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心顿开

观赏台上,观众们座无虚席,气氛热络,为着暹罗招亲的最后一场比赛,冠军究竟花落谁家而臆测着。

胖子忍者的失踪、黑衣汉子阵前弃战,使得比赛看头大减,变化横增,现在决赛的石存忠与花若鸿,前者的厉害,众人有目共睹,相较之下花若鸿一路的战绩显得平凡许多。

比赛的结果会是如何呢?光从城内赌赛的盘口,众人的认定已经相当明显,说得明白一点,那姓花的小子已经可以准备遗言了……

一早赶到赛场占位置的有雪,也深深苦恼,他想不出花若鸿有什么胜机,而为了义气,他只好用自己唯一做得到的方式来表示支持,证据就是如今死捏在手上的赌票。

石存忠已经站在台上,如今的他,和一个月前判若两人,两颊深陷,远远看来简直像个活骷髅,目中朦胧无神,但没有人会忘记,当他暴起杀招时,绽放的凶芒有多凌厉。

赛场的东边,隐隐掀起了阵骚动,群众分开两旁,让出一条路来,给入场选手通行。

一共有三个人,相同的特征是脸色都很白。

兰斯洛因为失血,源五郎是为着真气耗损,而走在最前方的那人,则是因为脑内的影像犹自激荡不休。

当选手缓缓上台,曾看过花若鸿前场比赛的观众,都不禁吃了一惊。

这个人是花若鸿吗?数日不见,他的头发变长了,却也全白了,散发的气势更是天差地远,简单往台上一站,已有一股迫人气息直传而来。

石存忠当然也感觉得到,迷惘之余,他眼中露出一股嘲弄之色。

“花家后学花若鸿,如今应约而来,请赐招。”

开赛信号一响,两人随即动起手来。

石存忠一拳轰至,花若鸿手腕一抖,自腰间拔出一柄扁长软剑,劲力一吐,便缠在石存忠手臂上,制住他这一拳。

剑非凡物,甫一现出,剑上寒气便令人扑面生凉,毛发欲落,雪白剑刃上布满错综复杂的血痕,极是骇人,而当这一剑缠上手臂,虽然金刚身未损,但却已能让石存忠有痛的感觉,这代表此剑是与兰斯洛手中宝刀级数相仿的神兵。

石存忠咆哮着挥出另一拳,花若鸿侧头避过,抽手收剑,刻意让剑刃在敌人手臂上拖过,只见鲜血喷出,竟将石存忠手臂割出伤口。

金刚身已经运起,但对方居然能在金刚身的防护下割伤自己身体,显然是有备而来,石存忠当下尽收轻蔑心理,凝神还招。

花若鸿展开剑招,全力防守,没一式攻招,要在对方的攻势下先站稳脚步,再图反击。

只见一片剑光清清亮亮,曲折回荡,在身前叠出一层银白光网。

他内力本不强,但交相叠用之下,赫然将迫近过来的化石劲拒诸体外,不受侵害。

台下群众“咦”了一声,已有人认出这正是白鹿洞三十六绝技之一的“南华水剑”,取其至柔若水之意,转折自在,强韧难破,纵是敌人武功强己数倍,一时间也难以取胜。

东方玄虎亦是一凛,想不到这小子深藏不露,竟是身怀白鹿洞绝学的高手,如此一来,石存忠原本十拿九稳的战况,倒也不是非常可靠了。

观战的兰斯洛与有雪,心中只有更加吃惊,花若鸿明明双手俱废,无药可治,为什么还能使剑?他的武功又怎会忽然暴增到这等高强地步?

兰斯洛依稀记得,源五郎从自己身上取下鲜血后,将之射入地底,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只觉寒气陡增,源五郎厉喝一声,左手一掀,数十点冰星自地下射出,飞往源五郎左手,聚合为物。

定睛一看,一柄利器已在源五郎掌中成形,以血为引,数十块碎片聚合成剑,便是如今花若鸿手中的神兵。

后来,源五郎沾了剑上未干血丝,在花若鸿额上轻轻一点,本来面现痛苦之色的他,登时昏去,再醒来时,便是这副德行了。

“老三,你到底用的是什么办法?花小子脱胎换骨了!”

源五郎苦笑不答,一个冷冷的声音却从旁响起。

“六识轮转,天心顿开!”

依旧一副臭脸的花次郎,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边,两眼看着台上的花若鸿,感叹道:“白鹿洞秘传,三师叔的紫微玄鉴中有一门秘术,能偷天换日,暂时为人开启天心意识,我一直以为是痴人说梦,想不到世上真有如此奇术!”

“没有那么了不起,不然我就直接造个天位高手出来,岂不稳操胜卷?我只能令他的六识暂时提升,虚拟出一个类似天心意识的境界,并不能结合天地元气,也使不了天源内力。”

源五郎叹道:“不过即使这样,也能令他脱胎换骨,暂时拥有天位强者的武学智慧,去学习、发挥白鹿洞的上乘武功,而那瞬间释放出的能量,则会由内强化肉体,间接治愈他双手之患。”

兰斯洛听得一头雾水,却也依稀晓得源五郎是施用了某种秘术,令花若鸿产生巨变,心里又是讶异,又是佩服。

源五郎瞥向花次郎手中,提着一柄无鞘长剑,虽然不若花若鸿所持神兵,却也是罕有利器,与金刚身对战时大有好处,不禁朝花次郎看了一眼。

这人嘴上说得冷漠,却还是放不下心,刚刚几个时辰,必然奔走在自由都市内,寻觅得此锋锐利剑,专程拿来给花若鸿使用。

花次郎回瞪他一眼,眼神虽然冷峻,内中情义却已不言而喻。

有雪惊道:“哇!这么厉害,三哥,你干脆帮我也搞搞,让我变成高手,那我改天遇到危险,就是你救了我的命了!”

“救你的命?那岂不是要我的命!”源五郎叹道:“这种术法逆天而行,我侥幸试了一次,如今真元大损,功力只剩四成不到,没有一年光景绝难恢复,要我再来一次,那不如现在就宰了我吧!”

众人闻言大惊,这才晓得为何昨晚他苦思良久,直至最后关头,方肯出此下策。

“花二哥,可别再埋怨我设计冤你。”源五郎道:“你失三成,我失双倍,现在大家扯了个直,两不相欠。”

四人在台下交谈,台上战况却激烈异常。

配合化石奇功的雄浑劲道,金刚身威力倍增,除了护体不伤之外,更迫发出凛冽刚劲,每一拳挥出都像云裂天崩。

本来以常理而论,这般强猛的攻势必难持久,但石存忠呼喝连连,拳风横扫,竟是越战越勇,毫无衰弱之象;时间一长,花若鸿的南华水剑没有足够内力支撑,防护网渐渐溃散,难以为继。

石存忠蓦地双眼暴瞪,连挥四拳,拳劲分快慢先后,以精准的角度互相碰撞,爆出惊人威势,登时将敌人剑网轰溃,饶是花若鸿急忙舞剑护身,仍是有两记拳劲破空而来,击中他胸膛。

花若鸿中拳前依源五郎吩咐,持剑护胸,令拳劲有所阻隔,而宝剑自会滤去化石劲,使伤患大减。

饶是如此,对方的刚劲仍是势所难当,胸前剧痛,已经崩断了一根胸骨。

自比赛以来,大小数十次武斗,花若鸿无一不是居于劣势,败中险胜,现在情势虽然不利,却也并不惊慌,第一时间重组守势,不给对手机会趁胜追击,然而对手拳势渐重,他身已有伤,支撑起来倍觉艰难。

兰斯洛看得心焦如焚,石存忠的武功比上趟交手又有进步,倘使他上次便使出这等拳势,自己便难以取得上风,假若是换做未习鸿翼刀法之前的自己,内力纵强,恐怕也只有挨打的份。

“喂!老三,你的戏法不太灵光啊!”

源五郎也只有苦笑。

自己并不是万能的,世上两大神医都束手无策的难症,一举解决;花若鸿的武艺未臻上乘,令他一日骤增。

这些是自己使尽浑身解数之后的结果,然而,纵是奇迹也有个限度,石存忠的武功一进再进,花若鸿能与他拆上这许多时候,已是人造奇迹的极限,要令他一举战胜,这奇迹只怕真的要老天自己来了。

其实,昨日之前,一切都尚在掌握中。

石存忠的武功虽然连续提升,终究比不过兰斯洛的一日千里,奇遇连连。

如果让兰斯洛手持风华刀,战石存忠当有八成胜算,就算出现变数,以自己与花次郎的武力,也没有什么镇不住的事,如此一来,暹罗城的一切当可圆满解决。

哪晓得,千头万绪岂能尽由人算?

花若鸿受伤,又坚持要挑战石存忠,登时将自己逼入一个难以处理的窘境。

倘若早知此事,打一开始便将训练的主力放在花若鸿身上,那未尝没有一战之力,现在却只能束手无策,静待天意。

不过,在花次郎、源五郎的眼中,花若鸿虽是处于劣势,却难言必败,犹有一线胜机。

空手有空手的打法,拿兵器有拿兵器的打法。

纵然武功有差,手持一柄罕世利器,终究是占了天大便宜,特别是,花若鸿已有能力持剑刺穿石存忠的身体,只要逮到机会,一击得手,纵是给打得浑身是伤,也能反败为胜。

这时,石存忠拳势又变,越打越快,越挥越急,拳影风声如雨点般落下,将擂台地面击得千疮百孔,看得全场观众眼花撩乱。

花若鸿笼罩其中,气闷难当,耳里尽是鸣音,剑招甫一递出,便给暴拳轰溃,若非他意志坚定不屈,恐怕立刻就要认输。

自来武学之理,招快力必难聚,力强速度定慢,石存忠这路拳法疾如骤雨,偏又势如爆雷,实是一路罕见绝学。

众人皆闻石家家主石崇藏私自用,素不轻易传授神功予门徒,怎地这石存忠如此蒙他青眼,不但学了化石神功,更有这一路无坚不摧的拳法。

人群中有几名见多识广的长辈,隐约认出了这拳法的来路,更是啧啧称奇。

源五郎皱眉道:“花二哥,你看这拳法是不是……”

“唔!是艾尔铁诺皇家的破军霸拳。”

花次郎也觉奇怪。

破军拳是艾尔铁诺皇家的御用绝学,威猛强霸,至刚至烈,传子不传女。

当日艾尔铁诺皇祖开疆立业,除了有月贤者陆游背后支持,这路扫平各路豪强的破军拳,更是功不可没。

但时日一久,皇家子孙养尊处优,武功低微,学成这路拳法的人渐少,最后一位得其精髓的,是前第三军团长曹彬。

曹彬死后,这路拳法号称失传,万难料今日在此重现,还是由一名非曹姓的外人使出,这实在有些奇怪。

源五郎叹道:“石家人会使破军拳,这可真让人想不到,花小子多灾多难啊!”

“哼!破军拳有什么了不起,真要是管用,曹彬那厮的狗头又怎会给我斩下!”

“是啊是啊,可惜你三天剑斩的本事没传给你徒弟,不然我们也不用在这看得心里发毛了。”

源五郎这么说,心中却也在等。花若鸿还是有胜机的,如果他昨天真有把所有东西看到最后……

双方再斗数招,花若鸿连连喷血,败退难撑,而在此至刚拳势之下,区区木台又怎堪一击?

石存忠暴喝一声,乱拳再发,气劲一发,本已摇摇欲坠的擂台,终于碎裂坍塌,满天烟尘,笼罩住石存忠、花若鸿身影。

兰斯洛大惊,正预备冲上去挥刀救人,蓦地,一道森寒剑光撞天而起,斩云、裂日,依稀有着许久之前,那一剑冰封梅林千载的凛冽气势,光亮夺目。

碍于功力所限,发招之人未能展出此招百分之一的威力,但却深深掌握住此招剑意,一股绝望、悲怆的气息,令全场高手同感震撼。

漫空拳影,在这厉芒闪耀下,亦显得黯淡,本已战得癫狂的石存忠,为这绝世锋芒惊慑,动作不由得一慢,便是这个空隙,敌人拼着挨他数拳,已经抢近到他身前。

石存忠大吼一声,双拳并力击下,绝对能在对方发剑之前,抢先杀他于拳下。

千钧一发之际,花若鸿背转过身,以背心硬挡这两拳,倒撞进石存忠怀内,长剑往胸口一送,穿过自己身体,再刺进石存忠胸膛要害。

胸口一凉,石存忠发出震天巨吼,击在花若鸿背上的双拳,力道登时减弱,化石劲散褪无踪。

饶是如此,花若鸿仍是喷出大口鲜血,眼冒金星,险些连内脏也一起呕了出来。

烟雾渐散,全场众人见到这幕两败俱伤的惨状,惊呼声大作,只有源五郎,长长吁了口气,放松身体。

当聚剑成形时,他暗中做了手脚,以兰斯洛的热血为咒,施展极高明的术法,如今剑刃虽然穿过花若鸿身体,却不会损伤其身,这便是无计可施的最后杀着。

石存忠被一剑透胸而过,伤及心肺,嘴里立即溢出大蓬黑血,眼神亦告涣散,身体一软,仰后便倒。

花若鸿失去凭藉,伤重之余,连站着的力气也没,跪倒在台上。

兰斯洛大喜,正要冲上台去,陡然心头一震,那本应伤重垂死的石存忠,忽又迸发出更浓烈的杀气,身体以一种不可能的姿势,直挺挺地仰立起来。

“怎么会……?”

源五郎、花次郎同时惊呼。这等伤势纵不毙命当场,也该失去战斗力,为何石存忠仍能像没事人一样恢复过来?

刹那间,源五郎心中闪过了兰斯洛所说,数次与石存忠交手,他浑不畏死的战斗方式。

为此,自己曾特别将石存忠的斗志列入计算,但从目前情形看来,这该是某种与武功无关的邪术。

兰斯洛最是焦急,眼见源五郎、花次郎尚未采取行动,率先飞奔出去,几下起落,在群众中踩人前进,就要赶去救援。

花若鸿感觉到背后异状,却苦无力气应变,勉强想拔剑自卫,却手腕颤抖,拔不出来。

千钧一发,一个极甜美的女子嗓音,在脑里响起。那不是寻常高手的传音入密,而是以心灵感应的方式,笔直传入脑内。

“攻他眉心!”

不及细想,感觉到石存忠的刚拳已破风袭来,花若鸿两指一并,迳自以剑指击向他眉心。

拳来、指去。

花若鸿快上一步,剑指正中石存忠眉心,瞬间,一段听不懂的经文在心头掠过,神圣咒力随指同发。

软弱无力的一指,却似正中要害,来势汹汹的石存忠,忽地失去所有动力,以原姿势僵住,跟着缓缓后倒。

他欲发出的一拳,劲道消失无存,可单是激起的罡风,却把花若鸿打得飞起,跪地呕血,久久站不起身来。

胜者、败者,俱是一身血污,极为狼狈,暹罗招亲的最后一场竞赛,就在满场血腥味中落幕。

但胜负到底是分出来了。

全场观众高声喧哗中,比武的最高主持人东方玄虎朗声评判。

“比赛结果,由麦第奇家代表花若鸿,赢得冠军!”

兰斯洛第一个冲上台,扶起无力站直的花若鸿,却不是将他掷高庆祝,而是立刻带他求医。

源五郎、花次郎互望一眼,皆是疲累地喘了口气。

有雪楞在当场,哭丧着脸,捏着手里的赌票不住颤抖。花次郎靠近一瞥,那赫然是下在石存忠身下的重注。

“你还真有义气啊!老四。”

“我本来是想……赢了这一注,花小子死在台上,还有钱帮他收尸,不枉大家朋友一场,想不到……”

“你留着自己用吧!”

“好!一切事情终于搞定,我们今晚不醉不归!”

漫长的比武招亲终于结束,众多失败者要如何自处,这点无人晓得,但胜者自然有权做该做的事,就是大摆庆功宴。

沈宅内,五人围坐庆祝。

花若鸿身上有伤,酒不宜多饮,本来该负责施展回复咒文的源五郎,在开启天心的术法中,耗损真元太过,没法再度施用回复咒文,结果只得土法炼钢,绷带、上药带针灸,反正梅林里有位大国手在,不用白不用,一番处理后,至少也可以行走如常。

看着花若鸿,伤重后神情萎靡,但自有一股顾盼英气,教人赞赏,与当日酒铺初逢时相较,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看在陪他一路走来的众人眼中,更是感慨良多。

“我之所以能有今日,全仗四位提携,往后各位有所吩咐,我……”

“少废话了。”兰斯洛将说得激动的花若鸿截住,道:“你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就别再做回磕头虫了,知道吗?”

花若鸿点点头,却忽然躬身向源五郎、花次郎下拜,连磕三记响头。

花次郎冷哼一声,转头不理,但到底是没有躲开。

源五郎扶起他,正色道:“论起花二哥对你所做的一切,你这重礼他也受得起。至于我……且看你三年后造化如何,再来论我今日究竟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

听出他话中有话,满座皆惊,兰斯洛忙问源由。

源五郎叹道:“天心意识是天位力量的奥秘所在,我为他暂开天心,去参悟白鹿洞最上乘的武学,这事大违天道,纵然我愿意折损自己修为,天底下仍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在开启天心时,若鸿小弟脑内已起异变,若三年内他无法凭着本身修为晋级天位,爆脑而亡就是他唯一命运,再也没有他人能救。”

兰斯洛搞不清楚天位是什么东西,但听源五郎的语气,也知道事情严重,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救人也不一次救好,还留了这么个尾巴,那不是等于让他从这个火坑,跳到那个刀山吗?”

“不!若不是源五郎前辈的通天妙手,今日我早已死在擂台上,哪会有这三年的机会?”花若鸿道:“大丈夫生于世,自当积极进取,我愿意向这机会挑战,纵是不成,我这条命也多活了三年,此生无憾了。”

“你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不过。”源五郎点头道:“此间事了,你可前往阿朗巴特山修行,当有助于你。进军天位固是极难,然而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坚持今日决战的斗心,三年后未必不能有所成就。”

一来一往,俱是慷慨豁达,浑不以生死为念,兰斯洛一呆,苦笑道:“你们说得对,大丈夫该当如此,看来反而是我有些婆妈小气了……”停了停,道:“对了,我和有雪商讨过,此间事了,他要跟着我一起共闯天下,你们两个呢?”

源五郎想了想,笑道:“我早晚也会跟着去的,不过现在功力大损,到大哥身边也帮不了什么忙。我想……再晚个一年吧!至于花二哥……”

花次郎沉默半晌,摇摇头,一口干了杯中酒。

兰斯洛心中有数,这是早已料到的事,这两位义弟乃人中龙凤,因缘际会,与自己在暹罗大干一场,当诸事尽了,自不可能再屈于自己身边,分别是必然的。

抛开心理障碍,众人重新畅饮,回首过去一月,惊险颠沛,而今万事俱安,只是抬眼看前程,虽然一片光明,但明日之后,众人各奔东西,又是一番离情依依,寂寞惆怅。

百感交集,酒也就喝得特别快,几巡之后,众人都有了几分酒意,酒品与酒量俱差的雪特人,甚至胡言乱语起来,源五郎急忙捂住他的嘴巴,免得又举错例子,这次同桌的某人狂饮后情绪控制力更差,难保不会立刻翻桌杀人。

“呃……难得大家今天那么坦承开心,有句话我不说实在不痛快。”兰斯洛朗声道:“其实,我不是什么柳一刀,本大爷的真名就叫兰斯洛,不多一字也不少一字。”

一如当日,源五郎与有雪对望一眼,双双露出理解的笑容。

“这点我们知道啊,老大。”

“是啊,大哥,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兰斯洛笑骂道:“早知道你们这班家伙不安好心,不过,虽然我当初报的是假名,但结拜时候的心意却再真也没有了……”

这话当然大有问题,不过此时自也不会有人追究,源五郎笑道:“是不是真名有什么关系呢?人在世上,谁不是戴着面具作人。当日我就说过,我等的结义誓言,将超越姓名与身份而永存。”说着,向花次郎举杯道:“你说是吗?花……二哥。”

理所当然,对方的回应只是一张臭脸。

“老实说,上次我们被东方家街头追杀,四人并肩说:『我们是柳氏一族!』吓得东方老儿屁滚尿流。”兰斯洛道:“那时候我真的很骄傲。能有你们这样的好兄弟,真是不负此生!”

这些话他平时绝不轻易出口,但这时酒意上涌,想到什么便直说了出来。

众人相顾对视,忆及那日情景,无不豪气陡生,壮志干云,花若鸿未逢其会,但也极为神往,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呛着伤患,惹得一阵忙乱。

“说来可惜啊!五郎,你生得那么漂亮,要不是老大这次已经泡到妞了,说不定寂寞难耐,哪天把你给上了!”

雪特人的放肆狂言,源五郎只是一笑,不以为忤,叹道:“我也不愿意啊!其实我反倒羡慕你们,一个男人长得太美,想泡妞也泡不着,只好每天对着镜子叹气,你道好开心么?”

“哈!想泡妞嘛!这有何难?”兰斯洛大笑道:“我有个妹妹,小名妮儿,是我离开杭州后,依着儿时记忆找到相认的。个性是泼辣刁钻了点,但可的确是个美人唷!有脸有胸有屁股,横竖肥水不落外人田,今天就便宜你,许配给你了!”

出乎众人意料,源五郎满脸凝重地走到兰斯洛身旁,握住他的手,惊喜狂呼。

“大哥!从今以后,我可以叫你大哥吗?”

“呃……你本来不就是这样叫吗?”

“大哥,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亲戚了!我会好好孝顺你的!”

看着源五郎大反常态,不顾兰斯洛恶心的惨叫,搂着他又跳又笑,有雪头皮发麻,对着身旁花次郎小声道:“这人妖听说有马子可上,居然高兴成这样,一定是饥渴太久了,一定是。”

花次郎二话不说地猛力点头。

庆功宴比预估时间要早结束,理由是花次郎发起酒疯,嚷着众人起哄,先说花若鸿将要成亲,不属于单身汉联盟,将他赶出。

源五郎刚刚订亲,是单身联盟的叛徒,跟着也被逐了出去。

兰斯洛虽未有婚约,却已有红粉知己,这等奸细当然要轰出门外。

当花次郎觉醒过来,发现自己旁边只剩贼笑兮兮的雪特人,索性飞起一腿,雪特人哀嚎着破窗而出,庆功宴于焉告结。

离开庆功宴,兰斯洛来到梅园,这是他与风华的约定,不管怎么忙,每天晚上都要来见她一面,而今晚,将是他们呆在暹罗的最后一夜了。

“明天此时,我们就离开暹罗城了,说起来我还真是有点怀念这地方呢!”

酒意未散,兰斯洛不由自主地说着感慨,这荒凉梅林,却是两人定情之处,如今忽然说要离去,心中真有些怅然若失。

“不过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经把梅林里最美的一朵花摘走了。”

兰斯洛的话,风华始终也只是微笑聆听,轻轻点头,不说些什么,这是两人一贯的相处模式,也许对某些人而言,会觉得很乏味,但在兰斯洛心中,倘若风华忽然针对自己的话,发表长篇大论的分析、评论,自己一定会觉得很别扭。

“嗯!对了,我还没向你说,其实……我不姓柳,也不叫柳一刀。”

“对盲眼之人而言,名字并不重要。在我心中,大哥就是大哥,就是你,再也不会是第二个人。”

风华轻声道:“明晚就是我们约定的时间了,大哥你一定要来喔!”

兰斯洛大笑道:“放心啦!我就住在前面,你还怕我跑了吗?就算你舍得,我可舍不得呢!”

风华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明日这时,不管兰斯洛什么时候来,所见到的,只会是一个空荡荡的梅林而已,芳魂早已杳然。

能支持自己存在的灵力,到达明日便是极限,非回昆仑山不可了。

本来还很担心,假如就此与情郎分别,从此人隔一方,又有重重阻碍,不知此生有否机会再见面?

所以宁愿就此消散,也不愿回去昆仑,从此受那思念之苦。

可是,在前夜的冲击之后,自己却想通了。

只要还在人世,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倘若自己就此消散,那么不管兰斯洛多努力,都不可能再见自己一面了。

烟消云散,走得潇洒,却也走得自私……

所以前夜在河上,才忽地心血来潮,管不住自己。

那时的种种动作,正是心情极度不安的表现,不过,在兰斯洛给予承诺后,一切已经足够。

他已经答应了,不管分离多远,有多少阻隔,他都会追上来的。

花若鸿的事,也给了自己强大震撼。

一个那么处于绝望之境的小人物,都有勇气挑战前方不可能逾越的险难,身为西王母的自己,却只懂得逃避,实在太惭愧了。

此刻,她想对兰斯洛说,明天你一定要来,我还想再见你一面,可是最后出口的话却是……

“谢谢你,大哥,因为你,我学会了勇气。”

兰斯洛微微一笑,却不明白其中含意,只是想着,跟自己相处后,风华的胆子是大了不少啊!

这时,风过树梢,吹动梅雪片片飞,风华感受风动梅香,轻吟道:“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什么?”

“是题字在那壁上之人的诗句,他说,希望自己随着梅花化身千亿,每一树梅花都是他的寄托,只要有梅花就有他。”

兰斯洛玩心忽起,摘朵梅花,别在风华发梢,美人簪花,倍添风韵。

“在我眼中,千万梅瓣都是你的化身!”

风华一笑,轻倚在兰斯洛怀中,两人不言不语,沉浸此刻时光。

远处,花次郎再饮下一大口酒,以一种只有自己听得清楚的模糊嗓音,自语道:“以前,有人对我说过一个白杨梅的故事,只要在圆月夜,满怀诚意为心上人簪上梅花,两个人的感情就能够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旁边的源五郎,似怜似叹地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唉……你师父是晃点你的!”

明月低垂,时间已是清晨,源五郎依着先前约定,来到熟悉的小茶铺中,传达口信。

“终于收到了那位女士的回答。很遗憾,她说:诸事繁忙,无暇接见不请自来的客人,如果要预约,三年之后或许有空档。”

与他背对而坐的那名慧黠女子,似乎没有多少惊讶。约见的要求被拖延多日,这结论是早就可以想见的。

“真可惜,看来我是做出妄想一步登天的愚行了……”

那位女士的回答很简单,白家加上雷因斯,这样的实力还不足以要求她的支持,结成同盟,不过,在拒绝里也留下转寰余地。

三年?

那位女士是认为,三年内自己能发展出可让她正视的势力吗?

嗯!

那可得拼老命了,可以想见,未来三年里,自己必然像哈巴狗一样吐着舌头,整天嚷着“好忙、好忙”。

不过那是必须的,如果没有办法令那位里之女王点头,就算拥有百万大军,也绝不可能拿下自由都市……

源五郎道:“我在那边只是客卿的身份,说不上什么话,抱歉啊!”

“不,您帮我作的已经够多了。现在,我比较关心的是你今天有什么打算?”

“今天么?帮花小子搞定婚礼,然后就去大陆各地走走……”

“呵!果然如我所料,真不幸,这次我们的军师先生失算了啊!”她叹息道:“我是名愚昧的女子,您能对我解释一下,阿朗巴特山的魔震之后,对自由都市的影响吗?”

“天位力量的本质,就是用天心意识,将自身内力与天地元气结合,从而发出无上力量。阿朗巴特山是四大地窟之一,魔震后大量天地元气溢出,刺激附近的自然环境,许多潜质优异的武者,功力大增。同时,由于天地元气增多,天心意识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相应降低,可以预见,不久后绝迹千年的天位强者,将一一再现。”

源五郎小心翼翼地回答着,不敢遗漏半点。

这名女子非但不愚昧,更不会问无缘无故的问题,他连忙想着,有什么事,是自己疏忽没计算到的吗?

“那么,假使有人受天地元气刺激,使内力大进,有可能一夜间修练成某种上乘武学,看起来就像有几十年火候般熟练吗?”

“那是对武学的领悟力、控制力,与内力无关,除非拥有天心意识,或练成你们白家的武中无相,不然不可能。”

“用什么方法都不能吗?”

“是的,我想……”源五郎忽地惊叫一声,顿然省悟。

如果照自己所言,那石存忠一身化石神功由何而来?

他那一副衰样,任谁也看得出是用某些功法透支生命,激增功力。

但就算内力一日千里,也不能将化石神功、破军拳使得如此出神入化,浑似已练十数年。

她道:“我想,你应该想到了。我固然是旁观者清,但你到现在仍浑浑噩噩,实在也是不该。”

源五郎确实想到了。

那日袭击自己与花次郎的黑影,自己事后多方留意,但始终搜寻不到相关线索,虽然仍在戒备,但却未将之视为首要。

而自己一直忽略了一点,倘使那黑影与石家有关,他能脱影出窍,自然也能寄魂于他人体内。

石存忠这些日子的表现,俱是一副失神模样,但紧要关头又能迸发惊天杀意,武功更高得不合常理,那种种特征,不正是双魂共体的象征吗?

假如这一切属实,那……现在可就糟糕了……

“能做出这种种,又能同时伤及你们两位,对方非但是天位级数,而且修为极高。今日是你们众人齐会暹罗的最后一日,他有什么图谋,必在今日,而你们这边的两个硬手,个个功力大损兼受伤,这下子,连我也不知道拿什么筹码再玩下去了……”

“……”

脑里急谋对策,靠着有名绝佳智囊的帮助,源五郎重新审视今天的局面变化。

不管将要来到的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今天不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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