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刚刚批阅几份文件,陆一波进来送文件的时候就说了一句,“听说,赵市长准备请黄书记主持服装节的开幕式。”
见唐逸没有吱声,陆一波咽下了后面的话,帮唐逸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回了秘书室。
唐逸这才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钢笔,皱起眉头,去年和前年,都是由李市长主持服装节开幕的,而且服装节一向是由政府运作,好端端去请党群副书记来主持开幕式,赵恩鸿的用意是什么?
这个常委副市长,是那边的死忠?亦或有别的想法?
唐逸默默点起一颗烟,不管赵恩鸿是什么想法,如果开幕式由黄向东来主持,无疑,在全市干部眼里,那个人留下的代言人,显然比自己份量要重。
“叮叮”,办公室门敲响,随即被拧开,赵恩鸿拿着几份文件走进来,赵恩鸿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脸上有淡淡的老人斑,显得有些衰老,但做事冲劲儿很足,刚刚进常委没多久,想来,是很想做一些事的。
在向唐逸汇报了服装节的筹备进展情况后,赵恩鸿就道:“市长,服装节开幕式,我准备请市委那边的领导来主持,毕竟这届空前成功的服装节,是离不开市委大力支持的,如果一切都由我们政府出面,好像失去了党的领导意义,有些小瑕疵。”唐逸笑着点点头,说:“你的立意很好,我完全赞同。”
赵恩鸿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行,那我这就着手去办。”
唐逸笑道:“敬群书记一向不爱出这种风头,我看啊,你请不动他。这样吧,我会打电话和他沟通一下,做做他的工作,好吧?”
“敬群书记?”赵恩鸿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有市长出面,崔书记可就不好推辞了,不过敬群书记年龄也大了,天又热,主持开幕式要在日头底下站个把小时,我就怕崔书记身体撑不住。”
唐逸摆摆手,“大什么大,比恩鸿市长你也大不了几岁嘛,你能日夜辛劳的加班加点工作,敬群书记怎么就撑不住呢?当然,既然你这么说,我会同敬群书记认真谈谈的。”
赵恩鸿笑容就有些不自然,忙道:“我就那么一说,没别的意思,更没有质疑敬群书记工作能力的意思。”
唐逸就蹙起眉:“质疑敬群书记的工作能力?恩鸿市长,你这思想可有些不对头啊,崔书记年龄大了,咱们爱护些是很应该的,怎么能牵扯到工作能力?敬群书记的工作能力,可不是你我有资格评判的。”
赵恩鸿额头就有些冒汗,从唐逸入主市府,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形象,却不想拉下脸来时,话锋这么犀利,自己不经意间说错了几句话,却是被他拿住了话柄,更无力反驳。
赵恩鸿陡然发现,自己需要重新评判这位市长了。
原以为,人代会前,唐逸会稳字当头,力求平稳通过人代会的任命,却不想,当触犯到他的权威,他马上就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见赵恩鸿默不作声,唐逸就缓和了语气,说:“这样吧,敬群书记那儿的工作你来做,也好切身体会下敬群书记的工作能力,是吧?”说着就笑了两声。
赵恩鸿也只得跟着笑了笑,说:“好吧。”
出办公室的时候终于有些垂头丧气,被人掐着脖子逼着去做不想做的事,滋味委实有些难受。
陆一波没听到办公室的对话,但见赵恩鸿出来的时候就好像斗败的公鸡,虽然马上就恢复常态,满脸威严地对自己点点头,昂头挺胸的去了,陆一波还是琢磨出一点味儿,工作起来却是觉得劲头更足了。
坐在奔驰里,看着繁华大街的夜景,唐逸默默点起一颗烟,来了也快一个月了,对黄海的各项工作都有了大体的了解,但如何能全面接手、真正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市府的每一个角落呢?
李爱军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但车里很静,唐逸听得很清楚。
李爱军看看号,就挂了电话,一会儿,手机又震了起来,唐逸就笑:“接吧,没事,你不接,我这坐车的就别扭,好像成了过去的地主老财。”
李爱军就戴上了耳机,接通,含糊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唐逸笑道:“是家里有事吧?”
李爱军以为自己说的话被唐逸听到了,只好说实话,“是我爱人,今天小姨子的对象去看我丈母娘,家里顺便聚聚餐。”
唐逸笑道:“那是催你呢吧?”
李爱军忙道:“没事,我爱人就是急脾气,现在才几点?”
唐逸就看看表,道:“你家离单位挺远的,这样吧,今天就别回单位了,一会儿把我送到了,你直接开车去,大日子,可不能迟到。”
李爱军心里自然是感激的,但还是推辞道:“那不行,影响不好。”
唐逸笑道:“影响好不好的我说了算,不能为了领导闹得家庭不和,就这么着,好吧?”
李爱军只得答应。
将唐市长送到了迎宾馆,目送他背影消失在清幽的小径里,李爱军这才打火,起车,爱人朱红梅的电话很快又打了过来,李爱军就有些恼,语气也不太客气,“催什么催?也就是唐市长,换别的领导,早对我发火了!”
“哎呦呦,李爱军,你给市长开车,脾气见长啊,打个电话都不行了,妈这边都等急了!”在家里一向是朱红梅作主,自然见不得李爱军有反骨。
听爱人发火,李爱军就蔫了,恩一声挂了电话,他一向憨厚,就算转业进市府也都是爱人张罗着跑的,对爱人也一向言听计从。
虽然未来四姑爷是第一次登门,但朱母节俭,就在小区附近的二层小饭店摆的酒。李爱军将车停在楼下,急匆匆上楼。
二楼包厢里,朱母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朱父去的早,当时四闺女刚刚生下来,朱母含辛茹苦将四个闺女拉扯成人。
这一晃眼,就是二十多年,看到老四的对象一表人才,朱母老怀安慰,但偏偏最看不上眼的三女婿迟迟不到,朱母心里就有些不大痛快。
四个闺女中,三闺女红梅是出落得最水灵的,偏偏就挑选了一名军人。
当初亲家那边说的天花乱坠,说是能转志愿兵,能提干,结果十来年过去,还是得复员,为了工作更拉了一屁股饥荒去送礼,从娘家就拿了一万块钱,看看老大和老二的对象,一个下海发了财,一个是局里的头头,过年过节往娘家送的福利就堆成小山。
比较之下,朱母越发不喜欢这个憨头憨脑的退伍大兵。
虽然半个月前听说他给市长开车了,但也就听听罢了,真给市长开车的话还能继续窝窝囊囊的和娘家人挤一起住?
正琢磨着呢,三女婿就走了进来,老太太还没说话,却见大女婿和二女婿都站起来,亲热的和三女婿打招呼,那热乎劲儿令老太太一阵错愕,以前,可没见他们这么融洽过。
李爱军同大姐夫、二姐夫打声招呼,又对朱母道:“妈,送市长晚了点,让您老久等了。”
老太太虽然敏感的觉出三女婿好像是有点不同了,但酝酿好的话也不得不说:“一家人都等你一个,像什么话?”
令老太太想不到的是在乡镇企业局当科长的二女婿先反驳自己,“妈,妹夫也是为了工作嘛,您老就别苛求了,现在妹夫是大忙人,一般人想见还见不到呢。”
老太太对另外两名女婿还是很客气的,哼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大姐夫却是关切的问李爱军,“爱军,挺累的吧?先喝口茶,从政府大院骑车过来,这道儿可不近。”
李爱军笑道:“没事,我开车来的,唐市长挺关心下面人的,听说了咱家摆酒就嘱咐我快点回来,没叫我将车放大院。”
大姐夫和二姐夫就都啧啧道:“看看,就说爱军这人品肯定被领导看重吧。”
虽说见到大姐、二姐和两位姐夫都对李爱军转变态度朱红梅很心甜,但还是忍不住道:“看重啥啊?真看重他,就应该解决实际困难,最起码也应该给解决住房吧?几句口头话谁不会说?”
二姐夫就笑:“小梅,你这就不懂了,公家的事儿都有个程序的,爱军才给市长开几天车,哪能这么快解决住房的,等等吧,远不了的。”
李爱军笑笑没有说话,但看到爱人水汪汪的大眼睛白自己,本来想晚上给她个惊喜的消息就再憋不住,附耳对朱红梅道:“今天后勤的刘局长跟我谈话了,说机关的家属院有空房,过几天要我去领表。”
“真的?”朱红梅惊喜的叫了一声,见李爱军点头,知道爱人是决计不会骗自己的,心花怒放之下再忍不住,抱着李爱军就吻了一口,更转头对母亲道:“妈,我们的住房马上就能解决了!”
朱母气道:“多大的人了还没个礼数,没见老四和她朋友在吗?怎么,是不是跟我这个老太婆住够了?看你乐的!”打量了李爱军一眼,这才发觉,自己这个三女婿还真的有些鸡犬升天的味道。
老四笑嘻嘻对李爱军道:“姐夫,我和春光想换换工作单位,你给帮帮忙呗。”
李爱军无奈的道:“我哪有那权力。”
老四就撅起嘴,不满的道:“三姐,你看看姐夫,也会打官腔了。”
二姐夫笑道:“老四,这些都不急,慢慢来,总之有爱军在,亏不了你们。”
席上大姐夫和二姐夫一杯一杯的敬酒,李爱军被灌得晕晕乎乎的,更愕然发现,自己喧宾夺主了。
而下楼时,大家又在奔驰旁过了好一会儿眼瘾手瘾。看着爱人俏脸上幸福满足的笑容,李爱军也渐渐醉了……
迎宾阁三号别墅里,唐逸喝着茶,默默看着电视里的五彩缤纷,这是国际服装节的开幕式,场面华丽大气,令人目眩神迷。
旁边沙发上,陆一波不时的接打电话,问询开幕式现场的情况。
唐逸的手机音乐突然响起,陆一波忙匆匆说了两句,挂了电话,在唐逸接起手机的瞬间将电视音量调到了最小,同时看着唐逸脸色,如果稍有示意,那就是他不能听的电话,要赶紧避开。
听到话筒里略带沙哑的男音,唐逸微微愕了一下,是市局局长张定中。
“市长,有这么个事向你汇报一下,化肥厂十几名工人搞串联,准备在开幕式上向崔书记请命,现在都被我请回了局里,您看,是不是来处理一下,都是些老工人,厂子被卖了,又一直办不了退休手续,要他们自己交养老金到退休年龄才给办手续,我听着都有些心酸,唉……”
唐逸微微蹙眉,怎么很多人都以为自己要点火吗?变着法儿的送自己火种,年纪轻,就真的给人喜欢生事的印象?
唐逸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会请相关部门同志处理下,一定不能令这些老工人受委屈。”
张定中说:“好,那我再给他们做做工作。”
挂了电话,唐逸就吩咐陆一波给劳动局裘局长打电话,叫他马上赶去公安局处理问题。
那边陆一波去门口打电话,穿着秀气红套裙的小秦却是冒了个头,问:“唐市长,您找我?”见陆秘书也在,小秦才放了心,听说唐市长这么晚找她,小秦心里本来是很忐忑的,来宾馆上班后,听说过许多风言风语,哪个领导这样啊,哪个领导那样啊,虽然都是传闻,但看她们一个个说得煞有其事,小秦这个专门给唐市长打扫卫生的服务员也不免惴惴起来,想想也是,肖经理为什么要自己为唐市长服务呢?
用经验丰富的服务员不是更好,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解释的通,就是自己年纪小,又是新来的,领导都喜欢新鲜吧。
虽然唐市长看起来不像那样地人,但九点多了,突然叫她,小秦自然有些担心。
唐逸见她畏畏缩缩的,就笑着招招手,说:“进来吧,有事问你。”
小秦哦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唐逸面前。
唐逸就指了指客厅角落的饮水机,问:“谁换的水?”
小秦说:“是我。”又有些忐忑地问,“唐市长,丢了东西吗?”
唐逸怀疑的看了她两眼,说:“你换的水?”
“是啊,送水工人我都不许他们进来的,每次都是叫他们把水桶放门口,我再搬进来,唐市长,是不是丢东西了?”小秦急得眼里都有了泪花。
看着她瘦弱的肩膀,唐逸心里叹口气,笑道:“不是丢东西,我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水桶里水挺多的,够我晚上用了。”
小秦长长松口气,忙道:“我就是怕您不够用才要的水,按规定,水桶里的水少于五分之一,就要换的。”
唐逸笑道:“有点浪费。”
小秦就惶恐起来,想解释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急得脸通红。
唐逸笑笑道:“算了,这也是你们的规定,我这个住店的还是遵守的好。不过以后换水,还是要男服务员帮下忙的好,我这里也没啥贵重东西,而且我也相信迎宾阁工作人员的素质。”
小秦就嗯了一声,见唐逸没别的话,就说:“唐市长,那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唐逸微微点头。
小秦走后,陆一波也打完了电话,回来汇报:“市长,裘局长亲自带人去了解情况了。”
唐逸没吱声,伸手拿起茶几上的文件看,为即将召开的常委会作准备。
第一次参加的常委会,唐逸刚刚来没几天,根本就没有发言,就算政府需要通过的事项,也是常务副市长周文凯作的说明。
而这次的常委会,却是要自己亲力亲为了。
陆一波见状,就道:“市长,看来开幕式取得圆满成功是一定的了。我再去现场看看,有事的话打电话通知您。”
唐逸恩了一声,陆一波就静悄悄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唐逸翻看着市府副厅级以上干部的资料,研究着他们的升迁路线,再与印象中一些干部的履历对照,从里面,可以看出许多门道。
即将召开的常委会,最重要的一项议题就是市安监局局长的任命。
当然,唐逸知道在这种重量级人事任命中自己插不上手,党委常委会、人大常委会都在人家手里把持着,现在自己的意见激不起任何浪花。
合上文件,唐逸又拿起了茶杯,在一个新环境,最难的就是如何打开局面,要选择最好的着力点、最好的时机,才能最好的打开局面。
自己的着力点在哪里呢?
抿了一口茶,手机音乐突然响了起来,是陈方圆,唐逸笑笑,接通。
“唐市长,我老陈啊!”
唐逸笑道:“超市快开业了吧?”
“是啊,定在这个月底,唐市长,到时候您可得抽时间帮我剪彩。”
唐逸道:“看吧,有时间我就去。”
陈方圆似乎嗅出了什么味道,小心翼翼道:“唐市长,我可没在外面打你的旗号,不过我在鲁东没什么朋友,咱们也算半个老乡,您可不能丢下我不管。”
唐逸好笑的道:“凭你的本事,交点朋友不难吧?”
陈方圆就呵呵一笑,说:“最近倒是认识了一位东北老乡,在黄海生意挺大的,做地产的,姓吴。”
唐逸脑袋里就闪过一个人名,微笑道:“吴永贵?”
陈方圆笑道:“您也知道他啊?看来名气不小嘛,这老小子,好像还是黄海的人大代表。”
唐逸嗯了一声。
陈方圆就问:“您忙呢吧?”
唐逸道:“在看几份文件。”
陈方圆忙道:“那您忙,改天再和您联系。”
挂了电话,唐逸又拿起那摞资料,细细研读起来,看没一会儿,门铃突然响了起来,唐逸微愕,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十点多了。
走过去拉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一名略胖的中年人,西装革履的,脸上挂笑道:“唐市长,打扰您休息了吧。”
唐逸笑笑,“没有,正看文件呢,进来坐吧,王局,今天你们任务应该很重吧。”
来得正是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王标,王标走进来,笑呵呵道:“也没啥忙不忙的,张局统筹指挥,保证万无一失。”
唐逸请王标坐沙发上,又将文件整理了整理,放到一边,笑问道:“喝茶不?”
王标连连摆手,无奈的道:“没那么雅,我在家也就喝白开水。”又到饮水机那儿拿了一次性杯子,自己倒了一杯凉水,笑呵呵回来坐下,说:“唐市长,您这下了班也不得闲。”
唐逸笑笑,点起了一颗烟,又将烟盒和火机摆在王标面前。
王标喝了口水,看着电视屏幕上接近尾声的晚会,叹口气道:“为了筹备这次的服装节,市里花了不少钱吧?别的我不知道,为了服装节的顺利进行,市局警力可是异常紧张,真不知道这种走秀的节目能给黄海创造多大价值,要我说,劳民伤财。”
唐逸笑笑,默默吸烟,没有吱声,在王标想来,自己关在宾馆而不去服装节现场,自然是有些闹情绪,是以这个时间跑来向自己示好也无可厚非,但话说的未免有些过。
见唐逸只是吸烟,王标又道:“市长,其实下面的同志对稿服装节意见很大,尤其是这两年的服装节规模越来越大。去年的时候,就因为警力都被调去广场,出警不及时,市局工作出现了一次严重失误,最后反而是基层的干部被停职,说起来,真的很令人痛心。”
看着王标义愤填膺的脸,唐逸就微微蹙眉,虽然表面上这是第一个向自己走来的干部,按道理自己怎么也要安抚下,最起码也可以利用下,但唐逸直觉上,王标这人不是那么简单。
王标很早就被提为了副厅级干部,作为常务副局长主持市局工作以来又数次被市委嘉奖,四十多岁的他可以说前途无量,断乎不会这么轻率的向自己诉苦,其中怕是很有些深意。
看了眼王标,唐逸笑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服装节短时间似乎看不到太大的效益,但对黄海的长远发展,是有重大意义的。至于市局本身的困难,当然要努力克服,不能因为遇到苦难,工作都不搞了嘛,这要在战争时期,可有投降主义倾向。”
王标滞了一下,笑着道:“那倒是,是我爱发牢骚,看来回去要反省一下喽。”
坐了一会儿,王标就借故告辞,看着他的背影,唐逸无奈的摇摇头,不管抱着什么心态吧,第一个向自己靠拢的干部,从此怕是会记恨上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