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庞家四虎

不时降临的瓢泼大雨,使汴梁城内升腾起一袭水雾,白茫茫地笼罩了整个城池,宛如人间仙境。

夜色降临,还将蓄势待发的乌云,遮蔽了天空的星和月,使得夜空一片漆黑,将水雾也渲染成了黑色,如同墨汁一般翻滚在空中。

刚过酉时,城内的居民便纷纷熄了灯火,草草入睡,甚至连大内皇宫,也灯火黯然。

唯有勾栏坊所在,依然喧闹繁华,辉煌犹如天宫一般。

透过浓雾,那一片橘黄色的繁华地,如同一枚被薄纱笼罩的宝石,煜煜生辉。

天波府内,空气中同样也浸染了浓重的水气,见不到十步之外的景物。

那些夫人太太有些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为了免受空闺之苦,便都早早睡了。

杨文广推开自己的书房,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借着雾气,穿过空荡荡的庭院,到了院墙边上。

只见他噌噌噌几下,便爬上了墙边的一棵老松,沿着粗壮的树冠往外爬去。

树冠如一定伞盖,一直延伸到墙外。杨文广到了墙外,往下一纵,便稳稳地落到地上。

院墙之外,有一名看上去二十岁左右,面如敷粉,唇红齿白的少年候在那里。

那少年见了杨文广,便走上前去,道:“杨贤弟,你可来了?”

杨文广点点头,又回过眼,望望天波府内的动静,低声道:“嗯,出来了!”

那少年又问道:“贤弟昨夜怎的不见出府?”

杨文广一把拉住那少年,将他拉离了院墙,唯恐他们的说话声音被府内巡哨的家将们听到:“庞四哥,你有所不知。前日小弟与你外出回府,不料被我母亲碰个正着,可吓坏小弟了!好在我母亲似乎急着出府,被我随便撒了个谎糊弄过去。昨夜小弟怕又让母亲撞见,不好解释,便不敢出门。”

原来,这美少年乃是东海公庞琦的第四子,庞家四虎之一庞飞虎。

话说这天波府杨家与太师庞家势同水火,这杨文广与庞飞虎又怎会深夜见面?

且容我慢慢道来。

那一日,柴郡主带着孙儿去往金水河畔观赏河灯,两人一路行来,那柴郡主有些累了,便在旁边茶肆里休息。

杨文广正值少年,哪里会觉得累,便自己到河边赏灯去了。

待到了河边,只见满河都是星光灿烂,浮满了幽幽的灯火,便乐不思归,越走越远。

忽地,他见到一盏河灯甚是漂亮,状如巨舸,帆如垂天之云,其上能载数人。

杨文广见了,甚是好奇,便于灯主攀谈起来。

在攀谈中得知,那巨舸河灯的主人,乃是东海公庞琦的四个儿子。

虽然杨文广也知天波府与庞家不睦,但他年纪轻轻,又怎知朝中的斗争,只觉得与庞家四虎交谈甚欢,意气相投。

那东海公的长子庞龙虎道:“放完了河灯,只看着别人耍,倒也无趣。既然今日与杨家公子相合,不如让我做东,到勾栏坊去戏耍戏耍!”

杨文广一听,问道:“这勾栏坊是甚么去处?”

那第二虎庞牛虎笑道:“杨贤弟莫不是没到过这勾栏坊吧?让我告诉你,这勾栏坊呀,乃是男人风流快活之地,远比在此把玩河灯要有趣许多。保准你进去了,便忘了归来。”

杨文广越听越好奇,来了兴致,道:“那快带我去瞧瞧!”

恰在此时,柴郡主见不到孙儿文广,便寻了过来。

这庞家四虎怕被柴郡主碰见,便对文广道:“你奶奶寻你来了,看来今日你也不便出门了。不如这样,明日酉时,我们兄弟几人在府外候你,你偷偷出来,我们便带你一道戏耍去!”

杨文广更是奇怪:“何不带我奶奶一道前去?”

庞家四虎闻言大笑,那三虎庞毛虎道:“那去处,只能是男人风流,若是女人去了,怕有不妥。此事你且先藏于心中,莫向你奶奶、母亲提起,待明日四位哥哥带你玩了,你若觉着不好玩,以后便不去罢!”

五人就此约定,当下散去。

第二日夜里,杨文广便趁黑摸出了天波府,与庞家四虎一道,在勾栏坊里玩了个尽兴,不料回府时,正撞见他的母亲穆桂英,心下大骇。

好在穆桂英急着要去打探地下城,也未注意到文广的异样。

杨文广回到屋内,吓得汗都出来了,怕此事被母亲得知,要受家法,因此第二天便未敢出门。

直到今日快到酉时,杨文广便假意去拜见他的母亲,不料屋内空空如也,便料知母亲今夜不会回府。

虽心内觉着奇怪,母亲连续两晚未归,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贪玩心起,转念一想,母亲武艺通天,能力超群,那些贼人断不能将她如何。

便大了胆子,翻墙而出,与庞家四虎碰面。

庞飞虎又问:“那今日怎的又出门了?”

杨文广道:“哎呀,此事说出来,还请四哥莫要笑话。自前日晚上,小弟去了勾栏坊,见了那佛见笑,整个人儿的魂都似被她勾了去。这两日,只要一想到她,心头便如小鹿一般,砰砰乱跳。实在按捺不住,便偷偷出府,还请庞四哥带小弟再去瞧瞧那人见人爱,佛见佛笑的佛见笑!”

庞飞虎闻言笑道:“怎的,你不怕回府时再被你母亲撞见么?”

杨文广道:“我母亲这几日似乎忙于治河之事,已是两晚没有回府了,料想今夜断不会回来的,小弟便冒险偷逃了出来。”

庞飞虎一听,诡异地笑了笑,道:“贤弟,莫要觉着害怕。那勾栏坊虽是风花雪月之地,但身为大丈夫,去那种地方,也是理所应当。莫说是你,便是前几日,深居大内的太子殿下,也偷偷去瞧过那佛见笑了呢!”

杨文广道:“四哥有所不知,我天波府家法甚严,若是被母亲和太君知道小弟去了那里,便打断了小弟的双腿,此事还是莫要声张的好!”

庞飞虎道:“那是自然!”

杨文广看看四周,道:“咦,另外三个哥哥呢?怎的不见人影?”

庞飞虎道:“今日呼家领着那从北国和新唐借来的人马,欲强行渡过黄河,围困京师。为兄与三位哥哥率了人马出城抵抗,才将那呼家大军逼退。想来三位哥哥觉着有些累了,又怕你今日不来,便先到勾栏坊里快活去了。待贤弟到了那里,便可见到三位哥哥了!”

杨文广闻言,把眉一皱,道:“这呼家几代忠良,你庞家已灭尽其一族之人,缘何要斩草除根?”

庞飞虎道:“贤弟此言,为兄的岂有不知?只是呼家灭门一案,乃是为兄的伯父太师所为,与为兄一族并无多大干系。贤弟也知道,我东海公一家,世居海东,抗击辽寇,与太师并无多少往来。只奈太师不能剿灭呼家,使得呼家之势益盛,方才奉了圣上的旨意,入京守备,此非我父兄之意!”

杨文广叹道:“这呼延庆与小弟算起来,也算是同一辈的兄弟了。若是四哥在沙场上见着呼家之后,还请手下留情,莫让忠良绝了香火!”

庞飞虎赔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贤弟,此时天色已不早了,当速速赶往勾栏坊,莫教三位哥哥久等了。今日勾栏坊内可来了个大人物,管教你喜欢!”

“哦?”杨文广很快抛开了不开心的事,问道,“是何大人物,难道比那佛见笑还要美上几分么?”

庞飞虎又是诡异地笑道:“又何止几分!佛见笑若与那女子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那我倒是真要瞧上一瞧!”杨文广少年怀春,心口又开始砰砰乱跳。

不远处的叉路口,粗糙的石板路上,停着一架马车。

杨文广怕被人撞见,便与庞飞虎一道,赶紧上了马车。

那车夫见二人上车,赶起马车,往勾栏坊而去。

一条大街一直走到街尾,便是灯火灿烂的勾栏坊。

此时的勾栏坊,门庭若市,正与白天的沉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无数花枝招展的女子又开始招徕起客人,那衣着鲜明的纨绔子弟,在其中醉生梦死。

那体态臃肿的老鸨见庞飞虎的车架驶到门口,满脸堆笑道:“庞四爷,可算是把你盼来了……”当她一见到杨文广跟在庞飞虎身后出来时,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连刚刚敷上去的胭脂都掩不住,“这……这……”

庞飞虎把眼一瞪,骂道:“见了杨公子,还不快将他迎到里头去?”

“是,是,是是……”老鸨不停地点头哈腰,“杨公子这边有请!”

杨文广见她的表情很是奇怪,便笑道:“这老鸨今日是怎的了,见到我竟如此慌张?”

庞飞虎道:“你乃是杨门之后,来此处的人,哪个有你尊贵?这老鸨自然慌张!”

“可上次也不……”杨文广还欲再说,已被庞飞虎一把搂住了肩头,连拉带拽地进了勾栏院之内。

与外面死气沉沉的京城街道不同,里头灯明如白昼,与镀金的装饰煜煜生辉。

前庭足有五六丈高,头顶上悬空了一层巨大的花圃。

漫天飞花飘落在攒动的人头上,如雪花一般。

穿得如仙子般的美貌女子,穿梭在这人群之中,令人犹如置身于天宫的盛会。

杨文广的眼睛马上明亮起来,像一个刚入城市的乡下孩子,到处都是新奇的:“庞四哥,今日这坊内,布置得果然非同凡响!”

庞飞虎道:“这不方才与你说了吗?今日有大人物在此,岂能与往常一样?”

杨文广叹道:“今日可算是来对了时候,让小弟也长了见识!对了,三位哥哥现在何处?”

庞飞虎招招手,道:“且随我来!”

这勾栏坊如大户人家的庭院一般,前庭中央,竟又一道曲水流觞般的小溪缓缓流过。

几名袒胸露乳的汉子醉倒在溪边,把手臂探进水中,在水面上捞着漂浮的酒盅。

身边环绕着莺歌燕舞的曼妙女子,仿佛浮在空中一般。

一座石桥跨在溪上,庞飞虎和杨文广快步穿过了石桥,到了中庭。

中庭显然比前庭的人要少了许多,头顶上的花圃也不见了,因此显得特别高大宽广。

由于没了花圃,花瓣便不再如下雪般飘落。

头上的灯火有些幽暗,在暗处,竟飞着几名仙子。

这几名仙子确是飞在空中,只不过是被细绳绑住了身体,才不致落下。

这些如仙子一般的女子,在空中不停地翻滚着,如同升腾在云雾之中。

底下是一个个小隔间,里面坐满了人,个个看上去如同富家子弟。

庞飞虎介绍道:“方才前庭,倒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此处中庭,便只招待官宦人家的子弟。”

两个人如穿梭在迷宫中一般,很快便穿过了中庭,到了后庭。

后庭是一个巨大的天井,四周一圈都是差不多大小的厢房,是供过夜的客人留宿用的。

此处明显灯火又幽暗了许多,虽然长廊与亭角上挂着不少灯笼,但杨文广刚刚见过了前庭的辉煌,到了这里,眼睛有些难以适应。

“来,这边!”庞飞虎引着杨文广,进了一间看上去并无人在内的厢房。

庞飞虎打开了厢房门,里面果真无人,只是这厢房,也不能招待客人。

里头仅有四壁,看上去有些陈旧,与外面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

厢房的地面上竟破了一个洞,一道用青石板砌成的台阶直通下层,两边的扶手却是朱红色的,很是大气。

“庞四哥,这,这……”杨文广有些不知所以。

“快来,”庞飞虎招手道,“这地下方是人间天堂。”

杨文广也不多想,便随庞飞虎一起走下了那道台阶。

台阶之下,是一道长长的甬道,天地两壁皆是用平整的石板砌成。

从阶梯下来,一直到甬道的尽头,站了许多强壮的汉子。

庞飞虎带着杨文广到了甬道尽头,便见一道铁门。

庞飞虎将铁门轻轻一推,“吱呀”一声打开了。

这门一开,杨文广又觉得眼前一亮,地上的繁华仿佛被搬到了地下,地下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尽管地下的层高不如地上,但仍显开阔,四壁墙上,更是花团锦簇,在灯火的照应下流光溢彩。

原来,这地上的勾栏坊,竟与地下的勾栏坊相通,这地上地下,做的都是一桩买卖。

杨文广见得都呆了,木讷道:“想不到,这地下竟还有如此一片天地!”

庞飞虎笑道:“杨贤弟,你与我们兄弟几人,算是跟对了人。这地下即便你有再多的银子,也是踏不进半步的。”

杨文广赶紧环顾了四周,只见那对应着地上后庭所在之处,在地下成了一个巨大的台子。

台上排坐着许多乐师,正在不停地抚琴,随着琴声,几名身材婀娜的美貌女子翩翩起舞,动作整齐划一,如出一人。

而地上中庭的所在,也放满了许多桌椅,此时更是座无虚席,人满为患。

见此场景,杨文广竟有些怯场,只想转头逃到地上去。

庞飞虎把杨文广引到一张最大的桌子上。果然,庞家三虎早已躺在了桌旁的藤椅上,身边美女伺候,桌上美酒美食一应俱全。

杨文广急忙赔罪道:“小弟来晚,还请几位哥哥海涵!”

“哟!原来是杨贤弟来了!快快请坐!大哥知道你喜欢佛见笑,今日便特意为你叫了过来!”

说话的是一名身高九尺,生得虎背熊腰的大汉,此人正是庞家四虎之首大哥庞龙虎。

杨文广刚刚在庞龙虎身边坐定,一股沁人的清香便飘了过来。

一名妖艳的女子便迅速凑了上来,端起桌上的酒杯,声音细如流水:“杨公子,妾身今日且先敬你一盏。”

杨文广见了,顿时眼都直了。

但见这女子鬓如彩云,面若桃花,眼如杏仁,眉似柳叶,扭动的腰肢如水蛇一般,娉娉婷婷,芙蓉之出水,牡丹之怒放。

这女子便是在汴梁勾栏坊里被称为“人见人爱,佛见佛笑”的佛见笑,连宫里的太子都忍不住要偷跑出来见她。

杨文广更加呆了,连酒杯都忘了接,道:“前日初见姑娘,如沐清风,无奈只敢远观,不敢近视。今日得见,更是赛过天人,犹难忘却!”

“哈哈哈!想不到这杨贤弟,还是迂酸得很呐!”

比庞龙虎身材犹大一圈的二虎庞牛虎大笑,将近一丈的身高,笑起来几乎把整张藤椅都要压垮了。

一名眼睛突出赛过铜铃,面赤发红,样子似火部神将的汉子摸出一沓银票,甩在桌上,道:“今日你只需将杨公子伺候好了,这银票便随你拿!”

不料这佛见笑竟对桌上的银票看也不看,盈盈笑道:“三爷,既是你的朋友,何需谈这银子呢?只是今日有大人物出场,只怕到时候这位杨小爷便瞧不上奴家了!”

原来,这赤发的汉子乃是庞家三虎庞毛虎,只见他笑道:“你道这位杨爷是什么人?我便告诉你也罢,他的祖上,乃是金刀令公杨业,祖父乃是三关大帅六郎杨延昭,母亲正是前朝郡主柴美容,父亲定国王杨宗保,母亲浑天侯穆桂英,他正是天波府杨家的大少爷杨文广是也!”

庞毛虎虽是笑着,但由于生来就是一副凶神的脸,竟见不到半分笑意。那佛见笑一听,顿时花容失色,手中的酒杯差点砸在地上。

“姑娘何故如此惊慌?”杨文广温柔地问道。

庞龙虎喝道:“还不快向杨公子赔罪?”

那佛见笑赶紧拿了手帕,替杨文广身上擦拭着,道:“妾身一听公子大名,一时慌了手脚,请公子恕罪!”

此时,与三位哥哥长得截然不同,风流倜傥的庞飞虎往椅子上一坐,那许多名女子便一起围拢过来,四爷长四爷短地娇唤个不停。

只是这众多的女子,往佛见笑身边一站,便也黯然失色了。

“无妨,无妨!”杨文广只觉得胸口的小鹿快要撞破胸腔跳出来了,一时冲动,便一把抓住了佛见笑的手,死也不肯放开。

“公子,公子……”佛见笑想要抽手,却被杨文广捏得紧紧的,不由娇羞地低声道,“公子你捏痛奴家了……”

杨文广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把手一松。

这时,只听台上“哐”的一声锣响,莺歌燕舞戛然而止。

一名佝偻着背的老者走上台来,喊道:“诸位公子老爷,且先安静片刻,容老朽介绍一位集美貌、勇气、睿智和尊贵于一身的女子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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