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落在大兴安岭东麓的崇山峻岭里的兴华兵工厂曾经为保卫共和国的安危而名燥一时。
1951年2月,朝鲜半岛战火纷飞,鸭绿江畔美帝国主义大兵压境,盘踞在台湾的蒋介石集团反攻大陆气焰嚣张。
就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国际国内的形势下,党中央选定了这片地方作为我国的兵器生产基地。
1951年8月,三千多名兵工企业的干部职工,满怀着保家卫国的豪情壮志,来到了还是一片荒原的山区,支灶生火,安营扎寨,开始了创业的奋斗。
工人们在艰苦的环境下创造了当年建厂,当年投产,当年出产品的奇迹。
从那以后,历次自卫反击战的胜利,两弹一星事业的成功,都记载着兴华人的无私奉献和历史的功绩。
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岁月走到二使世纪九十年代,和平成了国际大合唱的主旋律,发展经济成了各国竞赛的总目标,这时,受经济体制转轨、军品任务锐减等原因的影响,在兴华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兴华厂就开始了一步步地下滑,成了全国兵工企业的第一亏损大户。
职工的下岗、失业也成了这里的专利。
就从那时起,一些生活无望、眼看解困无门的下岗工人开始一次次聚众卧轨,拦截火车,进京上访、围困省委书记。
一些青年则流窜于中原铁路旅客列车上,发疯般地抢劫杀掠,人们惊呼:“东北虎下山了!”
而广大工人的生活更是苦不堪言:交不起水费,水管断了流;交不了电费,职工只能每天点两三个小时的照明,企业买不起煤,工厂停止了供暖,孩子的手脚长了冻疮,人们戴着皮帽,穿着棉袄,委着大被还冻得瑟瑟发抖。
兴华厂的沉沦,使中国兵器工业总公司的领导忧心如焚。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找到了一位东北汉子江思越。
“老江,兴华挺不住了,已经垮下去了,前途令人担忧啊!你是那里出来的,调你去那里挂帅怎么样?”看江思越没言语,他跟着来了一句:“唉,难啊,积重难返了,你去怕也是白给呀,不行就解散吧!”
这句话把血性的汉子给说火了,江思越把桌子一拍站了起来:“不就是兴华厂吗?那里的工人也是劳动人民,那里还是共产党的天下,有什么去不了的?我去!”
江思越兴华人,今年三十二岁了,至今还没结婚,不是他不想结婚,是他的爱被那痛苦的往事给带走了。
那年他刚刚高中毕业,考上了哈尔滨工业大学,他刚到哈尔滨,就接到了他的十五岁的妹妹和他的心爱的女友小玲突然失踪了。
他急疯了,没有钱,扒货车赶回家里,父亲一场大病撒手而去,母亲气急疯颠,失足落水而亡,家一下子没了,他也失去了求学的支柱。
是一些老工人凑钱埋了他的父母,还是这些本来已经在饥饿边缘的老人,凑钱送他回到了学校。
从此,兴华成了他的伤心岭,他是靠寒暑假打工,平时在学校干一些杂工挣点钱坚持学习下来的,毕业后,他到了和平电机厂工作,凭他的能力,凭他对党和人民的忠诚,他当到了厂长。
如今和平厂蒸蒸日上,职工福利也是节节高,这时让他离开他的事业如日中天的和平厂,去到开不出工资,开不了工的兴华厂,确实给人一种从天到地的感觉。
但他还是去了,他忘不了那自己在饥寒边缘尚且凑钱埋葬他父母,凑钱给他买下接着去求学车票的老工人期待的眼神,忘不了自己和那心爱的姑娘在那月夜的绵绵情话,更忘不了自己那成天去捡煤核捡垃圾里的废品来解决他和妹妹全年学杂费的年幼的小妹妹,他要回去。
要回到那不堪回首的地方去,还那些叔叔大爷一个美好的晚年,寻找那失散的妹妹和情人!
他带着爱,也带着恨,就这样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乡!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下车后迎接他的第一封信却是一份挑战书。
信是在他住的厂招待所的房间门前发现的。
说是招待所,既没暖气,又没自来水,有的只是满地飞跑的老鼠,常年失修、房盖漏雨造成的灰棚不时的掉下块石灰片。
没有什么接待,更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在会议室里的简短的迎接会后他草草地吃了点快餐面就回到了给他安排的房间。
就在那,他发现那封信,信的封皮上画着一把匕首,一把滴着血的匕首。
跟他一起分来的副总经理吓得脸色蜡黄,他却微微一笑,把信打开了。
信很简单,但对江思越的触动却极大,他的手都在哆嗦,心也在流血。
信上仅有70个字,可那字字却穿着他的心,刺着他的肺!
“江峰: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你的小情人和你妹妹哪去了吗?她们是让我们给卖到了一个大城市的窑子里去了,你还是去找找她们吧,别总想当官!你要是不滚蛋,你的下场也好不了!谁让你爸爸把我们的二哥抓进大牢的!”
江峰是他原来的名字,他是为了怀念自己的妹妹才改成现在的名字,他的爸爸是位派出所的普通警察,逮捕罪犯是他的职责,怎么能把报复加到他的子女头上呐?
但他没倒下去,他擦了擦流到腮边的眼泪,转身把信交给了默默看着他的上级领导的手里:“我对组织没别的要求,只想求组织帮我查一下我的妹妹和女朋友的下落,把她们从苦海里救出来!”
兵器总公司的领导知道他的心情,把信揣在兜里:“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他没再说什么,煞下腰就带人在破烂摊子上开始了重新创业的奋斗。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妹妹和女友的音信。
第三年头上,已经迈上了前进之路的兴华厂却接到了一份将工厂转卖给龙腾公司的文件。
他愤怒了,他找到兵器总公司的领导:“为什么?为什么要卖掉我们厂?你不知道我们正在不断地前进吗?虽然今天我们每年还亏损二三百万,可那是你们不给我们订单、逼着我们上新项目造成的,不是我们工人无能,更不是兴华没希望了!”
兵器总公司的领导把手一摊:“这是没办法的,是人家龙腾公司的副总裁看上了兴华,特别是看上了你这位好统帅!本来上级已经决定要调你回总公司任我的副手,可人家点了将,要的就是你,上级领导也点了头,我也就爱莫能助了!”
“你说的好听,我既没见过他们的什么副总,也没和龙腾的任何人打过交道,他们凭什么惦上我?难道是因为我每年可以给他们赔上几百万吗?”江思越不解地问。
“当然不是,他们是看你三年迈了三大步,过去的烂摊子让你变成欣欣向荣的工厂,现在每年亏损的几百万,是因为你们产品定单不足造成的,你们每年维修和购置设备所投入的钱,远远大于你们亏损那点钱的几倍,他们不是不会算账,他们是算盘打的太精了!”
“我不去,我是兵器公司的人,我不到私人企业去给老板卖命!”江思越气鼓鼓地说。
“你傻了,那是龙腾啊?那是斗小日本,耍美国大鼻子的龙腾啊?你知道消息传出去多少人羡慕你吗?二十九家企业的经理给我打电话,问为什么不把他们厂交给龙腾!”
“那我也不去!你也别把兴华交给龙腾,我保证今年就给你拿回个大金娃娃!”江思越还是不被动摇。
“你这个人,把你和兴华交给龙腾是人家点的名,可也是主席亲自签字批准的!你知道兴华要上什么设备?全是日本东亚生产的当今世界最先进的设备!”
“那有什么稀奇,他们是东亚的大股东,需要什么设备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江思越不以为然,这些年他只知道有兵器公司,根本不愿听别的什么公司,就跟桃花源中人只知有秦不知有汉一样。
领导笑得前仰后合了,然后小声地说:“我告诉你个最机密的消息,不过只准听,不准对外说!你小子得了便宜偷着乐吧,人家把厂子收过去是要生产那个打小日本和马来西亚海军的那个神秘的《龙怒》导弹的,那可是我国目前威慑性的武器呀!人家光定单就排到五年以后了!你们工人的福利可是要全国第一了!”
江思越一下子蹦起来了,手揪着领导的衣服不放:“什么,生产《龙怒》导弹的工厂?还有谁生产这东西?”
“嗨嗨,不告诉你只准听不准说吗?这可是天大的秘密,最近老美的间谍把那东西的样品都搞到手了,硬让人家给弄回来了!现在全世界的特务首要的任务就是弄到一枚那东西,可惜人家管理的特别严密,他们也就是做做梦而已吧!我再告诉你,生产这个的厂子,仅你一家,别无分店!怎么样,自豪吧!”
“不可能的,那现在他们打小日本的导弹是哪生产的?”
“你可是工大毕业的,你不懂所有的研究所都有自己的试验工厂啊?他们只能试生产几枚而已,现在全国大概也不超出三十枚,要迅速装备部队,是当前的大事,你还在这讲价钱,你不知道主席多急呐!”
江思越立刻给领导敬了个礼:“江思越服从组织安排,保证尽快地把工厂交到龙腾手中,尽快地生产出我们急需的那个东西!”说完他觉得这话说起来,听起来都别扭,可他也只能这么说了,谁让那东西保密性太强呐!
他连夜就飞回了兴华厂,又连夜召开厂长扩大会议,把工厂需要转交给龙腾的各项安排都细细地研究了一遍,并一再强调,一定要交给龙腾一个完好的,可以迅速投入生产的兴华厂。
为此他还制定了几条纪律:一、所有的设备必须检修好,必须达到可以发挥最好效益的标准:二、所有的职工必须端正好思想,达到在兵器公司和在龙腾一个样;三、所有的干部、职工必须马上学习龙腾的各项管理条例,迅速达到上岗标准;四、从今天起,进一步加强保密教育,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律不说,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一律不准问。
五、后天龙腾来接收时,全体职工都要穿上最新最干净的工作服,厂级干部一律穿西服,扎领带!
他这几条纪律,把参加会议的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江总这是怎么了?
他不是最反对把厂子交给龙腾吗?
现在怎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这转的幅度也太大了,他们可是都有点跟不上了!
最后,他又专门找了几个原来跟他观点相同的同志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等他把人送走时,东方已经透亮了。
第二天,他依旧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里,看着他刮的发青的脸,穿在身上的笔挺的西服和扎的十分正规的领带,秘书小姚悄悄地对办公室主任周大姐说:“听说龙腾来的那位副总是位极漂亮的年轻女人,咱们的江总是不是被她给征服了?”
“别胡说,江总不是那样的人!我再告诉你一句,那位副总可是龙宇新的爱人,你别乱开玩笑,小心吃不了兜着走!我估计他大概听到了什么好消息,我们加盟龙腾肯定能给公司带来了什么好处!”周大姐轻声说。
小姚吐了吐舌头,也轻声说:“我听说,别的厂子都特别嫉妒咱们呐,有几个公司的领导还去找了总公司领导呐,可人家龙腾那个女人特别挑剔,根本就没看中他们厂!大姐你说,外面都说龙宇新的女人特别漂亮也特别精明,不知道怎么就看中了咱们这家亏损企业!”
“谁说咱们是亏损企业?咱们每年投入更新设备和维修厂房的投资可是亏损的几倍!别小看自己,我们将来一定是中国最有前途的兵工厂!”小姚的声音虽小,但江思越还是听到了,他豪迈地说。
为了给加盟龙腾打下好基础,江思越亲自领着技术人员深入最薄弱的铸造车间对设备进行了重新调试。
他正在指点着对那转炉进行调整,旁边一位年轻的姑娘却“扑哧”一下笑了,嘴里还说:“多余!无用功!”
他转过头不满意地看看那位姑娘,却一下子愣在了那里,那是怎样一张漂亮的脸啊,让人看了简直都喘不过气来!
咦,她怎么那么像那失散的小玲?
特别是那灿烂的一笑,那两腮上的一对小酒涡,那一双大眼睛,那长长的眼睫毛……难道真是失散多年的她回来了?
不可能,他摇了摇头,口吃地说:“你……你笑……笑什么?”
姑娘愣了一下笑着说:“这套设备马上就要淘汰了,您还在调试它,难道不可笑吗?”
江思越又一愣:“声音也是那么甜润,像淙淙奔淌的山泉,像山谷里初啼的黄莺,应该是她呀!”他没敢认,一位大男人要是认错了一位姑娘,那可是够厂里讲上几天的了,他只是不解地问:“你听谁说的要淘汰这套设备?这可是德国进口的设备呀!”
姑娘笑着说:“这跟哪国进口的无关,它不适应炼制特种钢的要求,该淘汰就得淘汰!”
江思越口气有点不满地说:“这是谁说的?”
姑娘莞尔一笑:“当然是本姑娘了,难道这里还有别人也在说吗?”
江思越看看她:“这里我说了算,这设备还可以用,他是国家花宝贵的外汇买来的,不能说淘汰就淘汰!你别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花国家的钱是不是太大方了?”
姑娘变得严肃了:“我是既当家也知道柴米贵,可不适应下步生产需要,该换就得换,这不是花谁的钱的问题,也不是大方和小抠的问题,是生产的需要!再说,这设备也可以调给别的企业用,但我们是用不上了!我们要炼的是特种钢,他需要在冶炼时必须在不断地变换温度的同时不断加入几种特殊物质,那些特殊物质又有特殊温度要求,这个转炉没有这个功能,不换怎么能炼出特种钢?怎么能造出我们国家需要的武器?”
江思越愣住了:“你是干什么的?”
“既然敢来这里指手划脚,当然是要来这里炼钢的,要不然您还不得把我赶走啊!”姑娘笑悠悠地说,一双俊眼看着江思越,眨也不眨。
江思越还想问什么,他的办公室主任周大姐却跑来说:“哎呀,玉玲姑娘,您怎么到车间来了,来,我介绍一下,这是龙腾公司的江月茹副总裁的秘书冷玉玲,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江思越。”
江思越一把抓住周大姐的胳膊:“什么?你说他们的副总裁叫什么名字?”
姑娘见江思越的神情也愣住了:“怎么?你认识我们的江月茹副总裁?她是我们龙宇新总裁的妻子,是集团的常务副总裁!”
江思越转回身一把又抓住那姑娘:“她真叫江月茹?”
姑娘惊呆了,看着他不解地说:“您能不能不抓我胳膊?我们江总裁叫江月茹,噢,对了,她也是你们黑龙江人,她说她就是在你们兴华这里长大的!”
江思越一下子扯着那姑娘就说:“他是我妹妹小茹,她真是小茹!是我妹妹呀!你快说,她现在在哪儿呐?”
那姑娘一下子跳了起来,歪着头打量了他半天才说:“什么,你是她大哥?不对吧,她就一个哥哥,叫江峰啊!”
江思越急忙说:“对对对,我就是江峰,我这名是为纪念我的妹妹才改的,快走,找我妹妹去!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太好了!”
姑娘高兴得拽着江思越看了又看,扯过他的左手看了看,然后搂着他就亲了一口,闹得江思越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姑娘蹦着说:“你还真是江峰,月茹姐说了,你左手有个六指,那年你的女朋友玲子说你那东西太难看了,你喀嚓一下就给咬下去了,流了好多血,把玲子心疼得都哭昏了,是月茹拽着你去上的药,后来落了个大疤瘌!太好了,月茹姐这几天一到这里就偷着哭,说她和玲子就是在这里失踪的,他的父母、哥哥就是在那时死去和失踪的!现在她该高兴了!”说完拉着他就跟头把式地跑起来。
跑到大街上,姑娘已经气喘吁吁了,她抱着江思越的胳膊说:“你会开车吗?我跑的太急了,都喘不过气来了!”
江思越笑着说:“那你就歇一歇,车在哪儿呐?我来开!”
姑娘扯过一辆自行车:“喏,就是它,你骑吧,我坐二等车!”
江思越:“你不说开车吗?怎么是自行车呀?”
姑娘笑了:“你笨呀?这不是在你这一亩三分地吗?我们是坐飞机来的,还能带着汽车啊?就这个,还是我在你们招待所租的,把我的身份证还押在那了呐!快走吧,要是汽车,我还求你开呀!快走吧,去晚了我们江总可是要走了!”
没办法,江思越忙跳上车,等姑娘坐好了才蹬起车子。
从工厂到招待所要经过一条林荫道,这是职工上下班才走的马路,平时人很少,骑起来可以放开速度。
江思越心里急着要见妹妹,当然想快骑,但偏偏这里又是一个大漫坡,车上又坐着一位姑娘,他就是再急,也只能慢慢地蹬着车了。
姑娘一上车就紧紧地搂住了江思越的腰,把脸贴在了江思越的背上,嘴里还不老实地哼着:“甜蜜的爱情哪里来”
江思越现在觉得背后载着的是一团火,他咽了口唾沫问:“你没听说我的那位玲子后来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不正被你拉着满街跑呢吗?”姑娘甜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