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关于东方大厦坍塌事件进展情况的消息不断从李南山那里传来。

现在事件调查组已经开始了全面的调查,组织民工施工的包工头已经不知去向,调查组只好找建筑公司的负责人进行调查。

据初步查明,事故的主要责任还是在建筑公司,原因是使用的钢筋水泥不合国家标准,肯定进料时进料员吃了人家的回扣,降低了标准。

调查组很快就进驻了城建局,查证建筑公司的施工手续是否符合规定。

任凭担心的事终于出现了。

他在病床上躺着,心却早飞回到单位。

他给几个平时和自己比较能谈得来的同事打电话,侧面打听事件的进展情况。

催李南山快点活动,李南山说已经请调查组的几个人吃过饭,况且进行了初步沟通,估计问题应该不会闹大。

但是令任凭担心的是,调查组肯定要通过他这个业务处来查证东方建筑公司手续的真伪,如果单从表面上看,他们的手续没有任何问题,符合一些要件,但是现在是张亮主持工作,而他和裴京都正在挤兑自己,巴不得自己赶快出事,这样好趁机取而代之。

最要命的是张亮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要是说出实情来,谁也没门儿。

这天调查组的人在局里的纪委书记陪同到了任凭的病房里。

任凭早就想好了,假如调查组的人问起来办理施工许可证这件事,自己就一口咬定他们的手续是齐全的,别的情况一概不知。

谁知调查组的人已经找张亮落实了假资质证书复印件的情况,到医院询问任凭的时候直接就说,当时是不是知道有一个复印件是假的。

任凭当然不会说知道,并且装出惊奇的样子说,怎么会是假的呢?

真是不可思议。

关于东方建筑公司送礼的事张亮不知道,所以调查组也不曾提及,否则就真的完蛋了。

询问进行了两个小时,基本是围绕着资质证书复印件的事情展开,别的都没有涉及。

从调查组的态度来看,李南山做的工作还确实起了作用。

他们态度很和蔼,从来没有问很尖刻的问题,从来没有把任凭弄得下不了台,对任凭也很尊重,始终以处长相称。

最后象征性地让任凭写了一个情况说明。

任凭照办了,并且摁上了自己的指印。

这样调查了一次他们就再也没来,关于这件事的消息面也开始沉寂起来。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电视台、晚报还有广播电台各新闻媒体都在炒作,声称要作追踪报道,时时予以关注。

并配发了评论,对此大加指责。

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好像已经被新闻单位淡忘了。

但是据李南山说,公司方方面面都做了工作,包括新闻媒体。

如今的媒体有这样的特点:刚开始雷声大,到后来雨点渐小。

为什么?

一篇批评的报道一出现,当事人就到处托关系疏通,花钱将事情摆平。

新闻单位也是人在管着,记者编辑也是人,是人就处在这个社会的巨大关系网中,受到方方面面的牵制。

比如宣传部就管着新闻单位,新闻单位是党的喉舌,宣传部是党,自己的舌头自己当家,那不是叫它说什么它说什么吗?

还有组织部,管着你的乌纱帽,不听话就摘乌纱,看你怕也不怕?

肯定怕。

哪个当官的不怕这一招?

摘了乌纱的官员,就像煺了毛的公鸡,简直难受至极!

当然他们最怕的还是书记市长了,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因为说到底是书记市长拿着他们的乌纱的,组织部只是帮他们保存一下官帽子而已。

这段时间任凭的心情又好起来,因为他的伤情有了重大好转,腿上的钢针抽掉了,夹板也取掉了,据刚拍的片子反映,骨折的地方愈合很好,医生嘱咐他可以下床锻炼着走路了,并且说,如果他愿意,可以出院回家休养。

经过这场人生的劫难,他对人生的认识深刻得多了。

看来死亡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正如那些大的哲学家说的,人一出生就在追求死亡,那就看是怎样死了。

这次,他成功地躲过了一次死亡,说明他的死期还不到,剩下的时间要好好地活着,不辜负这美好的时光。

与这美丽的生命相比,有些痛苦算得了什么呢?

比如职务的升降,权力的得失等等,何必为此而耿耿于怀呢?

为了能够顺利地锻炼走路,他买了一只拐杖。

刚开始试着走时很艰难,左腿因为长时间不用,几乎变得没有了知觉,就像是别人的腿一样,需要慢慢地去唤醒它。

妻子乔静天天搀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往往浑身是汗,但她从不说一个累字,铁的事实告诉了任凭婚姻的另一层含义——相互扶助,也许这是许多人不放弃婚姻的原因。

现在婚姻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子,夫妻双方各是这个“人”字的一条腿。

在病房里闷了一个多月,时令已经发生了变化。

夏天已经悄悄地退去,秋天正在慢慢地逼近,那种如火焰般烤人的感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秋天那种旷远的、即将寥落的感觉。

时光的流转正如那太阳的东升西落一样进行着,遵循着古老的永恒不变的规律。

太阳真伟大,全世界的人类都应该感谢它,它的光辉永远免费为任何人服务——不管你是高官还是平民、富翁还是乞丐、公主还是妓女、思想高尚者还是灵魂卑下者——它都一视同仁。

这位伟大的阿波罗还是慈悲的化身,为了让人类更好地生活,把自己和地球的距离调整得不远也不近,不会太近了把地球烧焦,太远了把一切冻僵。

同时为了让人们的生活丰富多彩,还变换着照耀的角度,让美丽的地球有四季之分。

人们真应该设祭坛祭祀太阳,而不应该去祭祀那乱七八糟的神灵。

这天任凭刚刚锻炼完回到病房,单位来了几个人。

有组织处的处长、纪检委副书记,还有人事处的处长。

任凭一看这么强大的阵容来找自己,肯定是跟东方大厦的坍塌事件有关,因为在此之前任凭就听李南山说,市政府对坍塌事件已经有了处理结果,即对东方建筑公司罚款十万元,责令尽快办理有关的手续,并赔偿相应的损失,对城建局等有关局委给予通报批评。

纪委副书记在几个人中年龄最大,威望最高,所以代表那几个人正式给任凭谈话。

局党委根据这次坍塌事故中任凭所负的责任——即把关不严,违法给东方建筑公司办理了施工许可证,给予任凭撤销业务处处长职务的处分,同时调离业务处,到办公室任主任科员。

任凭听后表情木然,长时间不语。

尽管这两天他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并且预感到自己的结局,听后还是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失落。

毕竟自己是官场上走的人,现在的官场中人都是像爬梯子一样一级一级地向上爬,基本没有向下的,只要你不贪污不受贿。

不像古代的官吏,皇帝一不高兴,一品二品贬成个五品六品就像开玩笑一样,所以古代官员遭贬后心理上产生了巨大的落差,愤愤不平,笃信老庄,吟诗作赋,抒发胸臆,这也是中国古代文学取得辉煌成就的催化剂。

像白居易、韩愈、苏东坡、柳宗元等等都是,简直不胜枚举。

也不像文化大革命中的翻烧饼,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

又过了几天,任凭就出院了,他打了个的士——那辆暗绿色的桑塔纳轿车已经易主,他已经没有权力使用它,又不想给办公室打招呼。

任凭拄个拐杖一瘸一拐地和乔静走到医院门口,乔静向一辆红色富康招手,这时骨科医院办公室的老张走过来。

老张离很远就打招呼说:“任处长,你的车没来?”

任凭说:“单位这两天忙,顾不上,没让他们来。”说完就要上车,老张神秘地把他拉到一边说:“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这里住院惊动了院长啊!”

任凭不解地说:“你真会开玩笑,我又不是什么要员,怎么会惊动你们院长呢?”

老张悄悄地说:“有一天院长把我找去问,那个306房住的是什么人?我说怎么了?他说,看着起码像个市级领导,要是那样,我还得赶快去看看哩。我们医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市级以上的领导住在我们医院,院长都要代表领导班子去看望。结果我说是你,院长惊讶地说,有个护士来汇报,说306房住了个领导。院长说,谁呀?护士说不知道。院长说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是领导?护士说是猜的,因为从住的房间和送的礼品来看是领导,满房间都是花呀礼品呀等等。后来院长又亲自把电话打到市政府和市委办公厅去问,才知道没这回事。你说可笑不可笑?”

老张嘿嘿嘿地笑着,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是想讨好任凭,让任凭觉得自己的身份不一般,还是表表自己的功劳,让任凭知道给他安排的房间不错。

他并不知道,任凭听到这些心里像针扎一样的难受。

是的,那些都过去了,是属于过去的辉煌,现在自己是个戴罪之人,是个遭贬谪的处长,自己出院都没有车坐,又重新回到了以前的打的生活。

红色的富康轿车停在那里,乔静等得不耐烦了,催他快上车,他在老张和乔静的搀扶下坐到了出租车的后座上,在进车门的一刹那,他发现出租车顶上写着“TAXI”字样的白色吸顶灯,就像长着一个肿瘤一样难看。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