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故旧往事

孟祈生,是我在育幼院里,唯一结识的朋友。

被命运所抛弃、因虐待而被强制收容……凡此种种,原因各有不同。

刚入院时“这个世界不要我了”的想法,如巨碑一般轰然矗立在脑海里,敌视所有的人成了理所当然。

身处其中,说起来谁也没比谁惨,而相近的磁场,总能吸引到同类。

身处人群中,两人总旁若无人地窝在角落。

厌烦正向阳光、对友情欢笑嗤之以鼻、排斥人际间的交流。

唯一与我不同之处,他总是带着笑容。

遇了好事他笑、被欺负嘲弄也笑、生病难过时还是笑……

频率相近的两人,不管做什么事,总会想到一块儿。

上厕所、装病、团体活动时蹲点的地方,甚至是讨厌的人,从窗台往那人头顶吐口水的位置。

而巧合也没分啥好坏,也记不清是第几次?愤恨望着院里高年级生,抢走未开封的牛奶,还顺便在餐盘里吐了浓痰的嚣张背影。

这家伙仗着身型高大,不断到处恶整新入院院生,还会恶质地向院内老师捏造举报,害得一些人时常被老师处罚,却没有人敢出面指证。

而我也以为忍忍就过了,但负面情绪的积累,总是比自以为的可怕得太多了。

断了的理智线,成为引燃暴行的导火索。

午休时无人的厕所外,耐心地蹲伏在楼梯的转角处。

等总在午休躲进厕所,不知干嘛的高年级生经过,立刻走出跟上,却发现同样走近厕所的孟祈生。

同时从暗处走出,目标明显都是同一人,不同的是我躲在楼上,他藏身楼下。

我握着两根坏了的桌脚,他提了不知装啥的水桶?并从怀里掏出了榔头……才发现还有其他人在,同时停下脚步,望着彼此拿在手里的东西。

我一把抢下榔头,抖着紧张的声音说道:“想杀人啊!拿去……”连忙递给他一根木棍。

“你也被欺负了?”

看他榔头被抢走也没啥反应,并干脆地接过桌脚,于是便好奇地问了他。

他抓了抓微笑的脸,思考了一会儿后才回道:“我很喜欢喝牛奶。”

听不懂什么意思?

指了指提着的水桶:“那……那里面是什么?”

干脆问起了桶子的事。

他只是叹了口气,朝着厕所走去,漫不经心地说着:“等等你就知道。”后来我才知道,那一桶是他从园内教师的车里,偷抽出来的汽油。

两人将一照面,就被汽油泼得摀眼惨叫的人渣,痛殴了一顿。

从头到尾,他净对着皮薄带骨的部位猛敲,还示意我跟着上。

我哪管那么多!只是用力狠砸,打得他栽倒在地,哭爹喊娘地惨痛哭叫。

趁着他还看不见,两人把他拖到女厕内脱个精光。

反正我们发现他时,他正喊着学姐的名字打手枪,干脆就成全他。

工具间内长长的水管,正好用来将他捆在女厕的马桶上。

孟祈生这神经病,本来还想在他头上拉屎……好不容易劝住他,他勉强撒了泡尿,两人才匆匆开溜。

这事让院长抓狂彻查,但别说受害者没看见,整起事件都没目击者,根本不知从何查起?

仅管搞了个连座,处罚了所有人,但仍抓不出凶手,后来也只能不了了之。

两人因此事勾搭上,偶尔会合谋干些小勾当,久了也就像朋友一样。

有次两人半夜偷溜出寝室,聊到这事,我有点后怕地问他,就不怕被抓吗?

他掏出总藏在鞋里的打火机,不甚在意地说:“若只有我一人,根本没可能!”见他笑嘻嘻地抛接着打火机玩,我只当他又在卖弄。

抢下扔在半空中的打火机,点着了装着生鸡蛋饮料罐下,从破旧课本撕下一张张揉皱的纸团,准备煮个水煮蛋当宵夜吃。

“唷,你这地方不错呀!”一屁股坐进沙发里,阿生舒坦地说道。

先把小静送回家后,向阿雪大概说了下,便带着阿生回住处。

实在是太久不见了,该有十年了吧,还是先聊聊比较好。

“还行,你过得如何?怎么想到要找我?”倒了杯水给他,并问起他的近况。

一口喝干,阿生扬着空杯对我说道:“之前想不开当职业军人,前阵子退伍,想换个环境试试。”

“当兵?是有几分精实,毛都没长齐吧!”

我指了指冰箱,让他自己去拿。趁他经过时,掀了他的帽子,贱贱地嘲笑他。

“我跟你不一样,脑袋不灵光,只能找些体力活干。”摸了下小平头,他理所当然地回道。

“不灵光?你根本就是懒得动脑!”

看他吹着口哨,无视塞满冰箱的啤酒冷饮,拎出给小思准备的家庭号鲜奶。

“你别喝太多,等等请你吃饭。”看他对着嘴喝,连忙阻止。

还是老样子,见了喜欢的食物,就饿死鬼上身的馋样。

“!”两人一言不发地碰杯。

跟着都伸出手,抢放在桌边的饮料罐,这是两人以前的习惯。

知道阿生非常挑食,于是挑了一家相对干净的馆子。

点了七八道菜,菜单上写得琳琅满目,把他不吃的佐料配菜,去了个一干二净。

“我就想不明白了,就你那根本有病的挑食习惯,当兵不被盯死,也会饿死吧!”

两人一口喝完杯中饮料,我边问着,边拿抢到手的饮料罐,就想帮他倒满。

他干脆地整瓶抢走,直接对嘴喝了一口,打着嗝回道:

“嗝,所以我退伍啦!”他擦着嘴回道,算是交待了退下的理由吧。

刚好上了道酱烧五花肉,于是给两人,都分挟了块肉进碗里。

“可这也有几年吧,你就这样撑着?”我疑惑地问道。

“这就是我厉害的地方。”

说着,他认真地用着筷子,将一层肥腻肉膜撕开,然后扔到我碗里。

“被你养胖的人肯定不少。”挟起肥肉,干脆地吃下。

还是跟以前一样,有一瞬,我像是看到了少年模样的他。

“好友同袍,自然是要有福同享啰。”

他嘴里嚼着瘦肉,举着筷子已经把我碗里的肉也挟走,理所当然地回道。

“对了,我都没来得及问。那女孩是怎么回事,女朋友?”阿生伸着筷子,在菜盘里东挑西拣,总算挑了根嫩菜心,扔进嘴问起了小静的事。

我正扒着饭,听他问起,整理了下思绪才回道:

“她是房东的女儿,有点小毛病,我偶尔会陪着散步。”阿雪一家的事,我决定先不对阿生说。

这家伙够朋友,但挺朋友的方式,有时非常的诡异。

以往对我是没话说,但过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有没有改变?

“哦!难怪一路上都没听她说话。可惜了,多清秀的小姑娘。”接着,思考什么似的,指尖轻叩着桌面问道:

“你说,会不会房东想收你当女婿呀?”

“噗!”嘴里嚼着的菜饭,又被我全部吐回到碗里。

谣言不会止于智者,它会绕过去,找另一些不肯思考的家伙,继续蔓延。

“你想多了……阿生,你想找什么工作?”我连忙把话题扯开。

“哦!可以的话,我想找份体力活,能活用我精实锻炼过的肉体。”

说着,还卖弄地鼓出上半身的肌肉,壮健的体魄加上身高,扔一旁不说话,也是挺有存在感的。

“是喔。”听了他的话,我摸着下巴上细细的胡渣。

我倒有些想法,只是得先向顾为之确认,抬眼望着他问道:

“你在军队里,该不会也学了什么,一击必杀的搏击术吧?”阿生仍是笑的那么随和,听我这么一问,噗嗤地笑了出来,回道:

“一击必杀?你漫画看多了吧!”

他被逗笑了,刚好服务生端上香酥的煎鱼,马上又一脸认真地盯着鱼瞧。

手里的筷子铡刀似的,一筷子下去鱼头便断。

看他俐落地撕开鱼头鱼尾,再剥去鱼鳍、抽出鱼骨,就知道他老毛病犯了。

“如果信得过我,交给我吧!”

“你有门路?”

“嗯,等你把鱼骨捡干净,咱们再说!”

见他头也不抬地问着,筷子都还挑着鱼刺,干脆让他先弄完再说。

“你等着,马上好。”

说完便专心地,折腾起残破不堪的鱼身,搞得跟解剖一样。

“好的,我明白了,明天见。”

挂了手机,我一脸严肃地斜瞥了阿生一眼。

见他忐忑不安却强做镇定的模样,我才笑出声来,对他点了点头。

知道我是在戏弄他,有点紧绷的表情,才放松下来。

拍了下我的脑袋,他感激地笑道:“来找你果然是对的!”

“切,我俩什么关系!”

挟起刚上桌的姜烧肉片,送进嘴里嚼着,我有些得意地回着。

“喂,你怎么能吃我的肉片?”

“都过去几年了,你还记得那个约定?管你的,今晚我就想吃瘦肉。”

“说好的,愿赌服输!行,你不守承诺是吧?

“老板!再来三盘一样的。”

把只剩鱼骨的盘子往我这一推,阿生不客气地朝服务生大喊。

“欸,你别太过份!我说请客,你还真不客气啊?”

“我让你说话不算话。”说着,挟了块最大的肉片,在我面前用力地嚼了起来。

“十几岁屁孩打的赌,你还真记上了,要玩是吧?

“老板!三盘都要肥肉,一点瘦的不要。”

“老板,瘦的!”

“肥肉!”

“老板……”

来了好几回,都没见过的厨师老板,倒是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无奈地叉着腰,和其他客人一起看戏。

不管是肥是瘦,他那一脸为难的表情,看起来都不太想做!

两人吃完都快十点了,想到隔天还有约,便直接回家休息了。

这约是早就定下的,在顾为之和我,从海量的数据中归总出大致方向后,便计画好的。

除了电话和邮件通知,尽可能的,当着那些见钱眼开的商家的面,再立下一份买卖货契。

对于马上就要出远门,阿生倒没有抱怨什么。

大概是花了不少精神找我,在洗漱后,躺在床上立刻便沉沉地睡去。

我则是坐躺在床上,一次次再确认着,不想漏了什么。

“小杰!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背对我侧躺着的阿生,忽然开口问道。

原来他没睡着,但这问题,我有点不知怎么回答。

他盘腿坐起,看着我认真地问道:“你烦恼时样子,我还记得。”此时,我才发现自己正挠头托腮,他会醒来,大概也是因为我频繁的叹气声。

看他认真的表情,也晓得不能瞒他了,我再装傻他会不高兴的。

撇开脾气和习惯,阿生并不傻,他只是很容易在自己精神世界里迷路的人。

而且常专注、痴迷地投入兴趣当中,因此,常忽略掉周遭无关紧要的讯息,但顾虑到他言行中,偶尔不经意流露的异样情感,会有出人意料的举动。

于是便只拣了些重点,花了点时间,大致向他解释清楚。

天刚亮,两人睡得不多。不过闹钟一响,还是立刻起床准备。

本想向阿雪辞行,但想到时间还太早,所以便传了简讯,也顺道向楚楚报备。

两人一到楼下,便见到顾为之、大张、小张和陈依已到,正站在车边吃着早餐。

虑及我的不方便,几人都大方迁就我,将集合地点定在我这儿。

“早安!老板,他就是我介绍的朋友。”和阿生走近,向几人打着招呼,并介绍道。

“大家好!老板好!我是孟祈生。”没有多话,阿生只是礼貌地自介了下。

顾为之将咖啡杯递给陈依,礼貌地向阿生伸出手说道:

“你好,我是顾为之。

“既然是小申的朋友,又是他推荐的,以后喊我名字就行了,别老板老板的叫。”说着,更是客气地握住阿生的手。

他和我的考量点差不多,既然都在背地里耍起手段,再来点更阴险的损招,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昨晚打电话给他时,他一口便答应了,显然也是有这层考量。

“你好,我叫张善举。”大张伸出手,友善地笑道。

“张良轲。”小张咬着包子,挥手略一招呼。

“我是顾总的秘书,陈依……”双手都端着热饮,陈依礼貌性地点头致意,明显在观察阿生。

与几人依序打完招呼,陈依帮着众人顺了下行程。

确认没有问题后,便都上了车,直接朝目的地出发。

而在社区大楼十六楼的阳台上,阿雪正扶着围栏,目送社区门口的车离去。

一脸心事的她,看着车离去后,便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静和小思还睡着,时间也未到准备早餐的时候。

坐在床边,阿雪双手紧抓着床沿,惶惶不安地望着从床底拉出的快递纸箱。

昨天傍晚,小思放学回家后,从门卫那收到了这纸箱,说是快递公司送来的。

望着箱上贴着的送货单,寄件的陌生地址是在沿海大城市。

而看向写了一串数字的备注时,阿雪不解地低头沈吟,嘴里念着那串数字。

突然,她惶恐地地摀着嘴,本就抑郁的脸色,更是神色惨然。

“这是……”

上面写的日期和时间,是小杰带着楚楚和莉莎,到家前的几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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