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童童面有难色,说话的时候吞吞吐吐。
典型的心中有鬼想让别人看不出来却偏偏藏的那么明显的类型。
幸亏舒婕先让不要钱的童工去端了一杯咖啡过来,端着咖啡靠着椅背,在五月末还未开始燥热的夕阳中,慢慢的品着咖啡,和她对坐着,等她从纠结中挣脱出来。
舒婕不打算自己出声,在有些时候,先发制人往往太过强势。
电脑光盘里放了一张新买的碟子,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唱着:
Please, come and find me, my love。
I'm ready now, to come home。
Please, come and find me, my love。
Let's leave this place, let's leave no trace。
Can you hear me, my love,I'm shouting in the wind,Can you hear me…………
范童童吐了一口气,把憋在肚子里的气吐了出来,放开了呼吸,说话也通顺了许多。
“舒婕……”范童童叫了舒婕的名字,就没了下文,底气还是不够足,勇气就只够她说两个字,剩下的就是拿着那种弱弱的眼神望着舒婕。
舒婕喝完了咖啡,把杯子往桌子上放,杯子底还没碰到桌面,半途被人截获,范童童端起茶杯,说了一声我帮你倒咖啡去。
舒婕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甚至说不上一句不用了。
范童童心底很急,却依旧是鼓不起勇气说出口。
在泡咖啡的时候,那热水溅到了手上,把她给烫醒了。她倒是豁出去了,走向舒婕那架势,堪称视死如归。
对此,舒婕的表示是:“我早上已经喝了两杯咖啡了。”
范童童看了看手中多余的那杯咖啡,倒也不是,给舒婕也不是,索性自己端起喝。
舒婕说:“那杯子是我的。”
“我们谁跟谁啊……”
“我们谁跟谁?”舒婕明知故问。
范童童的脸通红,咖啡杯上有舒婕的淡粉色的口号印,白色的边缘上多了那么一点东西,范童童要是喝了那咖啡就不只是乱用舒婕的被子的程度了。
舒婕忍不住发笑,桌子底下,舒婕的脚被范童童轻轻踢了几下。舒婕用力踢回去。
范童童的脚好像撞到了桌子的脚,疼的龇牙咧嘴。
“说吧。”舒婕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范童童的视线停在咖啡杯边缘的那圈口红印上,不和舒婕对视,才没有了那么大的压力,说:“我今天中午要回家。”
“然后?”舒婕说。
“我也给你买了车票。”范童童说这句话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说出口的,眼角偷瞄过去,舒婕面容平常,没有她说想的生气发怒恨不得一口把范童童咬死的狰狞。
倒不是范童童希望舒婕露出这样的表情,只是舒婕现在冷静的太不对了。
“我们一起回家。”范童童瘦长的脖子缩短了半截。
舒婕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多眨了三下眼睛。
“阿姨说她想你。”这回是换了脚,将左脚挪到右脚上面。
“说完了?”舒婕问。
范童童点头。
“刷浴室去。”
“就这样?”
“你还想把厨房洗一遍我也不介意。”
“我去我去。”范童童如同听见了大赦天下的囚犯,从牢笼起出来便手舞足蹈,一路欢呼过去。
在她离去之后,舒婕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舒婕早就知道饭桶那难以表达的事情是什么了,范童童以为她把事情做的偷偷摸摸的,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只是把笨蛋居然把订票的安排写在墙上,弯腰一看就看到了,再猜测下,就知道她打得什么注意。
舒婕叹息,伸手拿过咖啡杯,咖啡已经凉了,喝进去苦涩不堪。舒婕皱眉,那饭桶忘记加奶精了。
吃午饭的时候范童童想问舒婕考虑的怎么样了,她想知道舒婕的打算,是留还是走。
如果舒婕选择不回去,范童童就只好一个人回家,可是她舍不得舒婕,如果舒婕选择回去,那自然是最好的,就说明她已经看开了,好回去面对现实面对阿姨。
舒婕一直没有表态。
她今天的事情和平时一样,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打字,要么就是语音,交代一些事情,范童童则是在浴室里把浴缸等东西洗的干干净净。
几乎是光彩照人。
范童童一直想问舒婕,可是开不了口,舒婕在那时候没有生气,已经是非常不幸的事情了。
中午饭范童童吃的不爽,扭捏的很。舒婕放下碗,第一次在吃到一半的时候说严肃的话题。
“快点吃饭,吃完了睡午觉。”
“哦。那个……”
“下午两点的火车不是么?到时候迟到了怎么办?”
“哦。”范童童咽下米饭,也咽下嘴巴里要说出口的话。
舒婕是不去了。
等吃完饭,范童童打电话给阿姨,阿姨好像在一直等在电话边,电话一打通,马上就接起来。
“童童啊,囡囡回来么?”
“阿姨……”范童童的手指在墙上画着圈,这注定让人失望的消息她说不出口。
“哦,她不回来也好,工作那么忙……”阿姨在为她开脱,范童童却越发生气,忙什么,辞职以后就没有工作可作,在家里呆着,假期难得范童童自己都有空闲,回家一趟都不肯。
“你告诉她,别那么努力工作,一个女儿家,终归是要嫁人的,爬的太高了,想追的人都跑了,我的囡囡那么漂亮,做了老闺女怎么办?”阿姨一段话,让范童童觉得心酸,抹了一把眼泪,转头却看到舒婕就坐在她身边的茶几上,侧耳听着话筒里的声音。
“童童啊,你要和囡囡说说。”
“哦。”范童童乖乖的应声,挂了电话,舒婕立刻冷笑的接道:“说啊!我听着呢。”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范童童低下了头。
“我没说不回去。”舒婕说,在范童童诧异的眼光中,把垫在电话机下的车票抽出来。
下午两点半的火车票,从杭州到宁波,到家里都已经是下午五六点了,一天就过去了。
这张熟悉的粉红色的纸头,舒婕每年都会买好几张,往往是一时冲动,就跑到车站里买一张,却迟迟不肯走。
也许是恐惧,一想到过去,就不想去面对。
久而久之,伤口开始腐烂,在黑暗里越发的可怖。
“舒婕,我们一起回家看爸妈。”范童童笑着说。
“成了,睡午觉吧。”舒婕把车票再塞回电话底下,范童童拉起她的手腕,一起朝旁边的床走去。
“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床拆了?”舒婕说。
“不要,我觉得放这里挺好的。又大又明亮,”
“去死。懒虫发作直接说好了,找那么多借口。”
“才不是。”范童童保证。
“等从宁波回来,就拆了这张床,挪里面去,在这里睡着,早上起来就觉得自己躺在大街上一样。”
“舒婕是缺乏安全感。”
“你是神经太粗。”
咚……大件物品掉落。
“舒婕,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把我踢下床。屁股很痛的好不好。”
“你再爬上来不就是了。”
“知道了。”
到出发前,舒婕才发现范童童很有逼宫的能力,自己的衣服化妆品以及日常用品都进了范童童的旅行箱里,如果自己说了一个不字,范童童就拉着那旅行箱到宁波去,让她在杭州,只剩下床单和清水。
舒婕对这人无语到极点。
范童童拉着巨大的旅行箱,舒婕只需要拿她的电脑,家的门关上,心中难免生出恋恋不舍的情绪,舒婕稳了下心情,努力不去想那恐惧,在内心告诉自己,这是一次旅行,就那么简单。
只是,害怕的情绪还是在的,萦绕在她心头久久不散。
隔壁好像换了新人,论文通过拿了大学文凭被大学踢出扔到社会上的周哲楠已经搬走了,范童童见证了这个宅男四年以来持之以恒坚持不懈的精神所产生的巨大力量。
有三个结实的男人,不断的从上面往下搬箱子。里面包括了书本,杂志,漫画,设计稿件,手办。游戏海报,和两台电脑。
走前,周哲楠把一箱漫画书送给范童童,说是一个纪念,说完就背上他的背包,头也不回的走了。舒婕就在他身边,他看都没有看一眼。
那箱好东西被范童童精心收藏起来,仔细去翻阅才发现那里都是宝贝,有些甚至是日文原版的。
现在,那扇门上的游戏海报被撕了下来,3D的精灵族少女不见了,那门上留着一小块长方形的痕迹。证明这里住过一个男大学生。
“以后会是谁住进来?”范童童问舒婕。
舒婕摇头,说:“暂时还不知道,也许会租给今年的新生。”
“好快。又是一届新生。”
火车上,范童童开始犯困,靠着舒婕的肩膀,睡了过去。
舒婕听着火车前进发出的卡擦的声音,望向窗外。
现在这个时候,火车经过的农田绿色一片,而自己当年来的时候却下着一场难得的大雪。
外面白茫茫一片,而自己孤身来到杭州,没想到一踩到这里的地面,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走的太匆忙,甚至没有和别人说声再见。
原本以为自己离开,对别人来说是不过是一个人的离去这样简单的事情,没想到范童童却等了那么久。
火车到了嘉兴站,车子缓缓的停下,坐在外面的人在这里下了车,舒婕把范童童放到,让她靠在自己腿上。
范童童的头枕着她的膝盖,舒婕轻缓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往事如流水,原本积蓄在记忆中,被阻隔的滴水不漏,只是突然出现了一个口子,就开始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