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明牌暗牌

慢慢放下茶杯。谢廷笑了笑道:“勋上的希望很大?”

坐在谢文廷对面的是一位戴着眼镜文绉绉的中年人。

笑容很亲和。

令人如浴春风。

他就是中组部副部长秦阳。

谢文廷圈子中和他走的最近的两个人之一。

另一个就是谢文廷的密友蒋勋。

秦阳点点头。说道:“于方舟太心热了些。在中央跑的勤。上面有人对他不满意。说了些对他不利的话。”说着就笑了。

在争琼南省省长的竞争者中。于方舟和蒋勋是最热门的人选。而皖东和学西京斗的火热。暂时无暇他顾。

谢文廷微微点头。说道:“希望蒋勋不要因为小勇的事受到影响吧。”

秦阳拿起茶杯口水。就轻笑道:“不说蒋勋了。倒是听说他又有麻烦了?这个人。简直就是麻烦制造者嘛。”

谢文廷微笑:“安东干部一门清。出了问题就是大问题啊。”脸上笑容又渐渐淡去。

“我们也是风口浪尖啊。爷爷身体不好。还要惊动他。惭愧啊。”

马局长的事件余波不断。谢老不得不亲自出面和老战友老朋友老部下们沟通协调。但这件事的影响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消除。

秦阳又端起了茶。默默思索着什么。

谢文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危机就是,危险和机会。是吧?”

秦阳愕然看向谢文廷。他意识到谢文廷下了决心。很可能要在最不可能的时机发难,在辽东掀起一场惊涛骇浪。给那惊才绝艳的对手重重一击。

阳光透过百叶窗射进来。红色的地板上暗影斑斑。

唐逸默默听着话筒张震的解释。不置可否。

张震显然早已今非昔比。唐逸并没有同他谈过举报信的问题。但短短几天时间。张震电话就打了过来。显然。他在省纪委也很有些办法。

“省长。苏梅,我是信得过的。她不会这么糊涂,这个问题我认为还是由安东纪委来查合适一些。省纪委查。就是对我们安东班子不信任嘛。谢书记的作法令人寒心啊。”

听着张震的唏嘘,唐逸不动声色道:“不要乱想。由省纪委介入。是我的提议。”

张震就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书记。您信任不信任我?”

“书记”。令唐逸恍如回到了安东岁月,默默掐灭烟蒂说:“我也正想问问你。你信任不信任苏梅,信任不信任你手下的干部?”

张震又沉默下来。显然。他没百分百的把握。

唐逸轻轻叹口气。“那就让事实说话吧。”

张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咽了回去。慢慢挂了电话。

唐逸很快的又点起了一颗烟。烟雾缭绕。他有些疲惫的靠在座椅上。慢慢闭上了双眼。

“哒哒”。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随即省厅徐立民厅长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唐逸慢慢坐正身子。笑道:“有事吧?”也看到了他手里的文件。

徐立民点点头。说:“辽北省厅刚刚送来的。”说着就将文件放在了唐逸的办公桌上

唐逸拿起文件看了看,是辽北省厅发来的和辽东省公安系统干部交流的名单。

唐逸知道徐民将文件送来肯定有他的目的。

就一个一个名字看下去。

当看到科级干部名单时。

春城市公安局新华区看守所所长吴向臣的名字赫然在列。

而蒋小勇就是在这个看守所被魏明辉重伤的。

魏明辉也是从这里逃走的。

辽北方面想将吴向臣调过去。其意图可就耐人寻味了。

“省长。我准备重新拟定一份干部交流名单。这里面的干部。很多都是精兵强将。我可不想给人做嫁衣。”徐立民话里有话。

也在观察唐逸的神色。

自然是磨唐逸有没有准备将吴向臣放过去。

唐逸就笑了笑。

“行啊。就按你的意思办。”又扫了眼手上的文件。

随即就微微一怔。

铅黑的字体,有些熟悉,也有些别扭。

一般来说。

这种A4纸。

尤其是机关文件。

正文字体用三号或者四号更舒服些。

用五号就勉强了些。

但这份文件却是的小五。

微微有些偏小。

令看惯文件字体的唐逸很有些不习惯。

又莫名有些熟悉。

一时又想不起这种熟悉的感觉是怎么来的。

唐逸不由得又仔细看去。

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随即脑海猛的一闪。

是了。

写给省纪委的那封检举苏梅的举报信就是这种字体。

而其中几个“的”和“得”的使用错误更是令唐逸然一惊。

现在都是自动化办公。

电脑打字的输入法很多都带记忆功能。

是以一些错误的个人用语习惯往往也被错误的保存下来。

而那封检举信上。

也出现了几处“的”“得”混淆的错误。

唐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就抬头问徐立民:“辽北省厅发来的?”

徐立民见唐逸神色凝重。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想了想道:“具体到个人。是从辽北省公安厅郑宏基副厅长的办公室发来的。”

唐逸又道:“这是原件。没走传真是吧?”

“是。”徐立民点点头。

唐逸略一琢磨。就道:“这样。这份文件暂时放我这儿。”

徐立民有些诧异。但还是笑道:“好吧。那我就晚几天。”

徐立民走后。

唐逸马上拿起电话拨给了谢路平。

谢路平接通电话就笑。

“有个好消息。正在调查安东市建委邓国平同志。暂时查了一个大问题。和举报材料有些出入。”

听谢路平的话,唐逸就知道列举的材料里肯定邓国平的问题最容易查。省纪委也将之作为突破口,不然不可能短短几天间就查出些出入。

唐逸不知道是事实如此,还是张震后来活动的结果。

现在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笑了笑道:“路平。中午一起吃饭。食堂餐厅吧。你带着那封检举信。有事情和你谈。”

谢路平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就说:“好吧。”

省府大院的餐厅现在托管给龙翔餐饮有限公司。伙食办的很不错。食堂小餐厅是独立的结构。供省级领导会餐。

省府一号办公楼距离小餐厅不远,唐逸早到了几分钟。

他惯常用五号房,装修的富丽堂皇。

靠南窗微微突出的阶台上,一排黑色真皮沙发,显得肃穆气派。

“省长今天吃点啥?”站在唐逸身边。穿着红色服装的服务员小丽甜甜的笑着。

唐逸笑了笑。“简单的四菜一汤。便安排吧。我和路平书记两个人。注意不要浪费。”

“好。”小丽痛快的答应着。

唐省长是最亲切最“好打发”的领导,从来不在伙食上挑什毛病。

但一直听说唐省长手腕极为强硬,各部委厅办的负责人在他前大气也不敢出。

看起来可真不怎么像。

眼见唐省长拿了烟,小丽忙从兜里掏出火机。

叮一声打燃,送到了省长面前。

帮唐省长点上烟。

在唐省长微笑说谢谢后。

小丽满心愉快,脚步轻盈的出了包房,去厨房下菜单。

谢路平赶来的时候,菜已经上齐。唐逸微笑道:“也不知道你偏好哪种口味。就家常菜吧。”

谢路平微笑道:“家常菜好。家常菜好啊。”放下手包。坐在了唐逸身边。

唐逸给谢路平倒一杯茶。

谢路平心里却是犹豫不决。

唐逸自不会眼睁睁看着省纪委介入安东事物。

要自己带检举信。

多半会暗示自己停止调查或者将案件交给安东市纪委。

谢路平在来饭厅的路上思考了许久。

如果唐逸暗示些什么。

自己该怎么应对?

其实谢路平心知肚明。

现行体制下。

很多干部或多或少都存在着一些问题。

中华几千年历史。

自古以来。

如果站在道德标准的制高点上来要求。

完全没有问题的官员又有几个?

而监督制度的完善才是真正解决现行制度弊端的可行办法。

反贪局模式如果能在全国推广。

最后自上而下的施行。

真正形成一种制度慢慢坚持下去。

那才是防腐第一关。

能真正有效反腐的治本之法。

现阶段办几个官员与之影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但就把安东的案子这么轻轻放过?如真的是安东班子烂掉了呢?谢路平权衡之下,实在难以决断。

喝了口茶水。唐逸就从手包里拿出一页纸递过来。微笑道:“路平。你看看这个。和你那封检举信对比下。看看有什么发现。”

谢路平微微一愕。

拿起那份辽北省公安厅发来的急件。

扫了几眼。

有些不明所以。

但见唐逸笑容神秘,意有所指。

就按唐逸所说拿出了检举信。

一起摊在桌这么一对比。

谢路平眉头就皱了起来。

抬头问道:“出自一个人?”

唐逸笑道:“你也有这感觉是吧?干部交流的文件出自辽北省公安厅郑宏基副厅长的办公室。”

谢路平沉默下来,如果这封检举信出自郑宏基之手。

那实在是太蹊跷了。

就算他知道这些问题,也应该循正常途径来反应。

怎么能用匿名信?

何况他一个辽北公安厅副厅长。

又怎么这么了解辽东干部的情况?

谢路平犹豫了一下。说道:“就凭这些相似点。咱们不能下结论吧?”

唐逸说道:“当然能这么下结论。那也太草率了。路平。你可能不知道现在检测技术发达到了什么程度。就说这两封信吧。都是喷墨打印机打出来的。喷墨打印机在使用过程中打印头不可避免的会磨损。会有灰尘和污垢聚集在打印头上。所以。不同的打印机打印出来的字迹都是有着很细微的差别的。当然。我们肉眼是看不出来了。但我们的情报分析部门完全可以鉴出这是不是出自同一台打印机。”

谢路平就笑。“这都是你从宁部那学的知识吧?”

唐逸笑道:“我们平时不说这些。唉。小妹那性子又哪会讲这琐碎的问题?”

谢路平微微一笑。

那位省长夫人清丽若仙的少将。

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谜。

想了想谢路平就道:“那这样。我马上给北京发急件。请情报部门做一下鉴定。以省纪委的名义吧。”

唐逸微笑点头。

机密函件来往速度奇快。昨天下午发过去的。第二天的下午就收到了回函和分析结果。果然如同唐逸所想。文件和信笺出自同一台打印机。

谢路平送来结果时,脸色很严肃。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想来需要他考虑的问题很多。

坐在办公室里唐逸默默看着这鉴定报告。

现在毫无疑问。

写信举报苏梅的幕后推手是蒋勋,辽北省公安厅的郑宏基副厅长只过是马前卒而已。

蒋勋看来是因为蒋小勇的事冲昏了头脑。

魏明辉不知所踪。

他就有了查赵伟民的想法。

调春城市局新华区看守所所长去辽北。

自是为了查魏明辉踪的真相。

也就是查赵伟民的问题。

至于写信揭发安东干部,一来那边对自己很不满意,打一打自己很正常。

最主要的还是挑起自己和赵迪的对抗,使得赵伟民的盟友们暂时无暇他顾。

赵伟民则孤掌难鸣。

更说不定赵伟民的盟友们为了和自己对抗。

与辽北达成某种妥。

进而抛弃赵伟民也未可知。

唐逸点上一颗烟。

京城里谢家焦头烂额。

蒋勋的这些动作想来是自发自为。

但这支冷箭来的令人防不胜防。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

自己现在怕是还在大伤脑筋吧。

一口一口的慢慢吸着烟。唐逸靠在了座椅上。

五点钟。

徐立民准时来到了唐逸的办公室。

进来后就笑:“省长。那份文件用好了吧?你知道。赵部打了几次电话来问交流干部名单的事。他还说了。下不来,不许我走。非堵住我不可。”

唐逸微笑走下办公桌。示意徐立民坐。说着“用完了。”将那份文件和鉴定报告一起放在了茶几上。

徐立民就松口气。说:“赵部长知道名单在你这儿。急坏了。还批评我呢。说这么点小事什么要麻烦到你。实在决定不下来还有组织嘛。”

唐逸也笑。想也知道赵伟民担心自己定调子,将那个吴向臣所长给调到辽北去。

徐立民抓起了文件。随即又看到了茶几上的鉴定报告。微微一怔。拿起来看了一眼。惊奇道:“是?”

就笑了笑。“辽北这个郑宏基不简单嘛。对咱们辽东了如指掌。这不。写匿名信告发咱们辽东干部呢。”

徐立民又是一怔。看了唐逸一眼。就点点头。将文件和鉴定报告都收起放进文件夹。说道:“我会处理好。”

唐逸微微点头。拿起茶杯慢慢品茶。

夕阳缓缓坠下。玻璃帷幕和钢筋水泥组成的高楼大厦,夕阳余晖下灿灿生辉。

十月底。香港的天气却是极暖。处姹紫嫣红的花圃上甚至有蝴蝶飞舞。

唐逸坐在竹椅里,心情有些沉重。

在他身边。

宝儿正不安分的操控着电动轮椅忽前忽后的跑着。

这里是仁爱医院高级病房的疗养休息区。

花团锦簇,青草欲滴,风景极美。

“叔叔。不要思乱想了。”宝儿的轮椅嘎一声停在了唐逸面前。她嘟着嘴道:“是不是我站不起来你就不喜欢我了?”

唐逸忙摇头。

说:“当不是。你别胡说。一定会好的。”专家做了神经修复手术。

据说还算成功。

但能不能康复还要看宝儿自己的恢复情况。

第一次。

唐逸有些无力。

有种听天由命的感觉

宝儿却是嘻嘻笑道:“叔叔。你别这样。你看着我,训我好不?我不听话你都不说我了。你不怕我学坏啊?”

唐逸笑笑。说:“学不坏的。”

宝儿甜甜一笑。

就操控着轮椅一点点到唐逸身边。

轮椅和竹椅紧紧贴在一起。

她也坐在了唐逸身边。

说道:“恩。坐一会儿。和叔叔一起看风景。”

宝儿极聪明,短短时间电动轮椅就使用的特别熟练。

但她越是不动,唐逸心里越发酸楚。

回头看着宝儿秀气的小脸。

唐逸叹口气。

“宝儿。叔叔这么久才来看你。你怪我不?”修复手术之后。这是唐逸第二次来看宝儿。

宝儿摇摇小脑袋。说:“我上学的时候一年也见不到叔叔几次。”

唐逸更是难过。

说:“恩。叔叔以前没好好对你,是我不对。”宝儿笑嘻嘻转过头,但见到唐逸脸上的黯然微微一怔。

随即就伸出雪白的小手。

摸了摸唐逸的头发说:“叔叔。我以前不知道你对我有好。现下可知道了。”顿了一顿。

轻声道:“叔叔。宝儿真幸运。”

唐逸鼻子酸酸的。摇摇头。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看了看号,是谢路平。唐逸平整下心情,接通了电话。

“省长纪委常委会研究过了。宏基提供的材料还是要查。交给安东纪检部门来查,这样作比较公正。也不伤害安东市干部群众的感情。”

十月份。风云变幻。唐逸能抽出时间来看宝儿实属不易。

辽北突然爆出了省公安厅副厅长宏基调查邻省干部的政治事件,是郑宏基的秘书提供的材料。

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送到了北京,有说是辽东省委组织部部长赵伟民揭发的,也有说听闻邻省公安厅调查本省干部,使得辽东省委书记赵发大发雷霆,亲自打电话向中央反应情况的。

检举信和干部交流件都出自郑宏基秘书之手,他的材料杀伤力极强。

郑宏基已经被控制,说牵涉到辽北更高层的人物,中央已经下决心一查到底,也难怪,刚刚出了件国安系统秘密调查党的高级干部的政治事件,辽北公安厅又闹起这么场风波,高层的震怒可想而知。

在这种情况下,辽东省纪委将这一案件转给安东纪委也就顺理成章。

挂电话前谢路平叹口气。

“省长,看来反贪局的构想中央要下决心了。”虽说这一件件事都促成了反贪局提案的落实,但这些事件中暴露出的问题实在有些重。

刚刚接过谢路平的话。

张震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提出自己去南方疗养一段时间。

接下来安东轰轰烈烈的“廉政建设”由市长郭士达牵头来落实。

唐逸微微点头。

张震暂时退一退也好。

不管怎么说。

这次事件还是对张震造成了负面的影响。

而要郭士达牵头来整肃安东风纪。

唐逸是很放心的。

唐逸主政安东时,郭士达是去临河揭盖子的急先锋。

那时候的郭士达就给唐逸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书房茶几上。一壶热酒。几碟小菜。谢文廷举起酒杯。“滋”一声干了下去。

茶几对面,蒋勋默默无语。他很少见到谢文廷这么沮丧,但事情峰回路转,演变到现在的局面,实在令人料想不到。

蒋勋知道,自己的政治生命已经到了尽头。省公安厅的丑闻令本就处于风口浪尖的谢系圈子更加不利,抛弃自己只是时间的问题。

“文廷,对不起。”蒋勋深深叹了口气。

真正被断去了左膀右臂,甚至派系内的影响力都会随之受到打压。蒋勋的下马,将会是十年来谢文廷最惨痛的失败。

干了杯中酒,谢文廷摇摇头道:“怨不得你。”

蒋勋自责的道:“文廷,是我太急了。”

几杯酒下肚,谢文廷脸上渐渐有神采。笑了笑道:“放心吧。”

蒋勋默默点头。

书房外,谢文武和周倩倩坐在客厅沙发上。

周倩倩正好奇的问:“你说的是真的?蒋勋要倒台?不是吧?他不是文廷的死党吗?文廷保不住他?”

谢文武狠狠瞪了她一眼。

“都是你惹的祸,要不你自作主张要人去查他,咱们家也不会这么被动。”周倩倩啊了一声。

“又,又是他?他有这么厉害吗?说动谁就动谁?蒋勋不是爷爷都喜欢他的吗?”

谢文武冷哼,就不再理这个好像永远长不大的爱人。

周倩倩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满脸笑容的清秀脸庞。

而自从和他有过短暂的交集后,这个人就好像挥之不去的噩梦。

时时在谢家被提起,而每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好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想起自己那时候极为无礼的顶撞他,周倩倩就激灵一下,一丝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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