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数日之间,两人已各自多了许多心事,然而面上却还是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小棠就催促梁偃出去,却怎么也不肯说中午想吃什么。
“我看着办吧。”梁偃无奈,背上竹篓走了。
小棠看着他走远,一个人靠着梅树坐了下来,周围草地上只开了几朵没什么香气的小野花,没有茉莉的影子。
梅树自然开不出别的花,可是小棠喜欢茉莉的香气,那天的的确确是希望茉莉绕着自己开放的。
“不管用了。”小棠戳戳柔软的青草,低声道。
他靠着树坐着,渐渐整个人都隐没其中,与此同时四周梅树全都无风自动,下了一场不小的花瓣雨。
半个时辰之后小棠才重新出来,跌坐在满地落花里,一动不动。
还是和那天夜里一样。
他化入原身,意念沿着根系深入地下,那里的水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减少,有细微的小根已经开始干瘪了。
落花本非他所愿,只是这样过不了多久,莫说花,就是枝叶也会全部枯萎。
即使他已修行了数百年,也终究只是棵树。而梁偃只是个凡人,找不到茉莉花可以不吃,但若以后找不到蔬果粮食,又要怎么办呢?
有此山中一日,管他世上千年,他本来以为只要和梁偃在一起就什么都有了,可这里竟不是永远不用发愁的世外桃源,这个世界,有一天也是要枯竭的吗?
梁偃回来的时候抱了抱满身冷香的小棠,倒出半筐土豆说:“我炸薯条给你吃?”
“好。”小棠随口应道。
“知道你不爱吃土豆,明天再做别的。”梁偃安慰道,想起每次都要变着花样做出些新鲜的,他才肯吃上几口。
最近也怪,蔬果越来越少,旧的摘了好像也没结出新的,只有以前不怎么吃的土豆还有。
“我又爱吃了。”小棠有点心不在焉,“梁偃。”
“什么?”梁偃揉揉他的头发。
小棠犹豫了一下,说:“没什么。”可在梁偃转身准备进厨房的时候,他又叫了一声,嗫嚅了半晌道:“你有没有想过……出去?”
梁偃回身打量他:“小棠,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了。”
“我是说……”
小棠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梁偃看着他道:“我以为我们已经不需要再讨论了。”
小棠低头想了想,认真道:“不是我让你出去,是我想出去。”
梁偃一愣:“为什么?”
“我已经在这里待太久了,烦了。”小棠有点不安地扯扯头发,努力找着理由,“还有这里像个笼子,我又不是小鸟,我想去大一点的地方。”
梁偃不动声色道:“你在说谎。”
“我想出去玩。”小棠撅嘴。
这句倒是真的,梁偃知道他喜欢玩,喜欢新鲜的东西,可是这副悲伤而茫然的表情怎么都不像是对外边世界的好奇和期待。
两人各怀心思地对视了一会儿,梁偃先开口道:“我们都告诉对方一件事好不好。”
我们都不再隐瞒,不再说谎,都说一句真话。
“好吧。”小棠乖乖道,“没有水了。”
倒是梁偃被这句话惊得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半晌苦笑道:“看来没有吃的还不是最严重的。”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两天后小棠站在野玫瑰花丛的尽头,仰望着高不可攀的崖壁说。
他本来下定决心瞒着的事情自从开了个口子,就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一点点说了出来。
他已不是那个会悄悄哭一场,然后悄悄用梅桩布下传送阵,想把梁偃送走的梅小棠,尽管他很希望自己真有把他送走的本事,却没有办法替那个人做出决定了。
因为梁偃说了不会自己走,因为自己也不希望他走。
春花秋叶,夏荷冬雪,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四季分明又四时常变,有时候春天长些,有时候雪一下就是半月,而梅花高兴地时候可以开上一整年……他们在里面常常忘了时间,其间点点滴滴相处,平淡却再难割舍。
“什么办法?”梁偃正试图在光溜溜的崖壁上贴一张定位的符纸。
小棠摇摇头,从后面搂住他的腰,闭上眼道:“我错了。”
这世界按照他喜欢的样子存在,他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也一直隐隐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根基有关。
所以突破的关键应该就在自己身上,不破不立,若是集中全部灵气强行突破边界,也许是唯一的可行之计。
但后果无法估量。
小棠也几乎真的那样做了,中秋于月色下缠绵过后,他夜里爬起来看着梁偃眼下的淡淡青影,差一点就把那日真的变成了“最后一次”。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做……并且再也不会做了。
梁偃像是明白他在说什么,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继续试图在悬崖上找出一个可供攀登的地方,小棠陪着他走了两天已经很累,在他背上趴了一会儿,就跑到玫瑰丛里躺下来了。
这一睡又是大半天,日影西斜的时候被梁偃推醒,鼻子尖痒痒的。
“什么?”小棠揉揉眼,看见梁偃拿着一根羽毛,脸红道,“我累。”
“别想歪,”梁偃失笑,“这不是羽毛。”
他指指头顶入云的大树,说这是拾来的叶子,因为树太高人眼看不清树冠,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清楚树叶的样子。
小棠好奇地拿手去摸,却觉得怎么都像羽毛,茸茸的丝丝缕缕的,叶脉也坚硬如同翎管,他自己就是花妖,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植物。
“可惜不能吃。”他有些遗憾地说。
梁偃揉揉他的头发没有接话,抬头望着如同云中神树一样的植物,陷入了深思,就在小棠以为他要提出什么精妙见解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
“我们爬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