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水太深,风太大,没有实力别说话

纹身机正持续运作着,发出嗡嗡的电流声,针笔划过李文财的后背,刺激与燥热让他身上出了汗,窗外的风吹进屋里,他感觉时冷时热。

一个关公踏马的满背,他的钱只够描线,都不够上色的,而且这个线还是学徒给他描的。

描线的钱是他管他爸要的,撒谎说学校要交书本费,但实际上他舅在报道那天已经帮他交过了。

更别提打麻药了,没钱。纯靠意志力硬挺过去的。

东子这个逼养的,跟他说一点儿都不疼。

这下好了,他的屁股刚好没几天,接下来又要趴着睡觉了。

纹完纹身的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燥热”。

有纹身的人总是觉得热。

树叶发黄,开始掉落,秋天要来了。

李文财的心却永远停留在了汗流浃背的夏日。

无所事事地掀起上衣,露着背蹲在街旁,掏出从别人桌膛里顺的印着男科医院广告的打火机,点上一根红塔山软经典1956,功放着只有自己觉得好听的土味金曲,享受着路人投来的看弱智的目光,寻思着一会儿该干点什么?

人生的意义,去药店里整点儿美莎片。

东北的春秋永远都是迷惑的季节,有人穿短袖,也有人穿羽绒服,互相看对方都像大傻逼,但如果李文财执意冒着窜稀的风险在烈烈寒风中掀起上衣,阁下又如何应对呢?

他真希望东北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如果纹了纹身不让别人看见,岂不是白纹了?

著名作家张爱玲曾说,人生四大憾事,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四恨沈阳的冷空气来得太早,搁室外露不了纹身。

李文财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当精神小伙改变了他的人生。

* * * * * * * * *

混子届和其他领域一样,层层递进,有着属于自己的阶级金字塔。越往上人越少,越往下人越多。

一等混子,黑帮头目。

不会轻易露面的终极大BOSS,如果把背景放在国外,这种人往往还有自己的私人军队,连国家都不敢动他。

钱、地位、女人……这些对他来说都是羁绊和烦恼,他也曾有过一段纯洁的爱情和一个高尚的梦想,而黑化后的他只想当一个迷人的反派,一边杀人一边信佛,躺在镶钻的浴缸里思考着自己的黑暗哲学。

明明自己捅女人的逼都快捅吐了,却热衷于给自己立一个好丈夫人设,他还喜欢把手下抓来的妇女儿童关进自己的海外妓院,赚到的钱用来宠自己只有六岁的小女儿。

二等混子,地头蛇。

扫黑除恶的重点对象,当地小有名气的黑社会团体,他们起名字似乎有自己特定的套路,往往都是什么什么会,什么什么帮,还必须给自己安排一堆魑魅魍魉听了都吓得绕道的封号,一般就是这个哥,那个爷。

他们上车有人给他开门,抽烟有人给他护火,拉完屎都得找个前凸后翘的十八线野模给他舔屁股,像他妈的生活不能自理的三级残废。

三等混子,有头有脸的社会大哥。

地头蛇的打手,刀口舔血,亡命之徒,一人之下,一群流氓之上,这是正儿八经的真社会人,在江湖上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坏蛋,心理素质高到敢跟警察称兄道弟,只可惜终究还是错付了,一旦警察叔叔手头没有业绩,需要严打,立刻摇身一变成为忍辱负重的背锅王。

这种人看似有点排面,实则也就内样儿。

往往中等档次的人活得最辛苦,高不成低不就,想卷卷不赢,想躺躺不平,只好45度仰望天空,朝着乌烟瘴气的邪路一路走到黑,称霸一方的土皇帝让他当他没能力,苟且偷生的小混混他又看不起。

四等混子,地痞流氓。

仗义是假的,闲着没事儿干是真的。爹不管娘不要,孤身一人在城市里闯荡,不是孤儿,胜似孤儿,孤儿见了他都觉得自己有个家。

普通市民看到了会害怕,社会大哥看到了会笑话。

出事了警察通知家属,说你儿子这个情况有机会取保,爹妈一听要交钱吓坏了,麻烦您就正常走流程吧,这孩子我管不了。

堕落的故事千篇一律,你猜猜警察为什么让你“说重点”。破碎的原生家庭、穷、没读过书,这三个烂大街的元素必须至少占俩。

他们是看守所常客,影响市容市貌的骨干成员,人手至少一张释放证明。这辈子对人说话最有礼貌的时候就是在所里。管教好,管教再见。

他们尿液的最终归宿往往有四种,百分之三十正常尿在厕所,百分之四十尿在路边的电线杆旁做记号,跟流浪狗抢地盘儿;还有百分之二十尿在派出所的尿检板上,剩下的百分之十,尿在得罪他的女人的脸上。

警察叔叔工作忙的时候没时间搭理你,一旦他需要冲业绩,通通双手抱头蹲下。

这里需要注意,三等到四等是一个坎,往往四等混子是接触不到上头的机密的。

五等混子,精神小伙。

他们对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威慑力,但胜在银多(人多)!

他们聚集在各大职高和技校,像蟑螂一样,繁殖能力极强,他们身上绝大多数没什么案子,就算有也基本是民事(这就够他发十条朋友圈装逼了)。

这辈子最光荣的战绩,就是在网吧里抢低年级的机子上号。

从技校里毕业了,就到社会上继续出征,你总能看到他的身影,他要么在修车,要么在网吧看机子,要么在理发店洗头,要么在电子厂打螺丝。

紧身衣和豆豆鞋是他混过社会的证明,那曾经在校园里叱咤风云的日子,是他这辈子最怀念的时光。

李文财和东子这种人,明显还在金字塔最底端摸爬滚打。

去了斯卡拉,李文财的精神小伙新手教程算是正式通关了。

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他自己慢慢摸索了。

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精神小伙,不仅是穿搭要到位,经典手势、经典动作,还有经典社会语录一个都不能少。

李文财体重110 斤,这里边儿有109 斤的江湖义气,6 两的卡簧和4 两的豆豆鞋。

五星上将麦克阿瑟曾经说过,当我在战场上看到一双豆豆鞋的时候,我就知道撤退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并不是穿了豆豆鞋就能成为精神小伙,穿了豆豆鞋,你脚脖子上必须得有皴。

衣服穿对了,气质不到位那也百搭,你让一个省重点的男高中生穿上豆豆鞋你试试,他照样不够社会。

如何拥有社会人的气质呢?你需要熟练掌握一套丝滑的精神小伙小连招。

所谓精神小伙小连招,大概有以下几个基本动作。

首先,社会人打招呼从不说:你好,HELLO ,HI!

他们会大喊一声:OI!

或者是,哎!内老弟,对对,别瞅别人了,就你!来你过来,来。

撩起上衣拍打肚皮,展示纹身的同时通过紫外线照射肚皮防止胃寒。

摇头晃脑,翻白眼,舌尖触碰牙龈绕圈进行牙花炒菜,用唇语说脏话,深吸气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表示不屑。

耸肩的同时歪嘴一笑,表示轻敌和挑衅。

伸懒腰并发出怪叫,同时东张西望,表示放松,并且寻找受害者。

后撤半步,挠头按摩头部经络,干搓脸部做面部清洁,表示无奈。

后撤一大步,双手叉腰东张西望,面带苦笑地反复点头,表示破防。

身体前倾,把手指掰得咔咔作响,让你把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同时做一套表示不屑的小连招,表示轻微愤怒(也有可能是他耳背没听清)。

川剧变脸并突然大吼大叫,表示非常愤怒。

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小动作,可以在不同的情境下和小连招任意排列组合:比如四指朝下整理刘海,制作头皮屑;把食指放在鼻孔下方边搓边吸气,模仿鼻炎患者;不停抖腿并变换左右稍息姿势,地板烫脚,也可能他脚底板是租的。

谁要是熟练地运用这一套动作,那他看起来得老像个流氓了。

他们往往还有一些东北三省统一的社会口头禅,常常和这一套小连招同时展示。

“咱说白了你有啥实力啊,老弟?你是干啥的呀?知道我哥是谁不?你要不服的话咱俩就碰一下子,行啊,算你小子有种,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社会!”

会说这些经典口头禅还远远不够,你还得会说社会语录。

所谓社会语录,就是那些带单押的顺口溜。

点头哈腰是为了学会尊敬,挺直腰板是为了发号施令!

活着是为了什么?问就是为了装犊子,就是为了得瑟!毕竟出门在外,人设都是自己给的。

父母给自己起的名字其实都是他们寄予自己的期望。就拿李文财来说吧,这可是李文财他爹妈想破了脑袋想出来的名字。

文财文财,文,是希望他能腹有诗书,学富五车;财,是希望他能日进斗金,家财万贯。

可惜十八岁的李文财完美地辜负了父母的期望,他肚子里没墨,兜里也没子儿。

但他李文财显然不在乎这些。

我没文化,但我有社会语录;我没元子,但是铁子,你记住了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做人不要太攀比,踏踏实实做自己,别把辉煌记在心间,别拿昨天挂在嘴边,你有你的风格,我有我的原则,别用你的风格,打破我的原则。

唉!你个傻小子,你这不还是社会语录吗!

他们总喜欢用社会语录粉饰自己身上那点儿可有可无的江湖气,以此来展现自己的实力。一个人越缺少什么,就越喜欢把什么挂在嘴边。

在经济实力这一块,精神小伙往往都没什么实力。

你得够穷,当精神小伙,主打的就是性价比!

精神小伙左兜掏右兜、右兜掏左兜,愣是凑不出来一包烟钱。

如果一个不良少年有钱,那就不是精神小伙了,那叫纨绔子弟。

由于经济能力实在有限,所以他们喜欢玩儿手机,他们也只能玩儿手机,玩儿别的他玩儿不起,但他们不管这个叫玩儿手机,他们管这个叫“玩儿互联网”。

你连我哥都不认识,你玩儿什么互联网!

在所有软件平台与现实中皆是色懒,看见穿黑丝的就走不动道,却总是寻思着给自己立一个唯我独醒的高品位人设,在自己开了超高蜡笔特效滤镜的照片旁一定要配上圈外人看了不禁小脑萎缩的金句——哈西的阀,沈阳的船,通化的账,台河的人,一字斩!

文案是抄的,配乐是偷的,唯有内个考年级倒数的成绩,真他妈是自己考的。

不学无术,是一种追求,是一种态度!

但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就是这种男人,也唯有这种男人,能把精神小妹迷得七荤八素。

青春期的男生对于喜欢的异性都有一种“求偶行为”,类似于孔雀开屏,精神小伙的孔雀开屏往往比普通男生来得更另类,更猛烈。

能不能获取精神小妹的芳心,这是一个问题,是精神小伙哲学里的“To beor not to be”,这是一个问题。

如果一个精神小伙只会抽烟喝酒吹牛逼,就算你穿了紧身衣和豆豆鞋,你也只能是个男花瓶,要想对着心仪的雌性表演一场璀璨夺目的孔雀开屏,一把拿捏住她的心,你的羽毛必须足够漂亮。

精神小伙必须多才多艺。

最容易吸引到精神小妹注意的方法,就是跳社会摇。

从激光雨到表白摇,从青海摇到科目三,精神小伙永远走在土味文艺复兴的最前沿。

社会摇看似种类繁多,但其实万变不离其宗,这都是一届又一届精神领袖们留下的智慧。

社会摇有三大基本功:摇花手、扭胯,还有摇头。

花手,手心向内,手腕相扣,右手逆时针旋转,左手顺时针旋转,当两手呈180 度时,变成手心向外,手背相对,继续右手逆时针,左手顺时针,归位手心向内,无限循环。

扭胯,有统一的节奏,第一步左右左左,第二步右左右右,依次循环。摇头的节奏和方向同上。

在这些基础可以继续进阶,比如双手插兜、胳膊往来回画圈、两条胳膊伸成Y 字,食指指两边……

为了能让自己脱单,李文财也确实为之努力过。

他和自己的过命兄弟们在操场挥汗如雨,不分昼夜地苦练社会摇。

梦想是不分高低贵贱的。

兴趣是孩子最大的老师,这句话在李文财身上可谓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有志者事竟成,李文财是个有梦想的男人,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不考清华大学是因为他不想。

为啥精神小伙一个个都那么瘦呢?那都是饿瘦的。那又为啥那么瘦肚子上还有点儿腹肌呢?那都是一天到晚苦练社会摇练出来的。

如果你问一个精神小伙,什么东西对你来说最重要?他虽然脑子里脑补的是一个绝色美女,但他嘴上一定会坚定地回答你,当然是兄弟。

有福我未必愿意让你跟我同享,但我有难指定得当你跟我同当。

听说过“摇人儿”吗?

所谓“摇人儿”,就是打电话请求外援,往往就是他自己搁外边儿出洋相了,平不了这个事儿,好多拉几个人给他垫背。

得罪一个精神小伙,那你可摊上老大的事儿了,他们一个电话就能摇来一大堆过命兄弟。

一声兄弟大过天。有事儿打电话。

臭鱼烂虾都喜欢群居,野兽才爱独行,所以精神小伙必须兄弟多,而且得是过命兄弟,人在江湖上混,你得有人照应啊,你得有人给你两肋插刀啊,你出事儿了得有人帮你平事儿啊,兄弟如手足,于是乎精神小伙不知不觉就成了大蜈蚣。

女人如衣服,所以女人你也得有,到时候你的小弟们都得恭恭敬敬地喊她一声嫂子,多有排面儿啊。

有好几个那更好了,那就有换洗衣服了,太得劲了。

只可惜,我们的故事主人公李文财现在依旧处于七手八脚的裸奔状态。

爱情遥遥无期,装逼一刻不止,当精神小伙主打的就是八个字:没钱硬装,没活硬整。

这叫未雨绸缪,整不好哪天这个牛逼就正好装在某个精神小妹的心里了呢?

“这烟老贵了。”

203 寝室里,李文财得意洋洋地拿着一盒白沙·和天下,外边那层塑料膜还没撕,在寝室的白灯管下闪闪发亮,此刻的他就像一位鉴宝栏目的主持人,娓娓道出这尊稀世珍宝的前世今生。

“这个数,”李文财伸出中指,自豪地比了一个“一”,“一百块一盒儿!我和东子,我俩两天妹(没)吃饭了。”

东子也点点头,无声地附和着。

“文财你先垫吧一口呗,”张晓刚打断他,递给李文财一个塑料盒,“我中午吃剩的水果捞,再没人吃就放坏了。”

“谢谢晓刚儿,过命兄弟。”

李文财狂炫了两口好兄弟吃剩的水果,继续对大家说道:“这盒烟一共二十根儿,咱四个一人抽五根儿,完事儿明天咱一起凑钱去网吧里拍视频发快手,然后这个烟抽完之后呢,盒儿留着,我把我那红塔山塞里。就咱四个知道啊,不行跟别人说啊。”

跟着精神小伙混,三天让你饿九顿。

讨厌李文财的人都有福了,他确实一直混得不咋地。

把红塔山塞和天下里,点一杯蜜雪冰城坐星巴克里喝,四个人去网吧开一台机子,这几个穷逼小子每天都很开心。

谁说只有网红名媛才拼单呢?

男孩子也可以拼单。

到了派出所,必须蹲在门口的大石墩子上拍一组露纹身的照片发朋友圈,并且一定要加上派出所的定位,配上文案:【钱是英雄胆,富贵险中求,我不怕进局子,我怕的是无依无靠的日子。】

他们总是企图给人一种刑满释放的美,其实他只不过是来补办身份证的。

社会中的边角料,人群里的显眼包,你笑我碌碌无为太轻狂,我笑你没在校园里当过王中王。

九年教育的漏网之鱼,我在技校续写传奇。

技校的厕所可不是一般的厕所,这里卧虎藏龙,一个男孩儿在课间待在厕所的时长,往往也可以彰显出他在精神家族的地位。

每个精神小伙在学生时代都是男厕所的VIP 常驻嘉宾,别人都是有屎有尿了去厕所,他们则是有事儿没事儿都爱钻厕所里。

这帮小子们一下课就结伴遛到厕所里,专挑人多的地方往那一站,点上一根烟开始沉淀。

如果说结伴上厕所是专属于女人的社交,那么对于精神小伙来说,这里就是男人的修罗场。

让别人看到自己正在抽烟这件事,比抽烟本身更重要。

“唉!那老弟!”

学校的厕所是整体用白瓷砖砌的,蹲坑没有门,只能遮住屁股,在小便池旁边抽烟的东子正好看到对面有个小子在拉屎。

“啊……?我?”

“对对,就你。”东子走到那小子面前,“帮我俩拍个视频啊。”

东子就是这样,喜欢使唤学校里的老实人帮他办事儿。

救命啊,屁股里的屎刚拉了一半还没夹断,想逃也逃不掉了……

人在拉屎的时候真的很脆弱。

这帮精神小伙的这番操作,逼得那帮老实人课间都不敢来厕所拉屎撒尿了。

那有没有一种娱乐活动,即可以装逼,又非常刺激,还可以满足这群半大小子们对于江湖探险的渴望呢?

当然有了,跟人约架啊。

那我要是跟别人没仇没怨的,没人惹我,我跟谁打啊?

如果你能问出这种问题,说明你天生不是个当精神小伙的料。

没有条件咱可以创造条件,没有矛盾咱也可以主动煽风点火。

让我们来看看精神导师东子是怎么做的吧。

“诶!哥们儿,你他妈往哪吐呢!没长眼啊?吐我裤子上了。”

一个小子在小便池边上吐了口痰,刚好吐在了东子的裤腿上,男孩刚想说抱歉,却被东子这呛人的语气激起了逆反情绪。

“不是咋的,你非要站这儿你赖谁呀?那我咋偏偏吐你身上不吐别人身上呢?啊?能不能找找自己原因啊?”男孩尿完了,抖了抖鸡鸡,穿好裤子,专心和东子对峙。

“今天这事儿,没完,我告(诉)你。”东子把烟头扔在小便池里,滋地一声灭了,“你几班儿的呀?”

“哎呦我,我几班儿我凭啥告你啊?你他妈当我傻逼啊?”男孩冷笑,“我,计算机,三班儿。”

“呵……计算机三班儿……你班儿内个,大俊、刘珩,这都我小弟,这么的吧,九十度鞠躬道歉,这事儿拉倒了。”

男孩呲牙咧嘴地用唇语说了一句操你妈,“不是哥们儿,你他妈搁撤硕儿(厕所)喝尿喝高啦?咋的你内尿是哑光的啊?你撒泡尿都照不出来自己几斤几两啊?你是第一天来这个学校吗?你不道我是谁呀?”

“你是鸡巴谁呀?想干啥呀?啊?我看你这意思,你小子给脸不要呗?你想比划一下子呗?”

“行啊,算你小子有种,今天下午放学,校门口不见不散,谁不来,谁他妈是狗懒子!”

看见没,咱们导师很忙的,想和东子干一架,有门槛,你得提前预约。

之所以实行这种预约制,也是有讲究的。

第一,课间太短,只有十分钟。第二,厕所人少,这就意味着看到的人少。第三,老实人容易告老师。

但在校门口就不一样了,时间自由、场地宽阔、围观群众更多,可谓是赚足了排面儿。

军中无戏言,东子从不临阵脱逃。

往往到了这个时候,他一定要一边抽烟一边跟人打个电话,并且一定要路过的人听到他在说话。

打电话的内容也是有讲究的,一般就是围绕着“社会、江湖、平事儿、处理、对面几个人、老地方、派出所、小场面、进去了、放出来了、走程序”等等。

作为一个合格的精神小伙,这些黑话一定要熟记于心,并且讲出来一定要云淡风轻,不能大呼小叫,这样会显得你没见过世面,很没排面儿。

“啥?强子判啦?”

“对啊,离婚判给他妈了。”

“操。”东子轻蔑一笑,“我来处理。”

烟头一弹,战火点燃。顺便一提,你要是“不小心”弹别人身上了,还能开启新的支线任务。

如果东子不做这一系列动作的话,是没法触发接下来的对话的。

第一回合,战前羞辱。

“咋的,就你自己来啦,你小子挺有刚儿(能耐)啊?”

“你个逼养的。”对方也露出了三分讥笑道:“我告(诉)你啊,熟拾(收拾)你,我一人儿就够。”

“哎呦我滴妈呀,真是池浅王八多,遍地社会哥呀,咋啦,现在啥人都能有画面儿啦?你小子是真狂妄呐,你是真不知道我哥是谁啊?”

“操,你哥是鸡巴谁啊?来你说说我听听来,有种你现在让他过来,我看看是个什么牛马。”

第二回合,请求外援。

往往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并不会直接动手,而是开始提点自己在社会让认识的那帮山猫野兽们,什么龙哥虎哥豹子哥,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帮派在江湖中的地位。

要是把这帮大哥们全抓起来扔到棋盘山上,沈阳森林动物园的门票肯定要涨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所谓的“道上的大哥”,往往兜里也没几个子儿,吹牛装逼猛如虎,一问工资一千五。

能有这点儿闲钱都算不错的了,大部分都是欠一屁股债,但他们总是能显得自己很有实力,四处凑钱去KTV 里消费,点两个小妹录一堆小视频,去一晚上那朋友圈能陆陆续续更新一个月,让别人误以为他天天来这种地方。

他们平时就乐意收点儿小弟给自己当舔狗,往往都是那些十七八岁的精神小伙,其实他们本身岁数也不大,一般都是二十来岁,很少有超过三十岁的。

这时候你可能要问了,为啥?

咱必须承认那有些人在心智上确实有点儿晚熟,毕竟男人至死是少年,但超过三十岁的正常男人就几乎没人愿意陪着帮小逼崽子玩儿这种黑社会过家家小游戏了。

你可能又要问了,为啥就爱使唤那十几岁的?为啥不使唤自己同龄人?因为他使唤不动。

但你别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这点儿小手段就能把东子他们唬地一愣一愣的了。

东子轻蔑地歪嘴一笑,做了一套精神小伙小连招,“我哥,我太原街蛇哥,你去打听打听,人是搁万达公寓混的,待会儿我蛇哥来了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社会,你个小逼崽子。”

对面那小子挑了一下眉,一脸戏虐地掏出手机开始默默拨号,“你等着。”

“哎呀,不就摇人儿吗?你跟我俩狂啥呀?谁不会是咋的。”

东子也拨通了蛇哥的微信语音电话,响起了一阵炫酷的喊麦DJ硬曲彩铃。

“诶,哥,是我,东砸……就是内什么,我搁校门口跟一小子杠上了,你来一趟吧,嗯呐,他害跟我俩搁这儿装逼呢,害鸡巴说什么他哥是什么鸡巴……沈阳大街小亮儿……啊?啊……你跟那小亮哥认识啊,啊行,啊那没事儿了,啊没事儿不用来,没事儿不麻烦你了哥,唉不用不用不用,我自己处理就行,嗯呐,没事儿哥你忙你的,诶、诶,好嘞、好嘞、诶,挂了啊哥。”

东子挂掉电话,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吸气呼气,调整情绪,抬起头来时,瞬间川剧变脸,满脸堆笑地朝那小子走过去。

第三回合,握手言和。

“哎呀,哥们儿,你看这事儿整的,咱俩刚才,咱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呀!我蛇哥都跟我说了,他跟你内什么小亮哥是把兄弟!双黄蛋级别的!咱俩今天课间搁撤硕儿(厕所)里纯误会!”

“没事儿没事儿,都鸡巴哥们儿。”那男孩的态度也软了下来。

这里需要划重点,约架是让你给人家约出来,但不一定要真打。

东子这小伙儿吧,在约架斗殴这一块儿,他属于是理论型人才——他很少实战。

这要是放在过去,咱们东子也高低是个军师级别的人物。

下午在厕所里的对峙到现在隔了一节语文课和一节体育课,其实他俩气早消了。

沈阳市真正的格斗高手,往往都是不显山不漏水,处于一种隐居状态,因为他们都在看守所里关着呢。

第四回合,称兄道弟。

“这样吧哥们儿,咱俩加个微信呗,完事儿咱俩快手再互关一下子呗。我自我介绍一下儿啊,我叫崔义东,江湖忠义的义,东方的东,你叫我东子就行。我快手叫『义薄云天』,不为名来不为利,只为心中一个义。你快手叫啥呀?”

“我叫『为了爱,戎马一生』。”

“行,我关注上了啊。从今以后,咱俩就是过命兄弟了,以后有事儿,你随时给我打电话,出事儿了我帮你平事儿,你放心,不论我在干什么,我保证24小时待命,比消防员都好使。”

“行啊,那咱一起拍个视频发个作品呗?”

“操,必须拍啊,你等会儿啊,我找个小老弟给咱哥几个录个视频。”

第五回合,也是最后一个收尾动作,发展下线。

精神导师东子左顾右盼地寻找好欺负的大冤种,他很快就在学校旁边的烤冷面摊位附近发现了一位老实人,那小子穿着别的学校的校服,推着自行车,更巧的是,那男孩儿正皱着眉头往东子这边儿偷偷瞅呢,刚跟东子对上眼,马上把头扭到别处。

东子双头插着腰,大咧咧地朝他走过去,其他几个兄弟也紧随其后。

“你瞅啥呀?嗯?没见过社会人儿啊?”

我去,真倒霉,放学路边买个烤冷面还能碰上一群精神小伙。

“咋不说话呢?你是哑巴啊?”

“我……我妹(没)瞅你,你看错了。”男孩低着头,眼神闪躲。

“啊,你妹瞅我。”东子冷笑一声,“那你的意思是……我在没事儿找事儿,是这意思不?”

我去,这人啥逻辑啊,咋还死缠烂打呢?你这可不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看着对面这几个人凶神恶煞的样子,身上还都有纹身,算了,好人不与狗斗,我认栽,我服个软算了。

“哥,那你说咋办啊,那我给你道歉行不,我错了,我以后不瞅你了。”

“就道个歉,这就完啦?”

“那……那你说咋办呢,哥。”

你咋还没完没了了?

“去,上对面儿超市儿给我买包塔尖儿。塔尖儿是啥知道不?红塔山。”

这咋还讹上人了?

“哥……你这……我没钱。”

“没钱?来我掏掏兜儿,来。”

男孩面露难色,后撤半步,“哥你这是干啥呀。”

“我开个玩笑,逗你玩儿呢,我今天心情好,不让你请客了,你帮我跑个腿儿就行,你那烤冷面不还没做好呢吗?”东子塞给他十块钱现金,“去吧,我在这儿帮你看着自行车。”

你不让我请客,你人还怪好的嘞。

“哥,这超市儿就在对面儿你为啥不自己……”

东子皱起眉瞪了他一眼,那小子立马收声。

“哥让你去,那纯属是给你面子,知道不?赶紧的吧。”

两分钟后,冤种少年拿着一包塔尖从超市里走出来,他发现东子正靠坐在自己的自行车车座上,手里拿着一碗烤冷面,正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烤肠。

“哥,买好了。”

“哎你内烤冷面做好了,我帮你糗(取)了,我吃你根儿烤肠儿你不介意吧?”

“呃……不介意,哥,那要是没啥事儿的话……”

赶紧想办法开溜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东子突然扶住自行车的把手,“有事儿,咋能没事儿呢?来,你拿着我手机,帮我们几个拍个视频。”

东子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开始手把手指导起来。

“就是我先说语录,完事儿之后我们就这么走路,你站前边儿后退着帮我们拍,然后等我这个烟头这么一扔,你这个镜头啊,就这样式儿的,这么上下晃一下儿,然后我们一起这么一点头,诶,这就完事儿了,懂不?”

“呃……懂了。”

男孩就这样帮他们后退着拍视频,总是引来路人侧目,他脸皮薄,只觉得尴尬,丢人。

视频文案:【如果你觉得你有实力,咱俩现实里碰一下子。】

东子满意地欣赏着刚拍好的视频,抬眼问那小子:“你玩儿快手不?平常自己发点儿作品啥的不?”

“不玩儿……”

“那你手机上有内软件没?”

“呃,干啥呀哥,软件有。”

“那就是你自己也爱刷点儿短视频呗?那你关注一下我,我快手叫『义薄云天』,平常我发作品了你给我双击评论一下子,我直播了你给我送送免费人气票,害有他们几个你也关注一下……”

就这样,冤种男孩的快手上又多了五个新关注。

“这小伙儿行,哈?”东子指着那男孩对他的好兄弟们说,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赞许。

这是要干啥呢?

“想当我俩小弟不?”

你觉得我还有说不想的余地吗?

“那就……当呗。”

“这小伙儿挺好,挺通人性!”东子夸赞道。

“哥,通人性不能形容……算了,你开心就好。”

“来,文财,给他整两句!”

东子拍拍李文财的肩膀,示意他展示一把实力,给他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精神导师,是时候让他出师了。

“整……整啥呀?”李文财很迷茫。

“你说整啥?”东子歪头小声对李文财说道,“我现在都帮你收上小弟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你整两句震慑他一下子。”

李文财简单思索了一番,说了一句话,直接开幕雷击。

“你手机上有拼多多妹(有拼多多吗)?”

“啊?”男孩很疑惑。

“你帮我砍一刀呗,我这边儿就差0.03元就能提现了。”

“不好意思哥,我不用拼多多。”

还好我不用拼多多,不然又像刚才一堆事儿。

“啊……你不用拼多多啊。”

太好了,终于可以逃过一劫!

“那更好了,你现在下载一个呗,新用户能砍更多。”

东子被无语住了,低头干搓了两下脸,很快调整好情绪,“赶紧的,现在下载一个,赶紧给你文财哥砍一刀!”

又过了五分钟,终于帮他砍完了……

“你这是哪个学校的呀,来我看看来……”东子身体前倾,凑近男孩外套上印的校徽,“沈阳铁路实验中学……我操你省重点啊,那你学习挺好呗?”

“没有没有哥,我学习一般。”

“你太谦虚了。我提个人儿,我看你认识不?许龙,高二的,跟你一个学校,那我初中同学。”

“不认识。”男孩脑袋变拨浪鼓,我为啥要认识他?

“搁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不?”

“没人欺负我。”

“不能吧,我瞅你挺老实的呀,搁学校里没人找你事儿吗?那老实人搁学校里不净挨欺负吗!”

呵呵,我们学校又不是技校,哪来这老些精神小伙。

“真没有,哥。”

“没事儿,以后哥罩你,有事儿给哥打电话,小事儿提我名儿,大事儿我来办!”

小事儿提你名儿,大事儿你来办,但你也没跟我说你叫啥名儿啊,你也没跟我说你电话多少啊!

“好的,谢谢哥,那你们先忙吧,我回家写作业去了。”男孩敷衍,打算赶紧找机会开溜。

“唉你这烤冷面你不要了啊?”

“嗯,不要了。”

“哎呦我,这么好吗,你这是送我了吗?那我夺不好意思啊,要不我再给你买一碗呐?”

“没事儿哥,真不要了,你自己留着吃吧。”

留下这句话,男孩骑上自行车走了。

“别忘了回家给我点赞!”东子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大喊道。

“以后有事儿打电话啊!我们给你平事儿!”李文财又补了一句。

男孩消失在人海里,东子扭头对卖烤冷面的阿姨说:“姨你再给我拿四个签子,你那黑椒酱也给我,我再自己挤点儿,味儿有点儿淡。来,文财,你尝一口。”

一碗烤冷面,东子这个保护费收的可以说是纯纯白菜价了,别说在整个辽宁省了,就是放眼全中国的小混混届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甚至可以说,多多少少有点儿打破市场规则了。

如果你以为他只会在校门口装逼的话,那你可就太小看他了。

狡兔还三窟呢,精神导师东子一定不会只在一个地方出征,导师的业务范围可是很广的。

他不仅能拿捏初高中生,他还能拿捏大学生。

“范鹏儿……范鹏儿!”

当李文财和东子在西塔闲逛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自己在葫芦岛的老邻居,激动地冲他打着招呼。

范鹏不情不愿地定在原地,一脸不耐烦地唉声叹气。

“东砸,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家邻居,范鹏儿……哎范鹏儿,你那大学念得咋样啊?”

“我挺好。”

“我现在也在沈阳上学,我上技校,我内学校离你不远,你要是不忙咱俩可以一起……”

“不用了,没空。”范鹏打断他。

“那你啥前儿回家啊?你几号放假啊?咱俩可以一起顺道儿回去。”

“李文财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听不懂我说话吗?”

“啊……啥意思呢?”

“我说我没空,不是我真的没空,而是我根本就不想搭理你,你觉得我跟你这种档次的人能有什么共同语言?我的时间很宝贵,从来不做这种无意义社交。”

“昂……啥叫无意义社交呢……”

“不是你他妈啥意思啊?”

说这话的人是东子。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抓着范鹏的肩膀,“你他妈啥意思啊?你啥态度啊?啊?你搁这儿跟谁俩装逼呢?你咋跟我兄弟说话呢?你不会好好跟人说话,是吗?”

“你干什么啊,想动手啊?”

“他妈问你话呢,正面回答我,你不会好好跟人说话,是吗?我今天还就非要动你了,咋的了?你上个大学都给你狂完了,是吗?”

“东子,算了算了。”

“算啥啊,这小逼崽子跟谁俩赛脸呢,我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他。”

李文财吓得赶紧拽住东子,“哎呀行了行了,算了吧,这是我家邻居。”

在李文财和东子拉扯的过程中,范鹏走了。在不远处的超市门口,居然有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在那里等他,那是他的对象吗?

东子气得一把甩开李文财的手,“李文财你咋就这么窝囊啊?你这不得弄死他?”

“他是我家邻居啊,他妈跟我妈认识好些年了,我要是弄死他了,他妈不得弄死我。”

“来你给我说说他家怎么个事儿,来。”东子插起腰,一副准备好吃瓜的模样。

在东子的质问下,李文财把范鹏和范鹏他妈的事都告诉了他。

“噢,我懂了,他妈一直搁你妈面前装逼,欺负你妈,是不?”

“嗯。”

“他全家人都一天到晚拿你开玩笑,是不?”

“嗯。”

“他妈觉得你处处不如他儿子,是不?”

“嗯。”

“行,我直到(知道)了,得罪我兄弟,就等于得罪我,放心吧文财,这个仇我指定给你报咯,指定不让他有好果汁吃。”

“哎你要干啥呀?你别揍他啊!”

“不告诉你,秘密,你就等着吧。”

留下这句话,东子也走了。

导师的心思,你别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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