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

“我生为享尽爱恋,我生为游戏人间;

闻游童欢闹声声,我心我身苦难言。”

——《梁尘秘抄之三百五十九》

——那啥……这首歌其实挺难听的。

尽管刚才老板给我介绍了半天,说什么这首歌其实是哪部电视剧的主题曲,还有个别名叫《且玩焉》,说什么这首歌的作词人传说是当年咱们这边宋朝时候、日本相国平清盛、还有说法说是什么后白河天皇作的词,还说什么这首歌在“Bilibili”视频网站上还有在“豆瓣”上特别受欢迎,但最主要的是,我根本一句也听不懂——别管什么知识什么格调什么内涵,我都看不懂,我也懒得看,所以也别怪我无知,听点儿苗阜王声、曹金何伟的相声不都知道了?

可是,好死不死,这间居酒屋里安装了类似于中央空调的那种串联的音响系统,居酒屋的前台无限循环着这首歌,我即便在包厢里,也得跟着听。

而且,我已经承受了二十分钟的这首歌的洗脑了……

二十分钟以后,我实在忍受不了,出了包厢走到前台去,对着老板娘问道:“那什么,大姐,求您了,咱把音乐关了行不?”

“关了音乐啊?”正在吧台后面的收款台前忙着敲字的老板娘大姐直勾勾地看着我,想了想:“哦,好的呀。”

……原来只是需要去说一声就能关音乐啊。

——可是,房间里维持了二十多分钟的尴尬的沉默可该怎么关掉呢?

是的,二十多分钟,从我带着赵嘉霖进到这间“那古野”里,房间里几乎就没怎么说过话:

“哎!嘉霖,来!你俩也走过来的?外面冷吧!”

“嗯……这个人怎么在这?”

“蔡姐姐请的我,不行么?”

“梦君,你请她了?”

“嗯,对,我请小曦了。”

“是啊,我……我给你发的信息不是说了么?”

“你哪说了?你就告诉我中午,你们家梦梦找我跟你俩一块吃饭!”

“呃……好像是哈。欸,不是,吃中午饭就吃中午饭,一顿饭而已……你和小C你俩上辈子结过仇是怎的?咱说这又是梦梦好不容易过来,专门要我把你俩都叫上请你们一次客,哪那么多讲究?”

“秋岩,你怎么说话呢,都是小姑娘家家的,你这么凶干嘛呀!来,嘉霖,小曦,你们俩看看,想吃点啥?这里离你们警局最近,你们应该都比我更清楚他家啥东西做得好吃吧?你们想吃啥就点!”

“都行。”

“无所谓。”

……

然后就开始掐表吧——我和蔡梦君就尽管大眼瞪小眼、尽管看看赵格格和小C她俩之后再相互看看,她俩但凡能多说一句话,算我和蔡梦君输。

一直到我去请求老板娘关了音乐、而一直在后厨的老板忙活完后到包厢里上菜的时候,俩人才终于开了口——

“来,杂菜天妇罗、海鲜天妇罗、海鲜『萨希米(刺身)』——哦对,抱歉了哈,今天所有的水产都是咱们这边本地养殖的,不是捕捞的,口感也不差;很不好意思,因为日本那边造成的原因,这一阵子海域水质不是很好,从今以后小店也不进日本来的海鲜了,不干净——呐,这个是羊肉寿喜锅、照烧羊肋骨。中午饭的时候小店不提供酒水,但咱们这有白塔街老交情送来的酿甜米酒,酸酸甜甜,度数很低,除了何警官之外,在座的其他都是女士,这种酿甜米酒最受女士欢迎的,而且就算是喝一瓶也可以开车;咱们今天中午还准备了可尔必思和大麦茶……嗯,这还有一大份龙虾乌冬面、一大份蒲烧鳗鱼饭,另外还给三位女士准备了三大块草莓抹茶大福,是小店赠送的。咱们这边人多、桌子或许显着有点小、有点挤,各位需要的话,我可以帮着各位分下餐:咱们四位,都哪位、想吃些什么?可以尽管告诉我。”

老板边说,便从我背后的一个矮边柜里拿出了一大堆木质漆器的碗碟之类的餐具。

“老板,麻烦您每样都分点儿给我吧,但是我吃的不多,少分一点儿就好。”蔡梦君微笑着对老板说完了话,又不住地在赵嘉霖和吴小曦身上来回打量,随后却对我问道:“秋岩,你要来点什么?”

“哦,”我看了看蔡梦君,又转头对老板说道:“『马斯特』,您不用着急……我先等着吧,等您给三位女士分完餐之后,剩下的给我摆桌上就成。她们仨吃不完的,我都能吃完。”

就在我一转头,老板忽然猛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上的动作似乎有点慌乱,又连忙抬起已经捏了一只漆碗的左手、把靠近我这边的柜门虚掩了一下,旋即对我点了点头。

我只道是我这突然一回头,大概是吓到了这个看着老实巴交的老板,却也没在意。

不等老板说些什么,蔡梦君却对我笑了笑,还把自己的双手往我的右手上一搭、一握,然后一捧,“格格”地笑了起来:“你倒是挺厉害呢,秋岩,三个人的份儿你都要吃?哈哈,你的胃口挺大的呀!”

——她的这话,怎么让我听着感觉这么怪呢?

可我还没等跟蔡梦君开口,坐在我和蔡梦君对面的赵嘉霖和吴小曦,已经相互开呛了:

“……她想吃什么、我就不吃什么,老板,您就按这个给我分餐就好了。”

“哦?是吗?那好,『马斯特』,您端上来的这些我都要!您什么都不用给她!”

“你什么意思?”

“哼,你管我?正好我每天晚上都去运动,需要锻炼肌肉,消耗还大……哇,而且这么多的优质蛋白!人家家庭显赫、大富大贵的,看不上咱们这些粗茶淡饭!但我可不挑食!『马斯特』,这个,和这个,还有这个,都帮我多分些!我跟秋岩一样,我也挺能吃的——我要吃得饱饱的!”

“那是,你可不是不挑食么!我听说不要脸的人最能吃了!而且,一大早上就在人家男朋友、还是自己男朋友最好的朋友的宿舍里,还光着屁股!咱也不知道你这每天晚上都在做的是什么『锻炼肌肉』的『运动』、吃的都是哪门子的『优质蛋白』!”

“那我也总比你好吧?表面上是个大小姐,实际上心里比谁都阴暗!白天偷偷跟人屁股后面偷窥,晚上趴地面上听房不说,还偷拍!人看着文文静静、人模人样、一脸岁月静好似的,一开口就像一个茅房坑!什么乱七八糟的污言秽语都敢说!——哼,就你这样的,还『格格』呢?真以为现在还是大清朝跟日满伪政权呢!那末代皇帝溥浩然都死了多少年了……”

“吼哟!那你可得感谢新政府、新社会了!就你这样的贱丫头,换到过去在大清朝和日满伪政权的时候,别说你还能像现在这样跟我叫板?就凭你,也配跟我坐在一桌吃饭?什么档次!我真是瞎了心,能跟你并排坐着!”

“那你现在走也来得及啊!”

“那你怎么不走?”

“我是蔡姐姐请来的,我凭什么走?该走的应该是你吧!”

……

看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递话递个没完,居酒屋老板不由得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那幅浮世绘,紧接着又看了看我和蔡梦君,摇摇头苦笑道:“呵呵,这屋都快真成了『那古野内战』了。”

眼见着俩人说的话越来越没边儿,坐在她俩对面的我跟蔡梦君不拦着点儿也不行了。

“差不多得了!让不让人吃饭了?梦君好不容易请个客,你俩这是要干什么!”

“小曦啊,别生气了啊……嘘!给姐个面子好不好,咱不吵了!还有嘉霖,咱也少说两句吧!这都是朋友!这怎么说着说着、还扯上大清朝和伪政权了……”

可这会儿赵嘉霖还是多少有点不饶人,又瞪了小C一眼,对蔡梦君说道:“谁跟她是朋友!再说了,又不是我先提清朝和伪政权的……”

我看她俩吵架拌嘴,我心里也着急,因为我算看出来了,这俩人单独在蔡梦君面前,谁都不会把我分别跟她俩之间发生的不应该被蔡梦君所知的事情给说出来,但是如果她俩遇到一起、一吵起架来,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我登时用手指敲了敲三下桌子,不免也瞪起眼睛来:“行啦!有完没完!梦梦把你俩当自己人也就算了,当着人家老板的面前还这样?丢的是咱局里的人!”我边说边看着赵嘉霖对我怒目圆睁,心说她可别在这会儿发起疯来,要跟我“鱼死网破”地把这几天我跟她之间的事儿,当着小C和蔡梦君的面儿全给一股脑抖露出来,所以说着说着,我便也赶紧转了个软乎的语气,劝解道:“你就少说两句吧,嘉霖!你这手腕上还有伤呢!你再把伤口给气迸开喽!”

“哼!还知道我身上有伤呢……”赵嘉霖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地瞪着眼睛,故意晃悠着身子,朝着包厢拉门的方向挪了挪自己的屁股,又冷不丁瞥了一眼蔡梦君,接着低下头道:“我还以为你忘了,我这是因为你根本对我不在乎、我才弄成这样的……”

赵嘉霖冷不防冒出了这一句,让我一下子有些慌——过后我思来想去,感觉其实她是想说,我还行,至少没在她和吴小曦之间拉偏架,能让她觉得很欣慰;但是这会儿突然溜出一句“这是因为你根本对我不在乎、我才弄成这样”,就算是大早上蔡梦君听过我编的故事,我才她也会起疑,更别说这会儿还有个一向心思缜密但嘴上却从来都没有个把门儿的小C同学坐在身边。

——而这会儿,小C的话已经跟了上来:

“啥意思?啥叫你手腕上的伤是因为何秋岩『根本对你不在乎』才弄成的?”

赵嘉霖嘴巴已经张开了,我见状连忙伸手在赵嘉霖面前拦了拦,接着又在小C眼前比划了一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并连忙对她说道:“那什么……你还不知道呢吧?我这两天感冒了……”

“感冒了?感冒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小C想都没想,皱着眉睁大了眼睛说道。

但是说完,她貌似当即觉得自己失言了——因为此刻的蔡梦君也正抬起头凝视着她的眼睛,因此,小C又连忙补了一句:“……不告诉我和『大白鹤』啊?”

“大白鹤?”蔡梦君听了,似乎也没起疑,而是转过头对我问了一句,“大白鹤是谁啊?”

“那谁,小C男朋友,我上学时候跟我上下铺的兄弟。”

“哦,老白啊……”蔡梦君歪歪脑袋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我看蔡梦君那边没起疑,便又赶紧对小C说道:“说到哪了……对,我这不感冒了么?人家赵格格可是去看我、为了我买退烧药,结果回来的时候,在我家门口被人砍了一刀!给我吓坏了都……咱说这也得亏有人家在,来看我了,要不然啊,指不定那个砍伤她的人,其实就是来杀我的也说不定!就以我那几天发烧感冒的样子,我要是遇上了杀手,我说不定都没力气还击,整不好啊……你们就都见不着我了!欸,也不对,你倒是能见着我——给我做个尸检啥的。”

小C一听这话,比被赵嘉霖挑衅了之后还更急道:“呸呸呸!说什么呢?你可真是!我以为我自己和我旁边的这位『格格』就算啥都敢往外说的了,没想到你比我俩还敢说!话收回去啊!”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这样不把生死当回事,随意拿自己安危开玩笑,不是害蔡姐姐担心么?蔡姐姐,你说是不是啊?”

“嗯。”蔡梦君点了点头,又转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我:“我其实最近一直都很担心他……没办法,谁让我爱上了个警察呢。”

我看着蔡梦君蔓延着爱意和关怀的目光,心里顿时甜蜜温暖了起来。

——但是越甜蜜,我跟赵嘉霖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昨天晚上我俩酒后情不自禁的交媾,就越是让我感觉到对不起她。

更不要提,小C还坐在我俩的对面——我和小C之间在过去发生的事情,更让我这种歉意之上,增添了一层无比的忐忑。

话正说到这里,居酒屋的老板已经把所有的餐食都在每一副分给个人的漆器餐具里都分了一些,并且端到了包厢里咱们四个每个人的面前,并说道:“这么着,三位美女、小何警官,我把桌上的这些东西搬走,剩下的餐食我给你们摆到桌上。咱们都是朋友,和气生财,谁想吃啥管够,千万别打起来,哈!”

老板的这番话,直接把我和蔡梦君都逗笑了,而本来正吵着架的小C和赵嘉霖,也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哈哈哈!『马斯特』,您这说得,好像有人是因为你做的菜不够吃而打起来了似的!”

“嘿嘿,都是老主顾!赵警官和吴鉴识官都帮着各自的课室来我这订过便当,蔡小姐也没少来我这,我虚长各位几岁,腆脸就当自己也是各位的朋友了。大家都是朋友,这样,我看你们之间闹了矛盾,也多少跟着上火心疼。拌嘴归拌嘴,把话说开了就好嘛!但咱各位也不能动真火,免得伤了和气,您几位说对不?”

“您还真是个好人。”蔡梦君也笑了笑。

紧接着,老板就开始挪动桌子上的装饰:一个泥塑的“清洲城”的城堡雕像、三块装饰用黑曜石、一个印了朱红色五角木瓜花纹样以及“天下布武”隶书四字方印跟黑色“永乐通宝”纹样的白底圆桶台灯,以及一个白中透着微微湛蓝颜色、里面还插了两枝鲜腊梅的插花瓶——我跟赵格格一进屋,就一直来回地把注意力全然放在了周围的三个女生身上,至于桌上摆了啥,我还真没注意。

这会儿老板开始把东西往别处挪,我才发现这间屋子竟搞了这么多装饰品,一件一件的还的确挺好看。

“我帮您端吧。”

我便微微起身,帮着老板拣起桌上的三块黑曜石。

“谢谢。”

老板接过黑曜石笑了笑,可是旋即,我这边双手正一手去从上头攥着那盏白色灯笼形状的桌灯、一手去握那只花瓶的瓶颈的时候,没想到老板的脸色登时变得白了:

“哎?这……你放下!”

“嗯?”

不只是我,就连蔡梦君,以及正在气头上的赵嘉霖和吴小曦也都被吓了一跳。

而我这会儿,还正反应着——右手上给我的感觉,好像是这只插了腊梅的白色瓷花瓶里貌似根本没有水,但却有个什么物件在花瓶里骨碌着。

“怎么了,『马斯特』?”

老板看了看我,又慌忙换了一副笑脸道:“哦……嗨!快放下吧!这种事儿怎么能劳烦小何警官?你们这些警务人员,都是社会和国家的公仆,为了查案子、稳定治安,平时都那么辛苦了,我还让你干这粗活?我多大的胆子啊!哈哈哈……”

“粗活?您也太客气了!这就是就手的事儿,我搭把手而已……”

“那也不用了……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这桌灯和花瓶啊,其实都挺贵的,也挺脆的。你们不知道,这灯和这瓶子,是我一在日本的好朋友送我的。这瓶子是咱们这到日本的『回流瓷器』,日本的『庆应』年间卖到江户去的,据说还曾经先后在岩仓具视、犬养毅和田中角荣的办公桌上摆过的,挺金贵的……”

“哎哟,那是挺贵重!”

我听了,赶紧放下了这个花瓶,沾到桌灯的左手也赶紧收了回来——但是事后我又在心里犯嘀咕:岩仓具视、犬养毅和田中角荣都收藏过的瓷瓶,竟然会被这居酒屋老板拿来当包厢的餐桌装饰物、而不是好好的收藏在柜子里?

哪怕自己摆自己的房间里也行呐?

就这样摆到客人的包厢里,万一真的被哪个冒失的家伙打碎了怎么办呢?

在这个时候,一向对一切有疑必问的小C又开了口:“这个什么『岩什么具』、『犬养什么玩意』的,还有那个什么『田什么什么荣』的,都是谁啊?”

“哼,连犬养毅和田中角荣都不认识?什么见识!”赵嘉霖在一旁嘲讽道。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小C只是瞪了赵嘉霖一眼,却没再像从去年十月份开始到之前一秒俩人一见面一开口就必定要吵上一番一样,而是抿抿嘴唇之后再没去理会,反而说道:“是,我读书少,但我还不兴问啦?”转头又对蔡梦君问道:“蔡姐姐,你是大学生,你肯定知道的多!你认识这仨人是谁么?”

“认识,当然认识。”

于是蔡梦君便一句句给小C讲述这三人都是谁,蔡梦君在一边讲着,赵嘉霖也在一旁跟着听着,尤其是听蔡梦君讲述岩仓具视的简介的时候,赵嘉霖听得特别认真。

“啊呀!”听了蔡梦君的讲述之后,小C忍不住大呼了一声:“这瓶子这么有来头呢!”她眨了眨眼,想了想,又对已经把桌上所有东西都收到旁边的侧柜上之后、又在往桌子上摆着餐食的居酒屋老板问道:“欸?那『马斯特』,您这桌灯又有啥来头呢?该不会也是什么稀罕物件吧?”

“哈哈,这个么,这个是我和我太太去日本度蜜月、跟团去岐阜县旅行的时候,在岐阜城下的一个纪念品商店买的。当时我就打算开个居酒屋、餐馆或者咖啡屋,我太太说既然我要开日式的,正好买个这玩意好了。所以说,这个灯算不上稀罕物件,但也是我和我太太的爱情记忆之一。”

“哦,这样啊。”小C笑着点了点头,可马上又问道:“那老板,你刚才咋说这俩都是你的日本朋友给你花钱买的呢?”

小C不问,我还真没注意到老板刚才的前言不搭后语。而这会儿赵嘉霖和蔡梦君也都抬起头盯着老板看了看。

“啊?不是的啊。我、我刚才是这么说的么?”但老板却否认道,想了想,又用话语打了个幌,“那可能我说秃噜了,我的意思是这俩东西对我都挺重要,但是,尤其是这个花瓶,这是我朋友送的。我是这个意思,我没说清楚,抱歉抱歉!”

这个时候,赵嘉霖却又瞪着眼睛盯着老板说道:“老板,您今天怎么看着有点不大对劲呢?”

“我?”老板边说边往拉门那边走,但却没注意此刻包间的拉门根本没开,所以还一下子撞到了脑袋:“诶哟……哈哈,够疼的哈!我今天有啥不对劲呢?”

“不知道,我就是感觉你有点不对。”

老板继续笑着,缓缓拉开了拉门,又边说边往外退着身子:“那可能是这几天忙的吧?这几天客人多,没白天没晚上的忙……累的!行了,我不多打扰了!有需要请尽管说!请慢用!『瑟簇哩西马斯』(失礼了)!”

说罢,包厢门就关上了。

仔细想想,老板或许真的是口误而已,我们这几个人,出了蔡梦君之外,似乎全都过于留意老板的仓促和语言混乱了,而他的前言不搭后语,好似也无伤大雅,所以等老板走后,我们几个也就都没在意,只是相互之间看看,又纷纷举起筷子汤勺,开始吃了起来。

然后包厢里除了吸溜汤汁的微微“漱漱”声、嚼碎炸面糊脆的轻轻“嘎吱”声、咬破腌渍生鱼籽的“啪滋”声音之外,就是小锅炉子下面烧固体酒精的悉琐“噼啪”声、以及锅子里汤水“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四个人又是半天谁都没跟谁说话。

“哇!真好吃!尤其这个羊肋排,鲜嫩多汁!好像……嗯……好像婴儿的脸蛋儿!”随后,又是蔡梦君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发了话,又看向了我对我问了一句:“你说是不是,秋岩?”

“嗯,是挺好吃的。”我又从锅里夹了一筷子茼蒿菜放在米饭上,边低头吃着边对她说,“不过你这什么形容词啊?还『婴儿的脸蛋儿』?不知道的,还都以为你是《西游记》里从『车迟国』跑出来的妖怪呢!”

“哈哈哈!我就是形容一下嘛!我就是想说,其实我吃过的什么米其林三星、四星的店也不少了,但是好些日料店做的,其实都没有这家小店做得味道好吃呢!”蔡梦君说着,又看向了赵嘉霖:“嘉霖,你说是不是?”

“啊?我?”一直只顾着默默吃蔬菜天妇罗的赵嘉霖忽然被蔡梦君“Cue”到,仿佛被吓到了一般全身打了个寒噤,又抬起头看了看蔡梦君,然后说道:“哦……我……我其实不怎么去什么米其林餐厅。从小到大,我也只是偶尔跟我二叔三叔去过一两次……至于去的是哪家、吃过什么菜,印象都不深了。”

“啊?那你『阿玛』没领你去过么?”

“他?”被问到了自己父亲,赵嘉霖仿佛挺诧异似地皱了皱眉,随后低下头苦笑了一声,“他……我自从……我自从五六岁多有记忆起,他就一直在忙工作,忙活他的『明昌国际』。呵呵,对他来说,好像他的集团企业跟他,可比我跟他亲多了。”

蔡梦君也苦笑了一声:“哈,一样,都一样。我记得,我从小到大,我爸泡在他们党部的时间,也比待在家里的时间多,基本也不怎么陪着我——甚至到现在,他都把他们党部的办公室有一部分都搬到我家里去了。秋岩知道,他去过。”

“嗯,我知道你家官邸,于济川公馆么。挺大的宅子。”

“对。倒也是,我家现在还留着不少当年于珍养他那些偏房家眷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蔡梦君说着又看向了小C,自打蔡梦君刚才跟我说话,小C就抬起了头来,眼巴巴地看着蔡梦君和我、和赵嘉霖之间短短几句的高谈阔论,而这个时候蔡梦君见小C刚好与自己对上目光,她便又对小C问道:“吃得怎么样,小曦妹妹?要不要再点点儿啥?”

“挺好的,姐,我这些足够了。”

“你不是说你也挺能吃的么,我看你一身肌肉,每天健身消耗量也大,真怕你吃不饱、吃不好。”

“啊,我这些足够了,哈哈,我其实……没你想得那么能吃。”

蔡梦君眨了眨眼,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这家跟别的日式料理比起来,味道怎么样?”

吴小曦的表情当即变得窘迫起来,微微含着下巴,又抬起眼睛,先看了看赵嘉霖,看看我,才又看着蔡梦君说道:“呵呵,姐,我……我其实去吃过的地方也不多。我和我……我男朋友,我俩都没啥钱。现在在市局上班,当个小『仵作』,切点儿尸体、化验个血样什么的,能赚个仨瓜俩枣的;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学费还得贷款呢。交完了学费,我就真没什么零花钱了。好些时候,除了学校食堂之外,我和我对象,都是跟着秋岩去蹭饭吃,他带着我俩吃啥,我俩就跟着吃啥。说句直白的,我其实都吃不出好赖香臭来,觉得啥玩意看着不错、看着漂亮,闻着香,我就塞肚子里了。我这健身,一来是从小没少跟着养母——也就是我男朋友的妈妈——一起去干体力活,愣累出来的,二来其实也是生怕别人看不起我、不把我当回事儿,所以我就健身么,练出一身肌肉能不被人欺负,练练好身材也能为人欢迎。至于说,去吃你或者……旁边的这位赵学姐所说的,那些特别高大上的什么『米其林』,我真是一次都没去过。我也不懂,所以……这家店就挺好的了。”

“哦?你养母是你男朋友的妈妈?”蔡梦君诧异地看向小C,又看了看我。

我对蔡梦君冲着小C扬了扬下巴:“对。那什么……白铁心和小C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像我记得,小C十……十二三的时候,是被白铁心他妈妈捡到的——是吧,‘小字母c’同学?”

“嗯,”小C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大概是那样吧。我其实那时候都没过过生日,农村人也有什么『毛岁』『虚岁』的说法,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我几岁的时候。蔡姐姐,你就当十二岁的时候听吧!”

“你听听?”我又对蔡梦君说道,“然后,她被白铁心的妈妈捡回去了之后,就那么送回家去一起养着了。对于老白来说,小C既算是女朋友、青梅竹马,也算是妹妹。俩人挺不容易的……我上学时候其实也没啥钱。哎,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妈夏雪平,跟我爸何劲峰,他俩不是早离婚了么?但还行,夏雪平其实也从来没短过我跟我妹妹的钱,我每个月都能收到一笔夏雪平跟我的生活费,虽然不咋多,两千来块钱吧——更多的钱,她都给我妹妹美茵了——这笔生活费,再加上我爸给我的生活费,跟小C和大白鹤他俩比起来,算是宽裕多了。我呢,一上警专的时候,我就认识小C了,后来又发现大白鹤跟我上下铺,一来二去的都成了朋友。我从小到大Y省的学校我都快上一圈了,在K市一开始我也没啥认识的人,索性我就总带着他俩一起玩、一起出去吃好吃的——你知道么,我这人没啥爱好,除了喜欢吃之外。”

“嗯,除了喜欢吃,就是喜欢漂亮小姐姐。”

蔡梦君说完,故意侧过脸看向我,眨着眼睛对我笑道。

“不是……啥玩意?”

“我说你喜欢漂亮小姐姐呀。”

“不……我……你这话……我可没那啥……”我有些慌张地看了看小C,又看了看赵嘉霖。

而此刻,赵嘉霖睁大了眼睛,愣愣地低着头不说话,脸色登时白了。

而小C略显黝黑的脸颊上,竟也透着通红。

她俩这样的反应,也同时弄得我忽然紧张了起来:

“不……你这怀疑啥呢?”

“你紧张什么!我说错啦?你看看,跟你关系不错的女生,不都是漂亮小姐姐么?”说着,蔡梦君还把头朝我的身上靠了靠,“我也是漂亮小姐姐!难道不是么?”

“那你要这么说,那是当然了……呵呵,就你这话说得,搞得我跟色狼似的……”

——诶哟,真是吓死我了!

等我说完了话,一直来回盯着我和蔡梦君的小C立刻抢过话柄儿道:

“姐,那什么,你可别误会……我……我其实……嗨,我就直说吧!刚才何秋岩说得对,我从小就没爸没妈。我其实都不是F市本地人,我大概可能应该是从E县R村那旮旯来的吧,当然我到现在,啧,我其实都记不清我到底是从哪旮旯来的了,打我出生我就没见过我亲爹亲妈,她俩因故啥给我丢下的、后来是去哪了、现在那俩人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我也懒得理会了;我打小儿吧,就属于奶奶不疼、姥姥不爱的,刚才在宿舍时候,我也跟姐姐你说了,我……我这天生还有点毛病:子宫异位加上子宫内壁过厚、还有输卵管畸形,我天生是个『石女』,像我这种天生就不能传宗接代的女孩,哈哈,再加上我小时候长得是真磕碜——现在我这人,就算单看脸的话,也比不上姐姐你,”她说着,又嫌弃却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赵嘉霖,“也比不上我旁边这位赵警官,你俩就算是放全国,我估计也得是一等一的漂亮;但就我现在这样,我都觉得我自己现在算是长开了,姐,你想想我以前小的时候那得有多磕碜?完后我长得还黑——像我这种从小不知道被那个野爹贱妈生出来的丢给老家人的、长得不漂亮、还黢黑的小姑娘,在农村那种破地方,从来就不受待见——秋岩都知道,我小时候都跟小猪羔子一起睡过猪圈,哈哈,我把小猪羔当成自己朋友,大冬天地上泼一杯水都结冰的时候我也是那样,我饿极了的时候都吃过猪奶,但是白天我还得帮家里干活:挑水、担柴、割草、收麦收稻子,我这活儿都从三岁干到后来十二岁的;再后来,我在农田里干活的时候,遇上了一个『老屄蹬』……他用他的镰刀的把儿给我下面捅了,捅得我生疼……结果一去医院检查,忽然就查出来我不能生孩子的事儿来了,完了我家里那对老王八蛋,因为这个对我连打带骂;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就从医院跑出来了,完后连着我自己跑、带着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人拐,稀里糊涂就流浪到了F市,后来就这么着遇到了我养母;我跟着我对象、还有我养母一起长大,后来在我和我对小国中快毕业的时候,我养母还犯了点儿事儿,被判了大刑,人也早没了,等到我和我对象上警专的时候,家里就剩下我和我对象了。秋岩刚说,他身边一直没什么朋友,我则是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在我遇到的人里面,真正算得上对我真心实意好的、讲情分义气的,就何秋岩一个人,所以在我心里,何秋岩就是我的亲哥哥、就是我的家人——当然还有你,蔡姐姐,今天你一见着我,就给我买了这么贵的羽绒大衣,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能穿上这么贵的牌子、这么好的大衣,姐姐你也是个好人!”

小C脸上纵然再云淡风轻,眼睛里闪烁的水光却也骗不了人。

“小C啊,”蔡梦君听到这,也有些动了情,她放下了筷子,挪了挪身体,伸过手去握了握小C的手,“其实你长得挺漂亮的。确实挺漂亮——”说着又看着我开怀地笑了笑,“符合我刚才说的『漂亮小姐姐』的范畴。”

小C听罢,也咧嘴笑了,随后又抿了抿嘴,眨着眼睛看着蔡梦君:“姐,我是个直性子,但也不是个傻子。我会看事儿,但是嘴上藏不住话,心里也藏不住事儿——我知道你今天特意邀请我和『冰格格』学姐,跟你还有秋岩一起吃这顿饭是啥意思。”接着,她先瞟了一眼赵嘉霖,对蔡梦君说道:“冰格格学姐反正……他跟何秋岩,就那么回事,他俩是搭档,看着肯定是让人误会——说白了,这段时间我都有点误会他俩啥关系……”

“你啥意思?”赵嘉霖一听小C这话,登时有点急了;

而我呢,我则是一股冷汗从头到脚直接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但是小C却没给赵嘉霖说话的机会,而是接着说道:

“但是他俩真不可能。我和秋岩是一起进的市局,这个我知道——从秋岩进到局里那天开始,他就跟赵格格不太对付。我也是仗义,我觉得谁对秋岩不好,我就对她也不好,所以我之前也确实有事儿没事儿总故意找嘉霖学姐的毛病。说到底,我俩都没有啥大的过节。她和秋岩现在看着挺好,我估计也是因为之前救过你爸爸,我听说过后他俩都进了医院了,估计也是那时候解开的心里的疙瘩吧。”然后小C又看了看我,低下了头看了看自己的空碗,接着又说道,“至于我和秋岩,姐,你真别误会,我俩就是六年的同学的关系。今早上我闹那一出,其实我就是睡着睡着突然听见有人开门,我以为是秋岩来了,就寻思故意逗他一下——结果我自己睡迷糊了、睡毛楞了,忘了昨天晚上我为了睡着得劲儿点儿、舒服点儿,我就把运动内裤给脱了……哈哈,现在想想,这事儿还真是尴尬!后来又发现遇上的是你和我旁边这位嘉霖学姐,就更尬了。不过真的,姐,你真别误会我和秋岩有啥,我俩关系真不是你合计的那样式儿的!——我俩就是哥们儿来的!再说了,他喜欢小家碧玉、温柔文静、身子骨像仙女似的女孩!姐,你身上哪哪都特别符合他的审美呢!就我这模样、就我这身子块儿、就我这性格,何秋岩还能稀罕我啊?”

“哈哈,傻妹子!你想多了!我咋合计你和秋岩的、你俩之间有啥,我说这个了么?我找你和嘉霖来吃着一顿饭,真就是觉得你跟嘉霖都是秋岩的朋友,我想跟你俩多认识一下、亲近亲近,大家再一起吃顿饭、一起聊聊天。我不去多想,小C,姐希望你也别多想。”

“你能这么合计,那最好了。”

“还有啊,小C,以后你也别管我叫『姐』了,我也没比你大多少,而且我跟秋岩又是这关系的。从今以后你就管我叫『梦君』吧!你说你在F市基本上没什么朋友,连亲戚都没有,那你就把我也当成你的亲人吧!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我家玩!”

“姐,哦不,梦君,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我能跟你一桌吃饭就已经是挺大的荣幸了!真的!你……你能跟我说出这些话来,我真的……我……”小C到这会儿,舌头已经有些打结了,眼睛里的泪水差一点就顺着眼角滚落出来,她急忙低头到处看了一眼,接着端起自己的杯子、往里倒满了整整一杯可尔必思,然后举杯说道:“姐,哦不,梦君,我这人嘴笨,我也不是啥机灵姑娘!别人都是以茶代酒,我这是以乳酸菌代酒,啥也不多说了,全在这一杯里了!”

说罢小C带着僵硬的笑,端着杯子一饮而尽。

“哈哈!那好,那我也陪一杯!我也『以乳酸菌代酒』!”蔡梦君见了小C如此女汉子的一面儿,不禁也笑了,旋即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随后又转过头看了看我:“你的朋友,可比我的那些室友闺蜜们真多了!真好!”

我一边用筷子往嘴里叨着每只盘子边儿上的樱花姜小菜,一边说道:“那是,毕竟我这帮警校的同学也好、学长学姐也好,都不太内卷。咋样?你有没有后悔,当年报的不是咱们警院,而是Y大呀?”

蔡梦君眯着眼睛看了看我,撇撇嘴摇了摇头:“我可没本事当警察。人家嘉霖从小就学过射击和功夫的,能当反黑警察,小C心思细腻,能当法医鉴识官;但我不行,以我的本事和爱好,我顶多能给你们射击一套新潮点儿的制服啥的。”接着她又看向了赵格格,“嘉霖,女孩当警察其实可难了,是不是?嘉霖?合计啥呢?”

这会儿的赵嘉霖,竟然早已出了神:“啊?咋了?”

“你说女孩当警察,是不是可难了?”

赵嘉霖看了看蔡梦君,点了点头:“嗯,是。”接着又扭过头,看了一眼吴小曦。

其实在我和小C讲述着关于小C自己的故事的时候,我就一直注意到,赵嘉霖虽然嘴上在不停吃着东西,但她全程都在斜着眼睛看着小C,一开始听着小C说话,她还觉得有些不以为然,可听着听着,她就听得入了神,不单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嘴里也有好几次都忘了继续咀嚼,甚至到刚才小C讲到自己的伤心之处时候,她也有些忍不住跟着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之后,她把头别向了包厢的拉门那边,再回过头来夹菜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睛也跟着湿润了。

等咱们讲完了所有的话,她又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用筷子自己还剩下半碗米饭的饭碗里来回扒拉着。

这会儿蔡梦君问完了话,她答应了一句之后,又多夹了一筷子炸虾放到了自己的碗里——当然这一块子直接夹了三只虾。

刚才老板摆上这些餐食的时候,把所有的炸物都放到了靠近赵嘉霖的那边,蔡梦君应该是花了大价钱跟老板订了这么一桌“Omakase”,一份炸虾天妇罗里一共十六只虎头虾,刚给我们四个人每人分了两只之后,盘子里还剩下八个,而向来特别喜欢吃虾的小C刚在吃完了两只炸虾之后,一直眼巴巴地看着盘子里剩下的,却因为跟赵嘉霖置气,所以也根本没伸出胳膊动筷子夹上一个。

这会儿的赵嘉霖想了想,直接用筷子挑断了天妇罗之间连着的炸面糠,犹豫片刻,把多夹的两只虾都放到了小C的餐盘里:

“哼,真没想到你还挺困难……你吃吧。”

小C一见,瞪大了眼睛,多少还是有些带着愠怒地看向赵嘉霖:“你这啥意思?施舍我呢?”

“我……我这是夹多了,我就给你了。”

“你夹多了你就给我啊?”小C立刻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嗓门也扩大了四五个音量。

“对,就给你了!”赵嘉霖也毫不客气地放大了声音回了一句,并且瞪了小C一眼。

——我和蔡梦君一时间又有些愕然,我是真担心下一刻这俩姑娘会有一个人掀桌……

但没想到的是,赵嘉霖紧接着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杵,对齐了筷子头之后连连从汤锅里夹了好几块羊肉片和香菇,端着碗就着饭,把刚才夹到的荤素一起往嘴里扒拉,塞了一大口之后,仿佛自己跟自己说话一般地嘟囔了一句:

“你爱吃不吃、爱要不要!”

小C想了想,也举起了筷子,把刚才赵嘉霖夹给自己的那两只虾一齐塞进了嘴里,甚至连虾头和虾尾都嚼碎了,咽了下去。

“谢了。”

吃完虾之后的小C,也像跟自己说话一样,轻声说了一句。

而赵嘉霖则继续塞了一嘴的东西,一句惹恼小C的话也再没多说。

看着面前的俩人,蔡梦君微笑着靠到了我的身上,对我小声说道:“哈哈,看她俩现在这样,我想起来小时候的我和我姐了。”

“你和你姐小时候就这样?”

“总这样。”蔡梦君点了点头,又似乎长吁了一气,“但也很久都没这样了……从她被我爸妈赶出家门去之后,就再没这样了……”

一想到那个从头到脚、从外到内都油腻得一塌糊涂的胖女人,说实在的,我一下子胃口大减,但是她毕竟是蔡梦君的姐姐,只要是没有冒犯到我的头顶,我也没办法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

“哎……你姐姐和你,真是……我都不敢相信亲姐妹俩,差距竟然会如此之大。”

“哈哈,你是想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对吧?”蔡梦君倒有些不以为意地对我笑了笑,但这时候,她握着筷子的手,似乎突然颤抖了几下。

“我……我不是……”

“哎,其实我知道的。无所谓,从几年前那个女人找上她、她又变得堕落了之后,好些人都这么说——不这么说还不正常咧……她小时候比我长得漂亮,学习其实也比我好,可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真的能……能一下子就变成那样了!呼,但是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的。韩愈的《符读书城南》不是那么说的么——『少长聚嬉戏,不殊同队鱼;三十骨骼成,乃一龙一猪』。从理性上来讲,同一家的子女各自长成啥样,都很正常;从感情上来讲……我很难过,秋岩,我很……我真的很难过,而且也很孤独。”

说到最后,蔡梦君的声音已经明显带上了颤音。

蔡梦君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其实都很轻,但是说着说着,刚刚俱是默不做声的小C和赵格格也都抬起了头,一声不吭地看着靠在我身上的蔡梦君。

在注意她们俩的目光之后,蔡梦君又嫣然一笑,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她们两个,又看了看我说道:“所以啊,我就特别希望多交点能够贴心知心的朋友呀!而我现在觉得,我一定会跟嘉霖还有小C,成为特别好的姐妹呢!哈哈!”

看着蔡梦君,小C一本正经地,甚至还多少带了些许莽撞的劲儿对她说道:“姐,哦不……梦君,看来真是各家有各家的苦呢!梦君,我虽然不知道咋回事,当然,你说的好几句我也都没咋听清,但我听了个大概明白:我本来寻思着,能生长在你那样的家庭,咋的也都应该挺幸福的吧?没想到,你也会有你的遗憾、会有你的苦楚。你其实在家里,也有你不快乐的时候,对吧?”

蔡梦君听了小C的话,似乎突然愣住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里,她的笑容忽然失踪了,而写在她脸上的,是无比的彷徨和惆怅,还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无可奈何,可最终却都在她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之后,又重新化成了一个掩饰着什么无法对外人诉说的难处的美丽笑容:“哈,或许吧……”

“反正不管咋样,梦君,我都愿意跟你做朋友。而且,虽然我不知道你咋了、你家里咋了、你姐咋了,你都得坚强起来!何秋岩这家伙,遇事儿虽然说确实是真往上上,但是他这家伙有的时候跟我一样,嘴巴也挺笨的,他不太会安慰人,更不太懂女孩的心思。梦君,你以后有啥事,可以跟我说说,我要是不忙,咋俩可以多唠唠!”

“哈哈,好呀!而且说实在的,跟我比起来,你确实坚强得太多了!”蔡梦君说着,转头看了看我,看了看赵嘉霖,又看着小C说道:“我其实很羡慕你。”

“哎呀,羡慕我啥……我哪有值得你羡慕的!我还挺羡慕梦君姐你呢!”她看看蔡梦君,眼神有在我的脸上扫过一下,之后有默默低下头,客气地微笑着——可以说几乎是从见到了蔡梦君之后就一直在装“女汉子”

“假小子”的小C,这个时候,才终于恢复了一瞬间的属于自己本色的温柔旖旎的姿态。

“可真是的!显着你了?”而在这个时候,坐在小C身旁的赵嘉霖又瞪了小C一眼:“我从小就算认识梦君,尽管我俩没怎么见过面。我也算知道些她家里的情况,但刚才梦君说的东西,我没听懂呢,你只听了个大概,你就敢给人家当心理医生了?”

小C一听,登时也又急了,但这次她并不是冲着骂人去的,而是皱着眉头对赵嘉霖讲着自己的道理:“我……不是,我都听见了梦君姐说的一些事儿了!我还不能说话了?是,梦君姐的事情,我是一知半解,但我也不想对人家打破砂锅问到底,那毕竟是人家梦君的隐私;我只是想从我不小心听到的一段话,安慰安慰人,不行吗?倒是你——我一直就想说你了,赵嘉霖,你说你成天总装啥呀?刚才你不也听见梦君姐说的话了么?但你就在那『秀眯』,就在那藏着掖着!你一天天的,啥事情都藏着掖着!老早以前我就发现了——在局里有那么几次,你跟在我和秋岩屁股后面,你听着我俩聊天讲笑话,好几次我都发现你在我俩身后都忍不住捂嘴偷摸笑了,我俩一回头你就摆一张臭冰块脸!今天也是:你也看出来了,梦君好像是突然想起来自己跟她姐的过去的什么事儿了,你就不会好好说两句话?就知道装高冷!天儿都不会好好聊!”

依旧在故意摆出一副大方模样的小C,这会儿的话倒是一点儿也没说错:若不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而且是“甚密”的接触,我应该从来都不会知道表面上对人无比高冷的赵嘉霖,其实是有着那样开朗到傻乎乎的内在,我甚至都不会知道她其实还会笑。

或许有的时候,面具戴久了,人就真的会相信那就是自己的脸庞。

可同时,我却看得出来,这会儿的小C,其实正恨不得把自己脸上的面具焊死。

而赵嘉霖也并不乐意在这个房间里摘下自己的面具,而是十分高傲地挑了挑眉毛,斜扬着下巴侧过脸看了一眼吴小曦:“我乐意怎么着,你管得着么?真是事儿多!何秋岩怎么会有你这样麻烦的朋友……”

“你看,还装!”小C马上指着把头转回去的赵嘉霖,又对我和蔡梦君说道,然后小C还来了劲,把身子凑到了赵嘉霖的身边,推了推她的肩膀:“你就说你这个人,说话做事就不能大大方方的?你像你刚才,想给我夹虾你就直接告诉我呗,你还故意装成你夹多了、故意施舍的模样!你对人态度好点儿、友善点儿,你身上是能掉块儿肉是怎的?”

“我就这样。我在家对我阿玛、对我那几个叔叔、对我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也这样!怎的?你还能揍我?”赵嘉霖依旧冷着脸说道。

“嘿!你这人!不挑事儿浑身不舒服是吧?我本来还寻思着你是因为帮了何秋岩、替他受了伤,给你点儿好脸的……”小C本来又有点瞪眼睛,但是想了想,看了看我又看看蔡梦君,总算是压制住了自己的火气,端起自己面前的乌冬面汤碗,又朝里夹了两块羊肉、两块豆腐和两块白菜,默默地吃了起来。

“行啦!我也不想聊那些口水嗑了——”赵嘉霖说着说着,又放下了筷子,一拍桌子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我,“何秋岩,既然今天蔡梦君来了,有些话索性就说开了吧!”

这一反应,弄得我有点不知所措:“不……啥……你要说啥啊?啥玩意你要说开了啊?”

更不知所措的是吴小曦,嘴里正吸溜着的那根乌冬面,直接衔接在碗里和她的樱桃小口之中,还没来得及嚼断,却跟着她的目光,停滞在空气中;

我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蔡梦君,而此刻的蔡梦君也正面无表情地来回看看我和赵嘉霖,但是她的双眸里,好像早就做好了笃定的准备似的。

蔡梦君直愣愣地盯着我,看看蔡梦君,又瞥了一眼小C,才说道:

“蔡梦君已经是你女朋友了,有些事你跟她不能藏着掖着,你得让她知道个明白!反正吴小曦也是你的人,那我就直接说了——”

她又面向蔡梦君,并且直接伸出手来,握住了蔡梦君的手,微皱着眉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这一下,却直接把蔡梦君弄紧张了:“嘉霖,你……你是想……”

“梦梦!我跟何秋岩,想做一件事——得靠你成全!”

我手心不免跟着捏了一把汗。

而小C这边已经咬断了那根面条,但她整张脸,就像吃进去一只全身沾满了汽油的苍蝇一样,又厌恶、又惊愕、又尴尬、又难过……

“你……”蔡梦君也不禁难为情地皱起了眉头,嘴角也少有地向下撇了撇,同时她又回过头来,哀怨地看向我,继续问道:“你和他,要做什么?”

“——想做这件事,我俩势单力薄,仅凭我俩实在是做不成!你是蔡叔叔的女儿,如果你能说动蔡叔叔、说动蓝党的话,那这件事,我和何秋岩就肯定成了!”

却没想到,赵嘉霖说的是这个……

——真是的!可真有你的赵格格!你害我白提心吊胆一场!

“嗐!你跟梦君说这个干嘛……”我倒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捂住眼睛摸了摸额头,赶紧故意做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不过的确,刚才被赵嘉霖搞得这一出,搞得我一时间血压有点升高,所以眼前现在着实有点黑——然后我放下手,认真严肃地对赵嘉霖说道:“她不懂政治,也不对掺和任何党政之类的事情有任何兴趣。虽然韬勤先生有这层身份,但是这事儿你也别跟她说呀!你等过后咱俩啥时候亲自去找人家一趟不行么?你非要带上梦君?我说格格呀,你可真是……”

“这都什么时候了,何秋岩?”此刻的赵嘉霖,却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已经火烧眉毛了,你还温吞个什么呢?择日不如撞日!是,你是跟梦君有这层关系,但是你觉得咋俩就那么冒冒失失直接去找蔡励晟,那样好么?这件事如果想拉蓝党入局,没有任何人能比你家梦梦更适合去在里面牵线了!”

“等会儿、等会儿……等一下啦!”见我俩还要争论,蔡梦君忍不住抬手比划了个叉,并且费解地分别看了看我和赵嘉霖:“嘉霖,秋岩,你俩说什么呢?我根本都听不懂啊!你俩是要做什么啊?怎么还有我爸爸的事情呢?”

“哎……”既然这事儿被赵嘉霖给捅出来了,我也不能再继续藏着掖着,便只好对她说道:“是这样的,梦梦……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这些事情,你别害怕,也别多想,你只管听着就好:在Y省警务系统,我得罪人了——得罪的这个人,是咱们Y省警察厅的副厅长胡敬鲂。”

“就是上次我来给你送『缪可兰』他们家的红丝绒蛋糕的时候,那个梳了大背头、警监制服外头穿了一身黑色貂绒大衣的那个大爷?”

“对——我差点忘了,上次你来的时候见过这家伙。”蔡梦君想了想,担忧地看着,“我记得上次我见面的时候,我还没到你们办公室呢,大老远我就听见他在吵。他说话的时候,那口气可凶了!”

“对,就是他。我和赵嘉霖都觉得,这个家伙可能会对我不利,而且这个人的手段素来很黑。因此,我希望,蔡叔叔能够帮帮我……”

“哎呀!行啦,磨磨唧唧的,你根本都没跟梦梦说明白!『昂透瑞』(笨蛋)!”听着我十分难为情的措辞,赵嘉霖登时有些坐不住,拿满语直接骂了我一句,又连忙对蔡梦君摆了摆手,还很嫌弃地对我努了努嘴,接着指着小C对我说道:“这个黑不溜秋的丫头说的对!就你这家伙啊,有的时候油腔滑舌,有的时候,那嘴巴笨的跟鸽子、家雀差不了多少!你要不太会讲事情,你就把你这嘴巴捐给慈善机构算了!梦君,还是我跟你说吧:这事儿,其实得从夏雪平那儿说起——哦,对了,夏雪平你认识吧?你上回来咱们局里的时候,你也不见过了么?”

“嗯,我见过。我知道那是他妈妈。”蔡梦君微笑着点了点头,“而且见过好几回了,之前我还以为那是跟他有什么私情的大龄未婚女上司呢!——欸,今天夏阿姨去哪了呀?她要是也在局里的话,让她也过来一起吃好了。”

“噗——”在旁边端着一小碗乌冬面汤默默喝着的小C,一听蔡梦君这话,彻底没绷住,一下子喷出半口汤来,她连忙捂着嘴转过身,弯着腰缓着气息,却还是被另外半口呛到了嗓子,连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唔……咳咳咳咳!”

原本一脸正经的赵嘉霖,也迅速地瞥了我一眼,把两片嘴唇全都缩到了口腔里牙齿下咬着,忍着同样差一点就绷不住的笑,又接着看向蔡梦君,随后实在忍不住了,才低下头咬着藏不住的下嘴唇、捏着拳头,对着桌子笑了起来。

“啧!你俩说正事儿就说正事儿,”我仿佛嘴里被人塞了一口辣根、喉头被人浇了一碟子柚子醋、心头被人抹了一层草木灰,于是我伸出手指在蔡梦君的小脑瓜上轻轻戳了一下,抗议道:“你提这个干啥?我不早跟你说了吗,梦梦?夏雪平被情报局的人借调走了,要不是因为这个,蔡叔叔也不会直接让聂厅长破格把我提升为重案一组的组长……哎,说起来这个组长,我当得都问心有愧呢!”

“哦,这样啊。我真有点没记住……”

“这个倒是无所谓了,你……你说你跟嘉霖姐、跟小C面前,提你误会我和夏雪平的关系干嘛呀?并且,什么叫『跟我有私情的大龄未婚女上司』?这事儿明明是你误会了,结果现在我倒有些下不来台了,这算啥回事!”

“哈哈!我可听说,一般心里有鬼的人,才会在别人的误会前头觉得下不来台!”蔡梦君不依不饶地看着我,对我笑道。

“不是……什么叫我『心里有鬼』呀?你把母子当成情人,这种事情说出来,多尴尬!”

其实在驳斥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里确实有些心虚。

蔡梦君却依旧面带微笑,大睁着一双无辜的明眸看着我:“什么叫作我误会了呀?喂?当时你不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么?难道不是你说的吗——你说你的这位大龄未婚女上司喜欢你、好像对你有意思,还叫我跟你见面的时候背着点儿她,被她看见了不好,这些事情不是你说的吗?”

“不……我……我啥时候这么说过啊?”

这我是真的不知道了,我现在真是有点跳进太平洋里也洗不清的感觉。

“真是的!你自己说了还不认的呀!”蔡梦君皱着眉头,依旧是面带笑容地看着我,却有些不让份、不饶人地指着我:“真的,何秋岩,之前段亦菲活着的时候,我就应该把咱俩之间每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录下来,然后弄成真人秀、电视剧,那时候要是有机会,再让段亦菲写成小说——然后等你啥时候不承认自己说过什么话了,往前捯几集、往前翻几章就找到了!看你还认不认!”

蔡梦君说完了话,又转过头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可尔必思,并且仿佛一个胜利者一样地放下了杯子,在她放下杯子的时候,又分别看了一眼赵嘉霖和吴小曦。

这时候的小C依旧在端着小面碗,嘴里面衔着东西,也不知道是面是汤、是荤是素,只是在眼巴巴地看着我,仿佛嘴里有什么话想说,却仿佛是因为嘴里有东西要咽下去、却又咽不下去所以耽误了说话,又像是被嘴里的东西挡着似的,不敢说出来或者问出来。

而赵嘉霖却一直在低着头,等蔡梦君说完了话,我和蔡梦君都在注意到小C的时候,赵嘉霖却突然抬起右手,从中间撩起了遮住自己右半张脸的发梢,脸上保持着冷淡,眼神里却似乎透出一股甜蜜温柔的光芒看了看我,并且又忽然对蔡梦君冒出了一句话:

“秋岩,真是这么跟你说我的么?”

——一晃神,我真的有点没听清。

赵嘉霖的话还说的有些含糊、又有些快,所以我实在是没校准她说的是“这么跟你说我的”,还是说的是“这么跟你说的”;如果是前者的话,那是不是有点太诡异了呢?

因为我跟蔡梦君说的话,其实根本没提到她啊?

还是说,我听错了?

等我再看向蔡梦君,此刻的蔡梦君也有些不知所以然,她也很诧异地看了看我,随后再次打量了一下赵嘉霖——看样子,可能梦梦刚才也听错了。

“格格,你刚才说啥?”

被我这么叫了一声之后,赵嘉霖猛地眨了眨眼,好像刚睡醒一般看着我,然后对我说道:“我说啥了?”旋即又看了看蔡梦君,摇了摇头,随后捏着眼前小碗里的那一小块被一刀劈成两半的草莓大福往嘴里送,边嚼边说:“哎,你们俩可真是啊!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打情骂俏是吧?我正说正经事呢,真够可以的,被你俩愣给打岔打过去了……我说到哪了?哦,对,夏雪平跟胡敬鲂!我就这么跟你说吧——”

接着,赵嘉霖就把整个事情的前尘后果,全都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以赵嘉霖之前对夏雪平的不屑,她肯定是不能知道最开始最开始胡敬鲂跟夏雪平到底是怎么结的梁子,于是她以她的理解,把故事从最开始蝴蝶那一振翅,讲到了现在的狂风骤雨——她说最开始最开始的时候,胡敬鲂还在我外公夏涛手底下干活的时候,就看上了当时还是高中生的夏雪平,几次非礼未果不说,还被夏雪平踹了下体,于是胡敬鲂就由色生恨,记恨住了夏雪平;等后来夏雪平当了警察,好几次参与重大案件、追查凶手、解救人质的时候,都未经现场上级指令擅自开枪击毙了嫌犯,虽然说夏雪平一枪一个准是天理昭昭的快事,但是对于警察系统面子上的成绩则是大有损害,因为警察系统的成绩很少算击毙人数,而是算活捉率的,上峰领导们往往会为了追求这个数字,而枉顾警员的安危,告诫警员少开枪——这个倒是真的——赵嘉霖说,夏雪平的正义出手,却被胡敬鲂歪曲成了意气用事,而胡敬鲂为了宣泄经年累月的憎恨,还发动了媒体界和海外颠覆份子对夏雪平发动了舆论战、对夏雪平本人进行了强烈的诋毁和污蔑,所以夏雪平会经常跑到省厅上诉抗议,更使得胡敬鲂面子上过不去;因此,这几年里胡敬鲂用尽各种招数,先后找了什么国际上的四大杀手准备暗杀夏雪平、找了对夏雪平有仇的段亦澄和艾立威、还有苏媚珍潜伏在夏雪平身边,让夏雪平在对他们产生信任后伺机杀掉夏雪平——按照赵嘉霖的说法,乃至整个“桴鼓鸣”一案,虽说现在都已经结案了,但实际上,那帮人以及当初的那个“桴鼓鸣”网站,都应该是胡敬鲂的手笔,当然,这些人最终都被夏雪平击毙了。

——这些话把坐在一旁的小C听得下巴差点都惊掉到地球那头的里约热内卢去,也听得蔡梦君一愣一愣的;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就算夏雪平此刻在场,她听完刚才赵嘉霖讲述的她和胡敬鲂的那些过节之后,估计也得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一个警察厅的副厅长,会这么处心积虑地对付自己的下属,而且还是一个市局的下属?”蔡梦君难以置信地问道。

“嗯,就是这样。”

尽管赵嘉霖说的那些玩意实在是跟事实有点不沾边——现在在赵嘉霖的嘴里,就连段亦澄、苏媚珍和艾立威,甚至是整个参与“桴鼓鸣”一案的家伙们,都成了胡敬鲂那伙的了,我是真的没想到……但我也不准备拆了赵嘉霖的台,在蔡梦君这里把胡敬鲂塑造得更加恶贯满盈一点儿,其实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我还是真的第一次知道说,自己的闺蜜的哥哥,竟然跟Y省警界高层还有联系……”

“没记错的话,”赵嘉霖又继续说道,“你那个闺蜜的哥哥段亦澄,他是开网络文化公司的吧?『红箭阁主』么,多大腕儿的网络作家。而且,早先段亦澄以夏雪平追求者的身份出现在夏雪平身边的时候,我记得他总开一个白色跑车。”

“是……但是后来我闺蜜自杀去世之前跟我说的,其实他们家本来就挺有钱的。”

赵嘉霖点了点头,又往嘴里塞了另外半块大福:“那就对了!有钱那是归有钱的事儿,在F市这么一块鱼龙混杂的地方,能开一个对全国都有影响力的互联网文化公司,还要给同行面子,还要给税务、文化、新闻等部门打点,有必要的话还需要跟美国、英国、法国和日本的银行家或者投资商见面,没有一个靠山,他能把网文公司开起来?而且这才哪到哪?我刚跟你说了的,是胡敬鲂对夏雪平的手段,我还没说他对我和何秋岩的呢!”

“他对你俩又怎么了?”蔡梦君有些将信将疑地看着赵嘉霖,又侧目看了我一眼。

“哎,我的梦君啊,你是真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四大杀手是夏雪平以一己之力独自干掉的,这事情在F市确实早就传遍了;但是其他的那些人,全都是何秋岩协助他妈妈一起弄死的——别的不说了,段亦澄是何秋岩跟夏雪平合力干掉的,这个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你还跟何秋岩在他们一组办公室和咱们二组办公室门口吵了一架呢。”

“哈哈,”蔡梦君看了看我,又看看赵嘉霖笑道,“这你都看到了?”

“对啊。你身为段亦菲的闺蜜,当时都对何秋岩恨得不行,你说段亦澄身为胡敬鲂招募来的关系,他能放过何秋岩?”赵嘉霖越说越亢奋,越说也越认真:“还有艾立威那家伙,一方面咱们说,市级的警务单位能出来他那么大一个『鼹鼠』,在那么多摄像机前头,被夏雪平直接结果了、清理了门户,长得是夏雪平的脸,打得可是主管Y省警察系统内部事务和人事任用的副厅长胡敬鲂的脸!往深了说:你说艾立威,身为一个杀人犯的弟弟,竟然能潜伏市局将近十年了,却都没被人查出来,没人给他背书,他能藏这么久?更何况你不要说,先前他可为了逃过内部核查,把原先咱们市局老风纪处针对曾经的『夜焱夜总会』的一次行动,出卖给了『夜焱会』,导致老风纪处全军覆没,死了那么多人,可过后他一点事儿都没有!没人给他抻着,谁信啊?就是这么一个深受胡敬鲂的人,就这么的被夏雪平和何秋岩给联手弄死了,并且虽说当时是这小何同学被艾立威挟持,但是当时可是艾立威那家伙要跑路、被何秋岩第一个找到的——你说,胡敬鲂好不容易一手培养的人,就这么被何秋岩给逮住了,他能不记恨何秋岩?”

——我知道这会儿,赵嘉霖说的依旧都是一些添油加醋的话,但是听着听着,我也开始当真了:谁说不是呢?

艾立威明明是一个锡伯族,资料上却写着汉族;明明是E县H乡生人,资料上却写着F市本地出身;明明姓曹,但是却怎么都查不到他的本家是谁,这些资料我不是没查过,甚至就连电脑高手大白鹤都查过,却也根本找不到他的案底,除了那家伙生前也有很强的黑客和反黑客手段之外,若说更上头没有人帮助他兜着底细,这么久的警察,我估计他也做不来!

遥想当年我考进警务中专的时候,面试时,主面试官都就着我先前中考放榜之后我去喝闷酒、结果跟那帮诋毁夏雪平的混混们打了一架、随后进了派出所的事情跟我问了少说能有二十分钟,艾立威则是曾经就杀过人、还偷了地下赌场的那么多的黄金,却根本没被警校的人给查出来?

说是他独自一人伪装得甚好,这真的可能吗?

……该不是这会儿的赵嘉霖,歪打正着说对了吧?会不会是,这家伙真的跟胡敬鲂有什么联系!

……他死前突然良心发现,给我和夏雪平寄了那么一大堆东西,里面还有一张内存卡、有一份自己录制的遗言视频,专门给我俩揭示了“天网”的存在;而且他挟持我的时候,他手枪里根本一发子弹都没有……难不成这家伙在求死么?

并且,好像当初就是为了这份东西,夏雪平原先住的地方还进了个杀手,发现我和夏雪平回去之后还丢了一颗破片手雷……难不成,真的是艾立威发现了什么?

或者发现自己根本就活不成了、是在故意求死?

对,刘虹莺!

他看过刘虹莺的遗物!

他看过刘虹莺的胸罩上写的东西!

而且他跟刘虹莺同居时候,俩人用过的电脑内存硬盘也被人盗走了!

——会是邵剑英他们的人干的吗?

不,他的“元老会”派系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这家伙把中央警察部派来的装备给转运到自己手里的时候,自己都惹了一身骚呢!

更别说帮着一个杀手在警局藏匿这么多年了……

难不成,这些,都真的跟胡敬鲂有关?

想到这里,我的手心和后背又开始冒出冷汗来。

而这会儿,赵嘉霖已经快把自己跟蔡梦君编的故事讲完了:“……然后你想想,秋岩又办了这么多的案子,没有一个能够帮着胡敬鲂长成绩不说,还处处去折了胡敬鲂的面子,尤其是本来他是要保上官衙内的,结果现在呢?上官衙内被关进首都的监狱了,我没记错,全国大选之后这家伙就该开庭了,而上官立雄也引咎辞职,出国去了旧金山。本来人家就对夏雪平有旧怨,现在何秋岩又跟着不让他事事顺意,你说,这家伙能不对付你心心念念的好男朋友么?”

蔡梦君听罢,又很忧心忡忡地看了看我,并且紧紧抓住了我的手,但犹豫了好一会儿,她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似的,随后端起杯子站起身来,去到侧柜前头的甜米酒桶那里,揭开桶盖,自己舀了一杯甜米酒喝了起来。

赵嘉霖和我相互看看,我俩又看看一直在旁边不敢多说一句的、显然是已经被若干信息挤爆了“CPU”的又有些被吓到了的小C,紧接着,看着蔡梦君的背影,赵嘉霖又说道:“所以,梦君,我俩就想,虽然我俩都是小角色,没啥大能量,但是我俩也得试试,看看能不能用各种手段弄掉这个人。之前我已经通过我阿玛和我那几个叔叔联系了两个地方党团的青年议员,准备起草一个弹劾案,准备直接以『疑似贪污』『滥用职权』和『监管不力』的理由弹劾胡敬鲂,但是就地方党员那帮人的整体能力和调性,他们在省行政议会,恐怕也是人微言轻;但如果你父亲蔡叔叔能够发动他们蓝党加入到这个提案当中,能够跟着一起递交联署提案的话,这个事情我估计也差不多十拿九稳了!梦梦,能不能帮帮我俩?”

“咕嘟”一声,蔡梦君又灌了一大口甜米酒,随后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坐下,表情复杂地看着我和赵嘉霖:“我是真没想到,这个人有这么危险,而且还会让秋岩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就直说了吧:其实胡敬鲂这个人,我上次见到他之后,我回家就跟我爸爸和我妈妈分别打听过了——爸爸是没怎么见过这个人,当然,我爸也没说这个人什么坏话,他对这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印象,毕竟先前没多少交集么……但是,我妈妈,其实跟这个人交情颇深。”

“啥……”

“怎么回事?”

“其实不只是我妈妈,其实我父亲周围的很多人,包括他们党部的裴部长、冼干事长、辛副秘书长等人都跟他其实认识很久了——只不过,党务政治的事情,我真的不懂,所以他们具体跟这个人什么交情,我也不清楚。”

我一下子呆住了。

同样呆愣在一旁的赵嘉霖转过头看了看我,貌似看出来我的惊愕和疑虑,主动替我问了一句话:“那胡敬鲂,跟陶阿姨又是啥交情呢?”

蔡梦君咽了咽唾沫,对赵嘉霖说道:“你们这位胡副厅长,有个堂弟你们知道么?我没记错,这个胡副厅长的堂弟,应该也是你们市局的一个警察,好像还是个官儿。”

“知道,咱们市局经侦处的处长胡玮旻。”赵嘉霖点点头说道。

老早以前大家只是怀疑胡玮旻是胡敬鲂的堂弟,但谁也不敢确认,毕竟胡玮旻的作风跟胡敬鲂比起来大相径庭,因为胡玮旻这人是查整个F城的经济金融犯罪的,恰恰这家伙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并且市局机关的“三驾马车”——重案一组、重案二组和经侦处的三个领导里,就他现在还没有车,常年上班靠着公交车和地铁以及腿着走,住的地方也是个老式“勃日列涅夫楼”的60平米两室一厅,孩子上学也去的是个普通国中而并非重点、更不是贵族学校;尤其与动不动就在媒体上遭到骂声连天的夏雪平、还有三天两头被人举报说收了黑社会或者类黑社会组织的贿赂的柳毅添比起来,胡玮旻身上基本上没什么污点,他的下属们也从来没举报过他。

只是前不久,从上官果果的案子、再到邵剑英的总务处的“团灭”这两件事上,从省厅到咱们市局自己内部,都对各个部门进行了一系列的施压,唯独他们经侦处一点瓜落都没吃到,这一下让大家都开始确定了他与胡敬鲂的身份来。

如今再一听蔡梦君一说,胡玮旻和胡敬鲂的血脉关系,基本上是可以被“加V”认证了。

“对……应该是他吧,我记不住我没见过的人的人名。”

蔡梦君说道:“但是从我妈妈讲的事情上来看,应该就是他,经侦处么,主要跟企业打交道的。我妈妈的药企,之前出过一个事情:大概是五年多前,一个医药总代表利用自己职权,擅自把『燊玖制药』的商标卖给了本地的一家手续不全的营养品生产厂,出品了一个叫『东北龙髓汤』的假冒伪劣保健品,后来这个『龙髓汤』吃死了人,死者家属就跑到燊玖制药的门口去闹事。因为我妈妈的关系,当时是省厅的治安队直接派出警力去维安、并协调与死者家属对话的,后来省厅就直接把查办这件事的任务,交给了你们市局的经侦处,我妈妈说好像你们的局长和副局长都没多过问,直接让经侦处配合市政厅商业管理署和F市商会调查组一起办的。反正最后这件事成功解决了,我妈妈也就是认识了这个胡什么……胡处长吧,然后通过胡处长结识的胡副厅长。然后大概是两年多之前,燊玖制药为了跟国外其他的药企争抢市场占有率,所以决定研制并在全国推广一种既能抑制甚至消灭癌细胞和病灶、又能同时为患者体内补充营养素、还能同时镇痛、降低癌症患者疼痛感的新型抗癌药物,但当时燊玖制药的问题是,第一,缺乏技术,当时燊玖的生产线在全国虽然数一数二,但在国际上,已经落后了人家发达国家一大截了;第二,缺乏资金,每年燊玖制药的投资和利润的投入使用,已经趋于饱和,想要研制并且量产新型药物,几乎是不可能;第三,燊玖看重的那位最开始在实验室成功合成这种药物原料的那位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医学博士,在那个时候,正在同时与来自美国、印度和日本的五家大型药企进行洽谈,而燊玖虽然作为咱们东北首屈一指的药企,在咱们国内有一定的影响力,但是在国际上,不过是小卒一枚。然而在一次通话中,你们市局的这位胡处长得知了燊玖的情况之后,没过多长时间,胡敬鲂就组织了一个饭局,饭局上我妈妈和燊玖董事会的其他两名大股东,不仅认识了四名分别来自南港『嘉华投资』、阿联酋『拉斯海马银行』和新加坡『淡马锡控股』的投行家,还认识了两位从美国华盛顿前来的信息咨询公司的华人顾问——大概也就是两个月之后吧,普林斯顿的那位医学教授,就把自己的实验研究论文版权和新型药物的专利权,一并卖给了燊玖制药。因此,我妈妈其实对胡副厅长特别感激。”

说完,蔡梦君又看了看我,说道,“我先前看他对你和夏阿姨那么凶,我就好奇,所以就跟妈妈打听了一下这个人。按照我妈妈说的,我以为那就是个脾气乖僻一些的老大爷而已,但我真没想到,这个人会对你不利……”

这些话,真的让我有些瞠目结舌。

让我无语的有两方面:

其一,胡敬鲂这家伙,居然还真并非像外界、以及我先前设想的那样,是红党的铁杆追随者——看来我先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太学生思维了,认为任何人都是牢牢忠诚于一方势力的,可是看来实际上,一个人的倾向、态度、人际交往,远远更为灵活和复杂得多;

其二,蔡梦君,我的女朋友,这姑娘的心里可真是太能藏事儿了——她刚才还装作一副不太认识胡敬鲂的模样,可没想到,实际上胡敬鲂和陶蓁早有交集,而她其实也早就知道这些事。

——但是换个思路考虑,这也无可厚非,因为蔡梦君在刚刚赵嘉霖讲述这些事情之前,她并不知道胡敬鲂要对我不利,她不主动说出这些也情有可原;而至于胡敬鲂这家伙,当前他的最大目标肯定也是要弄掉聂仕明,自己转正成为省厅的正厅长,并且老早以前我跟卢二公子那帮人瞎胡混的时候,我就听他们传过,胡敬鲂这家伙将来更是想要往更高处爬的,要么进入省行政议会委员会,弄个委员长或者副委员长当当,要么就是去中央警察部或者中央议会委员会去,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要积攒的肯定就不止是红党的人脉,而是要在红蓝橙三方面来回下注、反复横跳,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更让我觉得震惊的,另一个事情:

胡敬鲂,一个Y省警察系统的二号人物,居然能认识来自南港、阿联酋和新加坡的投行不说,还能跟华盛顿的掮客说客对上话?

这个实在是太魔幻了!

——可我没记错的话,胡敬鲂这家伙应该根本都没出过国的,而且他的英语水平可以说在Y省官僚群体里,就算不是最差的也是排倒数的,他上哪认识这么多,又是阿联酋、新加坡的投行,又是华盛顿的一帮什么顾问的呢?

我无奈地看了看蔡梦君,对她苦笑道:“那看来我是找错人商量这个事情了,呵呵!他都帮了你们家那么大的忙……万一有一天,胡敬鲂真的想要弄我整我的话,无论是蔡省长还是陶阿姨,他们能为了我跟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撕破脸么。算了,梦君,这事儿你就当没听我和赵嘉霖说过吧!”

我原以为本就对自己家生意和自己父亲所在党团政事不感兴趣的蔡梦君,会就此不言不语,没成想,她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强硬了起来,对我说道:“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秋岩,这是『咱俩』的事情!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爸妈不近人情似的——上次见过你之后,我爸爸对你可以说赞不绝口,我从没看过听过他对跟咱们俩同龄的他手下的哪个蓝党青年团团员或者蓝党党员这么夸赞,他到现在有的时候还总会提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何秋岩这小子,自己恐怕早就没命了』,尤其是还听说你跟我早就认识了,他特别的高兴!我妈妈也是,虽然你跟她就见过那么一次,但那次之后,她跟我打电话也好、发短信发微信也好,也总跟我问你,还嘱咐我让我多关心关心你,还让我告诉你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太辛苦太拼命,还让我告诉你,没任务了、工作不忙了,多去家里坐坐呢!我爸妈从来都没把你当外人过!尽管说那个胡副厅长确实为我妈妈的药厂搭过手、帮了那么大的忙,可毕竟你才是我的男朋友。如果他真的要对你不利的话,你觉得我父母会放过他一个外人吗?”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倒也是——为了我,蔡励晟二话不说,直接让聂仕明给我这么一个资历满打满算只有半年的小警察,破格提升成了重案一组的组长。

如果我和胡敬鲂真的翻了脸,在很大概率上,蔡励晟和蓝党说不定还是会帮我的。

“但是现在,我反而有两个问题。”蔡梦君转而说到。

“你说,梦梦。”

“第一,”蔡梦君凝视着我,十分认真地说道:“现在是你要对付这个胡副厅长,问题是他会主动对付你么?当然,这个问题我不需要你马上回答我,而是你要好好想一想,既然你已经跟我在一起了,他会不会真的敢对你做什么?他如果敢对你怎么样,别说是我父亲了,就算是我,我连个警察都不是,我也不会放过他——如果他真的对你进行了什么人身性命威胁,就算我连个老鼠我都不敢打,我也会去找他拼命的。”

“哈哈,梦梦,那倒也不用……”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想缓和一下她的情绪,或许刚才我那句话,多少是因为我的顾虑,结果有点让她误会成我把她当做了一个势利眼了。

“你先别笑,秋岩。我还有第二个问题,”蔡梦君严肃地看着我,随后又看向了赵嘉霖:“嘉霖,我需要你跟我回答:你刚才说的,都是这个副厅长对夏阿姨和秋岩可能会做的事情,那他对你呢——胡敬鲂怎么会对你不利的呢?”

被蔡梦君这么一问,又十分严肃地看着,赵嘉霖也一下子傻了眼。

我也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因为其实胡敬鲂这事儿,从头到尾跟赵嘉霖其实可以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此时此刻我回想起来,应该可以说,是赵嘉霖为了跟我缓和改善关系、甚至是要主动靠近我,才说要跟我一起对付胡敬鲂的——在她第一次说出要跟我一起针对胡敬鲂、一起跟我扛事儿的时候,可能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对我有心思跟好感了。

——所以现在想想,那天晚上我在“知鱼乐”里,看见她被人轮奸的时候,我有那么一个瞬间还认为她身上遭遇的一切,应当是周荻对我做的事情的报应,那个时候的我,还真不是个东西!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这会儿的当务之急,是把蔡梦君的这“第二个问题”给应付过去……

“啊……这……我……”赵嘉霖局促了一阵,然后马上装作淡定地笑笑说道:“呵呵,我不是……已经是何秋岩的搭档了嘛!之前上官果果的那个案子也好,包括后面几个任务也好——当然,我没办法跟你细说了,到现在这些任务还是机密呢——我都参与了,何秋岩做了多少事,我也做了多少事情。我感觉……也不是感觉的,我和姓何这家伙我俩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分析过的,我俩做过的事情,妨碍了胡敬鲂这家伙的不少事。对吧?不有那么句话么,所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我和何秋岩……我已经相当于他的『从犯』,对于胡敬鲂那家伙来说。所以如果说,万一有一天,胡敬鲂要对何秋岩不利,他也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啊。我俩现在属于同气连枝、同病相怜了。梦君,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故意没事找事、非要把何秋岩这家伙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的……”

“呃,梦梦……”

我刚要说些什么,却被蔡梦君直接打断了——她继续对赵嘉霖追问道:

“嘉霖,我没误会你跟秋岩有什么。你没听明白,我问你的是,胡敬鲂『怎么会』对『你』不利的呢?”

“嗯?”赵嘉霖顿时一脸茫然:“梦君,我没懂。”

蔡梦君眨了眨眼,微笑了一下,然后帮着赵嘉霖分析道:

“你想想,你是什么身份?你家又是什么身份?『明昌国际』家大业大,在Y省到整个东北树大根深、枝繁叶茂,从地产投资到金融投资、再到煤矿开采、海运空运和信息技术,都是国内排的上交易的;你父亲和你三叔是明昌国际的龙头和中层舵主,你二叔代表的是美国资本,你四叔是F市江湖元老,你五叔则是著名的律师和说客,你们正蓝旗伊尔根觉罗家在Y省,怎么说也都是一号门阀。嘉霖,我把你当亲姐妹,所以对你、对你家没有冒犯的意思,但说句直白的,你们家过元旦,就连我爸爸这么个副省长,都得特意抽出时间来,跟你阿玛、你的那几个『额齐赫』一起吃顿饭;另外,我虽然说不是很懂,但我估计,如果你父亲和你的那些叔叔,与我爸爸在同一张餐桌的时候,如果未经他们同意,你和秋岩比较在意的这个胡副厅长,估计都是没资格上餐桌的——有这样背景和家世的你,就算是真的无意间损害了他的一些什么东西,他又『怎么会』敢对『你』不利呢?”

随后,蔡梦君正经地说道:“反正都是自己人,秋岩,嘉霖,一个是我男朋友,一个是我从小没咋见过、但听也听成熟人的姐妹,有些话我也直说了——我爸爸这人吧,其实怎么说呢,一直不太喜欢让家里人利用他的身份帮着别人做什么事,就算是家里至亲都不行。你们也应该知道,他原先在红党专政时期是一名红党党员,那时候他见过了太多的裙带关系和以权谋私,所以后来两党和解之后,他就迅速退出红党转投蓝党了,后来受到了叶九升的赏识才在党内得到了迅速提拔。我其实之前也帮着我的那些室友,试着去跟他说过一些事情,看看能不能帮点我室友他们的家里,定下几桩生意、谈妥一些事情,但是……那时候我都被我爸爸给骂了好一顿。你们俩说的这事情,其实是我遇到的严重程度和复杂程度最高的——虽然我确实不太懂,但是因为这毕竟涉及到一个机关系统的大员的仕途和政治生命。如果是十几岁时候的我,我绝对会不加考虑地直接去找我爸爸,让我爸爸帮忙,但是现在……”

说到这里,蔡梦君的眼神又低垂了下来。

——她说的也没错,特殊的下三滥手段我玩不过胡敬鲂,但是如果想要采取正规的手段去弹劾罢免胡敬鲂,根据有关法律规章和条例,不仅是涉及各个党派和省行政议会委员会,还涉及到中央警察部和最高议会司法委员会,这个忙,不是蔡梦君一开口说帮忙就能帮的。

我知道,这些事情让她这么一个不懂何为勾心斗角的姑娘家去消化、理解和帮忙,着实有点太为难她了——她虽然比我大三岁,但现在也不过是个24岁的小姑娘、小姐姐而已,所以我便把手安慰地放在了她的手背上握了握。

另一旁的小C此刻倒是在独自一个人大快朵颐地吃着,反正这些事她听也听不大懂,参与也参与不了。

独独赵嘉霖,依旧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蔡梦君的嘴唇。

那目光中或有几许明显的怀疑,或有几许暗藏的不屑,或有几许场面上的理解共情,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层的委屈。

蔡梦君看了看我那只在她手背上的手,又抬起头来看着我,对我欣慰而恬美地笑了笑,随后看看吃得正欢的小C,又看着赵嘉霖,继续认真地说道:

“不过细想下来,这件事情,真的会有那么严重和复杂么?我看也未必。就像嘉霖你说的,这个胡副厅长到现在并没有对你怎么样,你只是觉得他会因为你跟秋岩的关系而威胁到你,其实却并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而至于他对秋岩以及夏雪平阿姨所做的那些事,我其实在想两件事:如果秋岩的外公还活着,他会那么做么?而现在秋岩跟我已经是情侣关系了,他还会对秋岩、对雪平阿姨做什么吗?我的观点是四个字:投鼠忌器。刚才秋岩说,他帮了我们家、帮了我妈妈多大的忙,其实我并不觉得他对我们家是有恩,我想他也未必就把自己当成我们家、当成我妈妈、当成燊玖制药的恩人,他肯定是想得到一些来自燊玖或者是蓝党的一些什么帮助,才在燊玖制药曾经遇到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而已。所以在我看来,其实很有可能,是你们两个多虑了。”

接着,她端起面前的杯子,愣了两秒,才往里面兑了一杯温热的的大麦茶,接着苦笑道:“我说句我不该说的话吧,嘉霖,秋岩,还有小C,你们一听一过就好……其实我真的不认为,在这世界是会有哪个人会真的只手遮天,会有人可以随意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实,或许每个人都是在战战兢兢地活着而已。哪怕真的有人做出了太过分的事情,也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眼前的生活,维持一个自己希望得到的美好的意象罢了。所以,这个世界不会有人永远嚣张,也不会有人永远委屈;不会有人永远虚伪,也不会有人永远真实;不会有人永远输,也不会有人永远赢。不会有永远的厄灾,也不会有永远的幸运。”

“唔,或许吧……”

我无可奈何地说道。

她对这件事这么看,我觉得倒也无可厚非,毕竟我没记错的话,按照蔡励晟的履历,二十四年前,在蔡梦君刚出生的时候,那时候的蔡励晟就已经是当年Y省红党党委宣传办公室的主任了,尽管比不上他今天副省长的身份,却早可以被民间归类为“省委高官”的梯队,论资源和人脉,即便放到现在,都不是我可以想象的,有这样的父亲,蔡梦君自然属于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女孩。

而我呢?

我除了徒有一个夏家外孙的身份和血缘之外,我其实跟平头百姓家的孩子别无二致。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和她的看法自然属于两个相对的方向:我对于来自上峰的霸凌、来自官僚体系的压制,就注定只有斗争、只要你死我活;而她,必然会觉得胡敬鲂的颐指气使只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无伤大雅。

所以她说的话,站在另一种立场上来讲,也不无道理。

——但现实却是:我和赵嘉霖,这两个本来具有各种社会光环加持的人,却在前不久的那天晚上,被人用满膛子弹的无数把枪指着脑袋,在一众陌生人面前被迫表演活春宫、其中一个还被人轮奸,甚至后来,还差点真的丢了性命,并且有可能还会难留个全尸。

于是,就在这个时候,赵嘉霖的整张脸又一次变得冰冷了起来:

“那你说了这么多,蔡梦君,你到底能不能帮我跟何秋岩?”

而蔡梦君却莞尔一笑,马上对赵嘉霖回应道:“嘉霖,你别着急呀!知道担心秋岩,还有夏阿姨,但我又没说这个忙我不帮。”

“我没着急。梦梦,你也别误会。”赵嘉霖一听,也连忙应了一句,但她接下来等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在她抬起头看了看蔡梦君的笑容,又看了看我的眼睛之后,又被她愣把话语咽会了嗓子眼里。

蔡梦君想了想,才又说道:“我这几天反正也结束期末考试和结业设计跟论文了,眼看着马上就放寒假,所以之后我就会回家去住。我会多找机会,先跟我爸爸聊聊这件事,看看他是什么想法——直接让他发动弹劾你们胡副厅长的事情,我估计爸爸就算不觉得反感也会觉得困扰。我去跟他帮你们打打前阵、唱唱前奏,随后如果爸爸那边一松口,我便可以安排秋岩和你一起找他说明情况。另外,他不是还把党部的办公室搬到了家里一部分了么?每天的工作时间,在我家厢楼那边进进出出的也有不少党部的少壮菁英,也有爸爸的幕僚智囊,我可以多跟他们沟通一下、跟他们吹吹风。这件事说复杂也复杂,但是说简单也简单。嘉霖,秋岩,你们俩真的不用太过担心。”

“唉,真不想让你在这个事情上操心,梦梦,”我拍了拍蔡梦君的手臂,然后把她搂在了怀里,赵嘉霖和小C全都尴尬地眼睁睁看着我俩,一言不发,我则是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挺讨厌所有的政事和权利斗争的,但是如果不到火烧眉毛了,我和赵格格也不会寻思着通过你来……”

“你知道就好!真是的,人家刚考完试想放假、本来想找你一起出去玩,你没时间就算了,还跟我派任务!真是岂有此理!哼!”蔡梦君笑着嗔道,旋即又说,“不过,亲爱的,为了你,我做什么都行!你就别跟我客气啦!等你忙完了,你可得好好陪陪我,算是对我进行奖励和补偿!”

“那是一定,哈哈!”

我正和蔡梦君亲昵着,赵嘉霖却又挥了挥手,打断了我俩的互动:“喂喂喂!你俩啊,先别忙着秀恩爱。我还得问问你,梦君:蔡叔叔那边你能搞定,那么陶阿姨那边呢?胡敬鲂那头之前帮了燊玖制药那么大的忙,陶阿姨真就能一点好处都不念着他?我早就听说胡敬鲂这人是个『雁过拔毛』的人,虽然说我没有证据证明他巧取豪夺、贪污受贿,更何况,这家伙居然能动用南港、阿联酋、新加坡,甚至是美国方面的人脉,他不在燊玖制药捞些好处、拿点干股作为回报,我是不会相信的。”

“你放心,”蔡梦君又对赵嘉霖做着包票,“家里的事情,还是我父亲说了算,如果我能说动爸爸,那么妈妈也会全力支持爸爸的一切举措的。他们夫妻俩,同舟共济三十年了,每次我爸爸要做什么,妈妈都会跟他步调一致。如果爸爸这边同意跟从联署弹劾胡敬鲂,那么妈妈那边就算是真的和这个人有什么利益往来,也会立刻与其进行切割,如果他真的有贪赃枉法的行为,燊玖制药也肯定会配合调查,甚至会主动举报的。”

我见这会儿赵嘉霖对蔡梦君有些纠缠过甚,颇有越说越钻牛角尖、越说越不放过的架势,我便昧着心里的不安胆怯与困惑,对赵嘉霖说道:“我觉得这事儿基本上能定下来了,嘉霖,咱俩就等着梦梦的好消息吧。蔡先生疼闺女,这事儿我知道,咱们俩也都救过韬勤先生,我相信对于咱们俩的请求,韬勤先生不会像处理梦梦的同学家长们的事情那样置之不理。至于陶阿姨,咱们全Y省都知道,她和蔡叔叔是Y省有名的贤伉俪夫妻,叔叔阿姨忠贞不渝、生死不离的爱情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了,就像梦梦说的,一旦叔叔有什么决定,阿姨肯定会完全配合的。”

赵嘉霖看着我,低下头后,又抬手撩起了自己右侧那挡住半边脸的头发,双眼温柔地看了看我,又带着关怀和略带遗憾的目光看向了蔡梦君:“那就拜托你了,梦君。”

“没事,嘉霖,你跟我还这么客气。”蔡梦君也再一次对赵嘉霖笑了笑。

而赵嘉霖听到这句话后,身子微微一震,随后猛眨了眨眼睛,仿佛迷了眼睛一样,又像是刚睡醒一般,愣愣地看了看蔡梦君,然后才说道:“好吧,我刚才,确实急了点儿……毕竟我恶心胡敬鲂那家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谢谢你了啊,梦梦。”

“你看?你怎么还客气!哈哈,刚才你就已经道谢一次了。”

赵嘉霖的脸上则居然显得有些疑惑:“我有么?”

——我这会儿也不免困惑起来:早上那阵赵嘉霖确实有几次情绪控制不住的情况,她遇到了那么大的事情,心理会产生创伤是正常的事情;可是这会儿她已经两次了,一晃神就像是在梦游一样,虽然那种状态会维持得很短暂,但也让我开始不免对她更加担忧了起来。

但没等我问些什么,蔡梦君却笑道:“你放心好啦,嘉霖,我会尽快去做这些事情的,我现在时间也宽裕了。只要我这边一跟我爸爸谈好,我就会联系秋岩,让他带你去见我父亲。”

赵嘉霖这才点了点头,但此刻的她,心里也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此刻魂不守舍的她看起来,比我还要更加忧心忡忡。

再接着,包厢里的四个人又吃了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聊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随后便都不再吃喝,然后一起离了席。

一出居酒屋的门,我刚帮着蔡梦君整理完衣服帽子,自己也拉紧了羽绒大衣的拉链的时候,站在我俩身后的赵嘉霖,便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日理万机的何大组长,你去好好陪你家梦梦吧。我和这黑不溜秋的小C姑娘,就不给你们俩当电灯泡了。”

吴小曦正往手上带着手套,她一听赵嘉霖这话,依旧有些不满地白了赵嘉霖一眼,但接着,她的目光又变得暗淡了下来,看向了我和蔡梦君。

正在我回头的工夫,蔡梦君又是笑了笑,故意打趣地说道:“可别这么说,你们俩可不是电灯泡。咱们仨女孩里头,谁是电灯泡,还真不一定呢!”

“什么话呀这是!”我紧张地忙着蔡梦君戴好帽子,听了她言外有意的玩笑,却根本不敢看向她的眼睛。

“哈哈,我说错啦?你们都是警察,都有任务,我一个马上放寒假的大学生上你们这来,那不就是捣乱嘛?我没说错吧?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刚才来这吃饭之前,你好像还在微信上说过你还有任务要忙的,所以呀,我才是电灯泡咧。”

“那是晚上!”没等我说什么,赵嘉霖反倒是说了一句,“他下午才没啥事呢!就让他多陪陪你,梦君,咱们女生可千万别惯着他们男的!我可是过来人,这事儿我可有发言权!”随后她又拿胳膊肘怼了我的胸口一下,接着从口袋里又掏出了那小瓶咸梅干来,往嘴里塞了一颗,对我说道:“你们家梦梦好不容易见你一面,你下午就赶紧好好陪陪人家吧!”

“呵呵,你倒是对我俩还挺上心。”

赵嘉霖白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就径直往前走着。

“你又准备去哪啊?”我叫了她一声。

“我去找下那个戴眼镜的南岛人,跟他那儿买杯奶茶。”赵嘉霖又回过头看了看蔡梦君,“你要喝么,梦君?”

蔡梦君微笑着摇了摇头:“最近我都没怎么运动,体重多少有点涨上来了。奶茶的糖分会不会有点多?我还是不喝了吧。”

赵嘉霖又从头到脚打量了蔡梦君一番,歪唇一笑,但同时整张脸除了嘴巴之外,根本没有一块肌肉一片皮肤像是有笑意的模样,她点了点头后,直接转过了身:“行,改天再聊。”

我俩对视一眼,又看看身旁的穿着蔡梦君送给她的那件黑色羽绒风衣的小C。

我俩刚要说话,小C却也是很客气又很忸怩地对我俩笑了一下:“我也先走了……那什么,我去看看鉴定课实验室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姐……哦不,梦君,很高兴认识你呀!我先走了,秋岩。”

几乎是同样根本不等我俩回应,小C也朝前匆匆小跑过去。

我只好跟蔡梦君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出了小胡同。

到了小胡同的尽头,我俩还同时看见了不远处街对面的小C,刚好赶上了最先走在前面的赵格格,并拽住了她的衣袖。

“……喂!你干嘛?怎么,你也要喝奶茶?你要喝啥告诉我,我给你送你们鉴定课去。”

“赵嘉霖学姐,我想,我俩有必要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谈谈?我跟你有啥好谈的?今天中午虽然一起吃了顿饭,但是你我总归不是那种能够一起坐下来喝东西、然后谈天说地的关系吧?”

“啧,你这人……算了!你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就用不着怎么搭兑你了!”

“哎哎哎!还想找我聊聊?我就两三句话逗逗你,你就打退堂鼓了?看样儿你也没多有诚意要『搭兑』我啊?走吧!你喝啥?我请你。”

“我用不着你请……”

“拉倒吧!你一个可怜的农村女娃娃,跟我这么一个『满清余孽』坐在一起喝奶茶,我都『家庭显赫、大富大贵的』了,我还能让你一个连犬养毅和田中角荣都不认识的穷姑娘自己掏钱了?就冲你跟我吵了大半年的架,刚刚好不容易老老实实叫我一声『学姐』,我也得请你一杯——快走吧!这么冷的天儿,我可不想跟你在屋外面磨叽!你不说你要喝啥,那我就随便买了哈?”

“随便吧!没想到……你这人一说话,乱七八糟的屁嗑废话还真挺多的……”

……

看着俩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南岛小魔家”的奶茶屋,我和蔡梦君也都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

“你的劝和的工夫还真挺厉害的,梦梦。这真是从去年九月份,小C和我一起进入市局以来,她和赵嘉霖相处时候最最和谐的一次。”

蔡梦君面有得色地对我莞尔一笑:“那可不!我可是人际关系小能手!”

“哈哈!给你嘚瑟得!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嘻嘻!欸,不过啊,我是不是真的胖了呀?我同学她们都说,我这两天脸圆了——嗐,估计是熬夜复习加上一直圈在宿舍和图书馆里没去运动,吃得多了加上水肿了……”

我紧紧握住了蔡梦君的手,看着她的这张在风中时不时被吹动得发梢笼罩住的白皙的脸庞,仿佛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天然的艺术品。

我马上抬起双手,捂住了她的脸颊,对她说道:“你胖瘦我都喜欢。”

“嗯——唔!你这回答太敷衍了!我要你说实话!你跟我连一句实话都没有!”

蔡梦君嘟起嘴吧,皱着眉头看向我,一时间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她这话说得让她自己有些过于当了真,她的眼睛里,竟然闪动了些许的泪花。

“哎哟,我怎么跟你一句实话都没有啦?我的实话就是,我感觉你实际上还瘦了呢!”

“真的假的?你骗我呢吧!”

“我骗你干什么?刚才不摸你这小脸不知道,这一摸我才发现你这累得,脸上都没多少肉了,而且不仔细看我也没发现——谁让你长得太白了——仔细看我才看出来,你这都憔悴不少。我估计你的那帮所谓的室友、闺蜜什么的,又在忽悠你呢!结果你还信了!”

“唔……这倒是……最近没怎么睡好,也没怎么吃好。有的时候为了节省时间,我连食堂都不去,就在宿舍和图书馆吃零食来着。”

“啊?你光吃零食哪行啊!”

“哈哈,省时间呗!如果是点餐点外卖,不一定需要等多长时间呢,而且还得去校门口取——我还不喜欢让爸爸安排在校园里的那些他们蓝党特勤局的人帮我取,他们那帮人只要一接近我的那些朋友们,就贼眉鼠眼、油腔滑调的,比社会流氓还招人烦!如果是去食堂排队,那一排就不一定需要排多久咧!有那时间,我都能多看四五页教材或者在课桌上眯一会儿了!”

“你可真行!”我实在是忍不住,抬手点了点蔡梦君的小鼻头,随后收回手来,又下意识地把手指在手心里搓了搓,才看着蔡梦君说道:“那咱俩去哪呢?”

蔡梦君眯着眼睛看着我,又对我单眼眨着眼睑抛了个媚眼,说道:“帅哥,姐姐想带你看电影、去逛街,再找个浴场好好洗个澡、好好做做按摩、再吃个自助餐,有兴趣吗?”

“行啊!走……”

“不对!你晚上还有工作的,对吧?你大概需要几点钟去忙呢?”

我挠了挠头:“这个是真没准……情报局那边只是告诉我晚上有任务,让我待命等通知。我估计,我能闲到晚上五六点钟,这期间内应该是不会有啥事情的。”

“那还是算了吧……这都快下午两点了,咱俩去看场电影一个半小时或者两个小时、再在电影院的楼下商场逛会街,这就得快五点了。咱俩也干不了什么事,还耽误你晚上的任务,咱俩还是别去了吧。”小C转念一想,朝着我凑近了一点,对我羞涩地笑道:“反正你房间现在也没人……我现在还有点食困、有点疲惫,那你,要不要带姐姐上楼去休息一下呀,小可爱?”

看着蔡梦君羞答答的脸蛋、娇滴滴的眼神,再加上此刻她这略带挑逗的话语,我若是再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我就真是个笨蛋了。

于是,我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直接一把将蔡梦君横着抱起,并托着她轻盈的身体一路小跑过了马路,回到了宿舍楼里。

“哎哎哎——你干嘛!哎哟!何秋岩!你个大坏蛋……羞死人了!你不怕被你局里的同事看见哇!喂——你小心点儿啊,地太滑啦!哎呀……”

她被我一把抱起,瞬间大惊失色,接着被吓得煞白的脸上,瞬间通红得像一只苹果一般,害怕又亢奋地搂住了我的脖子。

当我听到她羞涩又惊吓着提醒我,让我小心地滑的时候,我为了逗她一笑,还故意在地面上打了一下“出溜滑”,这让我隔着她的后背,隔着她的大衣和我的皮手套,都能感受到她瞬间骤然变快的心跳,等我再次站稳,她又忍住笑,故作愤怒地嘟起嘴来,对着我的胸膛砸了一通小粉拳:

“坏蛋!你吓死我了!摔倒了会很痛的!姐姐好不容易、一考完试就来找你,结果你就这么欺负姐姐呀!”

“嘿嘿!就欺负你!”我故意对她坏笑道,“待会儿到我房间里,还有更坏的方式要『欺负你』呢!”

“啊!你……”蔡梦君有些大惊失色,但是惊慌之后,确实带着无比期待的羞涩,“你要对我干嘛呀……”

“一会儿你不就知道了!”说完,我直接抱着她走到了电梯口,在等电梯的时候,我便直接对着她的嘴巴深吻了下去,并渴望地伸出了舌头,品尝着她口中还带着香浓米酒的甘醇味道。

“唔呜……你好坏!有人看着呢……”

“嗞噜——啵……管他们呢!嗞噜——”

我毫无忌惮地继续把蔡梦君用着“公主抱”抱进了电梯里,并且有些手忙脚乱地摁了电梯按钮,在正准备上楼、正准备离开和刚进入宿舍楼的来来往往的,或惊吓、或羡慕的目光之中,电梯门登时关上。

随后我俩一路舌吻着来到了我的房间,当然,期间我的胳膊、肩膀,和她的皮靴鞋底还确实撞到了几间房门,好在这个时间里,宿舍根本没人在,于是也并没有人因为我俩无意间的“敲门”而感到打扰、愤怒,满走廊乃至满层楼,都是我俩的欢笑声与嬉闹声。

“嘿……钥匙呢……”

“咋啦?找不到钥匙了吧?要不我先下来……你先找钥匙……”

在蔡梦君的坚持下,我只好先把她放了下来,从我的门牌前后到我房门口附近的盆栽周围和底下,甚至是消防栓和灭火器周围都被我翻了一通,愣是没找到我的寝室门的钥匙。

“这咋整……钥匙没了!”我有些气馁,随后又看了看脸上依旧泛红的蔡梦君,我又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条,对她坏笑道:“要不,咱俩就在这吧!嘻嘻,你看咋样?”

“去你的!我才不呢!”她羞臊着低下头,努着嘴道。

“哈哈,真的不想吗?”我把嘴巴贴到了她的耳际,对她悄悄说道:“你偷偷在手机里存着的那些『带颜色的小说』里头,难道没有男主角和女主角在走廊里亲热的桥段吗?”

“讨厌!那我也不要……你坏死了!”一句话,让蔡梦君的脸,直接倏然从脑门红到了脖子根,随后她也悄声对我说道:“万一真的有人来,被人看到啦该怎么办呀!”

“不会有人来的……”说着,我又故意把双手环抱在她的腰上,逗她道:“我俩都已经在车里做过了,在这里怕什么?”

“那也不行!上次毕竟是在车里,这次你怎么可以让我跟你直接在走廊里的呀……光天化日的!”蔡梦君越说越紧张,越说脸也越红。

“那要不,”我指了指旁边的安全门,对她说道,“上安全通道里?”

“那也不行!”她忸怩地把手摸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缩着脖子,羞臊到连看都不敢看我。

“那怎么办啊?我宿舍钥匙都没有了,我总不能现在去问小C要吧……”

此刻的我,还以为钥匙在小C手里。

但是下一秒,我却发现我错了——因为正满脸通红的蔡梦君忽然看向我的眼睛,然后对我羞赧地笑笑:“我……我忘了,哈哈,刚才钥匙是我拿去最后锁门的。刚才我实在困了,我便跟小C一起在你床上躺了一会、打了个盹,那会儿后来小C接了个不知道是谁给她打来的电话,于是她就说是去办公室,然后就离开了。她离开前还把钥匙交给了我,让我先放在我手里。就这么着,一顿饭之后,它就被我忘记忘记在上衣口袋了!”

“嘿!还有你这样小同学!你差点没急死我——我还以为我的备用钥匙彻底丢了呢!刚才你说我是大坏蛋,我看你是小笨蛋才对!”

“哈哈哈!对不起,我的小岩岩!我错了!我真忘了!原本我的脑瓜其实挺好使的,最近一直没睡好、又一直复习考试来着,脑子都使用过载了,秀逗了……”

“是吗?”我故意龇着牙,凶狠地看着她,随后把门打开,又把嘴巴贴到了她的耳畔:“你知道,我老早之前,看过一本医学杂志——你知道女孩子如果想开发大脑潜力、提高智商,最好、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吗?”

“什么呀?”蔡梦君收起了笑容,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就好像觉得我是真嫌弃她傻乎乎的,于是顿时有点自责一样。

但在听了我坏笑着说了一句话之后,她不但也跟着笑了出来,而且她还想要朝着门外溜:

“想给女孩子——更准确地说,想给你蔡梦君同学好好提高一下智商,最好的、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打屁股!”

“呃啊?你要干嘛?哎哎哎——不行!不要啊!”

可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又细胳膊细腿儿的,哪能逃得过我手掌心?

她刚要跑,就被我用着擒拿法的招式,一把握住了左手手腕,仅仅倒扣着手腕往后一拉,随后就在一瞬间把她的身子重新搂到了我的怀里。

我顺势又一次啄吻住她的香唇,然后又将房门直接关上。

她还是那样的似一朵娇嫩的水仙花一般温柔,被我吻着吻着,她原本因为紧张和羞涩而僵硬的身体,便逐渐地变得软了起来,随后缓慢地摊在我的怀里,又渐渐缠绕到了我的身上。

其实我倒是真没想着硬拉着蔡梦君跟我在走廊里或者在安全通道里跟我嘿咻愉快,我虽然在性事上面饥渴又开放,但我也不至于像一个露阴癖那样变态,而且我知道从小就接受到严格教养的蔡梦君,也很难会同意跟我做这种尽管刺激但的确十分极端又不能为道德所容许的事情;我刚才逗她归逗她,但是如果真的实在是没办法找到房间钥匙,我俩可能也就去找个地方坐一坐、逛一逛或者聊聊天就算了。

我原以为今天与她的亲密就到此为止了——不知道为何,在中午吃完了这顿饭之后,此刻与她正单独相处的我,其实特别想跟她做一次爱,并且我特别地想要让她狠狠地、结结实实地畅快地享受一次性高潮——我甚至说不清,我是在因为昨夜成宿跟赵嘉霖的背德、以及我和小C之间那似乎永远没办法跟她说清楚的那种关系而想要弥补她,还是因为她好像真的彻底调解了格格跟小C之间的关系而想要奖励她,或许更多的,是我许久跟她没有见到面之后,我特别渴望她的身体、渴望跟她亲密、渴望跟她交合欢爱,并且渴望之前我俩一直都没完成的一些游戏,比如完成拿走她肛门的“处女”,比如跟她连续做上好几个小时。

于是此刻的我再也忍不住,当她被我吻到站都站不稳的时候,我便开始隔着她身上的大衣,在她的胸前那两个微微凸起的地方来回摸索,并立刻把那顶在她下巴尖处的拉链拽开,直接一把迅速拽掉了她的大衣,紧接着我也扯掉了自己的大衣,随后我又暂时地让自己的唇舌离开了她的香唇,让我俩已经融合在一起的口水拉成一条晶莹剔透而扯不断地丝线。

她呆愣着、眼神迷离又渴望地看着我,并在我双手的引导下,一把同时撩起了自己的毛衣和里面的棉绒保暖线衣,那副正包裹着她那两只肉粽一般的“掌中宝”酥乳的、镶着蕾丝、而且还是中间卡扣的紫色文胸,暴露在了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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