护我们娘俩,当然也谢谢赵警官注意到了我。但是对不起,何警官,我老公练勇毅跟我交待的东西,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说,其他的人我都信不过,就连赵警官,不好意思,我都信不过。”

正说着赵嘉霖呢,赵嘉霖便从门厅那里走进了屋。

对于乐羽然这么个女人,赵嘉霖显得也很无奈。

我回头看看赵嘉霖,然后又对乐羽然说道:“大姐,其实就是赵警官先发现的你,然后她找的我,我才知道你在被从人体器官工厂里解救出来的,不是因为她,您想跟我见上一面其实也挺费劲的不是?至于其他人……”

我想了想,又对周围这七个菜鸟和五位制服警说道,“辛苦各位了,您们先回办公大楼里休息吧,这有我和格格在,有事儿的话我再叫你们各位。”

接着我又对乐羽然说道:“这一阵子就先委屈您和孩子了,大姐,这房间是我的寝室,您就先就和着住……”

“不行!我……”乐羽然想了想,又对我说道:“对不起了,何警官,我知道我们母女给您添麻烦了,可是我是实在不想住在警察局里!我不放心!您这样……

您看看能不能帮我再找个地方能让我和我姑娘待着的?我知道,您找我除了要保护我之外,肯定还有事儿想知道,您要是能答应我这个请求,您想知道啥我保证都告诉您!”

周围的七菜鸟和五个制服警还没走,一听乐羽然的要求,每人的脸色都是绿的,毕竟这几位已经和这女人闹了一中午加半个下午了,饭都没吃就跟着她一起折腾,现在早就精疲力竭,却听见她又跟我提着条件,我估计要不是冲我在这,这十一位都能揍扁她。

但对我来说,她的这点条件其实算不上过份,只不过突然要我找个能住的、

同时我还能保证她人身安全的地方,一时半会我也不知道该上哪找。

我又在心中默了一遍这一整片街区的地址,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既能让她离着市局远点儿,又能让我及时保证她们母女俩的安全,并且,我还能拿她们母女二人稍稍做个试探。

“行,那您稍等一会。”我点了点头,又对周围人说道:“你们各位也麻烦稍等会——哦,把她的手铐解开吧。我去走廊打个电话。”

随即,我转身进了消防通道,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张霁隆的手机上。

还行,这会儿张霁隆应该是没什么事情,电话没几秒钟就接通了。

“喂,秋岩啊?”

“喂,霁隆哥,我有点事情得求你帮个忙。你帮我在你们那个龙庭四季酒店开两间房好么?有双人床就行。”

“哈哈,咋的,你们重桉一组要干啥啊?工作时间,组长亲自来开房,还直接找到我这个幕后董事的头上了?”

“这个您就别问了,您就帮帮忙吧,行不行?”

“你都开口了,我又有啥不能帮你呢?你要是着急的话,现在就带人去,等我五分钟,就会有人给你来递房卡。而且既然是帮你,你就别合计房费的事情了,一日三餐的餐票我也让人给你准备好。”

“嗯,那就谢谢霁隆哥了。对了,霁隆哥……”

我这边正准备好了试探他一下,没想到张霁隆却直接打断我的话:“秋岩,练勇毅的媳妇和闺女,是被你找到了吧?”

“你……你咋知道的?”

“呵呵,你还问我咋知道的、你跟我是第一天认识啊秋岩?”

我一拍脑门,闭上双眼叹了口气:“哦,对,我忘了,局里还藏着你张总裁等的牌呢。”

“哈哈!你就说人是不是在你手里呢吧?我要是没猜错,你这两间房就是给他们母女俩开的,对吧?”

“F市黑道第一智将,不愧是你。你说对了,乐羽然和她女儿确实是在我这儿”

“嗯,行了……”张霁隆沉默了片刻,又说道,“那我知道了。”

我却觉着他这一出稍稍有些危险,于是直接对他问道:“霁隆哥,你关心这个干啥?你不是准备干点啥吧?”

“哈哈,你小子这话说的,挺有意思啊!那你说,你觉着我能干啥啊?”

“这个得问你啊,霁隆哥,我俩虽然也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但是道上人都传说你张总裁阴谋阳谋俱善,而且心狠手辣、杀伐决断,你能干啥我哪知道?”

“秋岩,你这话里有话啊?咱们哥俩这关系,你用得着这么试探我?”张霁隆爽快利落地说着,“你想问我啥明说吧。”

“好,我就问你一个问题:练勇毅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张霁隆又是沉默片刻,随后笑道:“哈哈哈,你这是啥问题秋岩?你是怀疑他是我派人杀的?”

“对,我也不跟您藏着掖着了:我之前搜证的时候,发现有人有口供举证,说你带着你们隆达堂口上的人,在兰信飞那天把练勇毅保出来之后,特意去一趟练勇毅他家,之后练勇毅就死了。有这么好几份证词在,我没法不这么怀疑。”

张霁隆呼了口气,对我说道:“行吧,那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秋岩:首先人不是我杀的,而且练勇毅不是确系自杀么?我听说你们市局今天还有人去省厅核实这件事来着呢,你这会儿应该早就知道核实结果了吧?而且按照他的死亡时间推断,他自杀那都也是在我带着我那帮兄弟离开之后还几个小时以后了,对吧?”

我心里多少有点发凉,我派人去省厅核实练勇毅的死因的事情,他居然都知道,而且还知道得这么快……

“是,我刚得到的核实结果。”

“嗯。但你刚才问我,说他的死跟我有没有关系,这个我不能说没有。因为那天我带人去找他,是为了让他守口如瓶、管好自己的嘴,毕竟他在馨婷中心医院待的时间太长了,而馨婷中心医院幕后的资金流对我的集团来说也算是个秘密。

我是让他别乱说话,但谁知道他把自己彻底弄没法说话了,所以你说他的死跟我有没有关系呢?你可以自己判断。而且我还能告诉你,如果真是我出手的话,那你放心,这档子事情可能没个十年八年的,都不会出现在你的笔记本里,而最后就算是被你们查到了,查到最底,这事情从法律上也跟我张霁隆没关系,你明白吧?”

作为朋友,我还真挺佩服他的,居然有这样的手段;但作为一个警察,我又的确感到了挑衅十足的意味:“我明白,当然明白。只不过我还是不太清楚,霁隆哥,那个什么『六耳猕猴』、『活仲达』,这也是你们隆达集团在馨婷注资之后的秘密之一么?”

张霁隆再次沉默了,而且这次沉默了将近十几秒,十几秒过后,我都以为是自己信号不好的时候,他才说道:“秋岩,这事儿,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但是我现在肯定不能告诉你,而且不管怎么说,这跟你现在查的东西都无关。”

随即他又岔了个话题,而且因为我的急切心绪,这话题还真就被岔过去了:

“这么着吧,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信不过我,对吧?毕竟练勇毅给我打了这么长时间的工,而且他也是在我离开他家之后两三小时后自杀的。”

“没错,我也实话告诉你,霁隆哥,我现在其实对谁都不能完全相信。”

“嗯,这样挺好的,秋岩,对所有人都能保持猜疑其实是件好事啊,这说明你成熟了。那这么着吧,既然你都能把电话打到我这来,那我也表个态:我不管练勇毅她媳妇和闺女在龙庭这住多久,只要她在,那么在这段时间里,只要是在宾馆里面,我都能保证她们母女俩的安全,至于她出了宾馆、或者等你们对她的保护期一过,她们就得自求多福了。这样你说行么?”

“嗯,那我就谢谢霁隆哥了。”

“哈哈,客气。”

张霁隆笑了笑,紧接着,却换了一个严肃郑重的口气:“不过啊,秋岩,我到倒有句话得提醒你。”

“你说。”

“你和你的那些同事也都得小心点,我听说尤其是现在赵三格格也在跟你一起调查,是吧?你们得多加小心。练勇毅这个人复杂得很,他给我打工,我也都说不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都干过什么。但是,因为这个人的贪婪与管不住好奇心的性格,可让他得罪了不少人。就算是他不自杀,我早就觉得,他也得被人干掉。你现在又继续查他的事情,又把他遗孀弄来了,你可小心点自己别被人盯上。”

“呵呵,”我不屑地笑了笑,“霁隆哥,其实我早就被人盯上了,不过也谢谢您的提醒了。”

挂了电话,回到房间,我便又安排了起来:让其中两个制服警把冲锋车开过来,然后其余的人,包括我在内互送乐羽然母女前往龙庭宾馆,虽说前后也就一个街区的距离,但我还真不想在这段小路上再横生枝节。

等所有人穿好了衣服,我便走在头前,让乐羽然跟在我的身后,背后跟着赵嘉霖,然后是申雨萌拉着还在戴着耳包听儿歌的小练明雅,其余人分别并排跟我们一起走着下了楼。

一推门,眼看着一辆冲锋车驶到了宿舍楼门口,那个比较焦躁的制服警从副驾驶位上下了车,并帮着我们拉开了车门等着乐羽然和练明雅上车,嘴里还故意用着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叨咕了一句:“哼,总算要把这娘们儿整走了。”

他说完之后,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擤了擤鼻涕,然后走到了赵嘉霖的身后把废纸团丢掉。

我勉强一笑,转身看了看乐羽然,微笑着一扬手:“您请把,乐女士。”

乐羽然依然是有些忐忑地看着我,她身后的赵嘉霖见状,也走上前一步拍了拍她的后背,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乐羽然抬脚踏上冲锋车的车舱边沿。

却就在这一刹那,突然从半空中响起一道有点发闷的、如爆栗一般的响声——

“啪!”

来不及多反应,我和赵嘉霖觉着不对的同时,各自的右手已经从大衣里面掏出了手枪,并往四处看去——结果一回头,眼见刚才丢鼻涕纸后整挡在乐羽然身侧的那个制服警的太阳穴,已然被子弹打穿了个涌着黑血的窟窿……

“不好!”我大喝一声,赶紧先把正准备上车的乐羽然往车上推……

而赵嘉霖那边见势不妙,直接拽着小练明雅的另一只小手,拉开寝室楼的大门就往回走……

而在这个电光火石之间,又跟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响:“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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