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回想的话,南雪恩的人生中并不是完全没有好的回忆。
她还记得她从小长大的那幢屋子,茶色大门外是小小的庭院。
站在庭院的正中间,她可以看见在邻家顶层边缘踱步白鸽,可以看见电线杆上停着打盹的灰色小鸟,也可以看见驶入浓白厚积云后消失不见的飞机痕迹。
在年纪还很小时,南雪恩无法理解生活与现实的惨淡,那时候,她心中更多的就只是疑惑。
日子一天天在暗藏问题的平静中流逝,就像指间沙一样,消失只在瞬息之间。
而对于如今的南雪恩来说,那些时光毫无疑问就是最好的回忆。
她总是记得参加中学开学典礼的那天早晨,秋季的一切都清爽得恰到好处。
六点半出发徒步到学校,抵达礼堂的时间恰好是典礼开始前十分钟。
晨间的学校刚下过一场雨,秋蝉在小树林里发出独特的噪音,南雪恩就穿着崭新的校服走过校道,和同期生们一样好奇地看着彼此。
那时候无论什么对南雪恩来说都是新鲜的,是充满希望的,是如愿以偿的。
她以为她就会这样普通又奇怪地长大,和姐姐一样升入女高,走着和姐姐一样的路、成为和姐姐一样的人。
可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坏掉的?那颗始终在隐隐作痛的牙齿,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让人无法忍耐?
是在14岁那个漫长的冬季之后吗?
还是在那个昏暗的体育器材室里?
她是什么时候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开始欺骗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了生活中蕴藏着的的底色?
如今的一切都让人感到厌倦,南雪恩已经不想再找答案了。
……
“把手抬起来,穿这件看看……嗯,一定很适合你。”
换了个色调的卧室灯光下,南雪恩就这样被江聿知搂在怀里,任由对方往自己身上套着一条颜色明亮的裙子。
床上还有许多件试过的衣服,那些衣服在脱下来时多多少少都蹭到了南雪恩伤口,柔软面料上无可避免地沾染了些许血迹。
眼下时间已经不早了,可自从两排衣服被送来供人挑选后,江聿知却像是忽然发现了某种乐趣,至今仍旧在一件一件地给南雪恩试穿衣服。
外面似乎正在下雨。窗帘拉得很紧,南雪恩看不见,但她能察觉到江聿知的司机进来说话时,身上带了些朦胧的水汽。
“那么,现在就走吧。”短暂的轻声交谈结束后,江聿知朝站在房间入口处的人点了点头,“是不早了。你先去车上等我,我马上就来。”
她说这话时,正在替南雪恩把编好的发辫盘起来。可停下手端详一圈后,她仍旧觉得南雪恩身上这件衣服不够顺眼。
“不好,这样穿的话你会着凉吧?我都忘了……还是再换一件吧。”江聿知的声音里听起来倒是确实有一些歉意,“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她说着,就“唰”一声抽开了南雪恩腰间的绑带。
然而或许是她摆弄南雪恩身体的动作幅度太大,在脱下那条过于暴露的吊带裙时,南雪恩在拉扯中还是控制不住地抖了抖,随后极力隐忍地咳嗽起来。
那闷闷的声音持续不断,南雪恩只觉得浑身都疼得难以忍耐。
“哎呀,怎么了?很难受吗?”江聿知第一时间替她顺着脊背,可那轻拍的动作只让人感到抵触,“要不要喝点水?……来。”
“不……不用了。”看着已经抵到了唇边的玻璃杯,南雪恩抗拒地偏了偏脸,却仍旧被追着按住了脖子,不得不咬住了直塞进她唇间的杯沿,蹙着眉吞咽。
江聿知的动作并不温和,在这近乎窒息的持续吞咽中,南雪恩眼睁睁看着整杯水都被灌了进来。
在她明显闷沉的呛咳声里,江聿知放下杯子,没什么表情地再一次满上,看向南雪恩问道:“要不要再喝一点?”
“……”南雪恩皱了皱眉。她不明白江聿知这又是什么意思,即便她非常明白此刻应该小心应对,却也还是只觉得疲于应付。
“不,不用了。我不需要。”于是沉默片刻后,她仍旧是这样疲倦地轻声回答。
“……”面对她再一次的拒绝,江聿知只是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水杯的杯壁,始终无言。
沉默在这个情境下显得僵硬如石,南雪恩在这长达好几分钟的寂静无声中缓慢呼吸着。
她知道她应该害怕,但极端的情绪、疼痛和困倦已经冲刷走了她近半的基本反应,也让她失去了面对危机时求生者应该有的恐惧感。
“你的口头禅就是“不”这个字吗?”不知究竟持续了多久的漫长死寂过后,江聿知再开口时的声音仍旧云淡风轻,“……整个晚上都那样过去了,你还有心思和我说这个字呢。”
到这里,她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再一次端起了重新满上的杯子,凑在南雪恩唇边示意她张嘴。
“唔、唔……”南雪恩并没有多余的力气和江聿知周旋,她很快就被挤开了齿关,被迫再一次吞咽起来。
水灌进嘴里的速度太快了,南雪恩尽力咽了几次后,却发现江聿知几乎是在往她脸上倒水。
很快,她的下半张脸就已经被泼湿,水就这样顺着颈部流了下去,打湿了她整个胸口。
单薄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冰凉而又沉重。
“为什么要对我说不?”放下杯子后,江聿知的语气仍旧很平常,可说出来的字句却相当锐利,“为什么又要说不?雪恩,你是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还是你宁愿死也学不会什么叫听话?”
说到这里,江聿知就再一次掐住了南雪恩早已勒痕满布的脖子,伸手把整个玻璃容器里的水都慢慢倒在了南雪恩脸上,逼得她被呛到难以呼吸地咳嗽起来。
冰冷的温度覆盖了知觉,南雪恩的胸口快速起伏着,却无论怎样努力喘息也还是总感到窒息。
到这里,她终于知道南世理的愿望还是成真了。南雪恩这样近乎麻木地想着,在水与窒息感中胡乱地咳嗽着喘息。
——姐姐希望她过得痛苦,希望她比死还要难受,希望她落在江聿知的手里永远也爬不出来。
南雪恩其实早就知道,不管条件怎么样苛刻,姐姐的愿望都总是会成真,就像她从小到大许下的任何一个心愿都会实现,这是毫无例外的事。
所以南雪恩很清楚,这永无止境的坠落就是她已定的结局。
“对……对不起。”令人反胃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混沌之中,南雪恩断断续续地开了口,“……对不起。是、咳、是我错了。我不会再那样了……对不起。”
此刻南雪恩的脸上是缺氧带来的不正常红色,眼睛里也有着不知是泪还是水的闪烁光色。
“我不会再说‘不’了……不会了。”她缓慢地松开了握住江聿知腕部的手,不再做出毫无用处的抵抗,“对不起,是我错了……请原谅我。”
南雪恩的声音轻得几乎没有实感,气若游丝的样子足以让见者生怜。
她说不清自己放弃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放弃它之后得到的是什么。
她只是这样无意识地选择了顺从,除此之外再无反应。
……
在她主动示弱之后,江聿知也跟着停下了动作,很轻地放下了手中的玻璃容器,定定地盯着南雪恩看了几秒。
克制不住的咳嗽声和细弱喘息声压抑不绝,在室内显得格外明显。
南雪恩在重获自由后并顾不上周身的疼痛,一时就只是伏下身痛苦地咳了起来。
“哎。”片刻的沉默过后,江聿知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拍抚着南雪恩单薄的脊背,“好了,好了。”
“吓到你了吧?真是对不起。”江聿知抱着她的身体,态度的全然转变甚至让她声音都开始变得柔和,“你想明白了就好。那么以后我们好好的,好吗?”
被搂在江聿知的怀里,此刻南雪恩知道自己或许应该厌恶或恶心,可实际上包围她的情绪却仍旧只有麻木。
当对方戴了戒指的手隔着布料在她脊背上轻抚时,那陌生至极的触感也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感觉。
于是她就这样伏在江聿知肩头,声音极小地应答道:“……好。”
“嗯,嗯。真可爱。”
在听到她细弱的答复声后,江聿知就拉开距离看了看南雪恩苍白的脸,随后笑吟吟地亲了亲她右颊,态度亲昵得极其自然,就好像给南雪恩带来伤痕的人,从来都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