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正月里一个小县城的汽车站绝对是熙熙攘攘,吵闹不休。

买票是不必的,直接找车,抢座。

在拥挤的停车场里找到一辆去我们目的地的中巴车,我牵着妈妈的手,快步上车,一条双人座位上还没人。

我赶紧一步跨过去,重重地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拍着身边那个座位,笑着对妈妈说道:“坐这里。”

妈妈拂了拂破烂的座位,坐在我身边,狭小的座位使我们贴的很近,我又闻到妈妈身上若有若无的芬芳。

车里很陈旧,到处都是铁锈和污秽,从每一个缝隙里透出来,但是一向爱整洁的妈妈却像没有发现这一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车门上。

顺着妈妈的目光看去,是一对中年夫妻,黑红脸膛的妻子提着一个编织袋和一个大包,两只鸡正在袋里咯咯地尖叫着,扑打的翅膀为车里带来一股鸡粪的味道。

丈夫伸出手,推着妻子的屁股从狭窄陡峭的车门上了车,妻子找了个座位坐好,然后向着车窗外的丈夫挥手。

丈夫微笑着看着她,我听见他在吩咐着什么:“车上小心,我晚上就回去了……娃儿饿了就吃饭,别等我……”妻子点着头,丈夫转身向车站出口走去,回一下头,看着妻子的神情满溢着幸福。

又一对小夫妻上车,这次更令人吃惊,他们每人抱着一头小猪仔。

但是却是那么的亲密,我听见他们正在轻轻地交谈:“卖一头杀一头……”“你养好猪,牛交给我……”

妈妈看着他们,脸上写满了羡慕。

我有些心酸,伸出手把妈妈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

但是妈妈却像没有发现我的动作,把目光转向车窗外,眼眶微微的有些红了。

我正想着该怎么安慰妈妈,车上已经坐满了。

一个售票员走上车,扫视了一眼车厢,对司机说道:“开车。”

破中巴轰鸣着开动,售票员开始收钱。

妈妈买过票,咕哝着:“又涨了?”

售票员奇怪地笑着:“前年就这个价了,怎么说又涨了?”

妈妈摇摇头,没有说话。

肯定是太久没去了,涨价都不知道。

售票员和两个乘客扯了会皮,终于安静下来,我们已经出城了。

天色有点微微的阴暗下来,田野里已经有人开始春耕,一两头牛拖着沉重的犁耙,在黑黄的土地上缓缓地挪动。

路边的杨柳开始抽枝,一条小河带着微绿的春意,陪伴着我们流过,春天要到了啊。

可惜车里的味道有些难闻,鸡和猪,还有不知道汽油还是柴油的味道,真恶心,连妈妈身上的香味都盖住了。

突然听见妈妈打了个嗝,我转过头,看到她美丽的脸有些苍白,修长的眉毛在眉心处纠结起一团,一只白嫩的小手正紧紧按着高耸的酥胸。

我赶紧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妈妈又打了个嗝:“呃——好像有点晕车。”

真粗心,我有些歉疚的柔声对妈妈说道:“不舒服早点说嘛……小慧。来,你坐车窗边可能好点,开窗透透气。”

说着,我站起身来。

妈妈这次没有追究我的称呼,而是赶紧挪到我的座位上,我伸手把车窗拉开一条缝,一缕清冽的风吹进来,妈妈的脸色有些好转。

这时后座一个年轻的女声响起:“你看别人多疼老婆!你这个死鬼,我都快晕死了你也不管!”一个男声讪讪地笑着:“哎哎,我怎么知道你晕车。”

“我不舒服也没看到?就知道睡觉!”“要困嘛……好啦,我们也换个位子就好了。”

后座嗔怪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我却心花怒放,又有人以为我和妈妈是夫妻了。

看来还挺般配的,不由得又看了妈妈一眼,妈妈正在看着车窗外发呆,白净的侧脸对着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售票员的声音响起:“翠峰山到了。”

车子缓缓在一个山口停下,妈妈还在发呆,我捅了捅妈妈的胳膊。

不等妈妈反应过来,就拉起妈妈的手,跳下汽车。

前方是一座缓缓的山峰,高而不陡。

虽然方到初春,山上却已显出青翠,真不愧“翠峰”二字。

远远地就看得见半山腰有座寺院,不少人正在向那里走去。

妈妈深深地吸了几口清洁的空气,我赶紧问道:“妈,不晕了吧?”

妈妈微笑着点点头:“嗯,走吧。”

我又伸手去牵妈妈,妈妈想要挣脱,我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妈,你今天做我女朋友啊,手都不让我牵,算什么女朋友嘛。”

妈妈红着脸看了我一眼,没有再拒绝。

我轻轻地握着妈妈纤柔的小手,开始向山腰进发。

半路上妈妈停下脚步,买了些香纸之类的东西,等我们到了那座庙里,已经快到中午了。

这种地方我从没来过,庙不大,不过人不少。

大雄宝殿门口不少人在放鞭炮烧香,妈妈也在门口一个石香炉里上了三支香,就带着我进了大殿。

一尊我不认识的佛像俯视着我们这些凡人,威严得有些可怕。

妈妈再次点起三支香,低着头默祷了一会,插到佛像前的香炉里。

然后她拿起一个我说不上来名字的东西,走回蒲团前,虔诚地跪下,嘴里默念了一会,把那东西丢到地上。

啪嗒一声,东西摔成两半,我吓了一跳,正想着妈妈是不是把庙里的东西摔坏了,却看到妈妈开心的笑起来:“谢谢菩萨。”

我这才看到那像是一支矮胖的竹笋,从中间剖成两爿。

合起来就是一支完整的笋,但是现在正一正一反的躺在蒲团前的地上。

妈妈拾起这笋,合在掌心,又低下头,默念了一会,再次丢在地上。

又是一正一反,妈妈的表情更开心了,于是又来了一次以后。

妈妈笑得合不拢嘴,连续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笑着对我说道:“小磊不是也要许愿吗?来许个愿吧。”

我本来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其实我不相信这些东西,年少的不知天高地厚和有些愤世嫉俗——妈妈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孤独寂寞?

——使得我根本不屑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样的说法,真有神佛,为什么不让妈妈幸福?

但是既然来了,妈妈又叫我,还是敷衍一下吧。

我微笑着看着妈妈:“怎么做?”

妈妈认真地讲解起来:“先上炷香,然后来磕个头,拿着这个‘告’,心里想着你的愿望,把‘告’丢在地上,如果一个仰着一个仆着,就是菩萨答应你的愿望了。如果两个都仰着,就叫‘笑告’,是菩萨笑你的愿望不切实际。如果两个都仆着,就是‘哭告’,是菩萨说你的愿望会有不好的结果。所以许愿一定要诚心,不能乱开玩笑。”

我才不相信这些呢。

但是我没有表现出来,妈妈那么认真,我不忍拂了妈妈的意思。

于是我拿起三支香,点燃后插在香炉里,回到蒲团上,妈妈已经把那支竹笋拿在手里,期待地看着我。

我接过竹笋,磕了头,学着妈妈的样子把它合在手心里。

许个什么愿好呢?

嗯……不如看看能不能娶妈妈做老婆?

我有些恶作剧的想着,嘴里学着妈妈的样子轻轻的没有念出声:“菩萨菩萨,虽然我还不知道你是哪个菩萨,不过,希望你保佑我能娶到我妈妈做老婆。”

啪!

我把竹笋丢到地上,居然是一正一反,真邪门了,这种愿望也能实现?

抬头看着那金光已经有些黯淡的佛像,烟雾缭绕中,我突然觉得它的神色有些慈祥。

妈妈在身边开心的笑起来:“小磊!菩萨准告了,快谢谢菩萨。”

我学着妈妈跪了下去,不觉心里多了一份期待,看着那些严肃认真的信徒,我第一次带着一些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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