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天一早,艾弥薇宣布,她要和诺娃决斗。

“决斗?”

听到消息,凛第一个冲了过来,“喂喂,艾弥薇,你搞甚么啊,”她大惊失色,“你怎么能和阿姨决斗?”

艾弥薇自顾自地整理自己的剑和装束,没有理她。

其他妹子们也都陆续赶过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情况。“怎么回事?”珊嘉问琼恩。

“就是她要和诺娃决斗啊,”琼恩摊开手,“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昨天晚上突然跟我说,我还以为她开玩笑呢,谁知道她是来真的。”

昨晚琼恩做完药水,少女来到他的房间,两人谈了一会,艾弥薇表示她要解决掉“诺娃”的问题,而方法就是双方决斗,以剑定胜负,如果艾弥薇嬴了,诺娃就要离开此地,避居荒野,此后不能再见面,而如果艾弥薇输了,那么她就承认诺娃是她的母亲。

而她要琼恩答应的事情,就是不能阻止这次决斗,无论谁输输赢都不许插手干涉。

实话实说,琼恩觉得这种想法很幼稚,这种情感上的事情,怎么可能用剑来解决,不是开玩笑么。

没想到艾弥薇居然也会有这种孩子气的想法,真是……

挺可爱的。

(微小的时空裂隙)

当他醒过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钟,少女早早起身穿衣,神色平静,彷佛已经完全想清楚——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这有甚么意义?”

珊嘉皱眉,“就算分出输赢,又能解决甚么问题?难道艾弥薇嬴了,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承认诺娃?如果她输了,难道她就能接受诺娃了?”

“我哪里懂她是怎么想的啊?”琼恩也是一脸懵逼,“不过她输是肯定不会,诺娃应该打不过她的。”

琼恩并不担心决斗的胜负,诺娃当然不弱,邪神的大祭司,战斗力不会低到哪里去,但要说比艾弥薇强,那就不太可能了。

以凡人而言,艾弥薇应该已经接近战斗力的顶点。

如果说玩阴谋诡计,诺娃或许有胜算,但在一对一的正面决斗中,诺娃不可能打赢艾弥薇的。

奇怪的是,诺娃居然接受了艾弥薇的挑战。

琼恩觉得易地而处,他肯定不会参加这次决斗,打输了自然不说,打赢了也没甚么好处啊。

诺娃打赢了,艾弥薇就要承认她是自己母亲——这对诺娃的意义很大吗?

这母女俩的想法,都是挺令人无法理解的。

决斗的地方在庭院里,双方都已经到场,琼恩和其他妹子们是观众,连卡琪都来了。

压根没搞清楚甚么情况,卡琪直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甚么邪神复活,甚么巴尔子嗣,她听都没听过,她只是想来弄一瓶魔药,祛除脸上的疤痕,变得漂漂亮亮的而已,哪里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

琼恩也顾不上招呼,只是告诉她反正不管发生任何事情,看着就好。

艾弥薇和诺娃面对面站着,她们俩今天的装束非常相似,为了方便战斗,全都是穿了修身贴合的衬衫丶长裤和皮靴,头发在脑后挽起。

艾弥薇有一件银龙甲,但出于公平考虑,她并没有穿上。

她也没有用提尔的圣剑“眷恋”,而是拿了两柄普通的长剑,自己和诺娃一人一柄。

“那么,开始吧。”

充当裁判的琼恩话音刚落,艾弥薇便箭步上前,一剑当头劈下,诺娃侧身避过,还没等她反击,艾弥薇又是一剑扫来,逼得她不得不往后退。

照面几个来回,所有人就都看出来,诺娃明显不是艾弥薇的对手,无论力气丶反应还是步法,她都逊色一筹。

艾弥薇的每一次横砍直劈,她甚至都不敢硬接,只能躲闪。

这样下去,要不了片刻,她就会落败。

琼恩悄悄准备了一个法术,只要及时释放,就可以避免有一方死亡。

刀剑无眼,他不希望真的出现严重后果,万一艾弥薇真的失手把诺娃杀了,只怕会一辈子耿耿于怀,那就太糟糕了。

艾弥薇是对他说过,不许他干涉决斗,但琼恩觉得这并不算是插手,只是做个保障措施。

“铿!”

一声金铁交鸣,诺娃的长剑被荡开,她踉跄后退,但身前已经空门大开,艾弥薇疾冲过来,一剑刺出,诺娃已经来不及招架,只能下意识地反手一剑,试图将对手逼退,但明显慢了半拍。

艾弥薇忽然弃剑。

诺娃的长剑刺向艾弥薇的小腹,她这一击原本就不求建功,只是为了自保,速度并不算快,但少女全不闪避,任由那一剑刺来。

这变故突如其来,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琼恩原本看艾弥薇已经即将获胜,注意力都放在诺娃身上,准备给她释放保命法术,谁料到局面陡然逆转,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施法,诺娃的长剑已经刺入艾弥薇的身体。

“艾弥薇!”

琼恩大惊失色,慌忙朝少女跑过去,凛比他动作更快,只见人影一闪,已经冲到了艾弥薇身旁,“你…你没事吧,”小女巫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你怎么不躲啊。阿姨你干嘛真刺她啊!”

其他女孩都围过来,艾弥薇半跪在地上,一手按着伤口,另一手将长剑拔出,看了一眼,递还给面前的诺娃,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诺娃接过剑,随手丢到一旁,脸上神情平静无波。

琼恩给她喂了一口药水,艾弥薇喘了口气,自己强撑着,在凛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我没事,”她对琼恩说,“不是致命伤。”

琼恩已经吓得魂都没了,赶忙召唤出女祭司魔像,给少女释放治疗神术。

“你刚才为甚么不继续刺下去?”艾弥薇逼视着诺娃,“你如果刺下去,我就死了。”

“我不想杀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杀我,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我母亲,”少女冷笑着,“我说过,你根本就不是我母亲,只是个假冒者。你是和她看起来一模一样,你或许是有她所有的记忆,你能模仿她的说话,模仿她的举动,模仿她的一切,惟妙惟肖,以假乱真,谁都分不出来,但你还是假的。”

诺娃没说话。

“无言以对吗,因为你根本不明白我在说甚么,对不对!”

少女厉声说,“如果你是我的母亲,你会为了巴尔的复活付出一切,如果你是我的母亲,你会为了那个邪神牺牲所有。你不是我的母亲吗?你不也是巴尔的女儿吗?那个邪神的种子,现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只剩下你我了吧。杀了我,你就是最后的种子,我这里所有的力量,都归你所有,巴尔不就能复活了吗?你为甚么不这么做呢?”

“艾米——”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我母亲,你徒有其型,却只是模仿,你根本就不知道她会怎么做!我告诉你她会怎么做,如果刚才是她在这里,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让她的邪神父亲复活。你根本甚么都不懂,因为你只是渡鸦创造出来的一个傀儡,渡鸦以为她很爱我,所以你也以为她很爱我,不会伤害我,是吗?哈哈,真是可笑至极!”

“或许你说得对,艾米,”诺娃说,“是挺可笑的。”

“所以你是承认了?承认你是个假冒者?”

“我的意思是说,我发现,我确实没有像自己想像得那样了解自己,而你,也未必像你想像得那样了解你的母亲,”诺娃说,“反过来,我也确实没有我自以为的那样了解我的女儿,而你,也未必如你自己所想的那样了解自己。”

“你到底在说甚么?”

不仅仅是艾弥薇,琼恩都觉得自己被绕晕了,但诺娃并没有再做解释。

她向四周看看,正好看见卡琪,“早上好,卡琪,”她说,“你先去我房间吧,我待会把魔药拿给你。”

“哦哦,好的。”

仍然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卡琪,懵懵懂懂地点头答应。诺娃走到琼恩身旁,“药水做好了吗?”

“啊?哦,做好了。”琼恩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魔药,递给诺娃。诺娃接过,向女孩们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便上楼回房间去了。

一场莫名其妙的决斗,以莫名其妙的方式结束。

艾弥薇腹部中剑,但受伤不算特别重,的确就像她说的那样,诺娃在最后关头明显留手,不但没有继续往下刺,反而还往回撤剑。

在神术治疗下,好好休息一周左右,就能完全恢复。

与身体上的受伤程度相比,少女的精神明显过于亢奋,“琼恩,你看到了对不对?”

她握着男友的手,“她根本就不是我的母亲,她都舍不得杀我。”

“……嗯,我看到了。”

琼恩不知道该说甚么好,艾弥薇的这个判断方法,究竟应该说别出心裁呢,还是异想天开呢。

诺娃的留手,是真的证明她正如艾弥薇所说,是个假冒者呢,还是说,因为死而复生,诺娃也已经有所改变呢?

又或者说,有没有可能,从一开始,艾弥薇对“母亲会怎么做”的判断,就是错的呢?

在大多数情况下,艾弥薇都是两人之中比较客观冷静的那个,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身处局外的缘故,琼恩觉得自己反而比作为当事人的艾弥薇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艾弥薇就算因为这次决斗的结果,做出了“那个人是假冒的”这种判断,又真的能够解决问题吗?

在她的内心,真的就能因此而释然,毫无芥蒂地丶真诚自然地,把那个和她母亲有同样的样貌,同样的记忆,同样的性格,同样的仪态的女人,视做陌路人吗?

她真的能做得到吗?

琼恩不这么觉得。

这个道理,艾弥薇不可能想不明白,然而她却依然不明白,这就只能说是当局者迷了。

或者说,就像诺娃最后所言,人未必能真的了解别人,也未必真的了解自己。

那么,琼恩是否也真的了解自己,了解身边的每一位女孩子呢?

打住,这种问题不能深思,想多了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搞不好会变成精神病。

人生短暂,及时行乐,不要去思考这种无聊的问题,应该多做点实际的事情,做点正确的丶积极的丶符合核心价值观的事情。

比如说,去治病救人。

自从诅咒暂时被解除之后,琼恩就一直很忙,忙得要死。

短短几天的功夫,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搞得他头晕脑胀,应接不暇。

不过,现在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决斗虎头蛇尾地收场,然而出现了一个有点尴尬的局面。

按理来说,艾弥薇中剑受伤,应该算是她输了,按照之前的约定,她要承认诺娃,但显然她不会这么做,因为按照她的理解,诺娃此举正好证明了她是个假冒者。

琼恩当然是帮亲不帮理的,但他也不好意思硬说是诺娃输了,应该走人。

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绝口不提,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和平暂时降临。

艾弥薇受伤休养,珊嘉继续在图书馆翻找有关“雅公主”的线索,诺娃那边也没甚么动静,她用药水治好了卡琪的伤疤,卡琪对她很感谢,两人关系处得不错,经常一起出门逛街。

凛的骨折倒是基本痊愈了,这一天,她和维若拉一起跑过来找琼恩,表示欣布的事情不能拖了。

“她怎么了,情况有恶化?”

“不知道是不是恶化,”维若拉说,“但感觉不太对劲。”

再次看到了欣布的时候,琼恩就明白维若拉所说的“不对劲”的意思了。

之前欣布的状态,是银火在她的身体表面不断燃烧吞吐,让她看起来像是一支人形蜡烛,然而现在,银火已经完全消失了,但她仍然沉睡不醒。

“银火仍然在她体内,只是表象看不到了而已,”维若拉说,“我担心这样下去,拖得时间太长的话,可能会造成甚么难以挽回的损伤或者后遗症。”

欣布此时是在《命运长夜》之中,萨玛斯特曾经说过,只要欣布在这本书里,情况就不会恶化。

不过老巫妖说的话并不一定能完全作准,他又不是奇械师,对秘器和影器的判断,未必百分之百准确。

维若拉的判断,则是欣布的状况暂时没有问题,但就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还是尽早解决比较安全。

琼恩当然愿意尊重她的判断。“那就现在开始吧。”他说。

(巨大的时空裂隙)

欣布的冷静让琼恩出乎意料,但这也算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至少,不用担心救人救活了,反而被女王反手一发流星爆轰杀,那就死得太冤了。

琼恩这些天早出晚归,还带上凛和维若拉,去做甚么,少女自然是心里有数的,只是这件事她之前就同意过,也不会因此再多纠结,现在问起,单纯只是关心。

“还好,意识恢复了,但还不能动弹,塔拉夏估计再过三五天,应该就可以活动了,”琼恩一边脱外套一边说,“你怎么样?”

“完全好了。”

“我看看,”琼恩说着,掀起她的衬衣,“基本看不出了,我再做两瓶祛疤药水,每天抹一次,免得拖得久了留下痕迹。”

“嗯。”

距离上次决斗,已经过去十天,一切风平浪静,甚么都没发生。

艾弥薇和诺娃没有再发生过冲突,或者说她们连面都不照,其他妹子置身事外。

外面也很平静,渡鸦城主莫名其妙地没了,大家都不关心,那位神姬也不知道有没有收到消息,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派个新城主来。

格莱希娅似乎还在城里没走,至少按照莎琳娜的感应是如此,但反正没有上门找过麻烦,只是偶尔把翡翠女巫叫过去,不知道在干嘛。

总而言之,一切太平,太平得让琼恩心惊肉跳,总觉得像是有甚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算了,难得享受几天和平安宁,别疑神疑鬼的,自己吓唬自己。

琼恩盘算了一遍,觉得该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该解决的敌人也都死得差不多,暂时应该是安全了,于是放下心来。

“对了,姐姐不是今天请你去帮她找资料么,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欧贝伦的图书馆实在是太大了,珊嘉在里面奋战了这些天,终于受不了了,决定请外援来帮忙,艾弥薇显然是最佳人员。

其实琼恩觉得,姐姐主要还是因为看艾弥薇这些天郁郁寡欢,成天闷在房间里不出门,所以故意给她找点事情,算是散散心,转移转移注意力。

多年的姐弟,珊嘉的心思,琼恩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嗯,我有点累,就早点回来了。”

那就都早点休息吧,琼恩也很累,累得够呛,他去冲了个澡。少女钻进了被窝里,只露出头在外面,面带羞涩地看着他。“你……还行吗?”

废话,男人怎么可能说不行?这关乎尊严好吧。

虽然其实真的感觉自己已经被掏空,但正牌女友邀请,琼恩显然不能拒绝。

“等我几分钟。”琼恩说着,又钻回浴室,偷偷拿出一瓶紫色魔药给自己灌了下去。

这是他某次心血来潮做出来的,药性极其霸道,随便一个普通人,喝下去都能一个打十个,是琼恩某日觉得自己的女友们越来越多,万一哪天真的建立起了自己的浮空城,大家都聚集在一起,谁提议开个趴体,自己招架不住怎么办,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但这东西副作用太大,会在一段时间内严重削弱人的感知,降低注意力,对于巫师来说很要命,所以琼恩自从做出来后,从来就没用过,也不敢用。

但今天是没办法了,白天实在透支得太厉害,倘若不用它的话,眼前这关就过不去了。

他咕隆一口吞了药水,等了两分钟,感觉眼前开始出现隐隐的晕眩感,知道药效开始发作,于是走出浴室。

(巨大的时空裂隙)

琼恩也不在意,便准备起身,再去冲个澡。眼角馀光扫过,忽然整个人都怔住了,背后冒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他记得很清楚,少女的腹部左侧中剑,留下了一道伤疤,虽然经过治疗,但多少还留了一点痕迹,就他刚回房间的时候还确认过。

然而现在看去,少女的腹部平坦光洁,皮肤雪白细腻,没有半点瑕疵,哪有半点疤痕?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少女问。

“你……你这疤痕怎么……”

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哦,伪装到时间了,”她笑着说,“怎么啦,吓到你了?”

“你……你是……”

“诺娃啊,诺娃·梅菲斯,几天没见就不认识了?”

少女——不,准确地说是女子——笑盈盈地说,“就是你平常总是伯母伯母地叫着的,你的女友小凛叫我阿姨,但艾米觉得我冒充了她母亲身份的那个诺娃。”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得这么详细,我只是不知道你在做甚么……

“你知道,我一直单身,尤其是生了女儿之后,忙于工作,个人问题从来没有解决,既然这次好不容易复活了,也该考虑考虑了。本来有个渡鸦,虽然差了点,马马虎虎还能充数,结果又被你杀了,那你自然就要负责到底了。”

“可……可是……”

“如果你继续这样一脸呆滞地站着,那么我要提醒一句:艾米快要回来了,”诺娃说,“我建议呢,你现在赶快洗个澡,再把床单收拾一下,免得被看出破绽。当然,我也建议你不要去跟她坦白交代,我觉得她不会想知道这件事的。”

(中等的时空裂隙)

琼恩昏昏沉沉的,先去洗了个澡,想了想,还是把床单全都换了一遍。

刚把这些做完,少女就回来了,这次是真的艾弥薇,“你在房间里干嘛了?”

她皱眉,“味道有点奇怪。”

“没,没有啊。”

“少来!”少女闻了闻,白了他一眼,“你刚和谁在这里做过吧?不是凛的味道,塔拉夏,还是莎珞克?总不会是珊嘉姐姐吧,还是莎琳娜?”

“呃,那个,是这样的,艾弥薇,刚才……”

“算了,别跟我说,我不想知道,”少女摆摆手,“但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许和别的女孩子在我的房间里。”

“……我知道了,对不起。”

琼恩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刚才的事情说出口。

艾弥薇最近情绪本就不稳,再受到这样的刺激,谁也不知道会发生甚么后果——好吧,这是借口,其实就是他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就像诺娃说的,这件事就当忘掉,没发生过,神不知鬼不觉。

艾弥薇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男友有事瞒着自己,少女今天去图书馆,和珊嘉翻了一天的资料,寻找有关“雅公主”的记录,精神也有点不济了。

“休息吧,”她说,“我和珊嘉姐姐约了,明天一早还要去呢。”

“哦,好。”

“对了,欣布状况怎么样了?”

“还好,还好,意识恢复了,应该快了”,琼恩心不在焉,“你的伤怎么样?”

“完全好了。”

“我看看。”琼恩说着,走到身前,掀起她的衬衣,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还用手摸了摸,确认那道淡淡的疤痕是真的,才松了口气。

“你干嘛呢,”少女娇嗔,“嫌我有伤疤不好看了?”

“怎么会,你最好看了,无论甚么样,有伤疤还是没有伤疤,艾弥薇都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最漂亮的少女。”

“这还差不多,”少女满意地点点头,“还要加上:比凛都漂亮。”

“艾弥薇是比凛都还要漂亮的少女。”

“比珊嘉姐姐……也漂亮一点点。”

琼恩稍稍犹豫了半秒钟,“嗯,比珊嘉也漂亮一点点。”

少女偷偷看了他一眼,“别生气啊,”她悄声说,“就一点点就行。”

“哪有生气,你就是比姐姐漂亮一点嘛,”琼恩也不在乎了,“你比姐姐高,比姐姐腿长,男人都喜欢长腿美人。”

少女听得心里甜丝丝的,“也没有啦,很多人都说我太高了,女孩子不能太高……我的腿是不是太长了点?”

“完全没有,越长越好,”琼恩斩钉截铁地说,“你看凛,多羡慕你的长腿,都嫉妒死了。”

“谁让她的营养全长胸上了,”少女酸酸地说,“那么大干嘛,不嫌累赘么?”

“就是,”琼恩深表赞同,“凛就是太大了。”

“那我呢,是不是有点小,男人都喜欢大的吧。”

“才不是,是喜欢大小正合适的,就像你这样。”

明知道男友在哄自己,少女仍然很开心,“你洗过澡了?那我去洗澡了,”她说,“对了,你还行吧?”

“……完全没问题!”

第二天琼恩一直睡到下午三点才起床,只觉全身酸痛,头也隐隐地疼,应该是运动过度以及魔药的副作用。

艾弥薇早就出门了,只有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穿着睡衣,起床洗漱完毕,整个人陷在软软的沙发里发呆,只觉一切岁月静好,除了自己有时候要负重前行。

门被推开了,凛冲进来。

“你怎么才起床啊,”小女巫嚷嚷,“我都来看你几次了。快点,老师还在等着呢。”

“今天休息,请假一天。”

“请假,你开玩笑吧?”凛眼睛瞪得圆圆的,“居然要请假?你不会发烧了吧?生病了?”

琼恩挥手将她伸过来摸额头的手打开,“我没生病,”他懒洋洋地说,“就是太累了,休息一天总可以吧,就算是地主家的牲口,逢年过节也要休息的啊。”

“休息你个头,”凛强行把他拖起来,“快点快点,我们抓紧时间,一鼓作气,争取这几天就把老师彻底治好。”

红龙少女的力气大得惊人,琼恩完全抵抗不了,直接就被拖出门去,“放下我,凛,你不能这样,我为阿格拉隆立过功,我为对抗红袍巫师流过血,你们不能这样,我要见女王,我要见你老师!”

“对啊,我就是带你去见她。”

“……”

再次结束了一天的治疗,琼恩无精打采地从凛的房间里出来,沿着走廊正往自己的房间走,一扇门忽然被推开了,诺娃朝他招了招手。

琼恩这次非常确定她是诺娃而不是艾弥薇,虽然脸是一样,但那种成熟妩媚的仪态,少女是绝对模仿不出来的。

更关键的是,她穿着那件黑色的祭服,艾弥薇肯定不会穿这衣服。

“有甚么事吗,伯母?”他警惕地问,“我现在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进来说。”诺娃说。

琼恩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诺娃进了房间。邪神的美艳女祭司给他端来一杯奶茶,“这件衣服怎么样?我穿起来是不是比小凛好看点?”

当然了,这件祭服本来就是按照你的身材量身定做的,而且凛的气质其实和它完全不搭。

这种邪神庆典上的仪式服装,得要那种偏向黑暗气质的成熟女性穿才合适,凛太活泼可爱了。

“有甚么事吗,伯母?”琼恩又问。

“没甚么重要的事,就是想和你再尝试一次,就像昨天——”

“等等!”琼恩大惊失色,“你明明说昨天的事我们都忘掉,就当没发生过的!”

“是吗?”诺娃想了想,“我骗你的。”

“……”

“所以你要怎么做呢?琼恩,”诺娃笑盈盈地看着他,“拒绝我吗?如果你拒绝的话,我就会把昨天的事情告诉艾米。让我猜猜,你昨天应该没有和她坦白交代吧?”

琼恩闭口不语。

“我会告诉艾米,昨天的事”诺娃说,“你可以辩解,可以说我撒谎,她也或许会接受你的解释。但鉴于你没有在第一时间向她坦白,我觉得你现在再解释的话,说服力有所不足,至少,她会对你心存芥蒂——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琼恩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哑,“你到底想干嘛?”他恼怒地说。

(超级巨大的时空裂隙)

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琼恩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他甚至都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那即将来临的压城黑云,然而他无计可施,无处可逃,只能等待末日的裁决,等待最终审判的降临。

和诺娃的这种关系,不可能永远保密下去,终究有一天会暴露的。

而这一天来得越晚,问题就越严重,到时候死得就越惨。

琼恩很清楚这一点,但他没有勇气自己去提前引爆这个雷,在一切还能得过且过的情况下。

得过且过。

时间一天天地过,转眼间已经到了七月初,算起来,自从渡过蜿蜒河,进入恩瑟境内以来,到现在正好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琼恩感觉像是过了一年,不,十年似的。

珊嘉还是每天拉着艾弥薇泡图书馆,由于人手不足,还把莎珞克也叫上了。

维若拉的解咒研究进展不大,但就手头的眼泪石数量来说,还能支撑一段时间,暂时不是燃眉之急。

欣布女王的状况一天天地好了起来,虽然还是不能站立行走,但已经可以躺在床上活动手脚,甚至可以看书了,只是需要凛帮她拿着书本,大概是百无聊赖,这师徒俩现在每天凑在一起看格拉兹特的那本《后宫战略》,看得津津有味。

翡翠女巫神出鬼没,莎琳娜也基本不见人影,琼恩更不关心。

总而言之,一切都还是很和谐。

期间,诺娃又和琼恩私下见了几次。琼恩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情况已经这样了,再后悔也没意义,索性把怨气发泄在诺娃身上。

(微小的时空裂隙)

这一日下午,诺娃又来找琼恩。

琼恩刚刚结束对欣布的治疗,回到房间里,诺娃敲了敲门,然后走进来。

她今天的打扮和以前又有所不同,或许是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衣服也越来越清凉,上身是浅蓝色的无袖背心,下身是白色长裙,由于腿太长的缘故,裙摆只刚过膝盖,笔直的小腿完全露出来,腰间扣着一条黑色的宽皮带,脚上是银光闪闪的高跟鞋。

“好看吗?”她问。

“挺好看。”琼恩说。

“那就好,”诺娃笑着说,“卡琪陪我在城里找了好久,所有的商店都跑遍了,才把这一身配齐呢。”

明知自己不应该接话,但琼恩还是忍不住问,“为甚么,这套衣服有甚么特别的寓意吗?”

“因为我临死之前,就是穿着这样的衣服啊。”

“……”

琼恩看看时间,艾弥薇应该还有一个半小时才会回来,她一向很准时。“走吧,”他说,“去你房间。”

诺娃摇摇头,“今天我要在这里。”

“嗯?”

“因为想想就很有趣啊,”诺娃微笑,“在女主人的房间里,而且这个女人还和她有某种关系——无论你承认不承认,有关系总是事实,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我怎么觉得这剧情好熟悉,好像经常看到过似的。

琼恩努力地想,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小黄本里的标准剧情么,只不过是性别互换了,通常都是男性对女性这么说。

你不会和我一样是个穿越者吧,存了一脑子的地球记忆,偏偏炼钢铁烧玻璃配火药造导弹等等有用的知识全都不记得,就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

“不行。”他断然拒绝。

艾弥薇快要回来了,万一被她抓个现行怎么办,这实在太冒险。

就算不会被撞破也不行,少女已经反复说过了,不喜欢琼恩和别的女人在她房间里玩——这里是琼恩的房间,也是艾弥薇的,他们是正牌情侣嘛。

“就一次嘛,好不好。”诺娃软语恳求。

“不行。”琼恩态度坚决,这是原则问题。

“这样啊,真遗憾,”诺娃说,“人家本来忽然想起来,怎么解除艾米身上那个诅咒的方法了,兴冲冲地想来告诉你呢。”

琼恩一下子站起来,“真的?你想起来了?”

诺娃刚复活的时候,琼恩就问过,有没有办法解除艾弥薇的诅咒,诺娃表示有办法,但是她的记忆缺失了,琼恩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忘了,还是不肯说,只得罢了。

这件事本来他已经放下,没想到现在诺娃又提了起来。

“只是想起一点点,还没全想起来,”诺娃说,“大概是因为最近心情比较愉快,所以渐渐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所以要你全想起来,就要让你保持心情愉快,对吧?”

诺娃笑眯眯地点点头。

“换个条件行不行?”琼恩问。

“不行,那会让我心情不好。当然,你或许不用在乎我心情好不好,但如果心情不好,我就想不起来解咒的办法,或者记错了某些关键步骤,你可不能怪我。”

“那好吧。”琼恩当机立断,也别再废话了,再耽误时间,艾弥薇真要回来了。

他先把宝石跳跃戒指取下来,在上面施加了一个屏蔽法术,暂时阻断掉它的空间传送功能,避免艾弥薇突然出现在面前,然后又丢了一只隐形的秘法眼出去,让它浮游在旅店门口,一旦看到艾弥薇就自动报警。

诺娃笑吟吟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你这么怕她知道?”

她问。

“谁怕了,我只是不想让她难过而已。”

“你身边的情人这么多,也没见她难过啊。”

废话,这能一样么……呃,好像其实也没甚么本质区别。

(中等的时空裂隙)

这些天实在是疲于征战,几乎是一刻都没休息,就算仗着年轻,加上魔药的帮助,还有各种粉红法术的强行提升,琼恩也是真的有点撑不住了,他一时间感觉头晕眼花,软软地靠在床头休息,连衣服都没力气穿。

诺娃懒懒地躺在他身旁,彷佛一位乖巧的女友,然而琼恩知道,这是一条剧毒的美女蛇,只要让她靠近,就会缠上,然后一点一点地收紧,窒息,最后送上性命。

而自己已经被她缠上了。

“回去吧,”休息了一会,琼恩渐渐恢复力气,起身准备穿衣,“时间差不多了。”

他算着时间,已经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正常情况下,还有半个小时,艾弥薇就要回来了。

得在少女回来之前把一切都收拾好,千万不能像上次一样还留下残馀的味道,否则艾弥薇肯定会发飙。

虽说相处这么久,少女为他后退,为他容忍,为他妥协了很多,但总还是有些东西,是她不愿意改变的,而琼恩也不想她改变。

诺娃“嗯”了一声,“是差不多了。”

她的语气有些异样,琼恩觉察到了,他心中泛起一丝疑惑,然而还没等想明白,门口忽然传来门锁转动声,紧接着,穿着米白色衬衫的少女走进来,脸上略带着倦意,一抬头,正好和赤裸着的琼恩目光交汇。

琼恩呆立当场。

“艾…艾弥薇?”

他下意识地往床上看,正看见诺娃撑起身子坐起来,朝着门口的少女微微一笑,“晚上好,艾米。”

站在门口的少女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都在摇摇晃晃,“你……你们……”

“你听我解释!”琼恩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要说这么烂俗的台词,然而此时此刻,不说这句话还能说甚么。

少女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我不用你解释,我知道怎么回事,我看得出来,”她怒视着诺娃,“我要你解释!”

“没甚么好解释啊,”诺娃微笑着说,“我觉得你男朋友挺帅气的,你眼光挺好的。”

(微小的时空裂隙)”

“你——”

“你不是说,我不是你的母亲,只是一个冒牌货吗?”

面对少女的怒气,诺娃毫不在意,“既然我们没甚么关系,那么我抢你的男人,这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他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友,被别的女人抢男人,你应该已经习以为常了吧?小凛也和你抢过吧,你有这么生气吗?”

少女再次长长地深呼吸,勉强抑制住自己要杀人的冲动,“那你现在可以滚了吗?这是我的房间!”

“当然,我也正准备告辞,”诺娃笑着起身,抚平裙子上的褶皱,走到少女身前,“顺便说句,艾米,我们这可不是第一次了哦。(微小的时空裂隙)”

“闭嘴!”

少女猛然一拳挥出,重重地砸在诺娃的脸上。

诺娃往后跌退两步,半边脸颊顿时红肿起来,唇角破损,溢出鲜血。

“生气啦?艾米,”她的声音又轻,又温柔,“别生气,这不算甚么,比起你对妈妈所做的事情,比起你让妈妈的失望,这不算甚么,对不对?”

“我不会帮你复活巴尔的,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艾米,我不是说这件事,”诺娃的声音越发低柔,然而充满了黑暗的冷意,“我是说,你杀了我的事情。”

“你在胡说甚么!”少女又惊又怒,“我没有杀我母亲,她是被……她是被……”

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想不起母亲去世时的具体情形,她明明一直记得很清楚,母亲是被仇家追杀,在她面前战死,然而她却完全回忆不起当时的细节了,一点点都想不起来。

杀死母亲的那个人是谁?

是男是女,长甚么样子,手里拿着甚么武器?

她完全想不起来了。

“是不是这样?”

诺娃微笑,掀起自己的上衣,露出小腹,原本光洁平坦的肌肤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疤,“你跪在我面前,一剑刺在了这里,切断了我的肠子,我几秒钟就断了气——你真的挺适合做杀手的,艾米,毕竟是我女儿嘛。”

剧痛陡地从脑海中袭来,彷佛一个巨雷轰然炸开,少女怔怔地站着,原本被故意扭曲,被刻意封印的记忆,刹那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她吞噬。

“啊——”

她抱着头,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声。

是的,她记起来了,七年之前,是她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是她杀了诺娃,母亲滚烫的鲜血喷在她的脸上,让她遗忘了这一切。

她心安理得地过了七年,直到今天,她的母亲从地狱里爬出来,站在她面前,微笑地告诉她: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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