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传回了琅琊王都时,龙葵还在想尽办法地激怒龙阳。
“哥哥呢?”龙葵兴冲冲地到了朝正殿:“我种的向日葵开花了,想叫哥哥一起去看。”
姜泰乐呵呵地道:“太子殿下就在殿内。川将军传来捷报。这回殿下心情正好呢。小殿下快进去吧。”
龙葵嗯了一声,提起裙角静悄悄地进到殿内。
已是秋末,今日的阳光倒是难得有些刺眼。
龙阳早让姜泰合上了窗户,遣退了殿中伺候的人。
窗户是用绢布糊的,刺目的阳光被过滤柔和,均匀地扫在磨得光滑的地面上。
离窗稍远的香炉里冒着悠悠细烟,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一层飘渺的轻纱。
殿中静悄悄的,只有龙阳不时翻动折子的声音。
龙葵蹑手蹑脚地从侧门走进来,隔着屏风探出小脑袋看着龙阳。
龙阳端坐在殿中央的龙椅上,不时用手中的毛笔在折子上作批注。
身姿挺拔端正,暗黄的袍子绣了不显眼的龙纹,腰间垂挂着龙葵送的玉佩。
翻动折子时动作优雅,浑身的气势不容忽视,这么一看已经有了睥睨天下的王者霸气。
龙葵就这么看着自家哥哥,眼神从哥哥执笔的手滑到他的肩,又从肩滑到了他的额,最后落在了他的背影上。
目光灼热,龙阳很难不察觉。
在龙葵看不见的那一侧,龙阳拿折子的那只手掌心沁出微微的汗意,心头也是一时紧一时松。
“殿下您怎么不进去?”姜泰备好茶正准备端进去,一进门就看见了探头探脑的龙葵。
龙葵轻咳了一声:“我见哥哥忙,就在一旁等候。”
“哥哥我来是想和你一起去看我种的向日葵,已经开花了。”龙葵面带得意地说道。
龙阳眉头一蹙,没有像龙葵期待的那样夸奖她:“是吗?那去看看吧。”
回想起上一次龙葵找借口叫他出去后做了什么,他本来打定主意不管龙葵说什么都不再跟她出去的。
可是在这般时节让向日葵开花,龙葵必是用了她那些神异的手段。
他无论怎么试探,龙葵都不愿意将这件事告诉他,却又时不时显露自己的能力引他上钩,不过就是吃准了他不忍心她处在他看不见的危险当中。
“在哪?”龙阳问道。
龙葵上前牵住他的手:“哥哥跟我来。”
龙阳看了一眼身边的姜泰,不动声色地甩开她的手。
走到龙阳为她单辟出来的小花圃,叫退了身后的人。
“龙葵,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你那些手段不要随意展露,你难道想要被人当作妖人抓起来吗?”
龙葵再次上前欲捉他的手:“用这么一小点于我无碍的,哥哥快来看我种的花。”
“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你这样的变化我们都不知道是好是坏!这些手段要是对你的身体有碍,你让我怎么办?让母后怎么办?你难道想让我们都失去你吗?”
龙阳的语气颇重,可她却并不生气。
没有捉住龙阳的手,她就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软软地说道:“哥哥是在担心我吗?放心吧,我要和哥哥在一起一辈子,还要好好保护母后。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这么说,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龙葵抿抿嘴不说话。
“龙葵你可真是狠心,就这么让我天天为你担心。”龙阳一把推开她,转身便要离开。
“哥哥!”龙葵叫住了他:“你看看我。”
龙阳怔住转身,果然龙葵又变成了一副浑身火红的模样。
她走上前伏在龙阳的胸膛上:“哥哥别逼我。我以后会告诉你的好吗?”
龙阳还是狠下心来推开了她:“那等你想清楚了,想告诉孤了再言其他吧。”
这段时日以来,龙葵时常怀疑龙阳是否真的画了那样的画。如果是,那为什么她无论怎么做,哥哥都是无动于衷呢?
梓姜虽是仅有的几个知道龙葵神异变化的人,但她可不知道龙葵的隐秘心思。
因此也只能劝说道:“殿下,您就听太子殿下的吧。您这突然间就变得火红火红的,还能隔空取物变幻莫测,是福是祸也尚未可知。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叫太子殿下怎么办?他平素可是最着紧您的。”
龙阳的无动于衷,甚至越来越冷漠到底让龙葵伤了心。
她想,哥哥将心思埋得那样深,如果她不想办法让哥哥生气,怎么能确定哥哥对她的爱呢?
………
秋季凉风起,暖阳已经多日不见。今日晨起天光阴沉,像是要下雨。
龙葵蔫蔫的躺在窗下的小榻上,手中往日颇爱的画本也被她随手扔在一旁。
看着她这幅模样,梓姜也不由得一叹:太子殿下也不知道怎么了,日日对殿下避而不见。
自殿下上次重伤醒来,兄妹二人就一直都是怪怪的。
只是主子们的事,她也不好多问。
“殿下,奴婢瞧着今日怕是要落雨。不如明日咱们再去瞧皇后娘娘?”
龙葵被惊醒沉思:“不了,去吧。我一个人待在殿中也是无所事事。”
“那奴婢去备好雨具。”
落雨?龙葵眸光一亮。
主仆二人到了坤德殿,姜皇后正在专注地绣着什么。
“母后您怎么又绣上了。不是说您的眼睛不好,让您多休息的吗?”龙葵夺下姜皇后手中的针线,定睛一看,绣绷子上赫然画着姜国皇帝的模样。
龙葵不禁有些眼眶发酸:“母后又思念父皇了?”她也很思念父皇,甚至有时还会想,要是父皇不曾离开他们,那她是不是也不会有那样的一千年,也不会如今陷入如此扭曲的伦理情感之中。
那样的话,他们一家除了姜国皇室的身份之外,和千万普通的家庭也没有什么两样。
哥哥娶妻,妹妹嫁人。兄妹扶持着,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这是前些时日我请宫中的画师所绘,我想着绣出来,也打发一些时光。”姜皇后道。
丈夫去世,她觉得日子好像也没有了盼头,能够不立刻下去陪着丈夫,而是留下来看顾一双儿女,已经是她所能鼓起的最大勇气了。
毕竟她从来也不是什么坚强的女人。
如今看来倒是这双儿女在照看她。想来她到底还是软弱,担不起这样大国皇后的职责吧。她越想越觉得对不起死去的丈夫,一时悲从中来。
勉力提起心神道:“怎么多日不曾和你哥哥一道来了?兄妹两个吵架还没和好吗?”
龙葵看着母后鬓边的华发,是这些时日才生出的。
她乖巧道:“母后多虑了。龙葵没有和哥哥吵架。哥哥没来是因为朝务繁忙。”
姜皇后握住她的手:“没有就好,母后希望你们兄妹和睦,这样就算是母后走了,也不会担心…”
母女两说了好一会话,龙葵又留在坤德殿陪姜皇后用了晚膳方才起身告退。
来时只是略微阴沉的天已经飘起了小雨,梓姜连忙撑伞护住了龙葵。
龙葵走在前面,虽然有梓姜撑伞在后,可是雨水掉落在地又激起来的水雾还是让她的裙摆湿了个透彻。
回到殿中梓姜就开始张罗热汤让她沐浴,又端来一碗姜汤让她喝下驱寒。
一番折腾后龙葵这才躺下,闭上眼想待会要做的事情。
雨越下越大,往日此时还略微能见些天光,今日却因为厚重的云雾变得黑沉沉的。
殿外起先还有内侍们往来忙活的声音,慢慢地就陷入沉寂,只有雨声越来越清晰。
龙葵感知到整个紫英殿的人都睡了,这才缓缓睁眼。她只着了件睡觉的寝衣,没有披外袍就,赤足下床。
外间留给守夜内侍的小榻上,梓姜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龙葵看了她一眼,确定她一时半会不会醒来,这才打开殿门。
殿门外的两个阶梯已经被雨水浇湿,她抬步行至雨中。恰在这时,一道电光将黑色穹顶劈成了两半,紧接着就是一声闷雷响起。
雷电啊雷电,你是在为我助力?
还是在阻我前行呢?
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离开哥哥。
一千年早就够我想明白了,只要能永远留在哥哥身边,哪怕就此乱了伦常,死后要受红莲业火焚烧,我也甘愿。
龙葵从那场春色幻梦醒来之后,也并非是立刻就决定要破了这世间的伦理纲常。
千百年人人恪守的道德红线岂是说不在乎就不在乎的?
她虽然在锁妖塔被关押了千年,可她到底也是读了些书,在纲理伦常的束缚下长大的,哪怕她的父兄已经在能力范围内给了她太多的自由,可真要破这戒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如今魔性未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她对哥哥的爱。
所以哪怕做了决定,她仍旧多日辗转难眠。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如果哥哥应了她,那将来一起承受业火焚烧的肯定也不止是她一人。
她说服不了自己就这么放手去爱,也说服不了自己就这么放开。
然后某一晚,她告诉自己,从紫英殿去御花园,如果能够遇见哥哥,她就从此放下纠结,去追寻自己想要的;如果没有遇见,那她就放下妄念,再不动那大逆不道的想法。
再然后,她就在去御花园的途中遇见了龙阳。
他正专注地看着他为她辟出的那个小花圃。
矮小的篱笆围起来的是一株小小的发了芽的向日葵,是她随手种下去的。
尽管有了答案,龙葵还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回到紫英殿后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
就如同这个雨夜,她要去做什么她知道,一旦跨出这一步,她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可她还是呆愣愣地淋了会雨,然后坚定地往景阳宫而去。
红色灵气环绕的身影倏地消失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