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此时的关下府内,侍卫突然来报,肖太守带人前来参见范郡王。

范炎霸心中一百个不乐意,他还在回味着柳沐雨那带着轻愁翩然离去的背影,这讨厌的肖太守又来扰乱他的怀想!

范炎霸勉强整理衣冠端坐主屋大堂:“叫他进来!”

只见肖太守领着一位妇人,妇人手里还牵着一个稚儿,磨磨蹭蹭满心不愿地往大堂走来……

那妇人正是多年未见的柳母——柳氏曾燕云,而她手里牵的那个年约两岁的孩子……

“郡王,这两位是翟吏胥的母亲和幼子,念及翟吏胥为国操劳,多日不能与家人团聚,下官特将他们祖孙二人接来与翟吏胥团聚……”

肖太守在旁边陪着笑脸说着,早就看出这范郡王想要染指翟小六的心思,只不过那小官吏偏偏皮厚骨头硬,总也不肯顺遂,前两日范泽那句话已经向自己点透了郡王的念想——只有翟吏胥才能让范郡王“消火”,话已明说到这份上,自己若是再不懂得投其所好,就枉在这官场走一遭了。

回去寻了许久,才发现这翟吏胥果然聪明精怪,早早将家人送往临县藏匿安顿,肖太守命人连夜将这祖孙俩找到,威逼利诱着押解到平遥关,只看这家人都落在范郡王手里,那翟小六倒是从不从?!

人走的越近,范炎霸的眼睛也瞪得越大,脸上的表情从呆愣到震惊再到狂喜,一瞬间心情从天上坠入谷底,又从谷底飘上云端!

“孩子……孩子!”

这是……柳沐雨的孩子!千万种情绪激荡霎时涌上范炎霸的心头!

乌亮水润的大眼睛,花瓣似的小嘴唇儿,皮肤莹白细嫩,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柳沐雨!

那相似的相貌,那相似的神韵……都只有“血缘”这种神奇的东西才能创造出来!

柳沐雨的孩子……

也就是他范炎霸的孩子!他的孩子没有死!他还活着!都已经这么大了……

范炎霸像是要吃人般的贪渴地盯着柳母手中牵着的稚儿,吓得孩子哆嗦着往柳母身后躲,嘴里吭哧着细弱的哭声:“奶奶……奶奶……”

柳母将亲孙掩在身后,怒目瞪向范炎霸,这扰人的范郡王到底要怎么折腾自家儿子才甘心?

看到柳母排斥的表情,范泽在一旁悄悄摇头,这一家子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儿,自家郡王追妻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没想到,还没等自己上前打圆场,只见范炎霸“噔噔”几步,从主位来到柳母面前,“咕咚”一声跪倒在地!

“娘!”

这一声娘,不但惊到了柳老太太,更是把肖太守和范泽等人吓得差点倒在地上!

肖太守心思百转,一下子缠乱一处,这范郡王到底跟翟家是什么关系?

原本以为只是对那翟小六动了淫心,这边怎么跪地称呼翟母为“娘”?!

难道,这翟母竟是范郡王的亲娘?

那远在潘阳的老将军夫人又是谁?

肖太守看着堂前几人,脸色青绿转红而后又变得惨白,这高门大户中的秘辛,果然复杂多变啊……

“肖太守辛苦了,还请随小的下去休息吧……”

范泽赶快上前挡住肖太守等人的探究目光,肖太守也明白,这等家族秘史,知道的越多对自己越没好处,连忙点头应承着离开,其余侍卫仆从,也都随着范泽一同退了下去,整个主屋正堂,只剩下范炎霸和柳氏祖孙俩。

“娘!孩儿错了!求您原谅孩儿!”范炎霸丝毫不在意自己贵为郡王的尊荣地位,俯下身子五体投地的连续给柳母磕了三个响头。

柳母本心底打算痛斥范炎霸的那些话,被范炎霸这一跪,惊得飞到天边,还没醒过神来,又连受了范炎霸的三个响头,这让老太太顿时心中酸软了下来,这毕竟是范老将军的亲子,是当今朝廷的郡王啊,怎么可以这样卑微地跪在自己面前叩头求饶呢?

“郡王!快快起来,如此大礼,老身承受不起!”

“娘!你若不肯原谅我,我就再也不起来!”

范炎霸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厚脸皮,死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看到柳母对自己没有办法,更是得寸进尺地抓住了柳母的裙角摇晃哀求,“娘,娘!我知道我对不起沐雨,我让他受苦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娘,您若恨我,怎么罚我都行,只求您看在沐雨为我把孩子都生下来的份上,成全我们吧!”

“奶奶……他是谁啊……”消翳悄悄探出头来,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着跪在地上的高大男子,刚才凶巴巴的样子此时反而像是在讨食的狗熊,笨拙可爱,满脸希冀。

“他……他是……”

柳母心中为难,不知该怎么跟孩子解释这个男人的身份。

爱怜地摸摸消翳的头,柳母也很矛盾,这些年虽然柳沐雨生活平静安稳,可每每午夜梦回,还是会看到他屋里那盏灯烛闪耀着孤单,柳沐雨会在他以为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叹气,看着消翳时,也总会恍神,好像心思飘到了遥远的地方。

柳母心里明白,自己的孩子心里还是会时常记挂着远方,即使嘴硬不肯承认,但毕竟曾愿意为那人抛弃一切,不顾名分的跟随过啊……

消翳生下来就身体孱弱,周围的医生看过无数,不外乎都摇头说孩子先天不足,后天调养是关键,否则很难活过弱冠之年……

柳母也曾想过,若是消翳能认祖归宗,是否就能得到最好的医治,让他彻底健康起来?

可是……

若是回去,再受到范炎霸其他妻妾的羞辱该怎么办?

而这孩子身体不但不能为范家传宗接代,反而只会成为范家的耻辱……

等范炎霸知道了真相,仍会对柳沐雨如此一往情深吗?

若是恼羞成怒翻了脸,认定沐雨和这娃儿都是“妖孽”,自己的孩子又会受到何种欺凌?

见漂亮的小男孩从柳母身后探出了头,范炎霸连忙跪直了身子,趁着柳母晃神的时间,伸手小心翼翼地将略带羞涩的孩子从柳母身后拉过来。

“你……你叫什么名字?”范炎霸抑制住心中的狂喜和激动,努力在脸上挤出“温柔无害”的笑容。

“我叫消翳……”小男孩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范炎霸,范炎霸只觉得心都快醉了,“爹爹说我身体不好,所以取中医里的那句“益火之明,以消阴翳”的意思,希望我能远离晦暗病痛,一生顺遂……”

“消翳……消翳……真是好名字!”

以为一生与子嗣无缘的范炎霸从没想到能和自己的孩子这样对话,心底里泛起的幸福感几乎要淹没他!

这就是柳沐雨能给予自己的东西吗?

一个媚到骨子里的爱人,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一个完整温馨的家庭,一份从未体会过的幸福感……

范炎霸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两手颤抖着想要拥抱这个漂亮的男孩,却又怕被僵立一旁的柳母排斥,只好呐呐地收回手,默默在心底回味着那种让他全身发麻的喜悦。

“娘,本王对沐雨的心意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本王向天上神明起誓,只要您能点头让沐雨下嫁于我,本王定会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将沐雨迎娶为郡王妃,内府终生只他一人!”

这段话可是范炎霸斟酌了许久,想好了意思又让范泽为自己编排语句,反复背诵下来,只等见到柳母正式求亲用的,虽然此时有些仓促,柳沐雨那边好似对自己更为排斥抗拒,但若是能得到柳母的支持,想必也是事半功倍的大好事!

“郡王千万不要如此称呼,折煞老身了!”

柳母此时脸已经臊得泛红,自己只有一个儿子,却被郡王强认了这个亲家,饶是柳母当年胆大泼辣,也禁不住范炎霸这样死皮赖脸的在嘴头上强攀裙带关系。

可范炎霸这几句话,倒是句句直击柳母心中忧虑,低头趁机细看这范郡王,倒也英俊高壮,配得上自己的儿子。

虽然性格上有些浮夸不羁,但好在为人直率单纯,没有太多阴谋算计,若他真能诚心对待沐雨……

想到这里,柳母对范炎霸最初的厌弃感消下不少……

“郡王请快快起身,终身大事要细细商议,怎能随意安排,您且起身,待我与沐雨商议商议再回复郡王可好?”

与沐雨商议后再回复?这……当然不好!

范炎霸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柳沐雨一定会严词拒绝自己的求亲,想着他涨红着脸怒瞪双眼自己的娇俏样子,范炎霸禁不住小腹一阵乱颤。

“娘,您就不用再问沐雨了……实话告诉您吧,我与沐雨已成了云雨,此时他肚里已经又怀了本王的子嗣……”

范炎霸说谎不打草稿,心中坦荡荡的认为,反正柳沐雨终是要嫁给自己为妃的,再次怀上孩子还不是早晚的事情?

现在只不过将怀孕的日期说早了些,也不完全算是骗人嘛,更何况如今见到了自己流落在外的亲子,这样一来,如何尽快将孩子他娘抓回身边更是紧迫要务了!

什么?!沐雨他……又怀了范炎霸的孩子?!

“这……这怎么可能?!”柳母惊愕异常,手臂不由得更紧的搂住消翳……若是沐雨再生下一个如消翳一般的孩子……

“沐雨面皮薄,您可千万莫将此事询问他……否则,他就再不肯理我了!”

范炎霸摆出一副苦脸讨饶的模样,惹得柳母一阵心软,弯下身子硬是将范炎霸搀扶了起来。

两人落座之后,范炎霸依旧满脸愁容:“您知道的,沐雨心系百姓,定要将箭楼修好才肯随我回潘阳……可是,本王实在担心他的身子……”

柳母像是赞同的点点头,揽紧了一旁的亲孙:“沐雨身子一直不大好,这回若是又有了……可一定要仔细看护才是!”

范炎霸小心地掩藏住眼底的欣喜,仔细和柳母研究起如何让柳沐雨尽早放下工作,“安心养胎”的事情了……

对于关下府发生的一切,柳沐雨一点也不知道,他一直在箭楼工地安排工人赶工,约莫傍晚时分,于长荣派人送来了这次要留下的樵工名单,柳沐雨看了一眼,一共三人,那田大壮的名字果然也在其中。

柳沐雨让监工将这几名樵夫叫到自己面前,不一会儿三个高壮精干的汉子被带了过来。

柳沐雨不留痕迹地多看了田大壮两眼,以往对这人的印象不深,今日仔细看看倒是个憨厚本分的人。

两只大手骨节分明粗糙厚实,四肢虬结有力,一看就是个干活的好手!

脑海里又闪过那夜田大壮踌躇犹豫的表情和啜泣求饶的哭音,柳沐雨开口道:“今日伐木工作已经完成,下官多谢各位的鼎力相助,此次请各位过来,想必大家应该知道所为何事……”

三人都点头称是,柳沐雨继续道:“即是延长工期,工钱自然不会少,还是按照以往说好的数额发放,只不过不知三位家中是否有牵挂,或有其他难言之隐不能延工,但说无妨。”

其余两人都爽快的回答没有牵挂,毕竟伐木主要的工作已经结束,剩下的都是些零碎的轻松活计,工钱还按照以前的数额发放,怎么说都是件好事,大家都住在盂兰镇,平遥关离家也不远,若家里突然有事,赶回去也方便。

只有田大壮脸上略带难色,抬头迟疑地看了柳沐雨一眼,然后又低头没有说话。

柳沐雨自然关注到这点,开口探问:“田师傅,看你面容踌躇,难道有什么不好说的?”

田大壮支吾了半天,咬咬牙终于开口道:“翟吏胥,眼看这就要农忙秋收了,我家只有我娘子一人在家,所以我不想继续延工了……”

什么?娘子?!

柳沐雨骤然瞪大了眼睛,脑子有点乱,他这位于大哥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本以为是两情相悦,怎么对方还有家眷?!

“不行!”

于长荣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一把拉住柳沐雨,眼睛死死盯着田大壮:“我已经派人去你家帮你娘子抢收,你且安心留下便是!”

见到突然出现的于长荣,田大壮眼中的一丝希冀瞬间黯淡,缩着肩膀低下头,没等柳沐雨开口,于长荣拉着柳沐雨急匆匆地往回走。

“于……于大哥,你这是……”柳沐雨被拉着踉踉跄跄地快步跟在后面,满脑子还在想如何向于长荣询问田大壮的事情。

“你还磨蹭什么?赶快回关下府去看看吧!肖太守把你娘亲和孩子都接来了!”

什么?!

柳沐雨眼前一昏,再也顾不得其他,拔腿往关下府跑去。

冲进院子,只见娘亲真的坐在主屋大堂上慢悠悠地喝茶,而范炎霸正抱着消翳笑着小声和他说话,不时捻过一块甜糕放在消翳嘴边喂他吃。

“娘!您……您怎么……”

“范泽,你且带娘和消翳下去休息,本王有些话要“单独”和柳公子说!”

“是!柳大娘,这边请……”知道柳母耳朵不好,范泽几步到跟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沐雨,你莫要心急,有些事情还是别太任性,毕竟是两个人的事,你好好与郡王商量……”柳母担忧地看了看柳沐雨的小腹,抱着孩子离开了大堂,整个主屋小院只剩下柳沐雨和范炎霸两个人。

范炎霸居然叫母亲为“娘”?!

消翳……

好像也跟他很亲密……

他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

柳沐雨低着头根本不敢看范炎霸的脸,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的脑子乱成一团。

“你说!那孩子,是不是……是不是爷的种儿?!”

范炎霸的声音有些激动的颤抖,虽然早已知道答案,但他迫切期望从眼前这个妖精嘴里获得最终的证实。

“不……”本能的想要否认逃避,抬眼看到范炎霸几乎要瞪出来的双目,柳沐雨下意识的承认,“是……是他……”

范炎霸深深地盯住柳沐雨,眼前这个男人让他又爱又气,他居然顶着如此大的秘密,偷偷揣着自己的孩子逃跑?

即使被自己逮到,他还能面不改色的闭口不谈孩子的事情……

难道真是铁了心打算和自己再无交集了?

“你好!你……你好狠啊!”

想到柳沐雨在多么艰难的环境里冒死生下了消翳,范炎霸的心瞬间软得不行,又酸痛得难过,“你可知,当年你说那孩子没能保住……爷,我有多难过?!每夜每夜都无法入睡,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斥骂我自己,是我亲手杀了我的孩子!是我……”

柳沐雨拧了眉,当年本就是他范炎霸的错,无论自己如何哀求他相信自己,他还是选择了站在姚晓娥一边,那时自己的心痛绝望又怎么可能轻易忘掉……

可如今,为何自己却好似成了罪人,范炎霸的声声控诉竟然让自己心里忍不住愧疚自责?!

急切地想要甩掉这种莫名的内疚,柳沐雨猛吸一口气,对着范炎霸淡然一笑:“怎么,范郡王觉得委屈了?觉得受骗了?那您还不赶快回潘阳郡当您的逍遥王爷,何必在我这里寻不痛快?!”

看着范炎霸又气又憋屈的表情,努力忽略自己心中的纠结烦躁,柳沐雨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点点头说:“想必是郡王觉得我等小民竟然敢欺骗一方封疆大吏,触犯了您的威仪,怎么,还要杖责我?四十棍够吗?八十棍?一百棍呢?”

“沐雨!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范炎霸觉得无限委屈,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觉得柳沐雨才是受害者?

他的爹娘,柳曾氏,甚至还有柴夏子和苏冬儿……

几乎每个人都觉得是他负了柳沐雨,可是谁又知道他的心酸?

他的难过?

当年在得知柳沐雨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冲天的喜悦还没到来,便收到孩子已经夭折的噩耗,就像一个霹雷击碎了他的脑袋,他是那孩子的父亲啊!

他最爱的人给他留的孩子居然被自己下令打碎了……

他心里的苦、心里的自责又该找谁倾诉?

他不敢难过,因为柳沐雨比自己更难过,比自己更心疼,所以他强迫自己忘掉孩子,努力照顾柳沐雨,乞求他的原谅,乞求他的回心转意……

“爷……爷是说,孩子既然好好的,你……你就原谅爷以前的错,随爷回潘阳吧!”

上前两步想要去拉柳沐雨的手,却被对方闪身躲过,范炎霸抿抿嘴,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我已向你娘提亲,只要你点头,我马上安排咱俩大婚之事,等你成了正式的郡王妃,还有谁敢欺侮你?何况你手里还有龙凤玉佩,就算你不信本王,也该相信皇上不是?”

“郡王真是说笑,下官本是男子,怎能嫁与郡王为妃?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根本不想回什么潘阳,郡王也莫要再勉强下官了!”

“男……男子怎么了?皇帝不也有男妃?何况你我连孩子都有了……你就忍心让消翳生活在这样简陋的地方?”

范炎霸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强揽住柳沐雨的腰,“再说前两天咱俩床也上过了,我知道你也是喜欢爷操你的,为什么偏要这么别扭,不肯原谅我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那夜的颠鸾倒凤,柳沐雨便像是被捅到了痛处,是啊,自己的不知廉耻,明明下定决心远离这范流氓,却最终把自己送到了对方的床上,还意乱情迷的让他在自己体内留了种!

柳沐雨心里恼火,脸上也透着厌弃和不耐烦,一巴掌推开范炎霸:“范炎霸!若只是上了床就要嫁你为妃,只怕郡王府早已装不下那么多王妃了!既然都是男人,有需求也是正常,范郡王需要有人服侍,而下官也有情欲需要纾解,大家各取所需,何必这样纠缠不清?”

这些话都是范炎霸以往的生活写照,如今被柳沐雨原封不动地拍回他脸上,说得范炎霸呆立当场,一颗心坠到谷底。

为了柳沐雨,他努力洗心革面,休退了府内所有的夫人公子,他只想把自己所有的好,所有能想到的、找到的美丽稀有的东西,都小心翼翼地捧到柳沐雨面前,可等到的都是他弃如败履的蔑视和厌烦。

范炎霸突然觉得很疲累,他是那样贪求着柳沐雨,为了得到他,他可以毫无尊严地去求皇帝、求父母、求柳大娘……

哀求任何一个可以将柳沐雨施舍给他的人……

可在柳沐雨心里,自己只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大傻蛋,是一个自私自利的负心汉,一个只知道性爱欢愉的角先生!

如何才能牵绊住眼前这如风如月的男子?如何才能让他为自己停驻?范炎霸心中忽然有点茫然……

“我要带那孩子回去认祖归宗!”

“休想!我不会让你带走孩子!”

柳沐雨心惊肉跳,若是让范炎霸带走消翳,若是他知道了消翳身体的秘密……

他会不会恨自己?

会不会后悔与自己纠缠而种下孽果?

匆忙从怀里掏出御赐的龙凤佩,柳沐雨扬声道:“御赐圣物,如上亲临!你不能带走消翳,他是我的!与你们范家没有丝毫关系!”

“沐雨……”看着那块自己亲手奉给柳沐雨的玉佩,范炎霸胸口酸苦满溢,“我以为,你虽然恨我,但总还是对我有情的……原来,是我错了,你竟然恨我恨到不惜让我断子绝孙……”

看到范炎霸眼里的失望,柳沐雨心里一缩。

“不……不是……”

“臣,遵旨!”不等柳沐雨说什么,范炎霸朝柳沐雨手中高举的龙凤玉佩深深跪拜,再起身时,脸上再无任何波澜。

“范炎霸……你……”

“翟吏胥,本王有些疲累,若有事待明天再议吧……”

话语间已摆明了逐客之意,范炎霸不再看柳沐雨一眼,转身回了内堂,独留柳沐雨一人在大堂伫立。

回到主屋的卧房,范泽在一旁铜盆里备好温水,拧了巾帕伺候范炎霸洗漱。

“恭喜郡王寻回小世子,若是老将军和老夫人知道了,也一定非常欢喜!”

“可是……孩儿他娘仍然不肯随我回潘阳,也不让消翳认祖归宗……想来,是把我恨透了!”

范炎霸将巾帕摔回盆里,也不脱衣服直接无力地倒在床上。

“郡王莫要气馁,小的倒觉得现在不失为一个机会……”范泽在一旁耐心安抚,“俗话说,烈女怕缠郎,何况郡王和柳公子还有个孩子……这血缘可是扯不断的缘分!老将军虽然不许您强迫柳公子,但若是知道柳公子已经生下了范家的根苗,肯定也是期望你们俩人能尽快和好的,何况今日里看着柳大娘也有松口,这都是好事啊!”

“也许吧……也许睡一觉,柳儿就想通了……也许睡一觉,我也想通了……”虽说亲子失而复得的狂喜让范炎霸兴奋,可这也同时证明,只要能离开自己,柳沐雨不惜撒下弥天大谎,宁可一个人承受生子之痛,育子之累,也不愿给自己留下哪怕一丁点接近他的机会……

这么恨我么?

这么不可原谅?

疲累席卷了范炎霸,他只觉得自己飘忽着进入仙境,周围的景色亦幻亦真,他模模糊糊地回到了潘阳郡王府,昔日光华豪雅的王府门口,已经长满了蒿草,匾额也破旧不堪,范炎霸跑进门去,四下寻看。

“娘?爹?”

王府里一个人都没有,从前院找到后院,荷花池里都是惨败的荷叶,主屋里也没有人,桌椅、条案上都积着厚厚的尘土。

范炎霸心中焦躁,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郡王府里四处寻找……

“人呢?来人啊!”

眼前出现一个小院的院门,那样熟悉……

范炎霸回想起来,当年柳沐雨就是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他走后,自己在这里闭门不出,终日消沉颓唐,直到父亲应允自己去寻回柳沐雨,他才好像又活了过来。

推开门,小院内和郡王府的其他地方同样残破,蒿草遍地,已有半人来高。

听得门开的“吱纽”声,小院里传来苍老的呼叫。

“柳儿?柳儿……你终于回来了?!”

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头子,满脸皱纹遍布,穿着松垮垮的官服,从里屋拄着拐杖蹒跚而出,范炎霸定睛一看,那人竟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老人踉跄着向院门走过来,范炎霸想要和他打招呼询问其他人都去了哪里,可那老人竟然视而不见的从旁穿过,站在门口痴痴远望。

“柳儿……你还是不肯回来吗?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能原谅我?”

柳儿?这位老人也在等一个叫“柳儿”的人?范炎霸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把他惊在当场……

这老人……难道就是年老的自己?!

“啊!”范炎霸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背后的亵衣已被冷汗湿透,瞪大眼睛僵硬着身子靠在床头喘粗气,心中还为刚刚的梦境心悸。

难不成那就是自己晚年的下场?

孤苦无依,凄凉终老……

摸摸脸上,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待一口气终于喘匀净了,范炎霸暗自握拳,不论前路多难,一定要将柳沐雨抢回家作伴终老!

之后的几日,柳沐雨尽量避免与范炎霸有任何接触,叮嘱娘和消翳也要尽量远离范炎霸,每日早早起床去箭楼工地忙碌,几乎到深夜也不回关下府。

虽然每日仍会有装着糕点、古籍的漆盒放在柳沐雨居住的西厢书案上,柳沐雨却再也没有打开过。

过了三两日,箭楼修建工期愈紧,柳沐雨倒也把防着范炎霸的事情忘在脑后了。

两边箭楼的地基都基本挖好,原本构想地基挖好后,便就近伐木,以百年巨木为主配合土石固底,但西南郡常年高温湿热,挖好的地基内,总会不停渗水,这样终日渗水,时间一长木桩便会被水侵泡腐朽,过不了三五年箭楼就得垮塌,柳沐雨等人思量再三,使用木底的计画只能放弃,可到哪里寻找固底的材料,这可难坏了柳沐雨等人!

工期不能拖,日子长了原本从范炎霸那里支取的工钱不够支付不说,每年秋收过后,关外的蛮族匪盗甚至是临近的光寮国士兵,都会冲关企图抢粮,若是箭楼不能尽快建好,平遥关可算是危机重重。

“就用石料吧,石料更坚固,虽然开采时间长,工钱会高一些,但我们去禀报太守,从郡府银库中拨些银两出来,该也是可以的……”于长荣皱眉看着几乎停下来的工程。

“石料?石料从哪里来?怎么运?这箭楼的石料至少需要四千方,从现在采石至少要等到后年才能采完,这银两可不是小数目,太守才不会掏这么一大笔银子!”

渠正清有些丧气,有些话说得容易做起来真是难上加难啊!

被渠正清几句话驳回来,于长荣憋着口气:“我西南郡山这么多,随手开采便是了,这里的石头又不难挖,我等练兵时很多兵士能徒手劈下一块山岩,又怎会需要两年时间才能采完?”

一旁的老石工轻咳了一声道:“副军常年专心防务,对这西南郡的石料有所不知……西南郡的山石奇特,石质松软,久泡水中能融化为白汤,老百姓都管这山里的石头叫“灰石”,从不在盖房围圈时使用,所以您看西南郡的民居多以竹木为主,即便是高门大户用的石料,也都是从其他郡县运来的……”

于长荣一听这话,顿时傻了眼,呐呐地不再说话。

柳沐雨道:“为今之计,只能看看临近其他郡县的采石场有无已开采好的石料,又能坚固耐用的尽快顶上……”

渠正清倒是担忧:“采石困难时间又长,采石场的石料都是官府或大户几年前就预定的,哪会有什么现成采好的石料供给咱们?”

“不管怎样,总要试试才知道!”柳沐雨起身走出营帐,“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快马去临近郡府看看情况……”

众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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