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身为凤林武馆的四小姐,钱来宝不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她打小就跟着母亲一块习武,三个兄长们学的是钱家家传的武学,而她学的是母亲所教的武功。

她根骨不错,学了多年的武功,也算小有所成,这几年常在武馆里指点那些弟子们武功。

在了解到钱来宝的身手后,尤不休毫不客气的拿她当护卫兼家仆使唤,粗活都交给她干。

那天大清早的渡了河之后,他便买了辆马车,让她充当驾车的车夫,她在前头赶车,他坐在车里头休息。

为了行走方便,他替她买了几身的男装让她换上,穿上男装的她,看起来十分俊俏,眉宇之间流露出抹飒爽的英气,不开口说话,乍看倒也不易让人一眼就认出她女扮男装,只是她那嗓音十分清脆,一开口,就能听出她是个姑娘家。

现下刚好时兴女扮男装,因此她这般打扮倒也不会引来闲话。

此时正值金秋时节,秋高气爽,惠风和畅,钱来宝不疾不徐的驾着马车走在前往临川的官道上。

从这里到临川,快的话五日就可到,但她考虑到尤不休有伤在身,怕马车颠簸会加重他的伤势,因此没让马儿赶得太急。

前夜送他到渡头后,见他的脚似乎一直痛着,她有些不放心留他一人在渡头等船,便陪着他一块等。

清晨时分,第一班渡船来了,他突然疼得连路都走不了,她只好扶着他上船,最后一路送他到了对岸,下船时他仍疼得难以行走。

她陪着他找了处医馆,大夫诊治后,说他脚伤严重,须得好生休息,她原是打算替他先找家客栈,让他好好养伤,可他急着要赶往临川办事,没办法久留。

他对她说:“姑娘连夜送我离开钱家,尤某很感谢,但如今我这脚伤实在难以行走,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能否好人做到底,护送我到临川?姑娘放心,尤某不会让你白跑这趟路,会付酬金给姑娘。”

想到他是让她无心所扔的包子砸到,才会被娘强押着与她拜堂,遭了这次的罪,她心里过意不去,答应了下来,“酬金就用不着了,不过我得先写封信差人送回去,免得我爹娘担心。”

他主动表示,“尤某读过几年书,略通笔墨,可将此事的原由禀明令尊令堂,同时在下不告而别之事,也要请求他们的谅解。”

她幼时虽也跟着教席先生认过些字,但她的字却写得不如她的武功好,听他要为她代笔,便点头答应了。

在他写信时,她出去替他买吃食,待回来时,他已把信写好封好,她直接拿去驿站,托人捎回家去,浑然不知他那信里压根一个字都没写,存心想让她娘急上一急。

这时正值午后时分,尤不休用完午膳,正闭目坐在马车里休息,忽然间察觉到马车停下来,他睁开眼,张口欲询问钱来宝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外头有人来意不善的喝道:“咱们兄弟盘缠用光了,想问丫头你借点来花花。”

“我没钱可借。”钱来宝看着那三个拦路的大汉,老实说道。她这回出来一文钱都没来得及带上,花的都是尤不休的钱。

三人却不信,当她在敷衍他们,露出浄狩的表情想威吓她,“没钱,那咱们兄弟就收了你这辆马车。”

“这马车不是我的。”她再道。

“不管是不是你的,咱们兄弟都要定了。”三人中最矮最胖的那个男人,歪着嘴,咧着一口黄牙,霸道的说。

“大哥,这小娘们长得还挺标致,卖到青楼应当可以换得不少银子。”站在他旁边,那蓄着山羊胡子的男人眼神猥琐的瞅着钱来宝,像是在评估能用她换来多少银两。

那矮胖男子瞅着钱来宝看了两眼,颔首指挥道:“老二,你去将这小娘们绑起来,老三,你去瞧瞧车里头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钱来宝出声阻止他们,“尤大哥在车里休息,你们别去吵他。”

“原来车里还有人,老三,去把人给我抓出来。”那身量矮胖的老大命令道。

“好咧。”那老三应了声,提步要朝车门走去时,钱来宝手里的马鞭凌厉的挥向他,阻止他再前进一步。

“我跟你们说了,尤大哥在休息,别去吵他。”

那鞭子虽没直接打在他脸上,男人却被那鞭风一扫,脸皮顿时一阵刺痛,他勃然大怒,抽出腰间的刀。

“你这臭娘们敢拿鞭子吓老子!”骂着,他挥着手里的刀要朝她劈去。

那老二见状连忙出声,却不是阻止他,而是道:“老三你别把人给砍死,留她一条命,还要把她给卖到青楼换银子哪。”

可他话才说完,就瞠目结舌的张大了嘴,看着自家兄弟被她手里的鞭子啪啪啪的连抽了几下,毫无招架之地,他脸上和身上都被抽出了血痕,可见那力道之猛烈。

“原来这臭娘们会功夫,老二咱们上!”见自家兄弟挨了打,另外两人也拔刀冲了上去。

钱来宝跳下马车,手里的马鞭使得猎猎生风,不仅让他们无法近身,还把三人抽得没有还手的余地。

适才听了他们的话,钱来宝知道这三人不是什么好人,她下手毫不留情,每一鞭都抽在他们的要害上,打得他们连声惨嚎,最后连站都站不稳,摔跌在地。

三人全身被抽出一道道血痕,疼得跪地求饶,没了适才那凶狠的模样。

“小人有眼无珠,得罪姑女乃女乃,求姑女乃女乃手下留情,别再打了!”那一鞭又一鞭落在他们身上,火辣辣的疼着。

他娘的,早知这臭娘们武功这么高,给他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来招惹她。

“还想把我卖到青楼去吗?”她停下手,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问。

“不敢不敢,小人不长眼冒犯姑女乃女乃,求姑女乃女乃大人大量,饶了咱们这一回。”

“还想抢尤大哥的马车吗?”她再问“不抢、不抢。”那老大哆嗦着掏了掏衣襟,把身上所有的银两全都掏了出来,推到她面前,“这些银子孝敬姑女乃女乃。”

钱来宝瞟了眼他跟前的银子,默默的数了数,一共有六十四两,比她这些年来存下来的银子还多,都有这么多钱了,方才竟说没盘缠,还想来打劫她。

见她没出声,那老大急忙再叫跪在一旁的老二、老三也把银子掏出来,全都推过去给她。

“这些也孝敬您,若是您还嫌不够,咱们再去凑。”

钱来宝正要说话,瞧见尤不休下来了,她出声道:“尤大哥,麻烦你把车里的一捆绳子拿下来。”那捆绳子原本就放在马车里,是要用来拴马用的,这会儿正好用上。

尤不休瞅了一眼三人的惨样,回车里拿来那捆绳子,递给她时问了句,“你要绳子做什么?”

钱来宝接过绳子,先将他们三人捆绑起来,才回答道:“他们在这儿拦路打劫,可见平日里没少干这种事,这种恶人饶不得,我要把他们带去官府,交给县老爷”

尤不休听她要把他们交给官差也没反对,只说道:“到下个城镇还要两个多时辰,先将他们绑在车后吧。”他可没打算让他们与他同坐一车。

三人听她要把他们带去官府,急着嚷道:“姑女乃女乃,咱们银子都给你了,你可不能不顾江湖道义,把咱们送去官府啊。”

“就是呀,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

见他们几个强盗竟跟她说良心,钱来宝手里的鞭子啪的甩了下,“你们拦路打劫,要是我今天没有武功傍身,岂不是就要被你们卖到青楼去了,就连尤大哥的马车也保不住,你们做下如此恶事,本就该送官府治罪,那些银子多半也是你们抢来的,我也会一块儿送到官府去。”

三人瞅见她手里的马鞭,想起适才被打的事,此时身上还火辣辣的疼着,不敢再多说什么,唯恐再招来她一顿毒打。

见三人没再作声,她将他们三人绑到车后头,再走回去收起了那些银子。

“那些银子你若交给官老爷,最后八成会入了官老爷的私囊。”这一路上他看出她性子耿直,方才说要送去官府,便是真打算要把银子送过去,不由提醒她一句。

听了他的话,她一楞,“那这些银两要还给那三个强盗吗?”

“你可以留下来。”那点小钱他没看在眼里,不过既然是那几个强盗自动送上,她不收白不收。

她摇头道:“这些都是不义之财,不能拿。”

他替她出了个主意,“要不你拿这些银子换些粮食,分送给穷苦的百姓。”

她颔首,“好,就这么办。”将银子收起来后,钱来宝秀美的脸庞直到这时才露出惊奇的表情,“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强盗拦路打劫。”以前她跟着几个兄长出门办事,都不曾遇过这种事。

那她可真是托了他的福才能遇上,他霉星高照,这一路上,怕还会再发生不少事端。

这种拦路打劫的事他也遭遇过几次,即使以往身边有武功高强的护卫随行保护,多多少少也会受些伤,这次竟是毫发无损。

他不由得称赞她一句,“多亏钱姑娘身手不凡,才能将那三名强盗擒获,换作旁人,恐怕要吃大亏。”

“还好把他们抓了,否则不知还有多少人要受害呢。”惩奸除恶是习武之人的责任,对于自己能为百姓除了这三个强盗,她心中觉得很高兴。

被绑在马车后头的三人眼里都是泪,有苦难言。

他们刚从外地流窜到此,今儿个还是头一回在这儿拦路打劫,谁知道一出手就碰上硬碴子,失手被擒,简直是没地方哭去。

在入夜前,他们顺利进了辚峻县,钱来宝先将三人押去官府,再拿了那些银子去买粮食,交给一处寺庙,央请寺里的僧人分发给穷困的百姓,这才与尤不休找了处客栈投宿。

翌日,尤不休有事要办,去了一家商号,钱来宝将马车停在商号附近,等他办完事。

约莫半个时辰,尤不休才出来。

刚走出来,他听见有叫嚷声传来,循声望过去,瞟见一名年纪约莫三句的妇人,手持一把菜刀,紧追着前头一个壮硕的汉子,满脸愤怒的破口大骂。

“……给我站住,死老鬼,你敢再偷拿老娘的银子去赌,老娘这回非剁了你那双手不可!”

那男人一边跑着,一边惊怒的回嘴骂道:“莫金花,你敢剁老子的手,老子要休了你这焊妇!”

“你敢休老娘,老娘先砍死你!”那妇人恶狠狠的撂下狠话,然而下一瞬,她脚下不知袢到了什么,整个人向前扑倒,手里那把菜刀就这样月兑手飞出去,直朝尤不休的方向飞来。

尤不休一脸错愕,根本来不及闪避,就在他以为这次定是难逃一劫时,下一瞬只见有只手突地伸过来,一掌劈向那只差两寸就要砍中他的菜刀。

笃地一声,菜刀落地,而他除了一颗心跳得有些急促之外,安然无恙。

他抬目看向那及时救他一命之人,神色有些复杂。

一旁几个瞧见适才惊险一幕的人,纷纷惊叹的议论着——

“那姑娘好俊的身手,方才我都以为要闹出人命了!”

“可不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姑娘突然出现,只抬了下手,就将那把菜刀给打落,救了这位公子一命。”

那妇人爬起来,灰头土脸的上前捡起了自家的菜刀,走过来向尤不休道歉。

“对不住,公子,吓着你了。”她接着看向钱来宝,一脸钦佩的表示,“刚才多亏了姑娘,否则就误伤这位公子了。”

“这位嫂子往后还是别拿着菜刀在街上追人,危险。”钱来宝奉劝了她一句。

“还不是我家那老鬼不成器吗?嗜赌成痴,将家里的银子都拿去赌了,我实在是气不过,才会”她说起自家那不成材的丈夫,捂着脸哭起来,没了适才那剽焊凶狠的模样。

而她丈夫此时早已跑得没影了。

钱来宝性子木讷,不怎么会安慰人,想了想说道:“要不你就休了他吧。”

“休了他?”

“他不学好,你留着他何用,不如再去找个老实可靠的人。”

大运王朝没要求女子要守贞守节,夫妻因不睦而和离之事虽不多,却也时有耳闻。

那妇人楞了会儿后,像是突然开了窍,两眼发亮,她以前被丈夫气到心肝疼,也没动过这念头,会儿听她这么一说,是因为不曾想到,这宛如被人指点迷津,顿时破涕而笑。

“没错,这种窝囊废老娘还留着做什么?人长得丑又没本事,咱休了他,不要了!”想通这点,她抬手抹了抹泪,向钱来宝道谢,“多谢姑娘提点,我这就回去找人帮我拟休书。”说完,她提着自家菜刀快步走了回去。

在一旁见到这事竟然发展成这般,尤不休若有所思的瞥了钱来宝一眼。

钱来宝看向他,面露一抹关心之色,“尤大哥可有伤着?”

他温朗一笑,“没事,多谢你救了我一命。”心下暗自庆幸,当初决定把她拐出钱家真是明智之举,如今有她跟在身旁,比以前那些护院武师都还要管用,那缠着他的霉神,在她高强的武功之下,三两下就被击退了。

她觑了眼他脸上和煦的笑意,感觉得出他此时心情十分愉悦,她眸底也跟着泛起一抹笑意。

“尤大哥,客栈到了。”

日落时分,钱来宝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前,她下了马车,来到车门边,准备扶他下车。

尤不休扶着她的手臂下了马车,察觉头顶有个黑影掠过,他来不及闪避,但这时被她拽了下,下一瞬,就见天下落下一坨鸟粪。

他微微一怔,盯着落在脚边的那坨鸟粪,心中有些讶异。

按照以往经验,不论他怎么闪,那鸟粪定会直接落在他头上,他打小没少被鸟粪临幸,没想到这次竟避开了。

莫非那衰神终于不再缠着他了?还是因为……钱来宝的缘故?

先前那拦路打劫的,还有那妇人手中飞出的菜刀,全都因她而化险为夷。

一旁的钱来宝见他一直盯着地上那坨鸟粪看,脸上神色变来变去,有些不明所以。

“尤大哥,那鸟粪可是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尤不休抬起头朝她温言一笑,“只是这鸟粪差点就落到我头上了,多亏你拉了我一把。”

钱来宝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在意的道:“只是举手之劳,咱们进去吧。”她扶着“脚伤”还没好的他进了客栈,先交代小二将马车拉到后头去,喂马儿吃草料,再要了两间厢房。

尤不休与她一块用了晚饭后,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她,“钱姑娘,麻烦你明儿一早帮我跑一趟钱庄,把这一百两的银票兑成现银,再拿二十两换成碎银。”几天前换的银子已用完。

这趟出门他身上带了不少银子,那些银子落水时,掉在水里不知所踪,幸好其他大额的银票,他都贴身放在暗袋里,虽然被水浸湿了,但晒干后还可以用。

“好。”钱来宝接过银票,应了声。

这趟出来她没带银子,吃住都用他的,几天前她就陪着他换过一次银票,也是那时她才知道,他身上带了不少银票,厚厚一迭。

那时换了银子后,他随即拿了八十两买了马车。

这几天下来,他出手阔绰,吃住都要最好的,她心忖剩下的二十两可能也差不多花光了,所以才要再兑成现银,毕竟大额的银票一般的店家可找不开。

“不知尤大哥家是做什么买卖?”这几天相处,她只知道他家是行商的,还不知他家是做何营生。

“做些布匹买卖。”尤不休只简单说了尤家生意里的其中一项,想起一件事,他问她,“对了,倘若我现下想学武的话,可还来得及?”

他幼时曾动过习武的念头,想学那些江湖大侠一样仗剑江湖、快义恩仇,于是他找来府里的护院教他,结果,他一套拳打下来能摔个三、四次,他觉得他可能不适合打拳,想改学剑法。

可他拿起木剑,跟着武师比划,比着比着,被自己拿的木剑扎到好几次,后来府里的护院没人敢再教他,他只好歇了习武做大侠的心。

几天前瞧见钱来宝轻轻一跃,就跳过那两人高的高墙,又见她随便两招,就打肌想拦路抢劫的三个强盗,让他忍不住再动起习武的念头。

钱来宝神色认真的回答他,“武学是用来强身健体,只要不是老到没法走路,什么人都可以学武。不过这武学还是越早学越能有所成。若是尤大哥想学,等你脚伤好了我可以教你。”

“那就先多谢你了。”尤不休笑着朝她拱拱手。

“不用客气,不过学武在于勤,要日日勤练才能见功。”她接着说道,“我瞧尤大哥身子有些虚,我正好有一套掌法可以教你,日日勤练,有助于强身健体”

“要不钱姑娘先同我讲讲那套掌法,等我伤好了便可以练了。”

她点点头,站起身来演练了遍那套掌法。

尤不休坐在椅子上看着运起掌法的她,那张秀美的脸上神情陡然一变,眼神凛锐如锋,随着移动的步伐,挥出的掌法,隐隐透着一丝强劲的掌风。

他看得目不转睛,此时演练着掌法的她英气逼人,那双眼熠熠发亮,抬手出掌间如行云流水,他屏息看着,连眨眼都舍不得,直到她将一套掌法打完,他才轻轻吐了口气。

她收功,看向他,“就是这套掌法,一共有十三式,这套掌法重在吐纳调息,有助于养生,即使是老人都能练。”接着,她再将那十三式的掌法稍作解释。

尤不休记下她所说的话,说完后,见时辰不早了,钱来宝回去隔壁自己的厢房尤不休在她离开后,试着打了遍那套掌法,他记性素来不错,已记下了不少招式,学着她先前的演练慢慢打了遍。

他一边出掌,一边忍不住回想她当时的模样和表情。他十四岁开始跟着父亲出门做买卖,见过的女子不少,可像钱来宝这样的,他却鲜少见到。

她性子直,武功高强,又没什么心眼,他三言两语就将她骗出了钱家,傻傻的被他使唤利用还不知,这么蠢笨的姑娘,就算是嫁了人,八成也会被她丈夫给治得死死的。

她议亲八次都嫁不成,也许也不算是坏事……发觉自个儿竟一门心思都想着她的事,尤不休连忙打住,草草收了掌,洗漱后便上床睡了,但闭上眼,眼前又浮现钱来宝专注演练掌法的模样。

他有些心烦的挥了挥手,“滚开,别来烦我。”翻了个身,扯过被褥将脸蒙上,好一会儿才睡着。

入睡不久,他却冷不防被人叫醒。

“尤大哥、尤大哥!”

他惺忪的睁开眼,听见钱来宝的嗓音,皱眉问:“你大半夜跑来我房里做什么?”

“客栈走水,要烧到这边来了。”钱来宝急声说着,匆匆拿过他的外袍替他披上,再拎起搁在一旁的包揪,拦腰就将他打横抱起。

被人像女人般横抱,尤不休一惊,脸色愀变,“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你脚上有伤,外头火势很大,我先抱你出去再说。”钱来宝没放下他,抱着他快步走了出去。

一旁的大火已蔓延过来,烧毁了好几间的厢房,外头乱成一团,有帮忙提水灭火,也有人吓得不知所措的。

还有不少人在小二的喊叫下从其他房里匆匆忙忙逃出来。

钱来宝一路将尤不休抱到安全的地方才放下来。

尤不休站稳后,一张俊脸都黑了,虽知她是为了救他,才急着将他抱出来,但他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姑娘家那么抱着,简直是将他的脸面都丢尽了。

他气恼的咬着后牙槽瞪她,钱来宝却浑然不觉,她正看向火场,见火势猛烈,她将手里拿着的自己和他的包揪都塞到他手上,匆促的丢下一句话——

“我去瞧瞧还有没有人没逃出来。”

说完,人便朝着前头陷入火海中的厢房跑过去。

尤不休来不及阻止她,见她不知死活的奔过去,他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客栈里有那么多人,哪里需要你一个死丫头过去救人!”他气得咒骂了声,见她跑得不见人影,他磨着牙,想了想,将披在身上的外袍穿好,把只放着衣物的包揪搁到一旁,也朝燃着烈焰的厢房走一边顺手帮忙递水灭火,一边寻找着她,打算一瞧见她就要_人给拖走。

她武功虽高,但水火无情,她又是个姑娘家,万一烧伤,以后要嫁人就更难了。

忙了大半夜,幸好清晨下了一场大雨,这才把火给全灭了,但客栈已几乎被烧光,店东看着烧成废墟的客栈,难过的直抹着泪。

对于昨晚帮忙灭火的人,他不忘鞠躬向众人道谢,也向投宿的客人赔罪。

“多谢大家帮忙救火,本该好好答谢大家,请大家用一顿热饭才是,可你们也瞧见了,我这客栈都烧没了,实在也做不出饭菜来请大家,也没办法赔偿大家的损失,还望诸位原谅。”

“东家,幸好没人伤亡,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东家再把客栈重建起来,以后我还来住。”一名客人安慰那年约四句的东家。

“可不是,对了,昨晚多亏了一个姑娘,一间一间的去叫人救人,这才没人被烧死。”

“没错,我也是被那姑娘给救出来的,她一脚踹开我房门,把还在熟睡中的我给扛了出来,那力气可大得惊人。”

“我也是被她救出来的。”有人附和瞧见脸儿都被烟给熏黑的钱来宝,一名妇人扯着丈夫喊道:“就是那姑娘救了咱们的。”那时她闯进他们的房里,一手一个将熟睡中的他们给拎了出来。

妇人这一喊,不少人瞧见了她。

找了一晚人的尤不休终于看见她,正要朝她走过去,就见她被一群人给围住了,那些人纷纷向她道谢。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要不是姑娘及时搭救,我们夫妻恐怕已被火给烧死。”

“姑娘的大恩大德,在下记下了,希望日后有机会能回报姑娘。”

尤不休默默在一旁看着,见她那张被烟熏得看不清五官的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摆着手说只是小事,让大家不要记在心±。

他沉着脸骂了声,蠢货!她拼了命的去救人还说是小事,想起自个儿找了她一夜,担心了她一夜,他恨不得将她揪过来,狠狠打她几下。

等那些人一个个道谢完,钱来宝这才抬眼四处找着尤不休,没多久就瞧见他站在不远处,一双眼恼怒的瞪着他。

她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他在生什么气?

她朝他走过去,关心的问了句,“尤大哥,你是不是脚又疼了?”

“哼。”他留下一声冷哼,掉头就走。

“尤大哥,你怎么了?”她楞楞的跟着他,面露担忧的问。

他一语不发,来到附近一处卖早食的摊子前坐下,叫了两碗热粥。

见她还站着,他横她一眼,“你不饿吗?”忙了一晚,他早饿得咕咕叫着。

“饿。”她连忙坐下,拿起一碗粥要吃,却又被他阻止。

“等一下。”

她不解的抬起脸看向他。

“脸脏成这样,也不擦擦。”尤不休嫌弃的说了句,撩起衣袖,替她把被烟熏黑的脸擦干净。

她微微一怔,安静的任由他替她擦脸,嘴角微微扬起了一弧笑意。

帮她擦干净后,尤不休看了她一眼,说了声,“好了,可以吃了。”

“多谢,你的脸也有些脏了,我帮你擦。”她从衣袖里掏出一条绢帕,替他擦着沾到一些脏污的脸。

尤不休没有阻止,让她擦着自个儿的脸,心头淌过一丝异样的感觉,觉得此时两人互相擦着对方的脸,就好似一对夫妻似的。

这念头一闪而过,就被他急忙掐灭。

两人虽然拜过堂,但他可没打算要认下这婚事。

这么一想,他挥开她的手,“好了,待会再找间客栈漱洗,还是先吃粥吧。”

钱来宝看了他一眼收回手,纳闷适才还好端端的,他怎么又生起气来了。

“你先前曾议了八次婚,为何都嫁不成?”在前往临川的路上,尤不休好奇的问起钱来宝这事。

“因为那八次,对方都因着各种不同的理由,没办法与我成亲。”她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回答他。

“都发生了什么事?”尤不休觉得钱来宝品性不错,身为凤林武馆家的四小姐,家世也不算差,不该至今都嫁不出去才是。

钱来宝也没瞒着,老实告诉他,横竖这些事重风县的人泰半皆知。

“头一个是我一个远房的表哥,他与我订下婚约后,另娶了他人;第二个是武馆的一个弟子,就在我们成亲前,被我娘发现他在家乡早已有了家室;第三个是他父母作主为他订下的婚约,可他早有心仪之人,与我订下婚约后,他便与心上人私奔了……第七个就在我们成亲前,因一时贪杯,酒后乱性,闯入隔壁人家,玷污了一个姑娘;第八个,是在拜堂前几天,才发现那人竟杀了他的兄长,并奸污了嫂嫂,隐姓埋名逃到重风县来。”

听她说完,尤不休不禁觉得她这婚途也未免太波折,竟一连议亲八次都嫁不成,他都要忍不住为她掬一把同情泪。

难怪她娘会那般不讲道理,不管不顾的强押他与她拜堂,约莫也是被女儿的婚事给急疯了。

得知了她坎坷的婚事后,尤不休心里对她母亲的怨气稍稍消减了几分。

想了想,尤不休安慰了她几句,“你也别难过,先苦后甘,说不得老天爷为你安排了更好的婚事,在后头等着你呢。”

钱来宝神色平静的表示,“我没太难过,是我娘她太担心我了,那日才会在误会我用包子当绣球来招夫的事,强掳你同我拜堂,你别怪她。”

对于自己那天竟被一枚包子给砸昏的事,尤不休的脸黑了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那天我是因先前落水,身子受了寒,才会一时虚弱在你包子砸来时,突然昏厥过去,不是被你砸昏的。”

听了他的解释,钱来宝总算洗清自己用包子砸昏人的嫌疑,“我就说我那包子不可能把人砸昏。”话刚说完,她瞥见出现在前方的城门,“尤大哥,临川城到了,待会我送你进城后,便要回去了。”

想起先前只让她护送他到临川,尤不休忽然间不想让她这么快离开,且有她在的这几天,他没再发生什么倒霉事,就连前天客栈走水,他都毫发无损的被她救出来,他决定再找个理由留下她。

“你教我的那套掌法我尚未练熟,且我这脚伤也还没痊愈,钱姑娘能不能再多留几天再走?”他一脸诚心诚意的看着她她被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神给看得心头枰怦跳着,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这样呀,好吧,那我再多留几天,等你脚伤好了再走。”

哄得她留了下来,尤不休温雅一笑,“多谢钱姑娘。”

她瞅着他嘴角的笑,感觉得出他这笑是真心高兴,她也弯了弯嘴角,漾开一抹笑。也不知为什么,见他心情好,她也会跟着心生欢喜。

进临川城,找了处客栈投宿后,翌日,尤不休带着钱来宝出门要去办事,抬目一瞟,远远的就瞥见与他失散的孙翔和马群正走在对面的大街上。

他心思一转,若是这时与孙翔他们会合,就没有理由留下钱来宝了,遂拽着钱来宝走进一旁的酒馆,有意避开他们。

被他拉进酒馆的钱来宝,语气有些不太赞同的说:“尤大哥,你一大早就要来买酒喝吗?”

尤不休正留意着外头的孙翔他们,敷衍的解释了句,“我没要喝酒,只是觉得这间酒馆的陈设十分雅致,所以进来瞧瞧。”

“是吗?”她四周望了望这间十分简陋的酒馆,看不太出来它哪里雅致了。

他顺着她疑惑的眼神瞥了眼,自也瞧见这酒馆既老旧又简陋,不动声色的抑下遮尬之色,再补上几句话,“这酒馆毫不加修饰,没有多余的摆设,连桌椅都缺角断腿,称得上别出心裁。”

那有着红糟鼻子,一头乱发,模样邋遢的掌柜朝他们吼了句,“不喝酒就给老子滚出去!”什么别出心裁,他是没钱装修门面。

尤不休和钱来宝被轰出去,一出来,便被迎面而来的孙翔和马群给瞧见了。

孙翔见到自家主子,惊喜得跑过去想相认,他就知道自家主子命大,绝不会死的。

“四爷!”他高兴得大喊了一声。

尤不休佯作没听到,暗暗朝他挥了挥手,叫他快走。

但孙翔此时满心欢喜,没留意到他的手势,仍一边叫着一边朝他跑过去,“四爷、四爷,小的终于找到你了!”

钱来宝朝跑来的孙翔望了眼,提醒他,“尤大哥,那人好像是在叫你,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他大概是认错人了。”他冷下脸瞪了孙翔一眼,使了个眼神让他快滚。

但孙翔丝毫没察觉到主子脸色不对,继续朝他跑去,就在来到他跟前时,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整个人五体投地的在他面前滑了一跤,鼻子磕碰到青石板上,疼得他惨嚎一声,“啊,疼死我了!”

钱来宝疑惑的看向尤不休,“尤大哥,你真不认识他吗?这人似乎是来找你的。”

“我不认识他!”这蠢货,尤不休暗骂一声,觑见后头跟上来的马群,他移了一步,挡住钱来宝的视线,朝他比了个手势,让他将那蠢东西给带走。

马群不像孙翔,他跟了主子多年,性子沉稳,二话不说便将跌趴在地上的孙翔怜起来拉走。

被拉走的孙翔一边捂着摔疼的鼻子,一边不明所以的问:“马大哥,你做什么把我拉走,刚才那是咱们四爷啊,你没看见吗?”那模样长得同四爷一模一样,他不可能认错人。

“嗯。”

“那你干么把我拉走,咱们快回去找四爷。”

“你没瞧见四爷方才朝咱们摆手,让咱们暂时别过去吗?”

“噫,这是为什么?咱们在这临川城找了几天,好不容易才找着四爷。”

先前马车摔进河里,他被主子从车里救出来之后,主子被河水冲走,他和马群沿着河边找了四爷两天,一直没找着人,他担心四爷溺死,着急得不得了。

原本他对被派伺候霉星高照的四爷,心里多少是有些埋怨的,但见四爷不顾自个儿的安危,将他从车里救出来,没让他溺死,他就决定这一生都要效忠四爷。

之后一直找不到四爷,马群说四爷是要到临川办事,四爷若没事,定会前往临川,不如直接过来等四爷。

果然让他们等到了,可四爷为什么不认他们呀?

“我也不知,晚点我再找四爷问个清楚,你先回客栈去。”说完,他悄悄跟上主子,打算伺机再问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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