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路上平缓的驶着,微微翕动鼻翼,我能闻到母亲身上那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好像能舒缓身体的疲劳,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歪着头,靠在座椅上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手臂被人握住轻晃着,耳边响起的是那熟悉的温婉声音。
我睁开眼睑,母亲那张素白熟悉的脸庞映入我的瞳孔之中,深邃漆黑的眼眸中,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就那么直勾勾的望着,有些傻,有点呆,懵懵的,俨然是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妈。”我轻轻地下意识念了一声。
“醒了吧,中午没睡觉,瞌睡了?”我望了望周围,发现是一处停车场,四周全是车,密密麻麻的,跟刚包好放在竹篦子上的饺子一样,整齐有序的排列着。
“嗯。”刚醒来的我一时还有点愣,只是简单的崩出一个字来。
大概多了四五秒,我才知道这是一处地下停车场,天花板上的灯光打着,照在五颜六色的车漆上,在射入我的眼眸中。
“到了?”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抹了抹眼,开口问道。
“到了有一会儿了。”她双手伸向脑后,将插在上面的簪子拔出,把原本盘好的头发舒展开,两只素白的手一下下的整理着那,如黑瀑般的秀发。
我这才发现她的头发比印象中的要长,发梢所及之处,约摸着应该是腰上十公分左右。
头发铺散开的那一刻,车里充满了洗发水的香味儿,好似是薰衣草还是啥,浓而不腻,略略的淡雅,与她的体香混合在一起,抚慰着所闻到之人的鼻腔。
让我觉着,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那将是多么的美好。
我望了眼后视镜,发现后座那里空空如也,“我爸呢?去哪了?”可能是刚醒来,对啥都充满疑问,净在这提问了。
“你爸闲不住,说是上厕所了。”说着母亲嘴里轻哼了一声。我知道父亲哪里是上厕所了,分明是打着解手的名义过烟瘾去了。
“那咋弄,搁着等他,还是?”我说道。
“不用等了,走的时候你爸说了,让咱俩先上去,等会儿他来找咱。”
“哦。”我回了一声,看着她慢慢地把头发重新盘起,然后将簪子利索的插了进去。
那耳间的一抹亮光,贴在那有点泛红的耳珠子上,偶然泛出荷花样的亮光,展现出一股成熟之气。
车内温度高,白色的羽绒服大敞着口,紫色的毛衣裙紧紧地贴在身上,将那峰峦起伏勾勒而出,直到她拉上前面的拉链,我才迅速地把目光瞥向一旁,只用余光慢吞吞的留意着。
“走吧,咱俩先进去。”说罢,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踏了出去。
我紧跟其后,反手将门合上。
小车随后闪了两下响了两声,很有灵性的提醒着。
随后我跟上前去,朝着电梯方向走去。
我跟在母亲一侧听着“哒哒哒”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仿佛在听琴弦有规律的被拨动,她挺拔着身姿,虽然身高上低我一头,却透着无比的自信。
有时候我也感慨于她的这股傲中带雅的气质。
电梯是直通停车场的,东边和西边各有两台,只是距离较远,可以看见的是两处电梯前都围了不少人,一个个都低着头,边抠弄手机边等待着,像猪舍里准备出笼的猪一样,哼哼哈哈的。
两部轿厢中间的显示屏上,红色的阿拉伯数字变动缓慢,每下一层都要停上一会儿,犹如便秘患者拉屎般,一点点的往下挤,看得人心里莫名的急躁。
我俩站在靠外侧的位置,此时气温仍旧不甘心上升,人们身上都厚厚的穿着,像行走的棕熊,两腿而立,滑稽至极。
电梯门开,先是从中涌流出数头“棕熊”,一副急不可耐争分夺秒的样子,将围在轿厢门前的那一推冲散。
我跟着母亲走进轿厢,头顶的排风扇轻瓮声中,把柔和的风拍在我的头顶。
“我爸一会儿咋找过来?”我歪头问道。
“一会儿打电话。”她目不转睛的回了一句。
“估计,你爸马上自个都打回来了。”轿厢里声音嘈杂,有打电话声,有手机游戏发出的电子音,还有自言自语评价着该电梯如何如何慢的种种,吐沫星子飘散在不大的空间内。
我看了眼母亲,只见她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我本以为一向爱干净的她会露出不满的表情,谁知她还是那样的风淡云轻。
我这才想到母亲做生意多年,这样的场合早就见怪不怪。
反而是我,在象牙塔中修炼多年,早已不知外面社会的“风土人情”。
这座沃尔玛综合购物广场是前不久才建成开业,当时还在本地的一些报纸和新闻上略有报道,从那时拍摄的照片上来看确实是万人空巷,人潮涌动间人头攒动,就跟一群发现昆虫尸体的蚂蚁,将整个购物广场外围个水泄不通,形成那独特的人海之景。
某些二三流的纸媒报刊,会在图片之下附上种种夸赞点评之语,这些作者就像某些傻逼闲的蛋疼的分析师一样,排列诉说着平成未来大型商超的发展趋势,与身为世界五百强的跨国公司业界示范,身上的狗屁优点,和可学之处。
倒是把买办的那套崇洋媚外的倒舔,发挥得淋漓尽致,让人心生敬佩。
出了电梯,走在广阔的商场内部,天花板上明亮的灯光打下,照的我感觉有些刺眼。周围此起彼伏的人声将我包裹,使我逐渐地融入这里。
“买啥啊?妈。”我说。
“急啥,先转转,看着啥了再说。”她的语气不急不缓。
“那就逛逛。”我说道。
“咦,你跟瑶瑶你俩出去没逛过商场?”她眼中带着笑意看着我说。
“啥啊,咋没逛过,就是瞎胡转呗。”
我刚说完,她稍稍的向我这边靠了一下,挨我又近了一点,侧着头放低声音,语气轻柔,慢慢的说:“昊昊,说真的,啥时候让妈见见她。妈是过来人,让妈替你把把关,瞅瞅这姑娘到底咋样。”她的语气显得异常的认真,长又密的眼睫毛下,那双乌黑泛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看的我心里底气松懈下来。
“你上回不说过了,不说了到时候……”
我还没敷衍完,她的话语就打断了我。
“到时候,到时候,到啥时候啊。我是你妈,还不知道你想的啥。”她很轻松地就点破了我,语气中俨然是长辈站在制高点俯视说教的样子。
“到时候就是得空了。”我反驳道。
“反正我们现在没啥事儿,你啥时候到桐城都能见。就看你啥时候得空了”我接着又来了一句。
“切,那行,到那时候,可别一推三二阻四的找理由。”
“不会。”
“妈。”
“咋了?”
“没事儿。”
“啥没事儿,赶紧说啊,不说就过去了。”
“也没啥,就是你现在咋对我处对象这事儿这么重视。我记着你以前都不管这些个鸡毛蒜皮。”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啥鸡毛蒜皮,这是小事儿啊?”母亲伸出手指在我的额头上轻点了一下,眼眸弯曲带着松弛的笑意,呵气如兰的说道。
“以前你多大,现在你多大。到时候研究生再一毕业,奔三去了,还不急?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差不多都有你了。”
“噢。”
“噢啥噢,还不上点心。你要不是妈的儿子,妈闲得慌啊管你。”
“那就顺其自然呗,有啥急得。”我理所应当的说。
“你以为现在跟过去一样,那结个婚跟干啥一样。你别不听,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个。”她对我的态度翻了个白眼,仿佛有一瞬间激发了她曾经的职业习惯,把教师苦口婆心说教的那一套搬了上来。
“行,我记住了,到时候肯定注意。”母亲知道想要让我一瞬间开窍似乎是不太可能实现的事儿,在征得我亲口的承诺后就放下了这个话题。
“给你爸打个电话,看看他到哪了。”
“现在就打?”
“嗯,你以为你爸那是去解手了,你不催他,等烟吸完才回来。”正说着,好像是父亲在远处听见了似的,把电话主动的打了过来。
我的手机铃声适时的响起,看了眼母亲,她朝我怒了下嘴,我随手接起了电话。
“喂,爸,到哪了?”
“你俩现在哪了?我现在过去找你。”正说着,父亲嗬的吸了下嗓子,然后噗的一声吐出一口痰,接着是连续的几个小咳。
仿佛隔着手机我都能闻到那股浓烈的烟草气息。
我将大概的位置形容了一下,让其快点回来。
“行,等着吧。我马上就到。”说完我还没来得及吭声,电话就被父亲挂断了。
“看你爸,这毛病咋说都不改。隔着老远都听见咳嗽声。成天咳咳咳的,自个的身体都不注意一点儿。”母亲站在一旁,蹙着柳眉,有些不忿的说道,语气中又透着点点无奈。
“那他就这样,以前光我就说过多少回了,指定是改不了了。”
我耸耸肩,无可奈何的附和了一句。
“要不是平时有我看住,你爸啊。”说到这她没再说啥,似是知道父亲的为人习惯,再多说也没啥用。
她眨了几下明眸,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说道:“你可别跟你爸学,家里有个老烟枪就行了,别再给我整出一个小烟枪出来。”说罢,她看着我呆愣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在我头上抚了抚说:“我儿子啥样我知道,肯定不会像你爸。”
“切。”我别无他言,想起给父亲带的那条黄金叶还在我那放着,不由觉得有些心虚,只能一脸无谓的啐了一声。
不多久,父亲就走了过来,穿在外面的棕色羽绒服大敞着,露出圆滚的腹部,当他走到我身边时,我能清楚的嗅到那还残留不散的淡淡烟草味儿。
母亲没说啥,只是微绷着脸瞅了父亲一眼,然后习惯似的轻盈的扭过了身子。
“想好没?买点啥?”父亲一脸风轻云淡慢吞吞的说道。
“急啥,先逛逛再说。但时候看中了再买。”我学着母亲刚说的话赘述了一遍。
“行啊,反正没啥事儿,成逛了。”他说。
父亲虽然胖,但个头在那放着,虽然没我高,但将近一米八的大个也比一米六多的母亲高出一头,而我能长如此身高也有父亲的一份功劳。
说实话,他俩站在一起,颇有点美女与野兽的那种感觉。
这个时间点来逛沃尔玛的人还不算多,人们的新鲜感一过,也没有了曾经的万人空巷的场面,就仿佛也就那么回事一般。
到底是综合购物广场,东西种类和牌子大小都很齐全,说实话跟我想象中确实不太一样,跟国内的绝大多数综合类商超一般无二。
可能是男人与女人在某些方面天生的不同,对于逛商场逛街一类的活动,缺乏着天然的积极性,多数时候仅仅是缺什么就买什么,从不浪费多余的时间。
其实我还好,但父亲就有点心不在焉的,站的久了,走的时间长了,额头上早已渗出点点的汗珠,身上的羽绒服被他脱下,束成条状抗在一边的肩膀上。
母亲倒是一脸的轻松自在,俏丽的脸上带着些愉悦,手中推着购物车,兴致勃勃的逛着,眼睛不时扫视着周围的商品,像一个刚从大人手里得到糖果的小孩子,充满着活力带着些热情。
我这才想到,母亲平时很少有机会出来逛商场,父亲多数时间不在身边,她经营着几个店铺的同时还要照看着上了年纪的奶奶,所以这样出来逛的机会对她来说显得很是珍惜。
我不禁心中感到丝丝的酸涩,似是吞了一个半生不熟的柠檬般,酸涩中又带着隐隐的苦意。
这是我第二次从心中生出一股力不从心感,即使是将读研的我,也无法将母亲身上的担子减轻。
就如曾经父亲欠下高利贷那次,那深深的无力感席卷我的全身,束缚着我。
“妈,楼上还有一层,一会儿上去逛不?”我看向正在低头挑选酸奶的母亲问道。
“咋了?累了?不想逛了?”她任垂着头,只是微微一侧,语气温柔的问道。
“累啥,不累。继续逛呗,挺有意思的。”我看了眼购物车中堆积着的各类商品说道。
她知道我也许是故意这样说,所以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你不累啊,你爸估计够呛。”她目不斜视,手里挑选的动作不停,嘴中这样说道。半开玩笑半认真。
我看了眼在一旁看手机的父亲,斜靠在一个货架旁,侧脸上有着几道水珠滑过的汗迹,饱满的腹部大幅度的上下起伏着,怎么看都是平时安逸惯了,极度缺乏锻炼的样子。
他好似没听到母亲的话,也没吭声,在那站着。
我凑到母亲跟前,放低声音说道:“要不让我爸先出去找个地先歇着?”
“嗯,估计啊,早都不想逛了。”她淡淡的回了一声。
“爸,要不你先出去歇歇,我跟我妈在逛一会儿。”我走到父亲身边传达着母亲的意思。
“咋了?”
“不咋。”
“那行,我先出去,等会儿你俩逛完出来找我。”
说罢,他看向母亲说:“秋荷,我先出去等着了,有啥事儿打电话叫我。”
“嗯,去吧。”她将一套盒装酸奶轻放入购物车中,点头说道。
“看你爸,现在才多大就这个样子,以后老了咋弄,唉。”她的眼中透过一抹担心忧虑的神色,语气低沉的说道。
“以后的事儿以后说,说不定,没你想的那么坏,没准变好了呢。”我安慰道。
“就你会说,看你成天高兴的,也不知道瞎乐个啥。”说完,她咯咯的轻笑起来。
“你们老师不成天上课就讲啥乐观啥的,咋到自己身上不说了。”我嘟囔道。
“那是鼓励学生用的,你懂啥。”她回道。
“我懂啥,我啥都懂。”我说。
“再说了,妈现在可不是老师,早就不是喽。”
她的眼中透过一丝狡黠,似乎在这一次辩证中,她取得了不得了的胜利。
“切,现在成生意人了。”我打趣的说。
“你说是,那妈就是了。”她说,语气好似在逗弄小孩子般。
我不再接话,省得又出口误。
“走吧,去那边转转,一会儿上去看看。给你买点东西到时候回学校带着。”
“行。”
商超里的人慢慢的增多,天花板上的音响嗡嗡的,放着我没听过的歌,这让我想起了数年前,小时候的我被父母带着逛商场的场景,彼时的平成还没有沃尔玛丹尼斯这样的大型综合商超,更多的是小商品批发市场样的综合市场。
那时候每次去,人都很多,叽叽喳喳的。
我牵着母亲的手,跟在父亲身后,煞是热闹,就跟过年赶集逛庙会一样,每次都会涌出莫名的兴奋感和新鲜感。
那股浓浓的味道随着时代的发展,我的长大,似乎在潜移默化的流逝,越来越优渥的条件和日新月异的现代化,让这些值得回味的东西只得变成回忆,只能偶尔在曾经的记忆中追忆这一切的美好,那属于我的美好。
“妈,你不是说给韩佳瑶买啥了吗?别买太贵的,太贵的她也不要。”我帮她推着购物车,提醒着说。
“买啥贵的?能有多贵,最多千把块。你妈也不是啥有钱人,还怕送啥上万的珠宝钻石不成?”她嗔怪的咂嘴说着。
“也不能买太便宜的东西,这不只是妈的事儿。送的好了,给你自个长脸。等以后,她要真过了咱家的门……”
“行了行了,我懂了。”我赶忙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不然不免又是一顿絮絮不停的唠叨。
“又嫌妈絮叨了是吧?哎,这还没娶媳妇了,这以后娶了媳妇可咋弄。”一边说一边还拿脚轻轻地碰了下我的小腿,做出无奈状。
“娶了媳妇咋了,你不一直都是我妈。”话一出口,我才感觉说的话有点肉麻有点矫情,不免得显得有些扭捏。
“切。”她那两潭清澈放着光,微弯,展露出一个迷人的弧度,却抿嘴不语,让我莫名的有些小小的尴尬。
一边走一边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话,气氛别样的轻快,记忆中,自从考上大学后,很少能跟母亲像这样的畅聊。
上了高中后,我们之间虽说不上有啥隔阂,但也不再如我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随着年龄的增长,独立感增强,曾经的依赖感淡去。
父母也逐渐的步入中年,曾经的小孩儿长大,曾经的大人老去,有些东西注定无法恒久保持,就像回不了的过去。
“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目标推远,让理想永远在前面。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练。愿一生中苦痛快乐也体验。愉快悲哀在身边转又转。风中赏雪,雾里赏花……空中飘来《漫步人生路》的选段,邓丽君那清丽歌喉独特的音色幽幽传来。
这一刻我下意识的意味是母亲的手机在响,撇头看了眼正在冷冻柜前挑菜的母亲,发现她也是一愣,身体似机器版僵了一下,握着西兰花的手轻颤了下,面前开放式冷藏柜里打出的光,照在那素白的手背上,使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接近透明,青色的脉络在手掌发力下跳跃起来,就像面前摆放的一排蔬菜一样,呈现出青绿色,她的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插向一侧羽绒服的兜里,但仅仅是放进去没有拿出来。
紧接着她双肩一松,深吸了一口气,那只手重又从兜里出来,拖着手中的西兰花,挑选起来。
冷藏柜中,喷出白色的雾气,消弭于她的侧脸旁,使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一时间,让我产生了一种雾里看花的错觉。
而我这才意识到,这独特的歌声是从天花板上的音响中传出,这曾被称为靡靡之音的歌声,缭绕淼淼在耳边,似迷雾般,诱惑又神秘,曾多少次在母亲手机上听到的曲子,现在让我有种熟悉的陌生感。
“妈,你听,这啥歌。”我明知故问的说道。
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说:“还能是啥,你会不知道。”
“哎,刚我还以为是你手机响了。我看你是不是也准备掏手机了?”
“嗯,可能是习惯了,不自觉的就。”她的声音有点小,像一阵无人关注的风吹过似的,不溅起一丝涟漪。
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本以为她会就这个话题,谈起关于此歌或邓丽君的啥事儿,就像以前一样。
我看着她,仍专心致志的对付着面前的蔬菜,说实话那冷柜中的绿让我分不清啥菜是啥菜,模模糊糊,理不清楚。
母亲好似一下子沉静了下来,原本活泼轻松的劲儿头,仿佛也像那绿菜一样被冷却,侧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眼眸看似聚焦在面前,却让我有种看不透的深邃感。
眉头在刚刚的那一刹那皱起,又在瞬息间松开,我不知道此刻她在想啥,就像思考问题的老教授一样,进发出一股独立的气质。
“咋了?妈。”我说。
“嗯?啥咋了?”
“没啥,就是问你想啥了。”这时她平淡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不知是真是假,很是松弛。
“啥想啥了,问得没头没脑的。”
我抿了抿嘴,没有吭声,心里莫名的有股不自在,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啥自己会问出这种不知所谓的问题,就如雨天池塘里水面上冒出头的鱼一样,那样的突兀,又那样的自然。
正当我愣神之际,她开口说道:“好了,走吧。去那边转转。”
我看着那放在购物车中的蔬菜,似乎它也在盯着我看,让我不自觉的加快脚步,推着车离开这里。
天花板上邓丽君的歌喉还在飘荡着,声波扩散式的在室内撒开,曾经每次听到都会忽视的歌曲,这次听在耳中,每个字都在拨弄着我稍显驳杂的心弦。
我推着车,看着车里堆积的商品似落雪般一点点增加,犹如被地壳挤压而往上耸立的高峰,将车内的空间占得满满的,我不得不加重手中推行的力道。
母亲的情绪没有了一开始的高涨,说不上低沉,只是平淡了不少。
有些心不在焉的,有几次站在货架前,拿着货架上的东西发愣,在我的提醒下,才堪堪的反应过来。
“妈,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再逛一会儿回去?”我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没事儿,可能有点累了吧。”她的语气很轻,呐呐的回道。
可能因为心情原因,最后也没逛多久,就去收银台那准备结账离开。
我把东西一件件的从购物车里取出,随着一声声滴的电子音,屏幕上的金额不断上升,白色的发票像一条成长中的蟒蛇,逐渐的长长。
突然,耳边隐隐地响起嗡嗡的低沉震动声,声音不大,像是秋后的蚊子,滴滴的回荡着。
我下意识的朝着声源的方向看去,发现母亲正侧过身子,从羽绒服兜中掏出那个振动源,我看不见具体的情况,但从一下子变大变清的声音中确定,她将手机掏了出来。
然后猝然间安静下来。
她背对着我,垂着头,两手放在前方,显然是在摆弄着手机。
从她微微震动的小臂来看,我知道她的指尖肯定飞快的在手机屏幕上飞舞着。
这时,收银员提醒着将点过的东西往后挪,东西太多,以至于收银台面有些放不下。
我只好收回目光,将上过帐的东西装进袋子中,倒是啥都有,让我不得不佩服女人在购物上的天赋。
最后整整装了五大袋子,才堪堪将这些逛了一下午的战利品装下。
我扫了眼还在低头看手机的母亲说:“妈,该结账了。”她似乎是没听到,胳膊上的动作有些剧烈,蟒首微微的点着,似是大喘气般。
“妈?”我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又唤道。
“噢,咋了?点完了?”
她迅速地将手机收回衣服兜中,转过身子,只是脸上带着抹红霞,脸上的表情我说不好,轻蹙的眉头只是在看向我装过来的那一瞬间松展开来,嘴上也挂起了若有若无的笑,很淡,漫不经心的,像面对客户时招牌的微笑。
“该结账了。”我说。
她看了眼整齐装好的五个大袋子,说:“好,妈现在就结。”然后她从另一个兜里掏出钱包,修长的手指似蝴蝶翻动的翅膀,灵巧的将一张银行卡递到收银员面前,
“刷卡。”
“你好,请问是会员吗?”
“不是。”
“用不用办张会员,会员的话……不用了,谢谢。”母亲短促不用质疑的快速地回答了她,语气中有些不耐。
“那好吧。”收银员扫了眼散发出女强人气质的母亲,弱弱的说道。
我本想一手提俩,让她只拿一个袋子,可她还是固执的又从我手中接过一个,被撑的圆滚的袋子与她那高挑的身材形成鲜明的对比,虽说也不是特别重,但对于一般普通的女性来说还是负担的很,而母亲一手一个提溜着,走起路来四平八稳的,让原本表现出的女强人气质更胜了一分,像昂扬向前的白天鹅般,铿锵中带着优雅。
“下去叫我爸?”我扭头问道。
“等会儿,咱先把东西放到车里,到时候直接给你爸打电话,让他下来找咱。”她语气平缓的说道,似乎手中的重物并没有几斤,一点也不费劲儿,丝毫不能扰乱她呼吸的频率。
“那行。”
“走吧,直接坐直梯下去。”直梯的位置相对于扶梯较为偏,在一角落处,直通地下的停车场,上来的人多,下去的人少,周围除了我和母亲外别无他人。
我瞅了一眼两边坠着袋子的母亲,她直直的盯着电梯门,目光焦距涣散,一呼一吸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衣领下,微微敞开的羽绒服中,白晳的脖颈稍稍露出,泛着白,透着神秘和吸引力。
我甚至能看到她用力吞咽的动作,喉咙翻滚间带动着皮下组织与肌肤,如细玉般的青筋隐隐浮现,好似在表现着什么。
这个时间,我俩什么话都没说,外界的一切杂音好似都被屏蔽了似的,默契的无语的站在金属门前,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甚至在潜意识中认为我俩被这个世界排除在外,时光也在这一刻凝结。直到一声叮”的电子提示音响起,一切才恢复正常,心跳与呼吸声,嘈杂的人声,纷至袭来,所谓的封印被打破,我这才感觉重又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活了过来。
“走吧。”她轻声的说道。
我随着她轻盈的脚步迈入了电梯轿厢中。
轿厢中的空间很大,或许是上来的时候人太多,现在只有两个人的这里,我有种空旷感。
望着前方的金属内门,偏哑光的表面,有些模糊的将我与母亲两个人身影映了上去。
那感觉像古时候待出阁的姑娘对着贴花黄的铜镜,模糊又清晰。
中间是一条黑色的合缝线,将左右的反射面均匀地切开,此时的我站在这条线的左侧,而母亲则伫立在右侧。
就像这合拢的电梯门一样,不知在何时它会打开,左与右将一点点的分开,里面我与母亲的投影也会随之消失,那条合缝线就像潘多拉魔盒的开启线一样,不知会释放出什么。
就如此时的我,看着前方的门面,母亲的身影面容模糊不清,上面似是附着着一层雾般,让我看不透。
我站在一旁,映出的影像高出她一头,正当我愣神之际,轿厢门打开,好似两个世界分裂般,所有影像都消失不见,面前的是稍显昏暗的停车场,原本还明亮的灯光,看在我这个从更光亮地方下来的人眼中,就有些灰暗。
不知是错觉还是眼睛的自然反应,明明还是那些个停车位,停滞在此的车子却愈发的多了,似古老雨林中生长的灌木丛,倏然间,郁郁葱葱,神秘而陌生。
我俩朝着那辆白色雅阁的方向走去,不知为啥刚来时候人还很多,现在这里却安静的可怕,一辆辆车似匍匐着的野兽,空气中母亲鞋跟轻叩地面发出的哒哒声清脆短促,一声声中侧显着她那有力矫健的步伐。
到了车前,打开后备箱,我帮着将这几大袋子塞入其中,弯腰间,我感到了她稍微加速的呼吸声,和从那唇中呵出的如兰气息,我这才意识到她只是一个女人,她也会累。
“吴昊。”
“嗯?咋了?”她轻抚了一下耳鬓间的发丝,转头对我说。
“你上去找找你爸,叫他快点下来。”
“不是给他打个电话就行了?还用再上去一趟?”我问。
“你爸这个人太磨叽,估计现在又搁哪过烟瘾呢。你去叫叫,快一点。省得再等半晌。”
“现在去?”
“嗯。”
“那行。”说完我就掉头再次朝着电梯走去。
“吴昊。”
“咋了?”大概走出六七米远她叫了我一声,我扭头向后望去说道。
“问问你爸还买啥,缺的话让你爸买。”
“啥意思?缺啥啊?”我被这没头没脑的话问得一愣。
“没事儿,去吧。”
“哦。”她摆了摆手说道。
我不再言语,很快就走进了电梯。
在两侧的金属门即将关闭之际,停车场中的视野变得越来越小,头顶明亮的灯光打下,使轿厢内外呈现两个色调。
我习惯性的望着面前的暗色调,最后一刻隐隐的看到那道高挑的身影,迈着步伐,走过了雅阁车头,似是朝着一侧的昏暗角落方向走去,或是车的另一侧,我不知道,最后我只能瞥到她那变换迈动的影子,消逝在视野中那条黑色的合缝线,以及被其划开的我脸部的投影,望着彼此。
空气中莫名的安静,排气扇的哗哗声隐隐作响,我盯着金属面上的我,它也盯着我,此情此景或许是让我想起了某部电影中的场景,让我的心情有些滞涩,以及没由来的心慌。
出了电梯,我拿出手机,找到父亲的号码打了过去,电话里铃声嘟嘟的响了好几声,将近十秒左右才传来父亲那略显沙哑的嗓音,语气之中还透着一丝无力感,断断续续的,鼻息声很重。
“爸,你咋了?”
“啥,也不知咋了,刚闹肚子,窜稀窜的我浑身乏力。”正说着我听到他向外吐气的声音。
“拉肚子还抽烟呢?”
“你懂啥,这能缓解一点身上的难受劲儿。”我不想跟他继续抬杠,他总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和道理。
“那你现在在哪了?”我岔开话题问道。
“就在咱分开那层的厕所里。”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传了过来,我甚至听到了他窜稀的秃噜秃噜声,仿佛隔着手机都能问到那股子味道。
“爸,你是不是昨个儿吃啥吃着了?刚逛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我一边走一边觉着手机问道。
那头没有及时回话,沉默了半晌才幽幽的说道:“现在说这有啥用?你过来找我了?”
“嗯,我妈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
“你妈也是,有啥不放心的。算了,我现在不想说话,你到了再说。”
“行,我马上到了。”
我看着几米开外的男厕标志说道:“到门口儿了。”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我走进去,里面没啥人,在外面洗手台的地方,一个清洁阿姨在擦拭着台面,空气中飘散着清洁液的味。
我向里间走去,较浓的烟味和臭味儿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说不出的刺鼻味道。
我听到了父亲偶尔传出的咳嗽声。
我走过去敲了敲隔间门。
“爸?”
“来了?”父亲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
“嗯,咋样啊,好点没?”
他又深咳了几声,噗的吐出一口痰,说:“这会儿好多了,刚刚那会儿……对了,你俩逛完了?”他的声音有点低。
“嗯,东西都搁车上了,就等你了。”
“我估计啊,还得待会儿。要不你给你妈打点电话说一声,要不到时候等急了,又该叨叨了。”
“嗯,我一会儿给她说一声。那啥,下面有药店,我去买点药给你捎过来。”我说。
“哎,用不着,一会儿拉出来就好了。”
“那你这得啥时候好?”我质问道。
“那行,弄点药也行。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听到我这么说,他也改变的想法,估计是自己也难受的够呛。
我正要转身离去,隔间里又传来他那略显低沉的嗓音,“知道买啥药吧?氟钙酸,治拉肚子啥的管用。其他的啥乱七八糟的不用买。”
“知道了。”我当然知道这是啥药,家里一直备着,从小拉肚子就吃,就是诺氟沙星,确实管用又便宜。
出了厕所,空气一下子变得清新,我马不停蹄的朝着楼下奔去,走进电梯我才想到给母亲打电话说一声父亲的情况。
可能是电梯里信号不好的缘故,我打了几次没打通,出了电梯轿厢,我双腿发力向着门口冲去,看到一旁的药店,所幸先放下了再次拨打的冲动,走进店门先给父亲买治拉肚子的药。
很快我就提溜着一个塑料袋走了出来,按原路返回将药送到了父亲的手中。
“要不你先下去找你妈,我一会儿就下去了。”隔着一层门,父亲对我说道。
“找啥啊,看你这样,一会儿咱俩一块下去。”我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
“我先去外面等你。”说完我扭头出了厕所,在外面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处长椅,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再次给母亲打了过去。
这次电话响了没几声就被接起,那边很安静,我甚至能听到母亲的鼻息声,呼在话筒上带着滋啦滋啦的电流感。
“喂,妈。”我开口道。
那边没有吭声。
“妈?”接着我听到了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细碎声,像是有什么动作似的,然后是车门被拉开时产生的短促清脆的金属质感音,只有开门声,却迟迟没有听到相应的关门声。
鞋跟踩在地面上,“哒哒”声在安静的环境中异常的突兀和响亮,起初有些杂乱密集,两秒过后变得规律起来,我能想象到她矫健娉婷走路的样子。
“你们到哪了?”她的第一句话是这样问的。
“啊?”
“噢,我在停车场这儿没看见你俩,到哪了?怎么这么慢?”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语气平静的问道。
“我正准备给你说了,我爸不知道咋了,正搁这儿拉肚子了。我在外面等他好了,一块下去。”我说。
“哦,这样啊。”她的语气松弛了一些,说话声音有些轻。
“没啥事儿,就是打电话给你说一声,怕你等急了。”我望了眼男厕的方向说道。
“那行,吴昊,照顾点你爸,妈在这儿等着,等会儿你爸好了,给妈说一声。妈直接把车开出去。到时候你俩就不用下来了,出了一楼大门等着就行。”
她的语速有些快,如行云流水般,但字字清晰,依旧是那样的轻柔。
“知道了,妈。”
“嗯。”
说完短暂沉默了两秒,我主动说:“我刚给我爸买过药了,估计应该好点了。”
“是吗?是……”
她正说着,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嘹亮刺耳的鸣笛声,声音很大,不知道是撞了还是堵了,持续了有五六秒,像发神经一样,就如手被钉到了喇叭上似的,嗷嗷直叫。
甚至让我都听不清母亲后来说的啥话。
直到声音消失,我的耳边还回荡着耳鸣声,空旷安静的地下停车场中,这声音显得异常的聒噪刺耳,还带着空洞的回音。
“妈,你那边咋回事儿啊?”我皱着眉问道,心中不悦之色溢满而出。
她没说话好,似经过刚刚震耳欲聋的鸣笛声后,耳朵还没恢复过来。
“妈?”我皱着眉询问着。
“没事儿,吴昊。”我感觉她的嗓子有些低沉沙哑。
然后她轻声的清了清嗓子,我能感觉到她滚动间的喉头和蠕动的肌肤。
“刚有两辆车走照脸了,谁都不让谁。”
“俩车?我咋就听见一个车的喇叭声?”
“那哪能都跟那车一样无理取闹。”
“哦。”
“那……昊昊,你去看看那你爸那咋样了,妈这儿准备准备,一会儿出去接你俩。”
我刚想说啥,母亲语气快速不拖泥带水的说道,像以前我起床晚时,催赶我捉紧时间上学的语气一样,每个字都微微跳动着,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噢,行。那我挂了。”
“嗯,一会儿好了,记得给妈打电话说一声。”她说完这一句,就挂断了电话,干脆利落。
我愣愣的盯着手机屏幕,看着消失的通话页面,心里空落落的。
我无聊的扫视了周围一圈,人来人往间,人们手中提着大兜小兜,有站有走,一旁几个供人休息的长椅上零星的坐着几人,正专心致志的埋头玩着手机。
我打开QQ跟韩佳瑶闲扯了几句,言语间都是在问啥时候回学校,这妞儿竞发出了“我想你了”这种平时根本不可能出现的话语。
当然了,作为回应,我也好好的表达了一番对其的思念之情,隐晦的表达了回去要给其一个惊喜的行为。
大四下学期的生活,对于我们这种明确上岸的人来说显得有些枯燥乏味儿,另一种角度来说,也算是之后繁忙前的一个难得的清闲时期。
注意力一转移,时间就过得很快,就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说的那样,时间相对于一个人来说,可长可短,就看他正在干什么。
正当我的手指灵活地在屏幕上飞舞时,一旁的空位上明显有个人坐了下来,整个长椅都跟着一颤。
我嗅着那股浓郁的烟味儿,撇头一瞧说道:“出来了爸?咋样,好点没?”
父亲脸色有点发白,依靠在椅背上,额头和脸颊上有着点点水渍,不知是汗还是刚出来时洗的脸。
他手里拿着纸,擦了擦脸说:“好多了,刚吃了药,拉是不拉了。就是浑身有点没劲儿。”
我看着他一副虚脱的样子,也就没急着催他,反正已经提前给母亲打过招呼了,晚点就晚点吧。刚刚都等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歇会儿吧,一会儿直接从一楼出大门,不用再去停车场了,我妈把车开出来了。”
“行。”他呼哧了半天,吐出了一个字。
“爸,你喝水不?我去给你弄杯热水。”我看着半闭着眼睛的父亲说道。
“不用,现在啥都不行吃。歇会儿,歇会儿咱就下去。”他声音很低的说。
我不在和他说话,我知道这种情况多半不想费力气开口,因为曾经的我就是这样。
坐在这儿不知道歇了多长时间,大概二十分钟或半小时,和韩佳瑶聊完后,我又逛了会儿天涯论坛,父亲才幽幽的开口说准备下去。
我站起身想搀着父亲,他说不用,还没到七老八十的,这点算啥。
我只好跟在他一旁,因坐扶梯下去离大门近,所以就近向不远处的扶梯走去。
这东西虽说没有直梯快便捷,但承载的人多位置好找,也是一般逛商超的第一选择。
可能是注意力都在一旁的父亲身上,直到将至一楼我才想起给母亲打电话的事儿。
我迅速掏出手机拨了过去,那边接的也很快,我说我俩马上下来,那边答应一声说马上开车过来。
到了一楼我将父亲安置到一旁的休息处,让他在这儿等着,我则从一旁的楼梯漫不经心的走下去,来到了地下停车场。
步梯的位置有点偏,走下去后,偌大的停车场,我绕了几个分区才看到我家的那辆白色雅阁。
从外面看不到车里面的情况,它安安静静的趴在那,一动不动,车灯没亮,发动机熄着火,我真怀疑母亲是否真的坐在里面。
可能是为了回答我心中的疑惑,只见一道窈窕的身影,步伐快速的向这边走了过来,鞋跟与地面碰撞的声音频率很高,哒哒声密集。
我站在雅阁旁的一辆SUV旁,由于角度问题,再加上那道身影只顾着向前快走,所以第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位于不远处的我。
直到她走近,来到雅阁车车头位置,才猛然间发现伫立在一旁的我。
我看着母亲那张略显愕然的面孔,她眼睛怔怔的看着我,眸子睁的圆滚滚的,那双本就不小的眼眸此时显得更大,眼皮微微颤动着,双唇紧抿,小巧的鼻翼因呼气剧烈上下翕动。
露在外面的两只手,一只紧握成拳,一只食指与拇指紧捏在一起,我能感觉到她的发力。
“咋了?妈。”我疑惑的开口问道,有些纳闷与她此时的样子。
“你咋下来了,昊昊。”她扯出一个笑,故作无事的说。
一边说着一边掏出车钥匙,按动开关。
随着车的闪灯和提示声响,她转过身子就要去拉驾驶室的车门。
“妈,你咋了?咋从前面过来了?”
她已经钻进了车内,我站在副驾驶的车门外看不透身在里面的她。
“没事儿啊,妈不是等你俩等的无聊,去前面上了个厕所。”
“哦”我拉开车门弯下腰,正准备把自己塞进去时,前方一道嘹亮的汽车鸣笛声响起,我下意识的抬起身子往前方望去,在车门的缝隙间,我只瞟到一抹银色的残影,消失在弯道尽头,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啥车,就一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空气中被带起的雾一般的灰尘。
“看啥呢,赶紧上来,你爸还在上面等着了。”
母亲的声音平静的从车中传出,把我拉了回来。
我重又弯腰坐了进去。
我坐进去后,她并没有急着开走,而是问我我爸的情况咋样了,好点没,我说好多了,止着泻了,就是回去得休息休息。
她听后点了点头我看着她的侧脸,脖颈和耳根出有些红润,她望着前方,长长的眼睫毛扑闪着,握着方向盘的两只素手用着力,微微凸起的手骨在洁白的手背上若隐如现,上面泛着几道红痕。
我这才发现她原本戴在耳垂上的荷花样式耳钉不知何时取了下来,只留下耳珠子上细小的黑点。
“妈,走吧?”我问道。上车有个五六分钟,车还没有开动,我不禁出声询问。
“嗯。”她发动车子,老练的摆动着方向盘,将车从泊车位中开出。
“妈,你耳钉呢?咋去掉了,带着不舒服?”我笑着问道。想缓解下车中略显僵硬的气氛。
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耳垂,微笑着说:“刚去厕所的时候拿掉了。”
“妈。”
“嗯?”
“你安全带还没系。”
“噢,没事儿,等会儿接了你爸再系。”她低头看了一眼,解释道。
我摸着斜系在身上的安全带,看着她有种莫名的感觉,曾经她那句语重心长“上车必系安全带”的教诲重又回荡在耳边。
让我心头一紧,无言的看着车窗外。
接下来我们顺利的接上了父亲,看着他的脸色缓了好多,我开口问道:“妈,要不让我爸去医院瞅瞅?”
我话一出口,母亲还没吭声,坐在后面的父亲便反驳道:“去啥医院,拉个肚子搁得住往医院跑一趟?现在好多了,难受那阵过去就好了。”
母亲瞥了我一眼,那样子就像再说“看吧,我就知道你爸会这么说。”我也忍不住反驳道:“你现在不去,以后别又难受了。”
“啥,过去拉肚子都是这,吃点药就好了。你去医院又得检查一大堆,费钱费事儿,遭那罪。”他在后面哼哼着。
“行吧,反正是你不难受就行。”
“老乔,儿子说得对,真有事儿别硬撑,去医院看看也不值啥。嗯?听到没?”母亲这时才开口说道。
“行了,没事儿,回去歇歇就好了。”说罢他靠在座椅上不再言语。
母亲轻叹了口气,专心的开起车来。
我也不再吭声,全身放松的倚在座椅上,眼睛半眯着,那一抹银色的残影没由来的滑过我的心头,浮现出来,像一根卡在喉咙中鱼刺般,难以下咽,又无可奈何,有时又带着轻微的刺痛,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如应激反应似的,化不开抹不淡。
我没有像来时那样睡去,而是安静的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就像小时候坐绿皮火车那样安静的看着,父亲的鼾声在车中回荡,不大不小,母亲神情专注的望着前方,我看着这条陌生的归家路,久久无言,似是没有来时的那种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