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了车,穿过这有着太多回忆的城市,从年少岁月第一次踏上这座城开始,似乎一生都注定要在这里扎根下去。
贫寒,富有。
流落街头,坐拥豪宅。
孤单一人,温馨作伴。
车里依旧是自己钟爱的粤语老歌,唱的念旧。
她皱了皱眉头,有些怀疑这些的真实性。
脑子尽量放空,呼吸尽量放缓,动作尽量放稳。
她跟自己说,田光啊,选了就选了。
她听见那颗埋在空壳里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说,你又不是什么好人,何必要在意。
是。
她不必在意。
红灯亮。她翻出烟,点上火。白色的气体吸一口,一嘴辛辣,来一些刺激,忘记更多,清醒更多。
通行了,她换挡前进,有人横穿马路,她踩了一脚刹车。
差一秒。
路人在叫骂,拍了她的车盖,她叼着烟下车,只是脸色如冻看着那个人。
身后车堵成长队,按着喇叭。
交警冲过来。
路人是个中年男子,只看了她一眼就不说话了。
交警问她怎么了,她懒得答话,反倒是那个男人开始跟交警解释。
她不再管去开车,绝尘而去。
这张脸,这个壳,就是她最大的武器。
足够颠倒众生,足够做出什么都能惹人原谅。
自从16岁惹到那个数学老师被人打的住院,辞职。
使信红颜祸水,所言非虚。
多少人在意这张脸后,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副空壳后,她到底还剩什么?
还剩什么?
她用力抽完那支烟。
耳边有那个活泼的姑娘大咧的威胁,田光,为了身体不准抽烟!不然把你的化妆品都丢掉!
现在好了,抽吧,不会有这么傻的威胁。
她点了第二支烟。车开的更快。雨天的路有一些滑,可这样不是更刺激吗。
如果突然冲出来一辆车和她相撞。
她会不会死。
不死,残疾了又怎么办。
吐了口烟,白色环绕,她为这个荒诞的念头笑了笑,她还记得有句话,叫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
像她这样的人,上天怕是注定要她无病无灾一直活下去。
活到老。
多残忍。一点点让皱纹爬上她的脸,让她的身体臃肿,让她的眼珠浑浊。
那么多等着看她能笑到什么时候的人,到时候都会跳出来了吧。
呵呵。
老天早就准备了收拾她的办法。
斗吧,斗吧。
她就算是真是条千年蛇精,也逃不出天网恢恢。
那她到底在忙什么。
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什么要生出来……
她叼着烟,吸口气,这个问题真尖锐。她想她早就忘记了。
唯一记得,多少人骂过她婊-子,骂过她是杂种。
只不过无一例外,骂过她的人,她都把他们打败了。
这就是她的作风。
不愿意认了。
最恨认命两个字。
斗的一往无前,斗的天昏地暗,斗的鲜血淋淋又怎么样?
她本来什么都没有,又怕什么。
可这一次她认了。
她也认了一次。
认的干脆。认的没点犹豫。认的心平气和。
她终于认清,她就算斗上天了,她还是妖,老天爷不想让她成人。
做不了好人的。
她吐口气,轻松多了,把烟丢了,坏就坏吧,好人太多了,不做也罢。
林天瑜说的对,她本来就是那样,宁愿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
有什么意思?
做好人只会被别人伤害。
做坏人,爬的更高。活的更久。
她让心尽量跳的不要那么奇怪,尽量忘记所有,她还得把命认下去。
认的心服口服,认的心存感激。
就让赵宸赢了又怎么样。反正她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
她也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只为了那个从前的人。
那个水做的的姑娘,这一辈子第一个爱上自己的人。
她停车了。
侍者帮她泊车。
她在门口稍微站了一下,害怕过重的烟味让她呛着。
看了时间,下午三点。
可感觉已经过去了一百年那么久。
上楼了,去找她,打开房门。
脑子还有点不清不楚。
她只有先笑出来。
笑总不会是有错的表情。
门开了。
房间里,她坐在羊绒的地毯上,抱着画板还在画画。
她的长发束起来,纤细的身材裹在蓝色的裙子里。
金属的眼镜压在她挺直的鼻梁上。
她画图画的很快,又很专心。
同样是设计师,她跟林天瑜那个神经病真是两个极端。
一个极致冷静,一个极端挥洒。
一个收,一个放。
合作起来居然就天衣无缝了。
还是多亏了婷蔚的好脾气吧,容忍那个家伙,帮那个家伙把不切实际的东西修的更完善。
“你回来了?”
她听见响动才抬头看她,带着眼镜微微笑了。
“我让你先回来休息,你干嘛又开始工作。”田光笑着叹口气,走过去,帮她把画的那些图纸都收好,伸手拉了她的手,把她拉起来,抱在怀里道:“能不能听话点儿?”
李婷蔚笑着把她推开:“干嘛还要当我是十几岁的小孩儿?我都二十八了,我比你大啊,田光。”
十年……
她的脑子有什么闪过。有那么一瞬陌生。低头端详那张脸。
“干嘛那么看我,又不是不认识。”李婷蔚一笑。
田光只是看着她,伸手把她的眼镜摘下来。
那个镜框太厚了,把李婷蔚的眼睛遮住了。
她只是想看清楚她。
她的脸。
变没变。
“你小时候不近视的,多少度了,这么重的眼镜压在鼻梁上,把鼻子压塌了怎么办?”田光笑笑,捧着怀里人的脸,亲昵的在她眼睛上吻了一吻。
那双眼睛还是如往昔,亮的,美得,像夜里的星星。
那人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神色,却把眼镜夺过来,戴起来笑了道:“没有啊,我小时候就近视,只不过没那么严重,你不记得我坐最后一排的时候一直是你帮我抄笔记吗,我看不太清楚黑板。后来上大学,功课多了,熬图书馆,就熬成这样了。”
笑一笑,随着她去了。
只是让她坐在沙发上,帮她冲咖啡。
“图我还有一些就完成了,下个周应该可以通过那个报告。你别担心了。”李婷蔚结果她给的咖啡。有点烫,却烫的人不想放开。
“好啊。不过也不用那么赶了。林天瑜行活出身比你画的快,剩下的修改的部分交给她吧。”田光帮她加了一块糖,她还记得她不喜欢喝太苦的东西。
“田光?”李婷蔚有点惊讶的看着搅着那杯苦咖啡的人。
“什么?”田光喝了一口自己那杯什么都不加的黑咖啡,看着面前人有点惊讶的神情。
李婷蔚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想开口,最终动了动嘴唇有些尴尬。
“你早上的时候,发了信,你把她辞了。记得吗?”
黑咖啡在嘴里蔓延,浓烈的味道一直席卷到胃里。
她的口里,鼻子里都是这样浓烈的气味,她发现她是不是已经老了,迟钝的过分,需要这些刺激性的东西帮她感觉还活着这件事。
烟,酒,咖啡,开快车。
她把生活弄的像战争。
或许战争就是她的生活。
唯一的安宁……
不,她没有了。
她不去想了。
喝了那杯咖啡,看着沙发上的人,自嘲一样笑笑道:“忙晕了,忘记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
李婷蔚放下手里的杯子。起身去看她,她尽力的踮起脚,和高挑的她对视。
看清她的每一个表情,看清她的每一个模样。
伸手去摸她的脸。
有什么瞬间在蔓延。
“对不起,田光……”她想她只有这一句。
田光伸手握住了她覆盖在自己脸上的手,低下头躲避那过于哀伤的目光。
她握着她的手,把手放在自己心口,控制着心跳,好告诉她,自己多平静。
“婷蔚你不要多想。没事的。我还有你,辞了她就辞了她吧,设计师很多。可我只有你。我有你陪着我,就不需要什么了。我不害怕。”她没忍住,把她抱在了怀里。
像海水漂浮的病人,抱住了一块活命的木头。
她想了很多,她觉得她还是得认,有些事,是命。
“小光……”李婷蔚吸了口气:“你知道了?”
“知道我快看不见了这件事……”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别让我知道!别让我知道……”她在她耳边说的轻声。
只是觉得有什么在自己那副壳里喊,想冲出来,这副壳里关押的,那个魔鬼。
她的罪。
她得把它连皮带骨关好了,不让人知道了。
那是她的罪。
她知道。
她在想她为什么要犯那么多错。
为什么总是横冲直撞,怒气冲冲的。
为什么总是要去伤害人,尤其是那些爱了她的人。
怪不得,老天让她成为最美的花,却给了她满身的刺。
连花瓣也带刺的蔷薇。
她很想哭。
老天爷,我知道错了……
求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