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哭啸,扬起漫天沙暴。薄暮如刀,血色染尽云霄。在那风沙肆虐的中心,此时正伫立着一道嶙峋孤影,摇摇欲坠,似要随风缥缈。
“孤虽天赋平庸,却也并非一无是处。”破碎的声线于风中回响,带着一丝决绝的悲凉。
白无尘缓缓垂眸,凝视着掌中符印,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自嘲笑意,“无论是断生诀的禁制,亦或是魂诀的献祭,孤皆能从中窥得一丝瑕隙。就连父皇恐怕也未曾料到,他以皇家骨血为契,设下的层层天机,反倒令孤与其他皇子之间,多出了一道血脉之羁,借此,孤可将毕生记忆、内力,以及这‘太子之位’的禁制,悉数赠予白瑛——无论他身处何地。”
说罢,其手中符印倏然凝起璀璨银辉,并于虚空中绘出一面八荒玄镜。
望着镜中浮现出的俊美身影,白无尘的唇角泛起一抹苦涩笑意,“孤既答应过你,便不会食言。自今日起,断生诀将与白瑛再无干系。”
他接连咳出几口鲜血,周身的魂火似残烛摇曳,忽明忽灭。
轻轻俯身,将流莺美眸中翻涌的复杂情愫尽收眼底,感受着其中的错愕惊意、汹涌恨意、绵延爱意、凛然杀意,以及那份浓浓的牵挂之意,他黯然一笑,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孤会赐予秦剡一线生机。”包裹着他与秦剡的苍翠之火骤然腾起,冰冷的魂焰之下,白无尘的魂魄开始缓缓消弭,但他非但毫不在意,苍白的唇角反倒开始渐渐扭曲,“只是这献祭之术,孤略施了些许…‘改进’。”
他的嗓音恢复了往常的阴郁,仿佛在无情宣告着一个不可逆转的命运,“孤献祭后的魂屑,将与他的魂海相融。而他,将永远背负着孤的余念而活,纵使轮回百世……”
流莺的身体蓦然一颤,眸中泛起了层层挣扎的涟漪,她难以置信的望向白无尘,声音沙哑而无力,像是从喉底深处挤出的破碎音韵:“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吗?……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孤要的——”白无尘深深的凝视着流莺的双眼,似是要将她的一切,狠狠的铭刻进灵魂深处,“从来都是你的心。”他的语气间透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仿佛这便他生命中的唯一意义,“流莺,有一点你自始至终都错了,不论你信与不信,孤对你的心意,虽始于白瑛的记忆,却源自孤的本心。”
话音方落,白无尘手中的符印骤然迸发出一道道璀璨流彩,径直映入那八荒玄镜,与此同时,他周身的翠绿魂焰爆燃而起,仿佛要将他的一切焚烧殆尽。
他的眸光渐渐黯淡,似是蒙上了一层铅灰的雾霭,他的身体在银辉之中缓缓消散,唯有那悲凉的话语依旧萦绕在耳畔,“流莺,你曾说过,记忆,是人格的基石,灵魂,是意识的载体。孤虽身死,但将永远与他们并肩而立。孤要你记住,他们对你的爱意之中,永远有孤的一份!”他的声音倏然清越如磬,字字泣血的钉进流莺的脑海,“流莺,孤要你,一辈子,也无法忘却,能将你‘独占’的——唯孤一人!”
“白无尘!!!”流莺的眼中再次溢出殷红的血泪,她的声音因剧烈的恐慌而支离破碎,“我可以为秦剡献出灵魂……也可以为你献上血肉!……求求你……把身体的控制权还给我!……一定还有办法能同时救下你们!!……一定还有……”
她浑身上下的皮肉都在因反抗而撕裂溢血,却终究没有余力令那契约再次妥协。
她只能眼睁睁的望着白无尘被那银辉一点一点的啃食殆尽……当最后一片衣角随风消逝时,她的耳畔倏然响起一道缥缈遥远的声音,那道声音带着刻骨铭心的痛意,深深埋入了她的心底,“向死而生,挫骨成尘,情深缘浅,愿为心痕。”
……
生死阵内,一切皆归于平寂……噬神契约的枷锁早已自灵魂中剥离,可流莺却仍旧麻木的倚在原地,眸中不断流淌着鲜红的泪滴,仿佛要将自己最后一丝血液流尽。
白无尘消失了,恰如他的名字那般,未留下一粒埃尘……唯有在流莺心中,留下了一道永远也无法磨灭的伤痕。
“叮!”在流莺濒临昏迷之际,一道久违的冰冷音律于她脑中轻轻响起,不带有一丝感情,“检测到宿主既往配偶已解除禁制,进行既往累积能力结算……获得人皇级巅峰实力,习得长生诀。”
……
朦胧之间,思绪好似飘至天边,阳光轻抚侧脸,云絮化作暖泉。
流莺下意识的想要蜷曲,却发现自己已被裹入了温软的茧——娇嫩的玉颈、纤柔的腰际、就连四肢的残端都沁着融融暖意。
这令她不禁忆起,某处漆黑的崖底,她曾赖以安枕入眠的那对健硕手臂。
她扬起脖颈,将身体轻轻舒展,却忽闻一阵悠长而安稳的心跳余韵。
‘哪来的心跳声?……’
“唔…………”喉间溢出半声呜咽,血腥裹着迦南沉香沁入鼻尖。
鸦睫轻颤数次,流莺终于撑开眼帘,却见血色衣襟上暗绣的珠纹轻闪,晨光悄然爬上颌线,为男人英挺的轮廓镀上金边。
“你活着?!”&“你醒了?!”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太好了!我还以为你……”
醇厚的嗓音震得耳膜酥麻,流莺这才惊觉自己正嵌在男人的臂弯之间。
她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喉结,忽觉残躯被轻托着向上挪了半寸。
宽厚的手掌熨烫着她的脊背,温热的吐息撩动着她的鬓边,恰让她的视线与他垂落的眸光相接。
那双眼尾微挑的鹰目之中,分明映着个云鬓散乱的妩媚娇娘,绯红的面颊胜似将绽未绽的垂丝海棠。
“心跳的好快。”带着薄茧的拇指温柔抚过她的脸颊,“要听听我的吗?”秦剡忽的收拢臂弯,敞开的领口露出锁骨下的蜿蜒青脉。
“不是,你你你干什么,放,放我下来!”尾音打着细颤,流莺又羞又急,一时间竟忘了动用魂力,只是活似误入蛛网的蚕蛹一般,在男人怀中拼命蠕动扭曲。
“方才是谁说,要做我的女人,与我结发共枕……果真是女人的嘴,骗人的鬼。”话音方落,怀中娇躯骤然凝成玉雕,继而便软了半分,湿了三寸。
“大白天的,你,你别在这瞎捅些虎狼之词儿……”流莺耳根红的发烫,索性将酡红的脸颊埋入男人的胸膛,试图掩盖自己的慌张,殊不知她呵出的粉色热气已悄然沁入了秦剡的心房。
“夫人莫慌”,秦剡低语间,指节轻轻梳理着她的蓬松云鬓,掌心温柔摩挲着她的玲珑腰线,“此处并无旁人。”
闻言的流莺茫然抬眸,正巧对上曹烈瞪圆的鼠目与千山雪凤钗上折射的冷光……
“秦剡!!你管这叫没人?!!”她整个人如同鲤鱼打挺,羞愤的触手径直拧红了某人的耳根……
……
……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现在白无尘他……死了……我们也就无意再和北境为敌。”流莺斜倚在焦黑岩石之旁,口中诉完了事情的经过与自己的立场。
她将朱唇咬作残阳,仿佛要将那道银发霜影深深刻入自己的心脏。
‘你说的对,白无尘……’她对着虚空暗自呢喃,垂落的青丝遮住她翕动的唇,‘我恐怕,一辈子也忘不掉你了……’
悬浮于焦土之上的暗红残页泛着淡淡幽光,那是白无尘为她留下的唯一念想。
然而此时此刻,他最后的馈赠却化作万根冰针,在流莺脑海中刺出细密的疮痕……
晨曦在众人的眉间洒下细碎的辉光,流莺复盘的低语声犹在耳畔游荡。
忽而一道暴怒的嘶鸣响起,划破了这份短暂的宁静,“秦剡你这个蠢货!他们若是不死,我们便要被活活困死在这生死阵里!方才趁那妓奴昏迷,你就该动手杀了她!!”
千山雪攥着自己污秽黑袍的领口怒哮,昔日睥睨天下的女帝已然不复曾经的高贵冷傲。
斑驳的面庞上残留着两行泥渍泪痕,恍如褪色的清荷一般枯槁。
散乱的鬓发间斜插着半截凤纹金钗,似是坠入泥潭的星辰一般闪耀。
“聒噪!借你衣袍弊体,只是觉得腌臜碍眼!莫要以为老夫不想杀你,若不是秦剡老弟拦着,老夫早就把你剐了投喂阴灵!”曹烈掸了掸纤尘不染的白衫,浑浊的眼珠在眶里轱辘乱转,他正在脑中飞速打着算盘——事到如今,他还真未必能够在单打独斗中胜过秦剡,本指望同阵纹的流莺能够替他灭敌,未料那蠢妇竟还和秦剡也有着一腿。
为了苟命,他只能暂时将毒牙蜷起,静待着时机的来临……
相较于曹烈的心思缜密,修为尽失的千山雪却如自暴自弃一般,一点即燃,癫狂的大笑中透着无尽的不甘,“来啊!本宫已是废人一个,要杀便杀!!”怼完曹烈之后,她又抓起一块碎石,用力掷向秦剡,“秦剡!你负了本宫的女儿,还妄想携着这娼妇全身而退?哈哈哈,此阵以本宫的圣皇精血为引,非神皇不可破!!你们这对狗男女,要么互相残杀,要么…”她突然弓腰剧咳,指缝间渗出血斑,“等着变成干尸,互啖血肉吧!!”
凄厉的余音于焦土之上袅袅回荡,彷如群鸦啄食着残存的希望。
没有破阵之法的三人,只得分头去搜寻水源及食物。
然而,接连寻了两日,他们都一无所获——大地龟裂,万物凋零,整个生死阵内仿佛已被焚尽生机……
待到第三日破晓之时,千山雪蜷缩于岩缝之中念念有词,曹烈皲裂的嘴唇已然渗出血丝,秦剡更是呈现出一副眼眶深陷的脱水之姿。
唯有流莺,每日通过运行古息秘术,依旧水润如初,容光未失。
‘可惜秦剡的古息秘术现在只能做到每月施展一次,而且还在先前和白无尘战斗里……’流莺心知,再这般下去,恐怕过不了几日,这几人便会因脱水而死。
望着心爱之人愈发虚弱萎靡,流莺心中万分焦急,终是下定决心将众人再次聚到一起……
“我或许有办法能救大家,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