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宣泰城中喊杀声四起,如同夜幕下骤然惊醒的猛兽,霎时便撕破了往日的宁静。
兰铁亭此时还在书桌前,看着墙上挂的中州地图沉思,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猛然惊醒。
“什么地方在喊打喊杀!”
他是武人出身,自然对这种声音极为敏感。
他坐起身,眉头紧锁,目光穿过雕花窗棂,可外面被兰府高墙阻隔,什么都看不到。
他将椅子往后一踢,拿走了衣架上的外套便推门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可不会演武,更何况宣泰城的演武场根本就不在城内!
到底是谁那么大胆子!
这几日,兰铁亭的心情本就沉重如铅。
他的儿媳妇韩烟雨,那个温婉聪慧深得全家喜爱的女子,被梁世宗招去献舞之后竟然神秘失踪了!
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讯。
兰铁亭与兰夫人心急如焚,四处奔走,动用了他所有能动用的关系网,从神祀到亲朋好友,再到朝中同僚,乃至那些平日里不易接触的高官显贵,无一不恳请其伸出援手。
虽然兰铁亭早已退出国朝中心,但影响力依旧存在,许多人愿意帮忙寻找消息。
但是无论他们如何努力,韩烟雨的消息就是没有,就像是大梁国根本就没这个人一样!
不得已,为了寻找韩烟雨,兰铁亭只得将目光投向宫中,如此多的地方都找过,就差这自己没那么容易进去的皇城了!
他不惜重金买通了宫中的一名公公,希望通过这位皇帝身边的近人能获取到一些不为人知的线索。
起初,他还抱有一丝希望,以为这位公公能带来好消息,但数日之后,这位公公的回复却如一盆冷水浇到他头上。
他还记得自己面见那公公时候的情景:
“兰都统,杂家找遍了,真的没有韩大祭祀的一点消息!不是我不帮你找,杂家也不是万能的人!刨根问底这个事你让杂家做,杂家也做不到啊!而且……而且上面来话了,杂家也不知道是谁!只知道那是杂家都见不到摸不着的地方!”那黑衣公公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天上:“上面已经注意到你了,兰都统!杂家好心提醒都统大人,大人可别当耳旁风!虽然都统大人往日威名尚在,可别再揪着这个事情不放!要不然杂家和兰都统你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再往后,这个公公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韩烟雨这个事暂且不提,与此同时,征西前线的消息也令兰铁亭忧心忡忡。
作为朝中重臣,他本应能第一时间了解到前线的战况,但近些日子来,除了那些被修饰得天花乱坠、满是胜利辞藻的“大胜”战报外,他竟无法获取到任何关于前线真实情况的信息!
信息的渠道仿佛一夜之间被无形之手生生切断,虎贲军、虎威军现在到底怎么样,梁军打到哪里了,他统统不知道!
就连自己的儿子兰俊航,作为大军中的一员,是生是死他都无从得知!
这种无力感,让兰铁亭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夜深人静之时,书桌前的兰铁亭终于做出了决定,明日一早他必须亲自进宫面见皇上。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自己都要问个明白,不管是韩烟雨的失踪与征西前线的真相!
可就在自己决定的当夜,宣泰城内的局势突然急转直下,喊杀声、火光、混乱,兰铁亭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被卷入了风暴中心。
“韩伯!”
见兰铁亭披着衣服走出书房,外面侍候的韩伯微微躬身:“老爷,外面乱了!”喊杀声四起的时候,韩伯也被这不同寻常的声音惊醒,披上外衣,一瘸一拐地巡过兰府的各个要害位置,沿途吩咐着府中的仆役们做好准备。
不多时,兰府内所有的仆役,包括那些平日里负责打扫、烹饪的杂役都已在府内的演武场上集合完毕。
“噼噼啪啪!”
一连串建筑物倒塌的声音传来,城内的喊杀声愈发激烈,伴随着一阵阵烟火升腾,将整个夜空映照得通红。
兰铁亭站在院内,遥望着火光冲天的方向,心中猛地一沉!
那是兵部,自己在那里干到辞官怎能不熟,此刻兵部竟也陷入了火海之中,城里绝非小打小闹!
“老爷,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吵闹?”正当兰铁亭沉思之际,兰夫人也从寝室中走出,面带忧色。
她显然也被外面的喧嚣惊醒,外面的冷气让她不得不将外套批起。
“夫人!”
兰铁亭转过身看着自己夫人担忧的眼神,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柔的说道:“夫人莫怕,有我在!外面是有些乱,但我已经让韩伯和仆役们做好了准备!兰府目前是安全的,夫人最重要的是先回寝室,照顾好自己!”兰夫人听着丈夫的话语虽然心中依旧忐忑,但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兰铁亭才是她最坚实的依靠。
她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好,我听老爷的!一定小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来人啊!先带夫人回去!”
兰铁亭一挥手,两名侍女匆匆赶来,扶着兰夫人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而这个时候,一名仆役匆匆赶来,在韩伯耳边耳语一阵便鞠躬退了下去。
“老爷!”
韩伯一躬身:“刚刚小老儿派人去城里打探,是宣泰城的守军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叛军交战,十分激烈……连兵部都起火了!”
“这伙叛军不简单,竟敢直接攻打兵部!韩伯,你立刻让下面的人做好准备,老夫担心有人会趁机滋扰我们兰家!记住,我们的首先是保护好人命,尤其是夫人,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至于其他的,老夫自会处理!”兰铁亭闻言,脸色更加阴沉。
韩伯点头:“老爷放心,兰府中各处要地、制高点都已安排人手把守!这些年,小老儿在府内悄悄囤积了一些刀兵弓箭,以备不时之需。若是各司其职,就算来个千人队围了兰府,府内的仆役们也能硬顶上四个时辰!”韩伯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兰府不同于其他府邸,本就是按照小型要塞的标准来建造的,也算是兰铁亭的一点小小私心,凡事要塞中有的设施兰府中基本都有。
而且兰府中的许多仆役家丁其实都是曾经的梁军老兵,因种种原因退役后,被兰铁亭收留,成为了兰家的一份子。
他们虽然脱了兵甲,但骨子里的血性并未减退,一旦有需要,随时可以拿起武器,战斗力甚至不输梁军正规军!
果然,没过多少时间,兰府大门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撞击声,仿佛有几只手同时作用于其上,企图以蛮力将之破开。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扰了假寐中的兰铁亭,仆役本给他搬了桌椅过来,让他可以坐在空旷的庭院中央。
看似是闭目养神,实则时刻保持着警觉,以备不时之需。
此刻,听到撞门声的他猛地睁开双眼,随即迅速将放置在桌上的佩剑紧紧握在手中。
握住剑的那一刻,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拿的是碧海狂林剑,可碧海狂林剑还在自己生死不知的儿子手里……一阵失神之后,兰铁亭朝身旁的韩伯使了个眼色,老管家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一瘸一拐的走向玄关。
“开门开门!”
门外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呼喊,显得十分嚣张,听门外的声音似乎是一群人数众多的队伍拥挤在兰府的玄关位置。
韩伯站在玄关前大声道:“三更半夜的,什么人在叫门?难道不知这是朝廷重臣的府邸,容不得尔等放肆!”片刻的沉默后,一个听起来非常轻佻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等奉旨搜查,现在怀疑兰府里藏有乱党!识相的赶紧开门,免得我们动手!”
“乱党?”
韩伯闻言怒道:“什么乱党?睁开你们的狗眼瞧瞧门上挂着什么!御笔亲书的『镇国之柱』!即便是奉旨,也得有御前的公公亲自前来,你们仅凭口头之言,就想让小老儿开门?要不要听听你们在说什么东西!”
“……”
门外之人显然没有料到会遇到如此强硬的回应。
短暂的沉默后,那声音再次响起,但已多了几分威胁之意:“肃宗皇帝口谕,兰家一族,心怀不轨,犯上作乱!兰铁亭图谋不轨,暗中勾结奸佞,密谋造反,颠覆社稷,更妄图刺杀当朝皇帝!此等罪行,条条都是死罪,快快开门,否则兰家上下,鸡犬不留!”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不仅震惊了韩伯,也让兰府内的每一个人心头一震。
兰铁亭听闻此言,怒不可遏,猛地拍案而起,脸更是因愤怒而扭曲:“放屁!混账东西!兰家一族,世受皇恩,几代人都忠心耿耿,为朝廷出生入死,报效国家!
怎容你们这些宵小之辈在此胡言乱语!什么肃宗皇帝,老夫兰铁亭,只认世宗皇帝为国君!你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叛党反贼!给老夫有多远滚多远!”兰铁亭的一番怒斥如惊雷般在夜空中炸响,门外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对方似乎没料到兰铁亭就在这里,局面似乎陷入了尴尬。然而,外面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紧接着,众人便听到一阵便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包围了兰府。不久,一名仆役神色慌张地跑来,跪在兰铁亭面前,颤声禀报:“老爷,不好了!外面有好几千人,把兰府团团围住了!”
“这些人,就是叛军,他们就是奔着兰府来的!”兰铁亭心中更加恼火,什么搜查,这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恐怕这个时候,宣泰城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兵部位置火光逐渐熄灭,喊杀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出鞘,立于庭院中央。
对身边的韩伯与仆役们下达了命令:“传老夫的命令,锁死大门,仆役上墙!所有制高点全部盯着外面,凡是不表明身份的持械披甲之人,一律视为叛军!无需请示,直接射杀!同时准备火油罐,一旦情况紧急,便以火攻应对!”
“是!”
命令一下,兰府的仆役们迅速行动起来。
他们中不乏身手矫健的练家子,平日里虽以端茶倒水、洒扫庭院、烹饪清洗为主,但关键时刻,只要他们拿起武器,每个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梁军老兵。
一时间,兰府的各个制高点上,仆役们拉满了弓弦,随时准备放箭!
“放箭!”
随着兰铁亭一声令下,从兰府射出第一轮箭雨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向门外涌来的叛军飞去。
箭矢密集如雨,再加上距离非常近,瞬间就有数百人被射倒在地,哀鸿遍野。
紧接着,几个装满火油的陶罐被从高处精准地投掷到叛军聚集之处,伴随着“砰砰”几声巨响,火油罐落地炸裂开来,熊熊烈焰迅速蔓延,将周围的街道映照的通红。
那些被火油罐击中的叛军瞬间变成了惨叫着乱窜的火人,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中箭未死之人又被火油罐炸裂后的流淌火点燃。
人逃也逃不走,火灭也灭不掉,活人和半死不活的人在火海中痛苦挣扎,场面惨不忍睹。
而那些未被火焰波及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魂飞魄散,外面本来就是关合派来的关家军,本以为奉新皇口谕直接开门杀人就行,没想到对方不仅不开门,还放箭丢火油罐!
莫名其妙吃了个大亏之后,只得纷纷后退到街角位置,试图寻找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