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任欣桐自己到厨房里找吃的东西,柳卓妍先一步回到厅堂和来访者讨论事情细节。
未料半炷香的时辰不到,欣桐带着淡淡懊恼的嗓音便由远而至。
“师父,您吃晚膳了吗?为什么我抓的鱼还有剩?!”
她一共抓了七条鱼,三条被厨房的肥鹰苍羽吃掉了,算算就算一人一条鱼,也不该还剩一条在竹桶中。
想当然尔,这不会是那些贵客好心留下的,唯一可能便是她的好师父以自己吃过了的借口,让三位客人吃饱再留一条鱼给她。
“桐儿,师父吃过了。”无奈一笑,柳卓妍起身走向逼近的怒火身影。
就知道她这徒弟永远也不会留一些情面给其他人。
“连馒头都没少,您是吃了什么五谷杂粮?!”漾着火焰的俊美面庞出现在众人眼前。
向来不曾学过尊师重道的欣桐在怒火高涨时仍记得用尊称,这是她对柳卓妍最尊敬的表现了。
但尽管如此,这般无礼的口吻仍是让华山派的三人为之侧目。
造反了不成?!哪有弟子这样跟师父说话的?
同时,她的容颜披露在烛光之下。
华山弟子一怔,视线停在欣桐那世间罕有的绝色面容上无法移开。
好美!就算是被封为武林第一美人的小师妹也没眼前这人的媚惑人,他们一时控制不了的露出了反应不过来的拙样。
“看什么!”冷冷一瞪,欣桐右掌一挥便是一阵掌风扫过,然后悻悻然的又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人身上,“师父,您没晚饭吃可以吃我的鱼,可以吃苍羽的鱼,也可以不要给他们一人一条鱼,何苦自己饿肚子呢?”
她有时真搞不懂师父的出发点。
什么?她自己没吃?
闻言,白彦海一推椅子便起身抱拳:“柳小姐,你这是何必呢?我们吃点干粮倒还过得去。”
两名师弟见大师兄都这么说了,连忙也起身行礼。
“别这么说,三位千里而来当然该好好休息一下,我这没什么好招呼的,只不过是条鱼而已。况且在下真的吃过东西了。”柳卓妍连忙道,左手很自然地捂住欣桐的嘴。
被剥夺发言权的欣桐明眸一瞪,闷闷地拿着刚刚又去抓的鱼坐到壁炉边开始烤鱼,用酱料轻轻地刷着鱼身。
柳卓妍包容地笑着,转向三人解释道:“这是我徒儿,封欣桐,一向保护我惯了,失礼之处请海涵。”说完她轻唤徒弟,“桐儿,师父帮你介绍一下他们三人。”
她才不想知道!欣桐抿着唇,但,她不想不给师父面子。
约莫过了三秒钟,欣桐总算乖乖起身。
见状,柳卓妍赞赏一笑,又继续说道:“这位是华山大弟子白彦海师兄,这两位是他的师弟黄冲和陈明。”
不怎么感兴趣的扫了一眼,她轻颔首当作招呼,又坐回去烤自己的鱼。
见她这般态度简直是漠视自己最敬爱的大师兄,黄冲气不过便出声,却被白彦海用眼神制止了。
“柳小姐这么年轻就收了徒弟真是了不起,年纪相差太近会不会很难带?”忍下不悦,黄冲用言语暗示柳卓妍没教好徒弟。
“师弟!”白彦海低叱。
“见笑了。”淡淡一笑,柳卓妍面不改色的避开他的挑衅。
倒是欣桐眼神一敛,冷笑道:“是不及吴掌门教出的好徒弟肚量大,没办法,师父就是太宠我这无法无天的小徒弟。”
敢欺负师父脾气好?当她哑了还可能!
一语双关的挡下攻击又回刺一记回马枪地嘲笑他们吃了不该吃的鱼,当场让华山派三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桐儿,不得无礼。”轻斥一声,柳卓妍也有些尴尬。她第一次知道桐儿的嘴这般毒辣。
不过,她曾和桐儿说过华山掌门姓吴吗?
“你……”黄冲一个字哽在喉咙中,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反驳了是对号入座,不反驳倒又像是默认了。
“我只不过是夸奖你一下,有必要脸红成这样吗?真是面皮薄啊!这样也好,代表吴掌门的高徒不是那种仗着门威在江湖上有点名气就自以为是的俗辣,更不是那种自负了不起而瞧不起别人的瘪三了,真是可喜可贺。您说是吗,师父?我得向几位师兄看齐才行,不过我这般任性,可能学不来,真该反省一下。”看似乖巧实则嘲讽的笑容在她唇角乍现,辛辣的嘴上功夫只为了回报他们轻视柳卓妍的语气。
“桐儿。”叹了口气,柳卓妍用眼神暗示她别再多说了。
再怎么说,白彦海等人也在江湖上小有名气,被一个后生小辈这般戏耍,只怕面子上挂不住。
连这样也不行吗?!她还以为她把正道人士明褒暗贬的方法学得不错咧!
耸耸肩,欣桐沉默的用竹片自鱼肚划过,例落地割下鱼身,把完整的鱼骨头丢回盘子中,再用热腾腾的馒头夹住鱼肉片,然后把整个馒头塞给柳卓妍。
“师父吃吧,我去找点吃的,您慢慢聊。”
见状,柳卓妍无暇在意仍在场从华山弟子,连忙伸手拉回徒弟。
“桐儿,咱们一起吃吧。”轻柔地道。用手撕下一片片的雪白馒头喂徒弟吃,“你多少也吃点东西,知道吗?”
她太了解桐儿了。若放她一个人离开,一定会不吃晚膳就回房练功的。
欣桐有些不甘愿地点头,却乖乖地待在柳卓妍怀中,轻启红唇咬下递到唇边的食物。吃了几口,她推开柳卓妍的手,一言不发的离开。
冰封的表情中,只有柳卓妍才察觉到那白皙面孔上的一抹淡红。
天不从人愿。
一大早才起床便听见风雪咻咻声,一打开窗果然看见一片银白世界。
欣桐无语问苍天的瞪着窗外的大雪纷飞,昨夜的风雪在经过漫长的一夜后,非但没有变小,反而连三步远的小径都完全掩没了。
一时之间,她怔怔忘了关窗,就这么任雪花逐渐逐渐掩没她的身影。
“桐儿,醒了别站窗边,把窗关上,莫着凉了。”
打从一进门就见到欣桐身上沾满了吹进房的白雪,柳卓妍连忙道。
“师父,您还要赶路吗?”若师父说要上路,她就得去弄暖炉了。欣桐认真暗忖。
“不行,这天气出不了门。”柳卓妍苦恼地摇摇头,边帮她拍去发上的白雪。
“那今天做什么?”
平时此时,她们师徒应该正在对弈或谈论药经和五行八卦,但此刻外头还有三位贵客晾在那,不管也不成。
“就谈谈吧。”她正忙着拍去欣桐消瘦肩膀上的雪花,“多穿件衣服,我待会儿替你炖些补品来吃吃。”
“师父,我又为什么要补了?”她都快吃药吃到怕了。欣桐呻吟一声。
受伤身子虚,补;内力耗尽,又补;旧伤复发,再补;吹了冷风,还是补!
那今天又是什么理由?
“你太瘦了,一点也不长肉。”
“我不瘦,跟着师父后我身上已经多出了好几斤肉了。”欣桐抵死力争,惊恐地瞪着柳卓妍。
不行,她死也不吃!
“还是再多长些肉比较好。”一摸都是骨头,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对这唯一的徒儿可是宝贝得紧。
剑眉微蹙,她犹在苦思,欣桐却已叹息连连。
“师父,再长肉我都跑不动了。”
她快被宠坏了,安逸是丧命的第一步,再这样下去,她可是会玩完的。
“不会,你的轻功好得很,再慢也慢不到哪去的。”
想也没想地回道,当场欣桐垮下脸。
这话能听吗?她练轻功又不是用来搬肉的。
“我吃怕了补品,拜托啦,师父。我会多吃点饭的。”她只好照实说了。
尤其是看到柳卓妍一张温柔的笑靥,毒药她都肯吞,何况只是……吃到腻的补品。
“是这样吗?”猛然回神,她好笑地看着欣桐拼命点头,“那师父就不强迫你了,只是以后正餐多吃点……”
话语消失见到在床铺内侧的小竹罐,她又一次皱眉。
欣桐眼珠一转,干笑得往一旁缩了缩。
“桐儿,师父说过不可以偷吃酒酿寒梅,酿造的食物对身体多少有害,偶尔吃吃还可以,一天一罐就不应该了。”
修长的手指拎着小竹筒,她饱含无奈地道。
“那是两天前吃完的。”
知道柳卓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欣桐笑着打哈哈。
“可是我昨天在书架下也找到一罐空的。”
“那是前天吃的。”
“是这样吗?”柳卓妍怀疑地皱眉。
“对对对,是我前天读书时忘了的。”她连忙点头入捣蒜,“我去弄早膳。”
一步步地往门口移去,欣桐心虚的暗吐舌。
“等一下。”
“是,师父。”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袖子里那罐给我,吃完饭再吃。”宠溺地拍拍欣桐,她温柔地笑了。
“好,要给我喔。”慢慢吞吞地交出,她显得有些哀怨。
做菜时吃梅子是一大享受哪!
“怕师父诓你不成?!”一挑眉,柳卓妍似笑非笑地哄道。
“您才不会,师父不说谎的。”孩子气地笑出一边酒窝,她一转身就溜的不见人影。
被留在房间的柳卓妍先是一怔,边叹息边收起零嘴,然后拿了件长外衣去追性急的徒儿。
这么冷的天也不多穿一件,光穿中衣哪够?!更何况客人还在,莫要给人当笑话了。
叹息在心,眼神却柔得仿佛可以沁出水来。
看人的没察觉;被看得也没注意,只有淡淡的情愫在表面下蔓延。
一张大大的地图铺在桌上,四人围着桌子讨论不休,气氛是紧张沉闷的,另一个人悠闲地蹲在角落含梅弄鹰,不时还低笑两声。
跟苍羽玩着玩着,欣桐无聊地偷听起柳卓妍的看法。
“……东北有磷帮;西北有蜀川唐门;南边是恶龙帮……就算是说为十大恶人报仇,这些英雄好汉怎么可能突然联手了?还懂战术、懂阵法……”
现今中原武林最大危机就是原本单打独斗的邪道人士竟然联手了,而且还不起内讧。
听着白彦海等人解释现今状况,柳卓妍沉吟着。
“师父,会不会是领导人换了?”欣桐突然冒出一句话。
师父都不陪他,一个人跟苍羽玩挺无聊的,况且,这次的事若是她想的那样,她多少也有四分之一的责任——
大概吧!
“我也想过,只是,要让那么多帮派首领肯听令,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或着该说……
根本不可能呢?
邪道份子和正道人士不同,他们是不会联手的,更别说是同心协力的布阵了。
“可是,师父您刚刚念的那些帮派都很熟啊。”欣桐不解地道,“他们本来就有交情了,只要有个共同关系人,要聚集他们的力量很简单啊!”
虽然那个领导的身份她多少有个底了。
血魄,他的颠覆武林计划已经展开了,不知有多少人得替他的复仇扉页陪葬。阴郁在欣桐眼底流窜。
“桐儿?”柳卓妍注意到她的失神。
“你少没常识了。他们是素不往来的帮派,向来谁也不服谁!”年纪轻的陈明不悦地道。
他们已经够忙了,这丫头插些不相干的话干嘛?!
“我不会再忍你第三次!”欣桐瞪了他一眼,冰冷的眼神足以冻煞人,“你才没常识,他们的关系可深了,他们全是十大恶人的姻亲。”
她道出不为人知的事实。
“姻亲?”柳卓妍一愣,“他们跟十大恶人有姻亲关系?”
“对啊,师父您不也常说很多事若从女方族谱来看,可以发现很多事情吗?这次只不过是从历史换成事实罢了。像‘无影鬼’秦笙娶了恶龙帮帮主的么妹。”
“真是这样?”柳卓妍翻阅手边收到的情报,再向白彦海他们确定,得到的都是无解的答案。
呃,她好像太多嘴了!
“正道人士不知道吗?这在邪道中是通晓的秘密,因为恶龙帮帮主为了祝贺这场婚事,开五千人流水喜宴请各方人马。”
他们是不知道。互相看一眼,均在对方脸上找到诧异,最后由柳卓妍开口:“桐儿,你确定?”
“当然,我……”就在场嘛!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欣桐连忙转话,“我听大家都这么说,应该不会有错。”
果然,她太轻举妄动了。正道人士的情报没她想象中的灵通。
“大家是指谁?”白彦海纳闷地问。
“干你啥事?”她反射性呛了回去。
“桐儿!”不赞许的低唤接着响起。
又不行?委屈地撇撇嘴,欣桐不甘不愿地咕哝:“就是一起在街上乱混的家伙啦,在被师父捡回来前,我大江南北不知道跑过多少地方。”
十大恶人教导的第二件事——打可以打不赢;谎不能不会说。
因此她说起谎来可溜了咧。
“是吗?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们会同时为了十大恶人的死出手了。”白彦海低语。
柳卓妍沉默地看着欣桐,沉着的眼神盯到她发慌。
“师父?”干嘛一直盯着她瞧?
“没什么,谢谢你告诉师父这件事。”给了徒儿温柔的笑容,心底却是担忧的阴影。
难道桐儿没注意过吗?只要她一对她说谎,就会反射性咬指甲。
不是在害羞时,也不是在生气时,只有单纯的说谎时才会这样。
可是她不想拆穿那孩子,不想说就等到她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算算她有多久没下山了呢?幸亏她以前都是戴着罗煞面具行动,现在才能在江湖上随意行走而不怕给师父带来麻烦。
骑马走在同样遍布白雪的小路上,欣桐出神地看着三两名相互扶持的路人。
有老夫老妻,也有带着孩子的妇人,至于带着包袱急着赶路的是要回家过年的男人。
不知道在他的家中是否有人在无怨无悔的等着他?
这些都是她过去不曾注意到的,而在那些人的教导下,她也曾随手毁去了别人幸福的家庭和未来却没有一丝愧疚……
那不是她的错。
为了活下去她别无选择,更何况在遇到师父前,她一点也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对。
踩着别人的尸体才能活下去,她一直是被那样教导的。
现在想来,她那自以为是的强悍又是建筑在多少人的不幸之上?!落寞浮上眼底,轻咬下唇,她放慢了骑马的速度,开始觉得有些难受。
“桐儿?”注意到她减慢了速度,柳卓妍关切地唤道,“别落后太多,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连忙驱马赶上,欣桐甩甩头。
看了她一眼,柳卓妍温柔地取出一小罐酒酿寒梅,用手指取了一颗放到她口中。
酸!欣桐皱起眉,却又意犹未尽地舔舔舌。
“还要吗?”
打从她知道桐儿喜欢吃这种酒酿寒梅后,原本每年只酿一坛的梅子今天堆了满满一地窖。
“要。”
“吃慢点,离下一个镇还有一阵子,小心吃多了胃疼。”她索性把整罐都放到欣桐手中。
“我知道。”
一颗接着一颗地吃倒看不出她知道在哪里。无奈地笑了,柳卓妍用手抹去她嘴角的梅渍。
“心情好点没?”
“我没有心情不好啊!”逞强地笑道,欣桐不解为何自己的情绪总是会被看穿。
不该是这样的,早在年满十三岁后,她的心情从未被他人看穿过……况且,面对内心被探索的窘境,她竟然不会生气。
是因为深入她心底的人是柳卓妍吗?一个真正关心她,也是她真正在乎的人。
“胡说,师父一直在注意你,你有不对劲师父会看不出来,怎么了?”
打昨天起桐儿就不太对劲,一颗心不知道在牵挂着什么事?
“我只是……开始了解师父为什么总是对于把百姓卷入武林纷争感到愤慨了。”半真半假的话最难被看出有鬼。
欣桐隐瞒了部分让她心情不好的事实。
“这样让你心情不好?”柳卓妍挑眉问道。
“当然不好。江湖最近那么乱,师父要插手铁定忙翻天。”振振有辞地说道,她想了一想却又笑了出来。
“你倒挺了解我的。”被揶揄的柳卓妍也不避讳地承认自己的太过劳碌命。
只要被她知道了,并且她能帮得上忙的,她几乎都愿意出一份心力,也因此常常忙到自己巴不得能分身有术。
“能不了解吗?!”欣桐苦笑。
这一年来她看过太多次柳卓妍一碰到有人来求援就忙着伸出援手,不管大事小事混在一起就忙到团团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