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尔莎躺床上用CD机听歌时将头枕在床尾那,双腿搁在挂了黑发男人海报的墙上。
分开的耳机线缠绕在她两只耳边。
她从学校回来快三小时了,这天是早放日,她吃完午饭就从高中回家了。
坐那每天都坐的黄校车,头上盖着自己的橙色帽子。
三点她有些肚子饿。她应该下楼去弄点吃的,但不,她一直躺在她那张柔软的席梦思上。
书签夹在第333页,厄尔莎把那本厚言情小说丢在了床的一角。
她本该认真写作业,但再过三天才是周一,还是算了吧。
有那么一会厄尔莎睡着了,她并不清楚她是在三点之后还是三点前睡着的。
头上还夹着那两个包着耳朵的耳机,一直到楼下传来有些温怒的声响她才逐渐转醒。
“……厄尔莎,厄尔莎……”有人持续在她方外这么喊到。
蓝色眼珠的女孩睁开了眼,不耐烦地按下了CD机的暂停键,她将两手垂在床尾。
“干吗——”
回应她的是一个戴着眼镜打开她房门的男人。
一见她这么一副倒着躺在床上的样子,本来有满腹抱怨的养父微微勾起了嘴角——那在她的眼里像是一个倒着的古怪的撇嘴。
“我在下面叫你那么久,你都没听到?”
厄尔莎用手指指那蓝色的音乐播放机,扬扬眉“这不是明摆的吗”。
她那在做金融证券的养父似还有什么要说,最后还是抱起自己的胸叹了声,“没事了。一会下来吃饭。”
“知道了。”她重新戴上耳机。
“还有别把门全关上,一会又听不到了。”男人这么嘱咐道给她留了道缝。
“嗯哼。”她看都没看一眼。
“厄尔莎,下楼吃饭。”
三分钟后,准高四生拖着她那被耳机戴红的耳朵和昏昏沉沉躺了近五个多小时的身体下了楼。
她穿着那双拖遝的毛绒拖鞋,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可谓是比穿着踢踏舞鞋还响。
打小就以礼节为面的男人不由皱了皱眉。
厄尔莎做作地捂了捂嘴,“啊,真不好意思。”
坐下的动作却是毫不抱歉。
头发早就长出斑白的男人也只是摇了摇头,他把锅里的薄煎蛋盛出来。
胡椒和盐撒上水晶盘,被他“宠坏”的小公主用她那做了美甲的手指一指,“我们没有更好的酱汁了吗?”
养父抬抬眉,“我以前可从没听过你喜欢在煎蛋上洒酱汁。”
厄尔莎耸耸肩,“我只是看到我们食堂有了新的沙拉酱罢了。”
肩宽窄腰的男人坐上她对面,挽起袖子拿起了叉子。
“你的生物作业怎么样?”
“哦你说那个要做DNA模型的?”她甩着无所谓的手,一手拿梅子一手用银叉撩面,“我交上去了,那把社区活动挂嘴上的女人给我打了个B-。”
“厄尔莎。”
“怎么?你能连夜不回家不准我拿八十以下?”
他捂住了脸,试图动眼镜腿来消去他养女的脾气。
下一秒男人换了个话题,“你春假想出去玩玩吗?”
“去哪?新泽西还是加利福尼亚?”
“我记得你一直想去萨凡纳?有机会去看看南卡罗莱纳州的海滩?”
普通的青少年一听佐治亚州的名字就会翻起白眼,和父母争执:“我不是小孩了!谁十七岁的时候还会想去看CNN电视台和佐治亚水族馆啊?!”
厄尔莎听了只是“啊”了一声,她看着摆在一边的时尚杂志,“随便。”
“上周的派对怎么样?我听隔壁邻居说你们所有的高三升高四生都去了?”
“可能是吧。”她一个全程玩手机的人怎么会知道状况如何呢。
“尤娜最近怎么样?”
男人试图找机会和她交流,厄尔莎这回抬起了眼。
“尤娜两年前就离开美国回老家了。”
“噢。”这回他不再提出更多问题了。
晚饭就在两人默然的沉默中过去。
“厄尔莎。”
“嗯?”她在上楼前转过来,扶着木阶梯的扶手。
“你下周要我送吗?”
她歪了头,随手扎的辫子从一边垂下来,“我不是每天都校车送的吗?”
“我下周一可以晚点去公司。你觉得呢?”
厄尔莎想了想要他送可能还要早起。
“看我起不起得来吧。”说完蹬蹬上了楼。
下周一午饭后的一点三十三分,男人接到了厄尔莎学校的电话。
话音中的女人告诉他,“是厄尔莎的父亲吧?您的女儿被留校察看了……校长希望您有空能过来一趟……如果可以,请在孩子们放学后过来,谢谢。”
推拒了五点的一场会议,单排扣西装里打紫色领带的男人一下迈凯就直奔校长室。
踏在空敞的三三两两参加社团活动学生的走廊里,他还在想,厄尔莎虽然不是个特别乖顺的女孩,但也从没给他惹出过大乱子来。
“校长,厄尔莎的父亲来了。”
秘书给他打开门的时候他看到五年前他领养来的孩子坐在那高背椅里。
从他站的那个方向看不到她的背影。
随着他往室内走,那双穿着高亮蓝中袜的腿也在无谓晃荡着。
他直接在厄尔莎边上的位置坐下来,放下手里的公事包。
“校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将长发夹插在发苞里的女校长双手合十,朝男人递出了一份档。
“厄尔莎父亲,我想你也知道再过一年厄尔莎就要参加学术水准考试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厄尔莎,坐在他旁边的养女用左手撑着面颊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这个我知晓。我的意思是,今日要我来学校是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事吗?”
校长点点那份被塑胶膜盖住的高校请愿书,看着那上面几个大字给他指出,“厄尔莎小姐在超出时限的两周后依旧没有提交令学校满意的请愿。正如您能在其上面看到的,除了第一页的基本资料和大致的大学去向,厄尔莎小姐没有把表格填写完整——至少是空出了后五页的内容。”
养父的眉目略微下撇,他不敢相信这些事她从来没和他说过。
所以他也根本不会知道——“还有很明显的一点,先生。您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这份材料的任何一页,尽管我们再三要求厄尔莎小姐将它带回家让您签名。但依我看,您可能是到今天才知道这回事的吧。”
从他的表情也看出来了,校长微微叹气。
“这样好了,我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请在周五前上交这份类比高校请愿表格。这是最后一次对你的警告了,厄尔莎小姐。”
如果她再无视教师和校方的要求,厄尔莎的学期评论可能都不会被上传至档案。也就是说,她很可能在高三这年留级。
那高中的女人挥手之后,他一言不发地带着养女走出了教导处。
他比常人冷静,所以也不会在路上问出“你怎么都不告诉我”这类的话。
可沿着那两旁都有可人植被的灰白色板路回到他的保时捷上时,这个才认识了她五年的男人也忍不住叹声。
在他给厄尔莎关上车门时,他将双手撑在副驾驶的门上,“厄尔莎,你觉得是没有必要和我说这些吗?”
他明明是她的“父亲”,他明明是她五年前就拥有的一个养父。
虽然可能在“为人父母”上没有其他从小就陪着孩子的人熟习规则,可也是写在白纸上堂堂正正的受法律保护的她的父亲。
有着蓝眼睛的女孩转转眼球,她将身体全靠在舒适的椅背里。
“没有啊。我可没这么说。”
他就在车道那站了会,最后还是绕回了驾驶座。
“系好安全带。”上车后他这么嘱咐道。
“我们能去那家墨西哥餐馆吃饭吗?”路上她这么问。
男人把手握在方向盘上,“不行。在我们没把那档填完前哪都不能去。”
厄尔莎小声吐了舌头,似是说了句“无聊”。
等交通灯变绿时养父看向后视镜,见她侧着身子看窗外的市街之景,他在心里想——希望他说的话在她耳里没那么严重。
一回去他将车停在车库里,车库的升降门还没关上厄尔莎就跑回别墅里去了。
男人下车站在原地捏着眉心,试想他的教育方针真那么糟糕吗?
等他把车钥匙收回衣囊往屋里走时,那匆匆上楼的女孩又三步并作一步地蹦了下来。
“你看我从学校实验室带回来的装饰品。”
“什……”他是没想到她会在晚饭前就下来,还拿了东西想给他看。
男人伸出的手就那么顿在空中,恰到好处的姿势正好给她接了个正着。
几乎扑到他面前的厄尔莎举着手里粉色的小编织袋,从里面拿出亮粉和闪片。
“是我从初中生的小实验室拿出来的噢。不过你别担心,我拿走前有和那些小女生好好说过哦,所以我不算是偷哦。”
“这很好,但厄尔莎……为什么……”
养父的问话被她接下来踮着脚在他脸上点上一颗颗闪耀的星星时止住了。
他不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带她回家的,如此女孩儿的表现他也实在难在厄尔莎身上见到。
特别是她这种爱意还会蔓延到他身上,那这种举止就更少见了。
不知道她在他脸上鼓捣什么,却也不想打断这难得的温馨时刻。
于是男人就一直站在楼梯下直到厄尔莎停下在他脸上“画符”的行为。
“好了——你看看,是不是很漂亮啊——”
她从袋子里拿出一副小镜子,那心型的折叠镜照出了他眼旁乃至到嘴角一边,贴满星星立体贴纸的样子。
他该称赞她的作品吗?还是对她就其在养父脸上“开刀”的行为表示指责?
哪一种他都拿不定主意。
所以男人只能勉强笑笑,并称他觉得挺不错的。
“是吧——我也是那么和班上的人说的,可他们都不信呢——”
厄尔莎继续给他展示小袋子里的其他亮片时,养父可要感谢她没掏出手机给他俩来一个自拍。
也不是他不允许……只是他稍微有些觉得,被养女拍下如小孩子过家家般的贴画照片——虽然也是厄尔莎亲手给他搞上的——有那么一些丢脸。
也只是有一些些罢了。
“你在看什么?”他倚在门框,看着厄尔莎盘腿坐在二楼书房的地板。
“哦,只是以前的一些照片。你知道的,比如你把我从少管所接出来什么的。”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将手支在一边腿上。
“我记得你不喜欢看这些的?厄尔莎?”
她抖了抖肩膀,“心血来潮。”
养父挑了眉,陪她一起坐在摆了学科书籍的书柜下。
“我的脸以前看起来是这样的吗?”
她指着一张她在男人原来家前拍的照片,那时候执法人员要求在她正式成为他的养女之前,在家门口拍下的一张她撇着嘴的相片。
厄尔莎抹去笑出来的泪花,“噢……这要是被班上人看到了,他们不得笑掉大牙……”
她自嘲的样子令他也弯起了嘴角,他记不起来上一回他和厄尔莎静静坐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了。
他赞同道,“是啊,我收养你那时候真是一阵鸡飞狗跳。”
他第一次见到厄尔莎时,她还是被少管所的人给拽出来的。
拼命挣扎的行为令她发丝紊乱, 脸上和指关节那都沾满了不自然的红色磨痕。
他猜想是他们在带她出来时她极力反抗造成的。
“厄尔莎,像点样子!”那粗胳膊的妇女拽着她的手。
她的头发没有好好梳过,那些卷曲的乱发从耳边耷拉下来,大部分都胡乱团在她脑后。
站在他对面的姑娘双手握拳,她盯着他们脚下的绿瓷砖,好似要将心里的怨气撒在那群青图案上。
“先生,这是厄尔莎。”
他试探性地伸出自己的手,可那个捏着拳头的孩子没有与他握手。
“厄尔莎,我是……”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离开少管所的那天,跨上车时脑海里还是那个倔强孩子不甘心的的歪嘴角。
呵,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厄尔莎……”
他又一次在争吵中做了他这个年纪的“从容”成年人,而那个愤怒摔器物的孩子流着泪大声控诉他。
“你怎么可以那样!你怎么可以把我的请愿书就那样交了上去?!”
“厄尔莎,我想你知道你的文件若是再拖延,你的学业……”
“我不想知道我的高中生活最后会变得怎么样!!没人在意!根本没人在意我会如何,我这无趣的高中四年也不会有人在乎!!”
“厄尔莎……”痛楚的神情回到了他脸上,他试着伸手触碰她。
“别碰我!就让我一个人!就和我生命中的其他任何人一样!”
“厄尔莎。”他叫着她的名字,躲过她扔过来的一个烟灰缸。
脆弱的玻璃砸在地上立刻四分五裂。
她逐渐扔光了她站的那个角落的物品,从纸包装的薄荷糖到吃了一半的麦片盒。
“离我远点!你这个虚伪的男人!”
“……”他张开了嘴,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厄尔莎,不要说了。”
他开始步步逼近她,伸开的手掌慢慢靠近她的身体。
“为什么不让我说?你是不是怕被那些人发现你收养我的目的是什么?!”
她挣扎着手臂,可厄尔莎的力气不及认真起来的男人。
他怜悯地用拇指抚摸她的脸,低声说,“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哦,所以她现在的样子不配做他金融大佬的养女是吗?
厄尔莎闭着眼狠命喊到,“你在我初二的时候才收养我!你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不是在她小时候,也不是在她被抛弃的时候就出现。
而是在她13岁那年,在她以为她余生都会在少管所和监狱这类地方度过的时候,这个男人出现了。
带着他伪善的笑容和令人信服的气场,不管是谁都给他领养她的程式开了绿灯。
“你给那些执法人塞了多少红包?你贿赂了多少人才成功把我接回家?!”
她持续抵抗着男人强而坚实的手臂,只可惜她的动作在他手下和一只小小的仓鼠差不多。
“噢,厄尔莎。”
他继续诉说着她的名字,直到他的手指滑下她美好弧度的右脸颊。
两指一用力,他掐住了女孩的耳垂。
力气不大,但也能使她吃痛呼声。
“厄尔莎,看来我对你的解释实在是太少了。”
在他觉得自己教育失败不由在车上伤感时,他的小甜心养女跨来他的驾驶座,也就是坐在了他腿上时说着:“你在烦恼些什么呢,爸爸?”
“爸爸——”她很少这么叫他。
从他接她回来开始,厄尔莎就只会用他的名字或是姓来称呼他。
显然他是不在乎她怎么叫他的,不然也不会到今日听到她口中出现的话眉毛上扬了几分。
“厄尔莎……”
为了不让她掉下座位,他不得不出手护在她背后。
他的大手护在了她盈盈一握的侧腰那。男人暗叹,什么时候那只会用吵闹来反对的孩子长出了女性优美线条的?
“你还在皱眉哦。”
她出手用手指画着他的眉目,从他左边的眉毛到他右脸的阴影。
那温暖的小手自左方过来,点点点点他的面,直到他心里也落下她特殊的触碰痕迹。
“厄尔莎。”
就如他无数次做的,除了喊出她的名字外,男人什么也做不了。
“呵呵,别皱眉了爸爸。你不是说要带我去那家墨西哥餐厅吃饭的吗?我可期待他们的干辣椒杂烩了。”
她将脸贴在他胸膛上,手则放到了他的胸肋骨那,按着他的腹聆听他沉稳的呼吸。
他们正在去晚餐的路上,闹市里随意停车会被交警拦下。
可他不得不放下方向盘,在道路的中间找了个位置停车,就因为这个赖在他身上不愿回自己位子的养女。
他停在了两辆轿车中的空位置,他知道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能透过不同角度,从车前的挡风玻璃和侧边的车窗里看到他们此时的模样。
看到她正窝在他怀里,展开双臂贴着他,就和一个找到母亲的考拉一样。
他知道人们会看到,可他不在乎。
几十下他自己的心跳后,男人将手从操纵杆上拿下来。
他将右手放在厄尔莎的背后,手心里感受到她心跳的搏动后,他暗自出声,“……晚上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