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德皇帝说到这里,脸有些暗红:“朕如今心中唯有一女,便是皇后,亦得她倾心相待。然我与她皆有憾事未了!她欲此次炽烈投身于另一男子之怀,亦盼朕亲眼见证全程,朕亦愿彻彻底底受此一绿……”
“全程?”我心神茫然,喃喃自语。
“朕欲于皇宫东南,建一“冷宫”,与浣湘所居坤宁殿相隔不远。”
隆德皇帝要自居冷宫了……
隆德皇帝说到此处,注意到我的木然表情,被我的样子逗笑了,清了一下嗓子,徐徐说道:“子歆为你编纂之《李晋霄遗佚采录》,乃浣湘案牍劳形时必阅之书。稍后你可否当面为她补阙,采其初吻,我再与你“公平”争逐?”
“有一篇,“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她很想知道上阕是什么!”
他好像已经陷入执念之中了……
我挺直了腰,做出平等、矜持的姿态,别有深意地盯着皇帝,本来个头就高于他,同时暗自运转九谷经,气势也凌然压之:“上阕,“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圣上,此词讲述的是某代亡国之君的心声!”
隆德皇帝的眼神突然有些畏缩,一幅患得患失的样子,踌躇半天,老脸微微一红:“与你这般玉树临风、卓尔不群之君子相较,我自知胜算渺茫。明知不可为而强为之,纵失美人与江山,亦是朕心所盼,甘之如饴……”
他这是疯了。
“陛下可知人性之……”
我还未说完他便开怀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然后用力拍了一把我的肩膀:“好了好了!你还嫩了点了,再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若是浣湘姑娘真到了第三阶段,镜中记忆,情感湮灭,您必会伤痛太过……圣上,到第二阶段就可以了!我们俩可以公平竞争的!”我苦苦劝他。
他根本听不进我的话,眼神狂热:“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人可以配得上她,你这个家伙是个性情中人,与她般配!”
“陛下,此非人臣得享之赐!”我娶了皇后,一国二主!这不是嫌命长吗?
我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皇帝此时背向着正门,门口那个掌印太监孙大方探出身子,向我微不可察地摆了摆手。
皇帝皇后都待我极好,俩人感情笃厚,爱意绵长,何必非要走到这一步?念蕾若是对我如此,我该心痛死了!
皇帝很固执:“实则一思及此,我便激动难抑,甚盼她早日与我心疏!”
“皇后初胎,就是怀了其他男子之种,如今平婚燕尔为了增闹洞房情趣,多数都选择新娘月信潮期,“天癸归藏箓”之玩法远胜“避子汤”!一箓不过百文,你将来办平婚燕尔,我赐你百张,皆出自紫霄玄穹宫!”
“天癸归藏箓”确实比避子汤避孕效果更有效,但一般人家谁能买得起呢!
我彻底无语了,只能再次下跪,连磕三个响头。好言难劝想死的鬼。
他似深有触动,摩挲着我的头发,掌心很温暖。
“你方才的气势,正是我所渴求!若你与朕我逐浣湘,我虽胜算无多,亦当竭尽全力。待到她情感湮灭,你先与她多日相处,然后我再横插而入,举止或略显粗鄙卑贱,纵然她明知我故意为之,心中也必生不快阴影。待你与她热恋之际,唯愿你允我每日见她数次、与她说上几句足矣……”
“圣上,女子有时甚无情。”我喃喃自语道。他居然说“只求我同意”他见皇后几次。
“浣湘很善良,多少有念旧之情。”
我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头皮都麻了,难不成我还能住在后宫禁苑?
皇帝的执念和常人无异,只不过大家都会被现实碰壁,可他是九五之尊,一国之主,谁都得配合好他!
“圣上,后宫可不止浣湘一人……”
“后宫所有的妃嫔,也不止有我一个男人。”
我无话可说了。皇帝后宫好像有20余名有名份的妃嫔,无一女是他取的元红。
之后,他一本正经地过问起我的私事:“看来你与岳雷之女情深意笃。无尘子的掌珠……”
“臣之妻岳念蕾,确为臣之最爱女子。我师父之女,与我尚未定亲,感情还在孕育中……”
他看我欲言又止,又说:“无尘子掌我的銮仪卫十余载,现在我出宫都是他来勾当周全,我才放心,他那闺女纵非绝色,总不辱你门庭吧?弱冠之年便坐拥群芳,多纳一位又何妨?”
我明白了。
我在皇帝心中位置很重——我不会是皇帝的儿子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是与不是都毫无意义,政治斗争无比血腥,前皇太子的血统之疑,在我看来,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寻王是皇帝的唯一亲骨肉,虽然一直没有封太子,但还有很多世家已经提前铺好路、开始站队了。
皇帝很看重我和烟儿的婚事,处理不好,会引起皇帝对其自身安危的隐忧。
皇帝和我说话除了内容让我震骇之外,语气中也有一点不同寻常之处,我却一时却把握不到。
“我也不拘你了,你自去抉择吧!通县那边,我潜邸时曾置一小宅院,不算甚大,门前两株百年银杏,……正是在那处,我初识你母……你若与无尘子之女订婚,一时半刻难至京都,便算我一点心意罢了。……我这天子家私,竟不及卿祖产十一也!”
他眼中有所期待地看着我。
我连忙深鞠一躬:“陛下,给臣一年的时间,保您的私库之资番上两番!”
皇帝龙心大悦,语气又随和起来:“赏你通县的小宅子才三百多金呢!80万金铢番两番,嘿,可是320 万了!尔果真能之乎?”
通县离京都很近,西部和北部各有两大片王公贵族高官显宦的别墅宅院。三百多金的房子,占地怕有一亩了吧!
“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此事若不成,甘受极刑……”
他打断了我的话:“你不用如此,我喜欢你和我平等说话。”
我这时才意识到,皇帝这半天,竟一直没有用“朕”这个自称!
“圣上,臣此次是第二次面圣,……”我腿一软,跪了下去,声音含糊,脑袋因为极度紧张而发涨,头也不敢抬。
此时此刻,感觉好像行在恐惧、怪诞、不真实的梦魇之中,深一脚浅一脚!
“以后只有你和我的时候,我们就如此吧!我信任你,仅此而已。”
他用力拉着我起来:“非如此,尔后不敢当浣湘面讥笑于我!”
“我要改革平婚之制,有了一点思路,你也替我分分忧,参赞谋画一下,如何借鸾凤之和鸣,平朱门寒户之沟壑。你可多与子歆咨会。她参与襄画军机要事,深得我的信任。”
我一咬牙,决定当一次韦小宝:“我听你的便是了!但你也得给我一点时间,绿帽大圣人!”
圣心高深幽微,长宁公主的“并蒂青鸾契”也许只是帝王心术之一,她是皇族之中最高贵的公主,养在深闺的处子,用这样的人才是最安全的。
有所防范谁都能理解,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斧影烛声”。
听到我这样的称呼,他愣了一下便笑了,却是不胜唏嘘:“晋霄,我身边无一人,能像你这样和朕——和我,说话的!你刚才摆出的那种姿态,……我觉得你若是能一边操着浣湘,一边与她在床上辱骂我,我一定极满足、极快活!”
他很诚意地跟我说。
所有被欲望驱使的奴隶都是个可怜人!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很奇怪,好像不是很怕他了,便摸摸后脖梗子笑道:“可你要是翻了脸,我这个吃饭家伙就得搬家了!”
然后我问他有没有想过用梦灵草来体验,效果不是一样很好吗?
“臣的妻子有一张心形梦灵草纸,听她说是用40根草做的,梦境真实不说,而且一夜十年,也足够陛下充分体验一次了。”
“梦灵城……人生便是梦中之梦啊!”他答非所问,“生死契阔怜心豆我都没用过。”
念蕾有次跟我说:她的一个闺蜜和蓝颜用了梦灵纸,和她相公在梦灵城里相遇,只是身份处境很尴尬:她相公的“妻子”和她的蓝颜竟是一对怨侣。
两人索性跳出情节设定,均瞒着另一方在梦里偷情一年多!
隆德皇帝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轻笑:“你有一颗赤诚之心,看你还是有点害怕,这样,今天就先试到这里,你还想说什么吗?我——朕,给你时间适应!”
仅仅这一声从“我”到“朕”的称谓切换,却让我长出一口气。
看着他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玉扳指,方才松弛的下颌忽地绷紧,薄唇抿出的弧度似笑非笑,九五之尊的高贵气质瞬间恢复,我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这也让他觉得很是有趣,便微微一挑眉毛,两人相视而笑。
但我还是看到他眼神中的寂寥一闪而过。
“圣上,待到内患既除、边关安定、天下靖平、海晏河清之时,臣必与圣上一争浣湘的芳心,誓让陛下痛失所爱,遭遇生平最大情劫,亲手送我和浣湘洞房行人伦大礼,并且罚你这个废物跪在床下,让你至爱的浣湘姑娘方便搭着她的大长腿,你,就一心服侍我俩一起到高潮!”
我看他到底有所不甘,心生怜悯,还是稍稍满足了他一次。
皇帝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眸子一缩,瞳孔中仿佛燃起了两簇炽烈的火焰,连声追问:“何时为期,几成把握?”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手指紧紧扣住我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
一时从未想过的各种大思路、大手笔,竟在脑中喷涌而出,我默想了一会,却迟疑再三,不敢吹牛。
比如探事郎罗琼岳,文武双全,气势如渊。
这样聪明绝顶之人遍布朝野,各种牵制都可能成为推进的障碍——我现在断定他对南越国事的说辞是抛砖引玉,以便后面好举荐于我。
一时心生寒意。
皇帝沉默片刻,声音很轻:“当前朝庭之内隐患已经不多,朕这些年已经做了周全布置。稍后也会慢慢地给你一些权力。”
我硬着头皮说道:“两年为期,七成把握,”
他复站直身子,深吸一口气,发出长长的感慨:“朕这一生,是走不出来了,你不错,识大体,……寻王不如你。”
寻王的母亲宋贵妃已经离世七年,有前朝之辙,畏缩胆小是难免的。这一年多很少听到他的消息。
皇帝又斜眼看看我:“你对其他的妻子,有像对岳家女子这么爱吗?”
“还有一个,冀芳华。是臣的师姐,还有一个,周凝彤,还有一个,只是暗恋,却无法表白,……”
有一次姜尘浑然不顾我就坐在她身边,跟一众察子们说:就李晋霄和烟儿那点破事,把自己弄得跟情圣似的,要是我,直接推倒脱裤子上了,我就看不惯他跟个娘们似的!
后来师父安慰我:你别看姜尘粗俗,她师父南海幻心神尼更是不堪,骂起人来三天不带重样的。
我对姜尘就是一种纯情欲的渴望,一旦得手,我发誓要对这个娘们始乱终弃!
他不满地扁扁嘴,嘀咕了一句:“哪有最爱好几个的?这一点上你就不随朕!你母亲走了之后,朕只爱皇后一人!”
“冀芳华?”他偏着头想了一想,“我隐约记得这个名字……你是想塞私货吧!子歆说过这个女子,就是有点心太热了,不过你认可的,必不会太差。你平素身边还有用得惯得,列个名单给中侍省的牛五就是。”
他挠挠头:““玉牝归真诀”朕让浣湘到时也传给你妻子,如此你妻子就可以献出两次元红了——当然,都不是你享用的,哈哈!不过你须记得,“玉牝归真诀”一生只能练一次,而且必须在42岁之前。要不然那就真是长生不老了。给其他男子生孩子你也不用太难受,五个月孕期一下子就过去了。修完“玉牝归真诀”再给你生一个,也算是头胎。”
五月怀胎,一朝分娩,这是我从小听到大的话。若不是双层胎盘,人类的怀孕期肯定更长吧。
“不一定非要修到第三层的吧?”我急慌慌地问皇帝。皇帝开心地笑了,告诉我不用。
我心里真得蠢蠢欲动的。
相比于罗琼岳,我宁愿让张玉生给念蕾下种——他的地位对我完全够不成威胁。
索性被张玉生彻底绿一次吧,修炼此功后我重新拥有她……
“天璇守望”传来的天意给我极度震撼,让我当时一度丧失了理智。
“正夫大防关乎家运国脉”,其实新婚嘉禧除了玊石为证之外,对其他仪制并无要求。
平婚期长短,新妻一言而定,只要不短于律法的最低要求——可是,若是律法变了呢?
辽国、九华、大商皆无平婚之制,然而国祚一样绵延五百载有余,所以,这个“天意”令人玩味。
司天监不敢妄传天意,天子代天行事亦非虚妄——那就是元阳教不对了!
自隆德四年始,元阳教趁着皇帝初登大宝,根基未稳之际,借礼部的代理人之手,进行了一次立法偷袭,其制曰:凡订婚男女,可直行新婚嘉禧,然后新妇每月到赴元阳庙做一次“肉身布施”即可。
初时,一女或需服务十僧,良家女子皆避之不及。
而后,元阳教又做了一些变革,若每月交200 钱,则每月可以限定仅给一个和尚同房,一下子人就多了起来,原因非常简单,热恋男女多不愿以初夜予平夫;其二,正夫需供养平夫与新妇短则两月、长则二年之资;其三,平婚燕尔耗费甚巨;其四,元阳庙善避妊之术;其五……
“布施女”之名初时给人淫乱不堪的恶劣印象,元阳庙后来也注意保密。
“布施女”名册严格保密。也有了一些人道化的改进,一次交20钱的女子,只与三人同房。
我在文书院看过一个奏折:“此制于中下之民,从百中无一至十有六七。然中产以上,仍以平婚为正统,此千年之制也。且平夫、随夫皆可择品貌俱佳者,而元阳僧众,多市井无赖耳。”
最主要的原因,却是我没有想到的:“诸多待字闺中之女,因高不成低不就,索性先为布施女,反易得良缘。盖因贫家子弟闻其为布施女,多愿娶之——既可省平婚之费,又免寻随夫之难。一场平婚燕尔,往往耗尽家资,寻得合适随夫,更是难上加难!”
近三年来,元阳僧众激增了五分之一,这些本应为田亩作坊壮丁,现在不事生产,反而耗费钱粮,这是一只附于新宋之上的巨大的吸血蚂蟥!
皇帝又密密嘱咐我一事:“你家中若办比较正式隆重、广宴宾客的大喜礼,须待这一次颁布礼经婚姻条法修订之后。当不会超过明年二月。礼部那帮老古董,朕要费些心思,好好和他们打打擂台的。慕容贵嫔当为你佳配,不过恩旨或可更晚一些。”
这是圣意了。我连忙磕头:“臣谢主隆恩!”
心里却很疑惑皇帝是个什么章程,是让我当她平夫,还是当她正夫?
他觉察到我有些疑惑的眼神:“礼经可以再变更一下的,你我皆为她的正夫,又有何妨?”
我深鞠一躬:“臣遵命。”
他长出一口气,似乎是解决了一个心中的大难题,让我微微有些诧异:他竟没有一点不舍得?慕容嫣可是绝色啊!
“霄儿,我新宋李氏皇族男儿,皆是有智有勇之材,尔再过段时间,也要出去稍微历练一下,须知玉不琢,终为珉石,但你身份贵重,不可轻易涉险!我会另有安排。”
我重重叩首:“侄儿谨记皇叔教诲!”
“你再说说朝局。”
这我可不敢乱说了:“臣年少识浅,岂敢妄议鼎鼐……”
其实国内的贫富悬殊,根本上来说比元阳教还难解决。最多是一些手段来缓和一下。这座火山早晚要爆发的。王朝自古皆有周期命数。
隆德皇帝还是不放过我:“你且坐下来,朕想听听自家人的真实想法。”
“臣僭越一言:或可效汉武故事,拓土以泄民怨。更借工商新利,缓田亩之困。”
我不掌握什么数字,却一样能感知生民之痛:粮价年复一年,越来越高。在可怕的兼并土地表象之下,还是人均耕地太少。
“元阳教呢?”
“臣与任其中、无尘子有过商议。臣妄言:既然它能借鸠占鹊巢,陛下也可移魂夺舍。解决了元阳教,提振工商业,缓解土地兼并。”
元阳教最大的问题是上千万之教民,六百多万的和尚,已是尾大不掉!
隆德皇帝沉思了良久才淡淡说道:“你须记得,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除了任其中和你师父,不得再与任何人交流此事。”
“左峰得了你治疗眩晕技的方子,现在已经大好,你是从何得知的?”
“臣不敢犯欺君之罪,确实不自知,就好像天生便知晓。”
“还有你治愈子歆的那个青梅之素,八岁的时候……你刚才说的那些小手段也是这样子的吧……天意不可违!”
隆德皇帝仰首看天,神情无比肃穆:“皇族中有一奇物,名为“绿意简”,你和你师父来见的时候,当面试一下,此事绝不可声张。”
“青梅之素,御医已经试了不少病了,均有奇效,不过这个是不宜用来固番国邦交的,你再看看还有别的什么玩意吧。”
他点点头,转过身来,正色问我:“你适才提到开疆拓土,往哪里?”
“沿东,自大冬城,绕过和羯岛,东部有新大陆!”
蓦然之间,隆德皇帝脸色大变,眯着眼,尖锐犀利的目光盯着我,似乎想看透我的内心。
小小的试探,马上激起了皇帝的强烈反应。
许久之后,他长吸一口气,将胸中郁结之气缓缓吐了出来:“新宋开国八百年,第一次被迫割土求和,实在是国耻!”
“霄儿,你站起来,朕有话与你说!”
我缓缓地站直了身子,隆德皇帝比我矮一些,我刚想矬一下身子,他眼神中一股寒气袭来:“站直了!”
他站在我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朕今天把能告诉你的,全都告诉你!”
我内心剧震。
“你今天绝不可在御前失态!男儿流血不流泪!你要绷得住!”
……
“十七年前,辽帅萧延明连破我新宋西军三阵。四十万虎贲埋骨阴山,血浸黄沙百日不褪。”
“辽人二十二铁鹞旅列阵如乌云摧城,六万党鹘锐骑蹄声若惊雷裂地,直欲饮马通江。”
“你父母深入辽境,与张春洪、左峰、洪三指、岳雷、木伦常,还有枢密院十一司一众干将,焚尽辽军十八座粮仓,致其前线断粮。”
我浑身颤抖起来:这是我父亲的功业!我父亲不是李氏皇族的耻辱!
“当时大冬城已被辽军围困三月,柴草粮水尽绝,被辽军副帅罨撒葛所克!他与你母亲之家族,本是世仇,更因焚烧军粮,恨极你父母,扬言:唯银姬与其夫自缚辕门,否则必屠尽满城蝼蚁。”
“……当其时也,大冬城仍有90万军民。”
“你母亲遂以襁褓裹你,暗托游侠送你回宋,瞒着你父,单骑出关,一到大冬城,便……”
皇帝的声音一下子就哽咽起来。
我的母亲!我的身子抖得像一片凛风中的枯页。
“朕深爱你母亲,恨不得……”
隆德皇帝说到这里,仰着面,任泪水横溢满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镇定下来:“你父亲闻此噩耗后,飞鸽传书于朕,“请以一身污名,换九十万黎庶。””
“朕原想另找人签下割地协议的,唯如此,才能释放满城百姓。谁签此协议,将背负千载骂名。朕急命人拦他:“李氏皇胄,宁碎不污”,已经晚了!实际上,也唯有他去……你父亲与朕,不止是堂兄弟,更是少时伙伴!”
“新宋八百年,共二十六君,朕是第一个丢失领土的,你父亲是为朕分了这个污名!”
隆德皇帝说到此,已经泣不成声。
孙大方伏着身子匆匆走了进来,示意我一起向他磕头:“圣上,千万节哀!”
又招人送了热毛巾,递给我与皇帝。
隆德皇帝伤痛至极,过了一会儿,终于镇静下来:“你心志还不够坚,朕甚怜你,后续发生之情形,朕怕你受不了!等你自认心力坚不可摧之时,再找许庭舒。他当时是亲历者。”
许庭舒现在是新宋军的元帅。
“朕不能再回顾了,每思必痛极,必肝肠寸断!”
我擦干泪水,重重磕头发誓:“杀父杀母之仇不报,不配为人子!”
“听说你11岁就开始学辽语了?”
“是!”
我不想忘记自己的母族语言,11岁就便央求师父给我买了一个辽国少年,叫李若,是被宋兵俘虏过来的一个宋辽混血儿。
他比我大3 岁,教了我两年我就完全掌握了,平时让他住在杂役仆人的“丁院”。
现在已是一个20岁的高大青年了,身为贱民,在我这里没吃一点儿苦,很念我的好,青雨和元冬来了之后,我便让她俩教他些武功,此人挺有血勇之气。
“朕知道你的心思,但不许你以身涉险,以后你不可以去辽国!”
如果我为新宋夺回大冬城呢?
过了许久,他在殿内转了两圈,心情平缓,启口问我:“真有新大陆?你怎么知道的?”
“臣在慕容贵嫔的几本海商书和地理志中,从洋流的变化和水手的传言中,推理而出……”
隆德皇帝非常疲倦,向我做了个手势:“朕有些倦了,嫣儿说,你还救了她弟弟,对于第一个要她元红的男子,她眼光甚高。连你要是也看不上,哼!”
我的心一紧。
他摇着头,慨然道:“慕容嫣,小小一弱女子,竟是海内外未曾有之的旷世奇才!朕在她面前,都时有不安。”
她的藏书和批注,让我也有同感。
“你到时问问她,中侍省有没有心仪之人,能力尚可的,愿意带走就直接为你所用!”隆德皇帝压低了声音,直视着我的眼睛。
“是!”
这句话有三层含义。皇帝要把她嫁给我,时间看来不会短;她在中侍省有心仪之人;她的心仪之人,不只是做蓝颜……
隆德皇帝站起身来,走到殿中央,踱了数步,示意我近前,声音低沉:“霄儿,事情已经过去一十七载了,罨撒葛家族,朕已经在十年前,使了计策,借助其仇敌,将罨撒葛家族连根拔掉,从五十七岁老人到两岁襁褓,合族三百一十一人尽灭,除了罨撒葛本人,朕一个都没放过!”
“朕没使人杀罨撒葛,就是让他活着,愁死,穷死,苦死,恨死!”
“朕是你母亲的第一个男人,霄儿,这个仇,朕实在等不及你长大了再报了!”
他突然再度失控,咆哮起来:“尚余两个人,一个人,叫石抹迭剌,朕这些年动用了所有的力量,始终没找到他,他羞辱了你的父母,他逼你父亲在议和之前,在你母亲遗体前用骨笛吹辽国喜歌!他,侮辱了我们整个李氏皇族的男子!”
隆德皇帝的眼珠子有点红红的,神情亢奋,五官扭曲,声音轻得像梦幻一股:“霄儿,你若找到石抹迭剌,切不可杀死他,一定要把他带回新宋,带到朕面前来。”
“朕想他想了好多年了。若朕不在了,你要将……”
“陛下!何出此言!”我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三个头,锥心泣血,“君侮臣死,况涉杀父杀母之仇,贸首之雠,臣必生擒之!臣学习辽语,就是想亲赴辽国,报父母之仇!”
“还有一人……”他戛然而止,闭上了嘴,突然间脸上怒气一闪,“华山派现在又开始搞乱七八遭的气宗剑宗之争,将来你和左峰一起去请萧默笙,此情性中人,洒脱不羁,现在陷入一个死结中,整天浑浑噩噩的不像话!洪三指请他出山,倚老卖老的,萧默笙怎么可能吃他那一套,两人居然还打起来了!一对混账东西!”
不知隆德皇帝何时走的,孙大方亲手将我扶起身来,温言道:“一会儿皇后赐膳,你且稍待。”
之后,他又和我聊了一会天,并叫来一个叫钱小毛的小太监,让他以后跟着我。钱小毛一看就很伶俐,说话办事也很谨慎。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一个女官向我传了赵浣湘皇后的懿旨:“李氏子晋霄听谕。昔年旧事虽如剜心之刃,然哀恸过甚则损英气,悲风蔽目则负天恩。尔当体察圣躬十七载隐忍之痛、护犊之切,莫教私恨蒙心志,勿使血泪障山河。”
“今既承忠烈骨血,便须以铁石为魂、江海为量,行止合于国法,恩怨付予天听。御前既领钧命,当思李氏儿郎之责,两代苦心之重。慎之,勉之。钦此。”
我压抑着悲愤,用了皇后娘娘赐的御膳。
铁石为魂,江海为量,我默默地咀嚼着赵浣湘皇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