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傲世 之三

白天太阳出来不到三刻,夜里却是起了雾,寒风在城头上盘旋,卷起一阵掀天的风沙,风力一断,漫天的沙雨无力的洒落下来,杨宗志和洛素允三人甩了甩头上的皮帽和披风,抬头看天,月光若隐若现,雾气很浓,乌云仍未散去,穿过浓雾的尽头,可以看见一座高高的山崖矗立在城北,那里便是蛮子国圣地冥王教。

杨宗志每每回想起在呼伦山上渡过的那一夜,便会无比心悸,若有可能的话,他真是一辈子都不愿意再上去第二回,前段日子,他亲赴南海求来神玉枪,也是做着最坏的打算,没想到今夜……真的派上用场了。

冥王殿中金刀老者那耀世光华的一刀,曾经让他信心全失过,他能预料到,要与赛凤会面,终究还是要过金刀老者那一关,怎么避也是避不开的。

杨宗志曾经多次带领千军万马冲杀于阵前鞍后,从来未像现在这样心情紧张过,他紧握着手中的神玉枪,枪尖微微轻颤,手指尖也泛出了湿漉漉的汗珠子,表情却是宁祥而又肃穆,目不转睛的盯着几乎和月亮同样高的山巅。

依照过去的记忆,山下南坡有一处转盘吊兰,乃是通往冥王殿的唯一上山之道,这里悬崖陡峭,处处滑不离手,妄图徒手攀爬上去,只能是痴心妄想,他带着洛素允二人走到南坡外,迎面见到吊兰的轱辘静静躺在原地,巨大的吊兰却是并未在山脚下,心头不禁微微失望。

他知道冥王教在四国是最最强神秘的所在,那位金刀老者处处装神弄鬼,一般寻常人根本见不到他的真面目,因此这幅吊兰通常都会放置在山顶,一旦有人想要上山,便要对着山顶喊话,上面人确定身份了,方可垂下吊兰,搭人上去。

可是他的身份如此敏感,在城中东躲西藏了一天,避开了来来回回巡查的卫士们,眼下别说望天喊话,就算他一旦站出去被人认出来,顷刻也会招来杀身之祸,他又怎么能唤下吊兰,将自己垂吊上去呢。

杨宗志的眉头苦闷的蹙了一蹙,向吊兰的方向走了几步,木轱辘的架子上挂了几根火把,这里灯火通明,他们三人走到木架下,仰头望天。

洛素允柔声道:“宗志啊,你……你想好了,真的要上去吗?”语气倒是一贯的柔嫩,可是绯唇微微颤动,显得心情一样的紧张。

杨宗志定下心神来,对她和丁娆娆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如果我上去一夜还不见动静,你们……你们……”有心想说你们便自己散了去吧,可是他们三人一道历经生死,况且洛素允又对他情深意重,这等话……在这场合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洛素允抽动瑶鼻,柔声道:“说什么胡话呀,你一定不会有事,挽歌为舞,无量清明……婷姨说,让我不管什么情况都要跟着你,她便是料得到你有时候做事情冲动……”

杨宗志摇头道:“我可不是冲动,哎……我知道你们心中都有疑窦,明明赛凤将我们的消息通给了人家,为何我还说是错怪了她。”

他说到这里,闭目思忖良晌,再道:“这事情说来话长,现在时辰也不允许,你们只要记住,一会子无论见到什么奇怪事,奇怪的人,也不要去看,不要去动摇自己的信念,倘若作不到这一点,千万不可上山,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丁娆娆挺起翘嫩丰-满的酥-胸,神色决然的道:“大哥,我……我做得到!”

杨宗志微微露齿一笑,灯火下这笑容一闪而灭,他缓下面容,又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搏上一搏,看现在情形,完好的偷上山显然已经作不到了,我们只能杀上去!”话刚说到这里,洛素允忽然抬起素洁的食指,端放在嫣红的柔唇边:“嘘……有人来啦。”

杨宗志和丁娆娆神色一动,纷纷侧耳向外听去,依稀只能听见寒风刮在山壁上的回响,他清楚洛素允学了十几年凤舞池的剑心修道,可以不用眼睛耳朵,而是用心境感知外物,灵敏的触觉非他所能相比。

既然洛素允说感到了动静,他自然是宁可信其有,转身便拉了两个轻媚的姑娘躲在木架后的暗影里,尽力的屏住呼吸,不过一会,果然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在耳侧传来,他们躲在木架后,分毫不敢露出脑袋去查看,只能就着地面上,火把照下的倒影,分辨出……来人似乎是个男子,身材倒是不低。

那人一步三回头,小心翼翼的走到木架前,临得近了,杨宗志等人更是大气都不敢透一下,来人走上木轱辘的架子,用手拉住了绳索,死命的向下拉了几下。

手法富有节奏,“啪……啪啪啪……啪啪……”一长两短,如此反复三次。

杨宗志心头一动,暗想:“莫非……这就是冥王教设下的暗号,山上的守门人听到动静,便会垂下吊兰……”刚刚想到这里,果然听见头顶处喀喀喀传来轻响声,一个硕大的吊兰自天而降,缓缓的坠落下地。

那人站在吊兰前吸气调息,过了好一会,才伸腿跳上了吊兰,用手阖住木门,杨宗志见机不可失,将神玉枪扎在腰带上,拉起洛素允等人便朝缓缓升高的吊兰下跑去。

轻轻用手一捉,握住了吊兰下凸起的木格,身子随着吊兰缓缓提升,可是这法子有个弊端,杨宗志纵然轻功绝顶,却不能完全抵消到自己的体重,他拉住了一边的吊兰底,吊兰自然会向这侧倾斜,匆忙间,洛素允和丁娆娆赶紧同时举手泅住另一侧,她们二人体态轻盈,柔若无骨,合起来也不过与杨宗志差不多重量,吊兰便平稳的笔直向上攀升。

吊兰上的人若不是耳目特别聪颖的话,丝毫感觉不到吊兰下好端端的垂下三个人,杨宗志调匀自己的呼吸,感觉吊兰缓缓升了几十丈高,狂风在耳边怒号着,低头向下一看,地面变得愈发渺小,几人高的木架子,看着也只是手掌那般大小。

寒风吹过他们三人的身侧,将他们卷的左摇右摆,身子如同浮萍那般无法着力,杨宗志尽力不去看空荡荡的脚下,而是笔直的看着对面,能够看清楚洛素允和丁娆娆两个姑娘小脸涨得通红,眼神也直直的对视过来,两只截然不同的秀眸中,全都是炯炯有神的媚光,好像黑暗中点燃了四只亮晶晶的灯笼。

杨宗志轻轻松了一口气,心下不禁感动融融,对一个武艺出众的江湖客来说,泅在吊兰下,用手支撑自己的重量,这并不难作到,可是为难的是,身子却要被拉到这么高的地方,漫说耳边灌进来呜呜作响的寒风,便是无意间低头向下瞥上一眼,也能让人头晕目眩,瞬间就会虚软脱力下来。

杨宗志是个赳赳少年,见惯生死伦常,也不禁心跳加急,耳朵里茫茫然听不到任何的声响,而对面两位都是娇滴滴的姑娘家,细胳膊细腿儿,她们一样能作到坚定的挂在吊兰下,丝毫不会因为心里面害怕而大呼小叫。

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杨宗志着想,唯有如此,杨宗志方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摸上呼伦山去,有机会去寻找他苦苦等待的赛凤,她们为了杨宗志,同样也将生死置之度外,半点也顾及不到自己的处境。

杨宗志咬紧牙关,心里面默念,这次若能完好无损的回去,便会一心一意的对待洛素允更好,再也不会说些胡话怪话的惹她气恼,而对丁娆娆,他一定会尽力留她在北郡住下,就说幼梅儿舍不得她便是。

脑子里密密麻麻的想到这里,头顶处传来咯噔一声大响,吊兰在山巅的轱辘木架上撞了几下,险些把杨宗志三人摔了下去,然后木架上传来脚步声,有人快步冲上来,伸手将吊兰拉进了山壁内。

杨宗志三人不着痕迹的落下地,躲在硕大的吊兰后,用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忽然听到吊兰外传来“嗤嗤嗤”的三声轻响,接着……又有三个重重的东西,沉沉的落在木架子上,吊兰里的那人这才信步走出吊兰,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们又躲了一会,记挂着外面有人,可是却听不到半点动静,杨宗志探出脑袋向外面匆匆一扫,这才发现外面空无一人,不知何时,那些前来扯住吊兰的守门人竟然早就走了。

杨宗志拉着洛素允和丁娆娆爬出吊兰,就着木架上的火把低头一看,木地板上静悄悄的躺着三个男子,穿着黑色的长风衣,脖子下一簇蜿蜒的鲜血流淌在外,分明早已死了。

杨宗志心头大是吃惊,回忆起方才听到的异动,原来那个上山之人不知因何原因,首先下手取了这些守门人的性命,他们方才听到的动静,竟然是这几人栽倒在地的声音。

继而再想:“那人既然知道上山的暗号,便是他们自己人,他为何要对自己人下毒手?”

冥王教人行事素来神鬼莫测,杨宗志丝毫也想不通其中的细节,况且这时候也没心思追究察看,便带着洛素允和丁娆娆,借着夜色掩护,朝山巅的冥王殿急纵而去。

冥王殿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左右看不到一个人,洛素允陪着他走了一会,忽然伸手拉住他,娇声唤道:“等等……宗志啊,你有没有觉得,这里……这里好生奇怪的呀。”

杨宗志回过头来,凝神望过去,见到洛素允一脸娇婉的盯着脚下的石阶,斜着小脑袋,目中若有所思,迎上杨宗志质询的目光,她伸手一指,又道:“你看看这里,你不觉得在哪里见过的么?”

杨宗志顺着脚下笔直向上的石阶看过去,这里山势很高,在石阶的尽头,更加让人觉得遥不可及,仿佛山巅上的冥王殿,已经完全印入了月宫当中,显得极为神圣庄重。

杨宗志点头道:“是,前次去神玉山的时候我便留意到了,这里的布置,与神玉山像足了十分,都是在高高的绝壁上,用密密麻麻的天梯通往主殿。”

洛素允蹙起艳丽的柳眉道:“天下间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么,昨晚在王庭里见到神玉山的圣器法螺,今夜又见到一个活脱脱的石阶宝殿,实在突兀了些。”

杨宗志笑道:“把宫殿修在这么陡峭之地,下面用石阶铺路,我倒是听说过的,自古皇帝为了修仙长生不老,便期望自己住的离天庭越近越好,这道石阶名叫驾云梯,取得是羽驾仙去的意思,你们神玉山的祖师婆婆乃是前朝公主,自诩龙凤传人,她的神玉山都是依照风水布置,可见她直至死的那一刻,也没有停下重新夺回江山的念头。”

洛素允蹙起瑶鼻,不依的娇哼道:“哼……就你知道的最多,没得又来说我们神玉山的坏话……”

杨宗志轻笑道:“我怎么敢,神玉山纵有千般不好,毕竟为我教出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好娘子,我总是心存一丝感激的……”继而抬头望了望苍茫的月色,叹气道:“不过这冥王教里住的是蛮人,他们……也懂得中原古老的求仙之法么,看他们的想法,与你们的祖师婆婆不谋而合,分明是借此昭显自己的身份,怪不得……他们总不满足只盘踞北方,时刻想着夺下中原,行事为人,与神玉山有何差异?”

丁娆娆一直垂头在一旁默默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娇躯轻轻一颤,仿佛被寒风吹得太冷了,瑟缩难耐,洛素允娇声道:“好啦好啦,他们要做皇帝也好,神仙也罢,总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要偷偷爬上山巅,找到你的赛凤便是。”

当下三个人循着月色拾阶而上,即将来到冥王殿时,杨宗志拉住洛素允和丁娆娆,对她们郑重说道:“记得……一会无论看到什么事,都不要大惊小怪,权当是骗人的鬼魅伎俩就是。”

洛素允见他说的言辞诚恳,而且再度提起,可见对此事无比的重视,便定定的点了点螓首,杨宗志轻轻舒了一口气,带着她们走到冥王殿前,周遭宁静,月色在他们背后投下了长影,他闭目调息片刻,让自己沉静下来,用指尖在殿门外的窗户上捅破了一道口子,凑眼向内看去。

冥王殿内极为宽阔,不亚于一个校场,看到眼前甚为陌生,却又在梦中几度出现的地方,杨宗志此刻的心情甚是复杂,一面对这里心有余悸,一面又对这里充满了恨意,若不是这个装神弄鬼的冥王教出现,四国和南朝间便不会有那么多血泪战史,而傅多坡在这里为了救他和赛凤送命,杨宗志无时无刻不想拔了冥王教主的皮下来,给傅多坡祭典。

但是他又清楚,以他眼下的功力,能从冥王教主那致命的一刀中逃掉性命,便算极为难得的了,当今天下,或许唯有“中原第一剑客”铁剑卓天凡能够与其匹敌,杨宗志伸手握紧手中的神玉枪,凑头向内扫去。

正好一声颇为张狂的大笑声从内传来,“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中既见悲愤,又见撕裂般的痛楚,震得房梁簌簌发颤, 杨宗志心头一动,回身与洛素允对视一眼,心想:“这笑声……分明是扎西哈多的嗓音,难道先前上山来的那人,正是扎西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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