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言为什么喜欢猫,这得追溯到他刚搬来这里的时候。
单亲家庭和另一个单亲家庭结成了一个新家,只是钟言对这个新家并没有任何归属感。
那个年纪正是“形而上”的心理活动与“形而下”的生理活动共存的叛逆时期。
郑叹不知道钟言到底遇到过怎样的事情,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钟言也没有细说,但郑叹能够从钟言的言辞表情中猜到那绝对不会是一个美好的回忆。
当年那时候,刚和母亲吵架的钟言跑出楼,待在小区围墙角落里拔草发泄,倾斜的阳光让围墙在地面上投射出黑色的影子,钟言就躲在墙角的影子区域,与阳光照射处不过一步距离,却仍旧不愿意迈出半步。
越想越委屈的钟言抹抹发红的眼睛,突然发现投射在地面的围墙影子上有个猫的轮廓。扭头看过去,逆光的刺眼感让钟言有一瞬间的恍惚。
站在窄窄的围墙上的那只花猫,带着信步闲庭的随意,俯视着围墙下的人,仿佛什么都干扰不了它的心情。
抬手遮了遮阳光,钟言往远离围墙的方向退了退,换个角度看过去,没了阳光的刺眼,钟言看到那只花猫正瞧着自己,对视两秒之后,那只猫眯了眯眼睛,然后扭头,继续往前走去。
当那只站在阳光里的猫眯眼睛的刹那,钟言感觉周身环绕着一股子惬意的温暖,仿佛全世界都在微笑。
他就站在原地,看着那只猫在阳光下越走越远。
钟言在他家小区那儿的时候总像是带着一层面具,也就只有在逗猫的时候才露出点真性情。
对比之下郑叹就能看出钟言面对他妈和他哥的时候敷衍的态度。
周围人总喜欢将钟言拿来与那位异父异母的哥哥相比,而用一个词语总结的话,就是“相形见绌”,觉得钟言什么都比不上他哥。
“人心这玩意儿,太复杂,你们猫不懂……其实我也不懂,只是无奈。你说,他们每次在我长出翅膀的时候就折掉,偏偏还嫌弃我飞不高飞不远,这是为什么呢?小猫啊,你能理解我拼命学习证明自己的能力,拿到中考成绩单乐滋滋给他们看的时候,却被告知不准去楚华附中而是得和那位所谓的哥哥一同在另一所普通高中就读的心情吗?分文理科的时候,我本来想选文科的,可那男的说,学文不好,他一个教物理的知名教师说出去没面子,于是我被‘理科生’了。所以,我后来就想啊,为什么要那么急着证明自己呢?让自己摔得头破血流又何必。有时候表现得太优秀未必是好事。”
说着钟言捡起旁边的一粒小石子,看了看郑叹,问道:“你知道宇宙速度吗?”
郑叹:“……”宇宙速度?那是什么玩意儿?听起来好高深的样子,但是有些耳熟。
钟言将手中的石子随意往上一抛,石子在空中划过一段抛物线,落到地面上。
“这点速度只能让它做出这种运动,洲际导弹能够跨越数千至上万公里,降落在另一处,而达到第一宇宙速度的人造地球卫星能够脱离地面,绕着地球做环绕运动。当它达到第二宇宙速度的时候,就能摆脱地球引力束缚,达到第三宇宙速度的时候就能够摆脱太阳引力的束缚,脱离太阳系进入更广袤的宇宙空间,而达到第四宇宙速度的时候,就能够摆脱银河系引力束缚,飞出银河系。可是,在脱离之前,还要考虑气动加热和大气阻力等,考虑其他一切可能影响结果的因素,降低风险……”
钟言自说自话,可郑叹听着有些瘆得慌。
而且对着一只猫谈宇宙速度,郑叹觉得面前这孩子颇有焦爸他们的风范。
而这些话里面显然隐含着其他意思,只是不知道这家伙在影射谁。
同时,郑叹也能从这些话里面知道,钟言这小子,绝对不是个纯良无害的!
这小子极有可能在藏拙,而且一藏藏三年!
还真憋得住。郑叹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小子从上高中第一天开始就藏拙。
很多事情,钟言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就算是帮过他很多次的宁哥也不知晓,可事情多了全憋心里久了会憋成神经病,更何况钟言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学生,不是历经世事饱经沧桑的老狐狸们,所以他得找个倾诉的对象,于是,周围的猫便进入了这个倾听的角色。
郑叹,不过是巧合而成为其中之一而已。
跟一只猫唠唠叨叨,在别人看来肯定有些神经质,也难怪那个小区周围的人看钟言的眼神有些怪异,难怪他妈对猫总是怀着敌意。
钟言明显憋久了,而郑叹又不像其他猫那样听会儿就跑或者听着就睡过去,因此,钟言越说越多,从逃逸速度说到以后的打算,从中庸之道、因势而宜,谈到高考时候一匹黑马压全场的爽快感。
“别说高中三年,读了这些年的书,别管你付出多少,最后的评价不就是高考结果么,考得好就是努力了,聪明了,以后通达了,考不好就是失败者……我得感谢他们跟我说话的时候不喜欢加主语,所以对那些刺耳的话我就当没听见,反正没加主语,没指名是我……”
郑叹扯了扯耳朵,主谓宾定状补之类的,当年老师教的内容全还回去了,现在郑叹也就能知道“主语”所代表的大致意思,听得懂一点点钟言的话要表达的感想。
至于钟言这家伙,说得好听,这家伙在披着“中庸之道”的外皮的时候还不忘找机会朝人踩两脚,就像刚才钟言谈到用双氧水、碘化钾和洗洁精整他那位异父异母哥哥,最后愣是没人将嫌疑人放到他身上。
这家伙蔫儿坏,脸皮厚,够无耻,或许正因为曾经的经历,让钟言样成了如今的性情。
这小子明显想脱离现在的家庭,高考之后呢?
后路如何?
估计有他自己的安排,计划成熟与否尚且不论,郑叹只是佩服这小子的忍功。
这样的人,总让人忌惮,以后成长起来,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唠叨分享自己的秘密之后,钟言将脚边的石子拾起来,使劲朝远处扔过去。
石子脱离钟言的手,在空中划出长长的抛物线,然后降落在一栋临时工房后面。
“卧槽,谁他玛扔的?!”
钟言听到这声音转身就跑,跑两步之后停下来看向郑叹,“快跑!”
郑叹只听着那边的嚷嚷,见钟言紧张的样子,知道估计砸中了不好惹的人,起身跟着钟言跑出巷子。
真不知道这小子的运气是好还是差,就这样也能砸中工地上一位暴脾气的负责人。
跑出巷子后,钟言靠在一根电线杆上喘气,瞧了瞧正左张右望的黑猫,道:“那人脾气很差的,听说当年在道上有些名气,哎,运气真背,没想到会砸中那个家伙。还好没被逮住,不然寒假过来打工的计划就泡汤了。”
缓了会儿之后,钟言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看看天色,往他家所住的小区走去。
郑叹跳上围墙,这时候也该回家吃饭了。
“真羡慕你们猫啊。”钟言缓缓挪动步子,对回家这件事情表现得很不情愿。
当猫好吗?
如果郑叹能够说话,一定会告诉钟言自己的切身体会。
人们总觉得猫能够自娱自乐,精神分裂症似的玩自己尾巴和爪子都能玩上半天,似乎总是无忧无虑,可很多人都不知道,猫也有烦恼,猫也会焦躁、焦虑,只是很多人看不出来而已。
晚上吃完晚饭,焦爸接了个电话,然后对着躺沙发上看电视的郑叹道:“黑炭,过来,方先生说有话跟你说。”
郑叹正陪着焦妈看肥皂剧,今天讲的正好是关于两个单亲家庭的事情,他难得没有睡着。
电视上那小孩正因为被训斥了一句而哭得歇斯底里,鼻涕都快流到嘴巴那儿了,刚才哭的时候还吐了个泡泡。
郑叹想象着钟言那小子当年是不是这样,就听到焦爸的叫唤。
方三爷?
这时候怎么会打电话过来?
自打上次见到童庆之后,郑叹有段时间没听到方邵康的消息了。
焦爸按了免提,郑叹跳上桌,蹲在电话机旁边,抬爪子拍了拍,发出点声响,告诉对方自己已经在听着的。
“黑炭哪,这段时间忙,没顾得上你那边,过段时间给你个惊喜,不过,你得帮我个忙,嗯,就小年前一天吧,你到时候做点准备。”
方三爷这话一半是说给郑叹听的,一半是说给焦爸听的,所谓的做点准备就是跟焦家的人知会一声,到时候不会太突兀。
郑叹的注意力被方邵康所说的“惊喜”吸引了,以方三的性子,这惊喜肯定不会很普通。
还没等郑叹和焦爸有所反应,那边就匆忙挂了电话,最近方三爷貌似确实很忙碌。
重新回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郑叹疑惑方三爷所说的“惊喜”的同时,又琢磨着“帮个忙”是什么意思,方三又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