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了!”如泥酣眠中,不知什么东西狠狠撞上床头。
我还没来得及翻个身,已经被第二下冲击颠得撞上墙壁,睡意顿时去了七分。
该死的,这里的人都起这么早,不知道赖床有多爽吗?
睁开眼,只见林远杨一脚踏在床头,日光刻画出她矫健的腰身。
我赶紧爬起来,胡乱抹两把脸恢复清醒。
她放下脚,把提着的布包丢在客栈地板上:“收拾收拾拿着,一把是给沈延秋的。”
布包中露出两把剑柄,我穿上鞋子,拿起来仔细查看。
那对剑一般长短粗细,剑鞘朴实无华,只有剑柄略有差别。
提起来掂量掂量,重量几乎毫无差别,可见铁匠功力。
拔剑半尺,剑脊笔直明晰,刃光荡漾如水波。
“官人好大的财力。”我叹道。
“为杀了陈无惊便值得。”林远杨哼了一声,“里面还有件衣服,一并换上。”
“把我打扮成个捕快作甚?”我扭扭胳膊,总感觉什么不对劲。
身上的束腰黑袍和林远杨一个风格,做工精良,料子一摸便知不便宜,下摆的褶皱里还有暗金色的纹饰,比起从前古装店里的服装实在考究太多。
穿衣随便惯了,忽然打扮地如此凌厉,感觉像是脸上比别人多了什么东西。
“有个身份,以后用得着。”
“多谢林捕头宽宏大量,我一定带着民女沈延秋洗心革面。”
闻言,林远杨勾起嘴角,指指楼下一张空桌子:“去那坐着,一会儿人就过来。”
“还是在这客栈?你们这么放心啊。”我探出栏杆看去。
藏龙客栈是丰源商行所属,正好是昨天那齐白露的产业。
一夜过去,楼下坍塌的戏台已经被清扫到墙边,二楼和后墙上的洞也已围起来修补。
那样大张旗鼓地争斗过后,客人少了许多。
“眼下这里正是衡川城中高手云集之所,不会有哪更安全了。”林远杨又抽出烟斗:“去吧,记得说话注意点。”
“知道了。”我摆摆手,走下吱呀摇晃的楼梯。
谈,谈,谈。
先是装成个说书的自曝,紧接着跟林远杨斡旋,又要在南境众人面前露脸,眼下还有人要见,真是磨得嘴皮子都要破了。
我招来小厮要酒,反正跟齐白露打过照面,总不能还算我这点酒钱。
从前喝酒于我算不上乐事,哪怕工作最艰苦那几年也没想过借酒消愁。
来到这里,竟不知不觉也渐渐知道喝酒的妙处。
这东西不算好喝,但晕眩上来的时候,好歹能遮掩住许多不愿去想的事。
该死的,那晚下雨刮风的声音围绕在脑子里久久不散,当初马车上的女人用了什么幻术?
“宋小姐还好么?”左前方传来若有若无的声响。
我愣了一愣,余光扫去,只见前面桌边坐着个瘦瘦的年轻人,目光看着别处,木杯遮掩了半边脸颊。
是当初收留过我和阿莲一夜的郎中。我闭了闭眼睛,搜肠刮肚也记不起他的姓氏,只好微微一点头便错开目光。
“马家村的消息断了许久。”郎中的声音不大不小,在酒馆里并不引人注意。
我有样学样,用酒碗抵住嘴唇低声说:“陈无忧死了。宋颜已回到马家村。”
“好。”他显然松了口气:“需要传递消息,来医馆。”说罢,他站起身来,丢下两个铜板,慢悠悠走下楼。
我扭过头不看他以免引起注意,却突然感受到沉重的目光。
郎中走在楼梯上,和一道身影擦肩而过。
他猛然扭头望来,眼神里半是惊愕半是警告。
那人慢悠悠在眼前坐下,我放下酒碗,忽然注意到这原来是个女人。
南境风气说得上开放,但独身来酒馆的女客也着实不多见。
刚才怎么会没注意到?
不着痕迹地把手放到桌下,我抬眼看去,她则不紧不慢地换来小厮要茶。
施施然接过茶碗,女子伸手在下颌一抹,脸上忽然腾起淡淡的烟。
她的面容顿时变得明艳,我陡然一惊,不由得握紧腰间的剑柄。
楚香文!
墓地,宋府,说起来一共和她见过两面,没有哪次离得这么近。
现在看来,她能成为宋侯唯一的妾室并非偶然……这女人着实漂亮。
来到此地至今,见过的绝色已经不少,但阿莲比起她过于凌厉;宋颜仍显稚嫩;林远杨则太过粗糙;马车上的女人……奇怪,我竟记不起她的模样。
“原来是你,林捕头说有人知道小颜的下落,我还以为是马三来了。”纤细修长的眉毛微微皱起,楚香文低头吹了吹热茶:“她还好么?”
小颜?“让你失望了,还没死。”
“失望是什么意思?”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你应该有办法联系她。”
不对,一定有什么东西弄错了。我用闲着的手按压太阳穴:“你要杀了宋颜,现在又问她好不好。”
“谁要杀她?”楚香文睁大眼睛。
太多问句了,我简直听得头大。抬头看去,三楼栏杆上早已没了女捕头的身影。该死的,就该跟她提前问清楚。
“我在你们的渡船上碰到宋颜,她刚下船就遭到袭杀,莫非不是你下的手?”我深深吸气。
“袭杀?此事我至今不知。”她显然也察觉到有个巨大的误会,皎白的手指握紧茶杯:“迎仙门的人说她和马三找机会逃走。小颜和你说什么了?”
“你是她残酷恶毒的姨妈,伙同迎仙门毒倒宋侯,打算吞下宋家基业。”
楚香文微微张开嘴唇,久久不语。
最后她放下茶杯,双手交叠撑住下巴,仿佛含着一汪秋水的眼睛骤然变得暗淡。
她想说什么,最后先出口的却是叹息。
“她从来不肯跟我交心的。”
“你和迎仙门究竟什么关系?”我倾身向前,桌下的长剑无声滑出一寸。
“我只有这条路可走。”楚香文低声说,“小谦战死之后不久,浦成就忽然病倒。我以为他是因为丧子身体撑不住了,后来刚察觉他是中了毒,陈无惊就找上门来。她需要一个人代替浦成指挥宋家。她说可以饶过我们一家,代价是小颜必须参与迎仙门的勾当……陈无惊让她和赵伏虎夫妇一同押送渡船。”
“宋谦死前,你不曾与迎仙门勾连?”我打断她的话。
“若非陈无惊捏着宋侯的命,我岂会任由迎仙门作怪!是我冒险让唐虎联系田七和齐白露,你竟然怀疑我?”楚香文抬起眼睛,已经有了几分怒意:“那妖女姓陈,陈穆的陈!”
妈的,宋颜当初把她说成毒妇,到底是从哪搞来的消息?我一时捉摸不定,但也得装作听得懂的样子:“原来如此。”
“此间的话,除了林捕头那边,半句也不能透露在外。”楚香文竭力放缓呼吸,饮下一口茶水,“倒是你,那日你与沈延秋偷偷潜进宋府,记得她从来是没有同伴的。你又是何人?”
“很简单。你找来田七、齐白露,宋颜找来我和沈延秋。”我决定姑且相信林远杨,桌下的剑回到鞘内:“多嘴问一句,你可知迎仙门做的什么勾当?”
“……知道。”貌美的妇人隔了许久才回话。
“你可是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我没得选。”楚香文淡淡道,“小颜那里什么情况?”
“马三死了,少射营全军覆没,换来了陈无忧的命。”我掏出匕首给她看看:“宋颜本人还好。”
“是么?她在哪里,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不告诉我也好。”楚香文握紧茶杯:“当初让唐虎联系各方,只有练阳还算积极,田七、齐白露都是见风使舵之辈,林捕头说话都不管用。你如何说服他们行动?”
“沈延秋会来帮忙。”
“是么?”楚香文眼睛一亮:“有沈延秋……这的确是意外之喜。没想到你一个捕快,还能联系上‘铁仙’。”
“总之她一定可靠。你还有什么要说么?”是不是捕快恐怕全看林远杨心思,当然这还是不说为好。
“来此见面颇有风险,但有一物放不下心交予他手。”楚香文犹豫一下:“此间可有私密之所?”
“有的,稍等。”我起身准备去喊林远杨,却听见酒楼门外骤然传来好大动静:“好!有了此酒,这客栈才堪称藏龙!”
那是郎中的声音。
我连忙扭头看向门口,顿时毛骨悚然。
客栈一楼施施然走进一个小丫头,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头发在脑后盘成个丸子,看上去煞是可爱。
她扬起脸,目光活泼生动,朝我看来时却透出十足的阴冷。
操了。真气充盈全身,扭头一看,楚香文的手指刚刚拂过脸颊,霎时间变得毫不惹眼,任谁来了都记不住她的模样。
“往三楼跑。”那里人马最多,总归比我身边安全。
楚香文匆匆点头,立刻站起身来。
我伸手到腰间取剑,忽觉眉心一阵刺痛,急忙扭头躲闪。
一条纤细的灰影擦过眉毛,直直没入地板。
接二连三的刀刃袭来,我猛然抽剑抵挡,火花迸溅中仍有飞刀命中,原本光鲜的黑袍顿时多出几条裂口。
所幸未中要害,危急之时来不及权衡,我握紧长剑,噬心功的周天骤然停滞,随即转换方向,灼得经脉发痛。
一眨眼的功夫,陈无惊已快走到面前,不停有手持刀刃的汉子从三楼跃下,她视若无睹,只是盯着我微微地笑:
“你很有趣。叫什么名字?”
“周段。”我摆好“破羽”的起手式,力量从绷紧的腿肚蜿蜒爬上手腕,体内灼热的真气几乎将经脉撑破,我有信心挥出比从前快不止两倍的剑,连风都斩得碎!
再想张嘴,吐出的只剩鲜血。
名贵轻便的布料尽破,四肢深深嵌在墙壁里,视野里只剩下弥漫的烟尘。
脑袋一阵阵地晕眩,我完全记不得陈无惊的动作,只觉她那张精致到有些可怕的脸忽然出现在三寸之外。
紧接着胸骨碎裂塌陷,几乎能听到双肋刺进脏器的声音。
噬心功还在运转,阿莲说的没错,丹田真是人身上最坚强的器官了。
我咬牙运功,猛然抬起一只手臂,用它把自己从墙壁里拉出来。
我的血都快流干了,周天却在发疯似的旋转。
血管闭合,筋膜生长,肋骨“咯咯咯”地支起胸廓,拼合后的皮肤仿佛布满补丁的布娃娃……真是好痛啊,痛得人要疯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听到自己野兽一般长嚎,抓起一把长剑斩破烟尘。
三楼已横七竖八躺满死人,丰源商行的人手不敢再靠近,酒桌和板凳成为四散纷飞的碎片。
九节鞭化作狂舞的蛇,在林远杨手里仿若银色的风暴。
陈无惊则仿佛鬼影,四处躲闪而发髻不乱。
伴着“嚓”一声轻响,软剑拨开鞭梢,她旋身跳跃,稳稳将九节鞭踏在脚下。
我自以为速度到了极致,但还未到陈无惊身前,她已转过头来,俏脸无辜又茫然。
“破羽”几乎第一时间就被拦截,但我早有预料,左手直挺挺扼住她的咽喉。
陈无惊的身体轻若鸿毛,几乎立刻就被我扑飞出去。
右手一翻,锋刃卡住软剑,我狠狠将她掼进地板,还未等动作,陈无惊抬手握住我的左腕,脆响中尺骨和桡骨同时碎裂,手腕变得像个塞满碎片的沙包。
九节鞭撕裂空气发出剧烈的哨声,陈无忧扫了一眼,随手把我丢起一丈高。
林远杨已来不及收力,鞭梢在我肩头炸开一朵鲜艳的血花。
钢鞭卷住脚踝,我还未落地便被林远杨扯回,但身在半空,陈无惊的追击如影随形。
林远杨才刚刚伸手扶住我的后背,她娇小的身影又已近在咫尺。
“小心——”我忍着剧痛呼喊,林远杨偏头一看立即松开九节鞭,从下往上与陈无惊硬对一掌。
再次感受到陈无惊那弱不禁风的躯体下潜藏着的恐怖力量,脚下的地板顷刻碎裂,我和林远杨一同坠下,半空中捕头张口吐血,我则一手抓紧长剑一手握住鞭梢,左右挥舞荡开木屑和可能的追击。
重重落地,林远杨一弹便起,我则因长鞭绊了个趔趄,一头撞进捕头怀里。
大敌当前,林远杨反手便把我扒拉到一旁,顺势握住长鞭,抬手甩出一道完美的银色圆弧。
陈无惊从天而降,软剑在长鞭上刮擦出灿烂的火花。
所幸软兵器不太受力,我和林远杨还有机会左右闪开。
她仿佛炮弹从天而降,一楼饱经摧残的地板再次被砸出一个凹坑,略一甩手,软剑骤然扭曲昂起,在半空碎裂成数片。
陈无惊抬手抓住那些闪亮的碎片,漫不经心地将它们射向各处。
林远杨几乎第一时间就甩起鞭子抵挡,我慢了半分,刚刚抬起长剑,胸前已经千疮百孔。
荡起的烟尘散去,林远杨手里长鞭垂落,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林远杨扭头看了她一眼,施施然朝我走来,伤口太多一时截断了经脉,我挥出的剑虚弱到有些可笑。
陈无惊一掌拍来,我的右臂也发出爆裂般的声响。
左腕骨骼已愈,我以手为刀砍向她的脖颈,但随即就被握住。
手指在持续不断的挤压中扭曲断裂,血一直流到手肘。
肩膀一甩,右臂的断骨勉强接上便再度挥拳,这次陈无惊连眼睛都懒得眨,随手抓住我的手腕一捏,骨折声里大片的血液迸溅。
跪在地上,眼前血流如幕,我猛然起身,把左掌的断肢全力刺向陈无惊的眼眶。
我终于比她快了一次,骨刺突破血花的时候她反应慢了一瞬,再扭头已来不及。
半截手指狠狠刺进她的右眼,我拼命发力,可是陈无惊漠然不语,抬腿一个踢击把我重新嵌回地里。
“你是沉冥府的什么人?”她的半张脸沾满血污仿若修罗。
我张了张嘴,只吐得出血沫。
陈无惊抬手抚上我的额头,却忽然转换了方向,一掌震碎破空飞来的弩箭。
“受死!”洪钟般的呼喝里,二楼跃下一道雪亮的光。田七须发尽张,双臂枯瘦而手里的大刀极厚极重,仿佛一根芦苇悬着的昆仑。老头子衣衫鼓荡,赫赫威风之下陈无惊也不得不退避。她丢下我朝后跃起,身在半空时却又见弩箭飞射。我看到屏风之后半蹲的何知节,他丢下手弩,翻滚躲开陈无惊掷来的铁片。那边田七刀锋已至,一击落下便是丈长的沟壑。陈无惊退一步他便斩一刀,每一刀都需旋转身子再带动刀刃,如同发狂的铁犁。在极小极小的间隙里,陈无惊指尖灰光闪烁,刀刃的风暴顿时被截断,田七果断弃刀凌空转身,飞刀擦过他的肘窝,一个闪烁便消失在远处。陈无惊停下脚步,身形却骤然一顿。何知节正抵在她身后,短刀深深扎进后心。
仿佛头一遭感受到疼痛,陈无惊皱了皱眉,反手一掌把何知节拍飞。
年轻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直直滚出门去。
那边田七还欲连斩,已被陈无惊微微错身躲开。
一旁林远杨终于喘息着起身,手里长鞭拖曳在地。
我则拔出自己的手臂和躯干,用不知几次骨折又几次恢复的右手握紧长剑。
“好啊。”残存的眼睛环视一周,陈无惊拍拍手,对后背淌血的伤口置若罔闻:“南境这么大的戏,怎得不见主角?”她看向我:“小捕快、沉冥府弟子、山里的野人,我问你,沈延秋呢?”
我想放些狠话,但终于是没了信心,只好沉默以对。
那边三人已渐渐逼近,陈无惊盯着我,竟然笑得那么畅快那么欢欣:“齐了齐了,宋家,沉冥府,我们来把当初的账算算清楚!”不等攻势接踵而来,她纵身跃起,身形仿佛离弦之箭。
“不好!”我大惊失色,但陈无惊已然一口气跃到三楼。
两个呼吸之内,客房的走廊里不断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丰源商行的护卫们一个接一个被抛下楼去,有的断了手,有的没有脚,最后陈无惊拎着一个秀颀的身影跃出,单手抓住房顶的大梁。
“可惜,你若不多事,还能活些时日。我手下有些汉子对你觊觎得很呢,不知道尸体还管不管用。”身在半空,陈无惊转过头,一点点收紧手掌。
楚香文咽喉被制,一张脸憋得紫青,她那遮掩容貌的幻术怦然失效,露出丰润娇娆的红唇。
她摸索着抓住陈无惊的手掌,嘴里不断涌出猩红的泡沫。
陈无惊对她的视线不闪不避,饶有兴趣地把她的颈骨捏得咯巴作响。
我们几人才冲到二楼与三楼的连接处,林远杨甩开长鞭去够,终究还是差了一丈。
最后关头,楚香文右手一翻,忽然摸出一柄短刃刺向陈无惊的喉咙。
两指捏住刀刃,陈无惊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勃然大怒。
那张妩媚可爱的孩童面庞扭曲成一团,配着半边血污简直狰狞如厉鬼。
她狠狠把楚香文甩向楼底,左手一摆便闪出楼去。
“追!”大约是看楚香文救也救不回来,田七大喝一声,几人先后冲破三楼的窗户,跟着陈无惊去了。
我没有追击,而是翻身跃下栏杆,落在一片狼藉之中。
楚香文躺在废墟顶端,衣袍下不住渗出血来。
她显然有几分护体功夫,但很不到家,此时浑身经脉尽碎,没咽气已是奇事。
我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感受到本来妖娆玲珑的身段里已不剩几根完整的骨头。
手指划过她的鼻息,楚香文忽然又睁开了眼。
我注意到她的黑眼睛原来也是那样明亮,里面有某种似曾相识的神情,那是一种倔强,和阿莲展露过的一模一样。
她们认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错了也没关系,杀了谁、谁杀了自己也没关系。
可是现在她就要死了,那些无从判断的诡计或者好意都将随她烟消云散,我或者宋颜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她在强敌环伺的宋家中曾作何感想。
我已杀过不少人,今天才骤然感觉到死亡的重量。
马三,齐松,现在是楚香文……我还有好多事没有问啊,宋颜你真的知道你的姨妈是什么人么?
可是现在她就要死了。
“还有什么要说吗?”看到她嘴唇颤动,我低头把耳朵凑近。
“……给小颜。”楚香文低声说。
她摸索着抓住我的手,用染血的指头引导我伸进她的衣衫,滑过柔软的脖颈和乳房,在腰际摸到一块小小的玉牌。
“全城上下,见此牌如见宋侯。”她的声音一点点小下去。
我捏着那块玉牌,愣了一瞬:“医……郎中!郎中!他妈的郎中呢……”
多希望她别死,多希望那个神出鬼没的郎中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