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卓妍头痛地听着五大世家几位公子的说法,双手忙着替他们包扎。
身后刚抵达的各派掌门的视线刺得她浑身不对劲,她也知道桐儿正在一一把瞪着她的视线瞪回去……
“桐儿,你动手了?”
站起身,她看向一脸桀骜不逊的徒儿。
“嗯。”抱着苍羽,欣桐仍是坐在椅子上。尽管白彦海一直示意她站起身,她却动也没动。
哪有师父问话,徒儿还坐着纳凉的道理?!这下莫要各大掌门给她好印象了。白彦海眼前一片黑。
“过来道歉。”
“我不要。”
“你刺了他们一人一剑。”柳卓妍轻抚额头。
封欣桐收紧了抱住苍羽的手,不解地看着第一次对她生气的柳卓妍。
不同于以往因为关心她而产生的怒焰,这次师父看她的眼神好陌生……
可是她又没做错,师父为什么生气?
她是因为他们出口伤人在先,她才出手的,更何况那一掌只用了三分力,淤血一化……就没大碍了。
况且是那个慕容端衍的面子挂不住先拔剑,她才为了自保让她右手无法再动。
岂料那些家伙仗势欺人,以多功少,她都克制本能没杀人了,偏偏他们又害苍羽受了伤,她才刺他们一人一道小伤。
出来混的才受这么一点伤就哀哀叫,真是没用至极。
“桐儿,道歉。”
“是他们先拔剑又打伤苍羽的!”忍无可忍地怒吼,欣桐不解地看着柳卓妍,“为什么我要道歉?五大世家的财力真的那么重要吗?是他们先开口,挑衅在先,侮辱师父在后,存心找茬就不要怕死啊,我又没杀了他们!”
出口的话没有表现出心里的委屈,武装自己的内心是她潜意识的习惯。
“桐儿,你的实力可以坐到不伤他们那么重的,过来道歉。”
现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五大世家是开罪不得,和邪道人士的抗衡重,他们需要五大世家提供的人力和财力,而想必各大派掌门也是这么认为的,她必须赶在他们开口前先弥平事端才行,否则不会只有道歉就能了事。
她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桐儿,但欣桐却不懂。
“我、不、要!”她想也不想地回绝。
就连十大恶人逼了她十二年她也没道歉过一次,师父对她恩重如山她也从没道歉过,现在要她为了不是她的过错道歉,门都没有!
胸口好痛……她又没受内伤为什么那么痛?左手抓紧胸口的衣服,欣桐咬住下唇,愤怒的眼神闪过些许痛苦与悲伤,而柳卓妍也察觉到了。
“桐儿,听师父的话,先道歉吧。”不舍的放柔语气,她再一次说道。
她懂桐儿受伤了,却不理解为什么她怎么也不肯道歉。在落霞山上她可以包容这孩子,带出了江湖总有些分寸要拿捏好的。
欣桐却只是猛摇头。
隐含着愤怒和难过的眼眸没有逃过柳卓妍的眼。
“柳小姐,错也不完全在她,这事有点误会,大家先冷静点再说吧。”白彦海忍不住开口。
老实说,欣桐并没有错,她只是为了师父的名声出手罢了。错就错在情势逼人吧。
柳卓妍叹了口气,困扰的目光离开了欣桐的身上。
一转身,她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在下督导不周,在此先向各位公子赔罪了。”
未料她有此举动,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柳小姐,你这是为什么?快起来!”白彦海急忙想拉起她。
“师父!”欣桐急得大叫。
“柳小姐你这么做我们可承担不起,我们要的只是令徒的一个道歉,何必如此呢?”
南宫卫淡淡地说道,却没有扶起柳卓妍的意思。
他们都知道,难就难在欣桐不可能道歉。
“徒儿是在下教的,有事在下也有过错。”
“你该不会只想代她道歉就算了吧?南宫兄答应,我慕容家可不允。”慕容端衍不屑地道。
“那在下就跪到几位满意为止吧。”坚定的回应,她是打定主意不让他们再逼桐儿了。
是私心吧,明明伤人是事实,她却宁可相信桐儿真的有委屈才这么做的。
再说,若他们真的先拔了剑,依桐儿的性子,肯留活口就真的是有听她的话多忍让了。
“柳小姐,你别这样。”白彦海手忙脚乱地说道。
众人为之哗然,纷纷开口相劝,没有人注意到欣桐惊愕的表情。
瞪着柳卓妍的背影,欣桐的表情由惊愕转为愤怒,再由愤怒化成哀伤,最后只剩下平静。
又是这样?为什么她自认为做好的每件事都要师父向别人道歉呢?看着柳卓妍的背影,她甚至可以听见她无声的叹息。
我不懂啊,师父,为什么您要这么做?难道桐儿真的做错了?!
错综复杂的情绪在心中百转千回,疑惑的眼中浮现心痛,压过了忿怒和委屈,她没有给师父惹麻烦的意思……从来就没有!
“一人做事一人当,师父,犯不着连累您……”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左手勾成五爪往右臂击下,狠狠地挖出五个见骨的血洞,她却仿佛视若无睹地反手抽剑,一口气在身上辞了三刀六洞!
“桐儿!”柳卓妍身形一晃,连忙接住她还要往下刺的手。
所有人都被她激烈的动作震住了,鲜血染红了她深蓝色的外衣,灼痛了柳卓妍的心。
痛是痛,去远远比不上心痛,流出的血带出了麻痹感和失望无助。
她哑然失笑,咳出几口血,扯开柳卓妍的手又补了两刀,森冷的瞳眸瞪着众人:“我毁他右臂,陪他右臂;刺他们一人一剑,陪他们一人一剑,今日众人做证,若五大世家还不满意,尽管冲着我来,若还想为难师父,我倒要看看封欣桐一个人能拖你们多少人下地狱!”
鲜血沿着她唇角滴下,却阻止不了她维护柳卓妍的心情。
“血债血还……从此恩怨两断……”左手握不住碧泉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欣桐喘着气,看向一直站在一旁却什么也没说的少林寺方丈,“你今天怎么说?我还欠多少说出来便是,不必再让我师父难做人……”
柳卓妍的表情仿佛被人甩了一把掌般的惊愕,欣桐的话在她脑中炸开。
“桐儿,莫再胡说,师父会解决的。”心急地点了止血穴,柳卓妍的语气中染上对于自己的无能所感到的气愤。
“阿弥陀佛,依老衲所见,今日之事就此了结吧。”
虽说不能得罪五大世家,但柳卓妍也算是有名望的侠女,况且,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五大世家也不能再说些什么了。
“好了,桐儿,你……”柳卓妍连忙想扶徒儿坐下,自己好替她检查伤势,欣桐却执着地看向白彦海。
“你、做证……师父的人格、决不容许恶意中伤……”
别人怎么说她都跟她无关,只有师父是不容许他人任意贬低的。
见她明明快失去意识还如此坚持,白彦海点点头。
“我知道了……”
有了他的保证,欣桐身子一软便瘫在柳卓妍的怀中,猩红的鲜血不断涌出,口中只剩甜腻到令她恐惧的血味,她吃力地抓住柳卓妍的手,嘴巴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她只想向师父说一声:抱歉!
“你在妄想什么?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可以包容你的人了,因为你继承了我们所有的恶性,骨子里都是黑色的血。”十大恶人声音不断的自四周涌来。
不对,师父肯温柔地看着她的……
“就算你真的以为可以摆脱束缚,你还是会给身边的人添麻烦的,你以为你还正常吗?”他们的诅咒不会消失。
她是被逼的,坏的是十大恶人,不是她……
“没错,我们是疯了,但你别忘了,疯狂的血液会跟你一辈子。”
不……她逃了,十大恶人死了啊!
“疯的人是你还是我们?”疯狂的心并不因为他们的死而平静。
不是她……只要师父肯看着她,她会改的……
“打从你听从我们的话杀了第一个人起,你就是罗煞!”
不要吵,她不会再杀人了,师父会生气,会困扰,她不杀人了……
“永永远远的血之煞星,你注定踩在尸体上活下去!”
不要,她不是故意的……
“想握住谁的手?没有人愿意牵着你的手到永远的,因为你的罪恶只能用血洗清,然后再添新的罪恶,就这么一直到死为止。染血的痕迹是永远无法抹灭的印记。”
不会的,师父不会放开她的手……
“看,她多么困惑!都是因为你!”
她无意让师父为难,她只是想守护……
“听!她一世的英名就因为你毁了!”
不是她的错,她没有错……
“你当然没有错!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错在哪里!他们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
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别以为你真能幸福,诅咒会跟随你一辈子!”
“不……”陡然惊醒,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细碎的呻吟无助得令人心疼,在床畔守了一天一夜的柳卓妍喜出望外地连忙走回床边。
“桐儿?你醒了吗?”
“师……父……”
依旧是温柔到醉人的口气……欣桐怔怔地看着柳卓妍关切的表情。
没有困扰或责难,没有生气或厌恶,一直一直都……只有温柔到让她心痛的关心……
“桐儿?”她的沉默让柳卓妍担心极了。
“没有……”
她配不上那么温柔的牵挂……但哪怕只有一丝丝也好,都是足以让她醉心一生的眷恋。
心狠狠地绞紧,她几乎要为之窒息。
“那……”柳卓妍担心她眼底的那抹悲伤。
“我想吃师父做的三味羹。”她细细地要求,“好吗?师父,我会乖乖喝药的。”
“可是你的伤……”
“我想吃,拜托嘛,师父。”
“……好吧,你要乖乖的喔,躺好别乱动,师父去借厨房,等一下就可以吃了。”
无奈一笑,她疼爱地轻抚欣桐苍白的脸颊。
“好。”乖巧地点头,她露出罕见的笑容。
“你是好孩子。”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柳卓妍仍柔声安慰。
现在还是不要太刺激她好了。柳卓妍离开房间。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门一关,欣桐的笑容崩塌了,只剩下淡淡的绝望。
长久以来堆积在心底的恐惧和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一直怕被柳卓妍发现而小心隐藏,久了连她自己也遗忘的心殇令胸口痛得难受。
她做得还不够吗?
她学着不伤无辜的人;学着忍耐他人的无礼的口气;学着在出手时留活口……她明明就很努力的把十大恶人教的东西和经过十二年化成本性的魔性都抛诸脑后,为什么还不行?
为什么师父的眼神时那般的困惑和为难?
为什么她总是让师父担心?
为什么师父要认错?为什么她还是给师父添麻烦了?
想不透的疑问在心中旋绕,就算不想承认,也一样是她的错!
“已经够了……伤害她的是我……”欣桐吃力地爬下床。
把行囊中的银票全叠放在桌上,再用碧泉剑压好……师父善使剑,有了宝剑比较不吃亏;加起来千万两的银票够师父救人和自己用了……手上的动作一顿,她转而把身上所有的丹药也留下。
用匕首在檀木桌上刻下几行字,她披上披风,抱起苍羽,打开了窗。
白雪吹进了满室冰冷,冻寒了她的心。
欣桐不舍地回头,空洞的双眼看向床铺,隐约又瞧见柳卓妍一年多来对她的细心呵护。
不会忘记,这第一个包容她的人;不能忘记,第一个对她温柔的人;不想忘记,第……一个为了她,可以放下自尊的人……
曾经,有一个人,让她得到了短暂的救赎。
她会永远记得那个人的身影和表情,一直到结束的到来。
轻点足,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房内。
冰冷的白雪随着寒风飘进房内,当柳卓妍端着细心为徒儿烹煮的三味羹走入房间时,只看见被风吹摆着,一遍又一遍地撞上墙壁的窗扉。
匡当一声,器皿在地上摔个粉碎。
片片心碎。
自从得到自由后,便大江南北游荡了整整一年,看尽美景,也看破一切。
几乎快可以得道升天了,染满血腥的双手成不了佛,或许可以成为斗神之类的东西。自嘲地想着,袭风放下茶杯,拎起一小包行囊走出小客栈。
原想在这客栈寄宿一晚,但他来得太迟,订不到房,也无意跟一大群人挤在狭窄的屋内。
夜已深。
无视于细细飘落的白雪,他踏上没有方向的路。
由情报得知,血魄在十大恶人死后的半年内便统合了想报仇的邪道人士,又花了三个月收服了游离派人马,现在拥兵千万,正在执行他的复仇大业。
绝魂则是在江南一户大户人家住下了,扬言那家人受他保护,管他的正道邪道斗别扯上他们。
他则是走他的路,只杀对他有妨碍的人。
而出人意料的,罗煞竟没一点消息,他还以为依罗煞的性子,很容易恶名远播,谁知竟了无风声。
“怎么会突然想到她咧?”低声沉吟,他开始有点讨厌自己每每必准的巫之力。
预感一起,准没好事。
哔!清亮的鹰啼在黑暗中更是鲜明,他抬头望向扑来的黑影。
怎么有老鹰在夜晚飞的?
巨大的身形停在他抬起的手臂上,发出一阵短促的轻叫。
求救吗?袭风疑惑地看着它。
“罢了,看在你有灵性的份上,就帮你一次吧。”
一震手,老鹰扬翅飞去,他则用轻功追着它离去。
看着它飞得乱七八糟,袭风不禁有点担心。
听说,鸟类在夜晚的视力是零,这只鹰,真的找得到它的目的地吗?
幸好,它的方向感还不错,虽然有些偏了,袭风良好的耳力还是捕捉到了细微的呼吸声。
沿着出多入少的呼吸声,袭风拨开几乎覆盖住她整个人的白雪,挖出了奄奄一息的人。
真重的血味,伤得不轻啊。
打起火褶子,一抹火光出现在幽暗中。照清了四周,以及那人一身血和苍白的面容。
一看清她的样子,袭风的双眼倏然大睁。
“罗煞……?”
有人能把罗煞伤得这么重?该不会是血魄……不对,就算是血魄也没这本事,那么,总不可能是各大派掌门围攻罗煞吧?!
警戒的确定方圆一百里内没有危险后,袭风点了她的止血穴道,抱她走回客栈。
看看能不能要些热水吧,再这样下去,罗煞的小命就不保了。
哔!!
“你也一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