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剑?”
宁州王府,宁王萧度稍稍有些错愕,望向丁三的眼神里更是多了几分戏谑之意,然而那丁三满脸仓皇狼狈却又不似作伪,一时间却也让宁王升出几分狐疑。
“走,去看看。”
宁王并着几位家仆侍卫一路朝着宫门方向行去,才至前厅,便有一股刺耳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众人举目望去,却见前厅方向早已围满了人,数千王府近卫尽数出动,似乎已将来犯之敌围在校场。
“哼,就一个人,也需要如此大动干戈?”宁王朝着四周扫了一眼,这里里外外围着的约莫两三千之众,就为了那所谓的“一人一剑”,实在有些荒唐。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只听得那千人围聚的中心位置赫然爆出“轰隆”一声巨响,伴着四五名近卫尸身飞至高空,一时间整个前厅地面不断晃荡,竟有种天地震颤的感觉。
“什……什么情况?”宁王心中一惊,对于刚才那声巨响稍稍有些余悸。
便在此时,一道既陌生又熟悉地语声响起,虽是女声,但那透着无上内功的传音却显得格外的雄浑壮阔。
“萧度,你终于来了!”
伴着这一道骇人的女声传递,挡在宁王身前的一行侍卫纷纷向着两侧散开,似乎是有意为这一声呼唤而让开道路,到得此时,宁王才算瞧清了来人样貌,犹记得京北城门处的截杀,连那所谓的“摩尼教主”也被她当场格杀,如此人物,难怪能一人一剑杀上门来。
“你……你疯了不成?”宁王嘴上叫嚣,可双脚却不自觉地向后缩了几步,待退至一众近卫身后时才觉安稳,当下继续喝道:“纵使你天下无敌又如何,本王府中精兵无数,你……”
宁王话音未落,场中的剑无暇便已执剑杀来,宁王身前虽有近卫上千,可在那凌厉的剑锋之前根本没有一合之敌,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四起,直吓得宁王浑身颤抖,连那迈步的双脚也变得绵软起来。
“快,列阵!”倒是身边的一位年轻校尉挡在宁王跟前,扯着嗓子朝场中大呼了起来,在场近卫倒也算得训练有素,在那校尉的呼喊下稍稍镇定许多,趁着剑无暇还未突破兵群,众人开始整军列阵,待得剑无暇身前又一批禁军倒下,迎面而来的便是已然列好阵型的王府禁军。
“杀!”
列阵军阵之中不断响起喊杀之声,可第一排近卫却似有些犹豫,毕竟先前这女子所展露出的神威实在太过骇人,然而那挡在宁王身前的校尉却是再次发声:“擒得此女者,赏千金!”
“杀!”喊声再起,这回再无人动摇,十五人坚盾在前,十五人长矛在后,三十人合围冲杀那圈中女子,势必要将她剿杀当场。
然而剑无暇此时剑意早非凡俗高手可比,凤目赫然一睁,长剑沿那一圈坚盾横扫,只听得“滋滋”几声电火之声,那质地坚实的厚盾便被硬生生斩成粉末……
众人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后军的十五支长矛便已突刺而来,剑无暇凌空跃起,将这第一轮突刺轻松化解,然则那十五支长矛同时向上扬起,似乎是在等她坠落之时合力刺杀。
可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眼前女子的神通,凌空而起的剑无暇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匆忙下落,反倒是她倩影翻转,长剑直冲那高高扬起的长矛反攻而来。
“轰隆”一声,即便是站在远处的宁王等人亦是被那中心处溅起的尘土所摄,待得尘土散去,那外厅正中之处便只剩下满地尸骸,剑无暇负剑而立,血染襟袍,周遭杀气弥漫,俨然一尊嗜血魔神。
“第二列,出阵!”
护在宁王跟前的校尉再度出声:“擒得此女,赏千金,封千户侯!”
“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第二列、第三列、第四列相继而出,可不过几个回合便化作尸山肉泥,,杀红了眼的女剑神依旧屹立不倒,仿佛这世间便再无能阻她之人。
“第五列出阵,弓弩手准备!”
“舍身成仁,厚恤!擒得此女,赏万金,封万户侯!”
抚恤封赏再次提高,不少前沿卫军回头侧目,似乎是想从宁王这位正主口中确认真假。
“赏!赏!”宁王反应不慢,当即下令:“只要能捉到她,重赏!”
“杀!”
第五列近卫再次冲出,有着“厚恤”、“重赏”的承诺,他们也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叮……呲……”
剑刃与强盾再次碰撞,鬼魅身形在那密集长矛之中不断穿梭,待得剑无暇再度停手之时,坚盾粉碎,长枪散落,三十余人再无生还。
“这……这……”
宁王此时也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得不轻,在他看来,这些所谓的武林高手也不过是草莽之流,千军阵前,武功难以施展,气力损耗严重,任他再强的高手也难以招架,是故他才敢与摩尼教结盟,举兵起事,可他哪里能想到,眼前的女人竟是能恐怖如斯。
没有刺杀,没有诡计,她只一人一剑前来,全然不将他的兵马放在眼里。
“快上,她的剑快不行了!”
年轻校尉再度出声,倒是给宁王提了几分精神,众人这才发现,即便这女子浑身浴血宛若魔神般屹立不倒,可她手中的长剑却在多次斩破坚盾之后,剑锋钝化,剑刃之上已然出现不少残缺。
“第六列出阵,杀!”
倒是不需这校尉提醒,第六列人马已然主动杀出,又是一阵血雨横飞,三十余人的小队再度倒下,而剑无暇依然傲然独存。
但这一回,剑无暇没有给对方喘息的空间,第七列攻势还未出手,她便已然挥舞着残剑向着宁王方向飞奔而来。
“小心!”
杀气骤然飞升,位于宁王跟前的校尉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是从右侧提出一位护卫向前一挡,只听“噗嗤”一声,长剑自那护卫腹部刺入,又从他背脊之处飞出,好在这校尉拳脚灵敏,竟是能握住那卸了劲力的长剑向后连退数步,这才将这一剑之威堪堪挡住,而待他再次观望局势时,剑无暇却已借着军阵长枪纵身跃起,一路向着府门飞了出去。
“今日已乏,明日换把好剑再来寻你。”
空中颤音回荡,显然是这女子临走之前的传声内功,直至天边再无那女子踪迹,王府众人这才缓过神来,一众护卫清点伤亡,收捡尸体,宁王也稍稍恢复镇静,这才有暇朝着那年轻校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王爷,末将李存山,祖籍宁州,三年前入了府兵,现居校尉。”
“李存山,”宁王念叨着这一陌生的名字细细咀嚼了几声,而后又道:“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李存山不卑不亢,似是对这一问题早有预料:“有些棘手。”
“哦?”宁王顿时来了兴致:“只是棘手?”
“此女武功绝顶,确有力破千军之能,即便是军阵有序铺展也未必能阻她,况且,此女也不是鲁莽之辈,时局不利便舍剑而走,如此一来,便更不好防范。”
“可有应对之法?”
“有!”李存山掷地有声言道:“以今日看,她若潜伏于王府暗中偷袭,王爷绝无活命之机,她闹得满城风雨,想来不止刺杀这般简单。”
“……”
“我猜她无非两个目的,要么纯粹将事闹大,当着天下人面前袭杀王爷,以正威名,要么,她想让王爷调兵回防……”
“此为阳谋,但王爷不得不防,依末将看,王爷近些时日便不要出府,更不可现身于闹市人群;同时抽调武安城至少一万兵力回援,以备不时之需;最后,全城搜捕,特别是铁匠铸剑之所,不求能将她擒住,但也可拖住她不少行程,”
宁王微微颔首,随即又朝着这年轻小将扫了一眼,郑声道:“李存山,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宁州府的督军统领,宁州府府兵任你差遣,由你全权负责王府安危。”
“末将领命!”
……
剑无暇大闹宁州府时,远在江南的吕松才刚刚入得金陵城,一路南下急行,也算赶上了白崇山的叛乱,乌魂将士稍稍得以喘息,也可在这金陵城中修整一二。
“钟某前些日子才听人说起过吕将军的威名,说您只率这两千轻骑便横扫大漠,杀得那北境蛮夷闻风丧胆,又说您班师勤王,平了宁、齐两位逆王之乱,如此年轻有为,当真是不可限量!”
大战结束,时下金陵城官职最高的钟仁率着一众官员于府尹衙门设下庆功喜宴,吕松身为燕京援军统帅,毫无疑问位居主座,可那位对战事功劳甚伟的苏家小姐这会儿却是屈居次席。
“钟将军怕是记漏了,吕将军还是此次讨伐宁州的主帅,麾下五万精兵,若是再添讨逆之功,吕将军怕是要胜过当年的镇北侯了!”见钟仁提及吕松过往,同席官员自然纷纷迎合、
“是啊,此次戍卫金陵,也多亏了吕将军驰援之功,”钟仁继续笑道:“吕将军放心,此事钟某定会上表天子,以正我大明军威。”
“来,我等敬吕将军一杯!”
群臣举杯换盏,倒是一副欢愉之景,可吕松早在钟仁的那句“上表天子”后便已收起了应酬心思,他此战虽是来得及时,可在突击之时被那钟声所摄,全军只得下马冲杀,待得杀到阵前时,整个桂州军早被那“苏家骑兵”冲散,名扬天下的虎豹骑也被杀得七零八落,真要算起来,他这一战也不过是捡捡便宜,收拾残局罢了。
可钟仁却只字不提苏家之事,甚至将苏家小姐安置在了次席,反倒是要为自己请功。
他是要淡化苏家功劳?是为抢功?还是为了遮掩?
“说起来,陛下这一招真是高明,明面上封了吕将军为讨逆统帅,太子萧琅随军,可实际上却兵分两路,吕将军这一路却直奔金陵而来,想那白崇山做梦也没想到,吕将军如此兵贵神速。”
“是啊,还害得我等担惊受怕了几天,要是早知吕将军来,我等大可回府好睡几日,哈哈。”
“只是可惜了郑大人。”
几位官员先是说笑,而后又提及在宪王之乱中惨死的郑钧,一时间席上气氛寥寥,倒是吕松执杯而起,言道:“诸位,我也听闻了郑大人的事迹,高风亮节令人敬佩,此事我也会亲表天子,共天下之人传颂。”
“吕将军大义,大义!”
又是一轮把酒寒暄,吕松如今的酒量倒也不差,几杯入肚非但不似当日麓王府中那般昏沉,反倒是心中思路愈发清晰,整个晚宴,在场官员绝口不提苏家之事,他这一介外人自也不好提及,而他们对自己百般称颂,除了寒暄抬举,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他们想赶我走?
吕松心中一登,脑海中浮现起适才某位官员的言语:
“兵分两路!”
“兵贵神速!”
看似在说驰援金陵一事,实际却是以宁州战局催他早日动身。
一念至此,吕松再度望向那正言笑甚欢的钟仁钟大人,他原本为金陵守备将军,如今郑钧一死,他便暂代了金陵府尹一职,此战之中他也有戍卫之功,想来天子也不会再派府尹,他这么急着催促自己,莫非……
吕松淡然一笑,又与前来敬酒的官员碰了一杯,一饮而尽后,目光却是朝着次席默默独饮的苏语凝瞥了一眼,而这一眼,吕松的脸上已然泛起了玩味笑容。
是她!
当日齐王府打探,他正撞见齐王府中的一位女客,那日只在撤走之时约莫瞧见了女子背影,却不成想,竟然是她!
“吕将军?”一旁有人瞧见吕松望着苏语凝方向久久不语,当即玩笑起来:“吕将军莫不是看上了咱们苏家大侄女儿,哈哈,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呀!”
“大侄女儿?”吕松略微有些不解。
那官员笑道:“也算不上太亲,苏老太公当年德高望重,苏家家主这些年也是热情好客,由他资助,咱们金陵城里诗会酒会不断,时间长了,咱们这些附庸风雅的也都兄弟相称了,这苏家小姐,自然也就成了咱们的大侄女儿了。”
“原来如此,”吕松缓缓点头,心中已然对这金陵官场有了新的认识。
“要算起来,你们年岁相仿,男未婚女未嫁,当真是天作之合呀!”一旁的钟仁也凑起了热闹:“吕将军若是有意,老夫愿意亲自上门说媒,只不过……”
吕松虽也知道这群人的言语当不得真,嘴上却也不点破,只顺着钟仁话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嘛,苏家小姐才貌无双,这些年来又主理苏家生意,这女人嘛,管得事多了,心也就大了,咱们这些个当长辈的,怕也做不了她的主喽。”
“那你还说个屁的媒!”吕松心中冷笑,嘴上却是极为乖巧:“钟大人言重了,在下如今也是圣令在身,也不好在金陵多做耽搁,我计于明日率军启程,今夜,还是与各位大人开怀畅饮。”
“明……明日?这么急?”
吕松望着钟仁脸上的震惊微笑道:“是啊,圣命在身,不得已啊!”
“既如此,那便祝吕将军旗开得胜,再立不世之功!”
……
是夜,酒宴散去,各家陆续回府,只因苏家的金陵老宅与府尹衙门相距甚远,苏语凝也只得在月影星辰二女的扶持下驾车而返,也因在酒宴上应酬了几杯,此时的苏语凝面带微醺之色,红彤彤的小脸上更添了几分迷离色彩,才一上马车便靠着座位躺倒,生生一副娇憨可人的模样,哪还有平日里仪态端庄的大家之风。
“小姐也真是的,喝不得酒却还要和那些个大老爷们喝,喏,现在好了,喝成这样,要是被外人看见……”
“嘘,你少说几句,小姐这段日子着实辛苦,或许,她是想放松放松,缓解压力吧。”
两大侍女在车马外叽喳个不停,而车里的苏语凝却已闭目昏睡过去,确如星辰所言,这些时日太过操劳,今日总算能借着酒劲睡上一觉,更何况,还能避开一些难缠的麻烦。
忽然,马车行至一处转角时,一道疾风掠过,待月影星辰提起戒备之时,一道黑衣身影不知何时已然拦在了车马之前。
“什么人?”
两大侍女几乎同时出声,可那黑衣身影却是并不答话,手中长剑出鞘,剑锋直逼车马而来。
“找死!”
月影星辰见来者不善,当即一跃而起,二女各执一剑,一左一右一攻一守,瞬间便将这黑衣剑客拦在车前,而那黑衣剑客亦是武功不俗,虽是被二女的合击之势所扰,但退守之余便也很快摸清二女剑阵的路数,当下便舍了一侧防备,蓄力强攻月影一方。
“嘶啦”一声脆响,却是星辰的长剑划破黑衣,直在那黑衣剑客臂弯处划出一道血痕,可即便伤了他,此时的星辰也不敢妄动,只因那黑衣剑客的剑锋已然横在了姐姐月影的脖颈之前。
“阁下到底是谁?”月影横眉一挑,倒是对这近在咫尺的剑锋毫不畏惧。
直到此时,黑衣剑客才肯摘下面纱,露出的却是一副英朗俊秀的少年容貌:“二位不记得吕某,吕某倒是记得二位的精妙剑阵。”
“是你!”二女神色明显有些慌乱,今日夜宴,吕松无疑是赚足了眼球,她们二人自然也识得这幅面孔,可她们哪里难想到,当日在齐王府所遇到的刺客,便是这位如今风头正热的少年将军。
吕松不理二女反应,转身朝着车马轿帘柔声道:“苏小姐,在下有些事想向您讨教。”
“吕将军,”月影星辰赶紧上前将他拦住:“您虽是贵人,可我家小姐也是守礼之人,今日天色已晚,您若真有什么事情,不妨明日下了拜帖来我苏府再谈吧!”
吕松冷笑一声,目光却是不曾从那车轿挪动半分,见里头的正主一声不吭,吕松也懒得争辩,径直道:“既然苏小姐不反对,那吕某便只好放肆了!”
话音刚落,吕松便一跃而起,月影星辰二女同时飞身想要阻拦,却不成想吕松于空中大臂一挥,赫然便有两把飞刀朝着二女扑来,二女不敢怠慢,当即撤开闪躲,待得落稳之时,吕松也已到了马车门口,只轻轻一推,车门便向里敞开。
“……”
动手之前,吕松便已算到这苏家小姐非等闲之辈,故而也做了一番准备,此时推开车门,即便里头是高手暗伏或是暗器扑面他也有应对之策,然则以他这些年的江湖阅历也实在难以想象眼前之景,只见那平日里高雅闲淡的苏家小姐此似顽劣稚童一般躺倒在软垫之上,头钗散乱,面腮艳红,再加上这轿中萦绕着的酒气,吕松哪还不知是何缘故,当即退下马车,闭口不语。
“小姐今日多饮了几杯,还望将军海涵。”
“将军,有什么话,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吕松再度朝那车内的苏家小姐望了一眼,见她呼吸匀称,不似作假,当下也只得收起盘问心思,向着月影星辰二女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车马缓缓驶离,角落里的黑影却已不单单是吕松一人,不知何时,张先李顺也已前来汇合。
“松哥儿,军营那边倒是没甚异状,那支骑兵已被编入金陵的守备军了,由钟仁直接统帅,而那两位苏家少爷竟也在军中挂了职,倒也算得上合规了。”张先李顺二人受吕松之命查探苏家骑兵之事,倒也如吕松所想,大战一过,钟仁便将这路骑兵揽至自己麾下,一切也都变得顺畅合理。
“当真是好算计啊!”吕松冷声笑道:“名震天下的『虎豹骑』便被这一支『守备军』给打败,金陵城上下百官闭口不提,她苏家小姐还早料到了我会来寻她,以醉酒为托推搪,如此一来,我即便心有疑惑,手中也难有实证,待明日我等启程,这金陵,怕是要成她苏家的天下了。”
“松哥儿是不是多虑了?”李顺却似有不同看法:“大户人家,蓄养私兵并不为奇,毕竟此次守城,苏家也是立了大功的,金陵百官为其遮掩,想来也是少些麻烦,她苏家财大气粗,难不成还要找朝廷讨些奖赏不成?”
“若真是一般私兵倒也无妨,可她初战便能剿灭闻名天下的『虎豹骑』,此等战力,谓之『神兵』亦不为过,此等做派,岂会别无所图。”
“那松哥儿的意思?”
吕松沉吟半晌才道:“宁州战局不容耽搁,这样,李顺,你去军中挑选几名精明的,待我等明日出城后再伺机返回金陵,暗中查访,若有蹊跷,即刻书信于我。”
“领命!”
……
“小姑娘,咱们这便要上路喽!”
江州渡口,一艘往返大江东西两地的大船扬起风帆,高坐在船头的老人身形有些削瘦,可胳膊上的腱子肉却比不少壮汉还要精神,近四十余年的漕运生涯,老人的眼神里已然少却了几分激情,可今天却不同,他的身后突然多了一位穿着男人衣服的小姑娘。
老人一辈子船上讨生活,早年家里的婆娘通了外人跑了,他便一直没再续弦,可突然间带着个小姑娘上船,难免让人有些意外。
“嘿,老丁,这女娃儿是你什么人呀?”
老丁头爽朗一笑:“嘿,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这小姑娘,可是俺老丁的救命恩人!”
“你就吹吧,你老丁头鬼精鬼精的,谁能害你,还用得着这么个小姑娘救?”
老丁头摇了摇头,嘴上却不再和他人争辩什么,要说这事儿他自己也有些恍惚,可他说得却都是大实话。
那日天降业火,不少人家遭了劫难,老丁头那日返家,正瞧着隔壁张婶一家起了火,老丁也是热血上涌,想也没想便冲入火海,几经折腾将张婶一家救出,可自己最后逃离之时,却正被一根烧断的房梁击中后脑,整个人便就这么倒了下去,可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位衣着光鲜的小姑娘,见得老丁遇险,当即一头冲入火海,没成想竟真将老丁头扛了出来。
老丁头醒转之后得知详情,当即便要找那小姑娘答谢,却没想到这小姑娘却只说了一句:“老爷爷,能给我换身衣服吗?”
在麓王府由世子妃精心挑选的华服被烧成了一团黑炭,苦儿对此倒是毫不介意,甚至于老丁头为她拿来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男装时,她反而有些欢欣雀跃。
十年前,她与少爷闯荡江湖时,也经常穿少爷的衣服。
老丁头问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苦儿说不上来,只说想随便走走,瞧瞧外面的世界。
于是乎,老丁头乐得将她带上了船。
“你要是喜欢,以后就跟着我跑船,咱们这趟船从江州一路到蜀州,沿路风景自是不差,甚至还能瞧见许多你从未见过的风俗人情,保准让你喜欢,等哪一天你玩累了,想回家了,跟老丁说一声,老丁亲自送你回家。”
“真好,多谢老爷爷了,”
“叫老丁吧,我这年纪,还当不了你爷爷。”
“好的,老爷爷,”苦儿脆生生的唤着,双眼却早已随着大船的行驶四处张望起来,江水辽阔浩荡,每一轮水浪都能让她觉着脚下颤抖,她从未坐过船,可她天生不怕这等晃荡,待熟悉了一阵后,竟是能迎着船头冷风撒欢了似的转圈。
老丁头不会说她,老丁头手下的活计当然也不敢说她,当初世子妃告诉她嫁给少爷便要学一些大户人家的规矩,可现在,她却可以无忧无虑的转圈,甚至在这一望无际的江河大浪里叫喊。
嘿嘿,苦儿没有什么大志向,就想这样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活着,只不过,有少爷陪着最好。
念到少爷,洋溢着幸福的精致小脸上顿时多了几分伤感,她是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少爷而出走的,而她知道,自己总归是要回去的。
“少爷,你还好吗?”
苦儿轻轻唤了一声,身边并没有人能听见。
“快看,有官船!”
突然,身后传来了些许声嘈杂,苦儿顺声望去,果然见着不远处现出十几条大船轮廓,官船巍峨雄伟,比起他们的货船要大上几倍,而这会儿出现的官船如此之多,船员们自然好奇得紧。
“老爷爷,你们经常遇见官船吗?”
老丁头笑道:“南北大江就这么一条,自然遇到过不少,不过平日里官船也就两三艘而已,这么大的手笔,怕是一路兵马吧。”老丁一边瞧一边为苦儿讲解:“看,船上还有战马,还真是一路骑兵。”
苦儿顺着老丁的目光扫过,映入眼帘的除了老丁口中的官船和战马,更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屹立在最前一艘官船的船头。
“少……少爷?”苦儿惊得张大了嘴,虽是相距甚远瞧不太清,可苦儿依旧能一眼瞧出他的少爷。
“怎么了,小姑娘?”老丁头见她脸色有变,连忙上前探问。
“没,”苦儿哪里能想到,自己才出走不到几天,竟是能在这南北大江上遇见,可此时老丁的船是朝着西边的蜀州而去,而吕松的那一路人马,却是借着官船北上,一路朝宁州进发。
如此一来,两支船队的接壤时间不过一瞬,等到苦儿再去看时,官船队伍早已与他们拉开距离。
“少爷,你过得还好吗?”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銮正殿,曾经的麓王萧柏安稳地坐在龙椅之上,登基虽只半月,但多年领兵的他早已有了上位者的威严,此时群臣跪伏,天下在握,眉宇之间再多几分凌人气势。
然而再威严的气势也经不住天下琐事的搅扰,早朝还不过一个时辰,天子萧柏的脸上便已现出几道深痕。
天降业火,各州各府皆有灾祸,先有宁州、齐州逆王残余借口叛乱,后有金陵、桂州兵变起事,再到今日,蜀州、甘州两地再生事端,原蜀州督军徐虎借天灾之机兵谏蜀州府,自作聪明的蜀王求援甘州,却不成想甘州中郎将郭凯与徐虎早有勾结,二人一明一暗,只十余天时间便将蜀州九郡十三县尽数拿下,如今二人合兵一处,兵锋直指甘州,甘州府尹杜孝文后知后觉奏报朝廷,也不知如今的甘州是何局面。
但比起甘州未知的局面,更让人犯难的还得是如今的朝廷,吕松携“乌魂”南下解了金陵之乱,萧琅率着他麓王府的老底在宁州与叛军对峙,除此之外,燕京周遭业火亦是肆虐无度,禁军与京虎三营也已自顾不暇,他又如何能顾得上远在西南的蜀州与甘州。
“姚相,下朝之后,你与兵部、吏部几位大人移步尚书房,甘、蜀之祸虽需从长计议,但也该有个章程。”
姚泗之闻言只得拱手领命,他当然知道此事为难,但他身位宰相自也责无旁贷。
“诸君若是无事,便散了吧。”
听够了诸多繁琐,早朝也已熬到了午时,待得群臣告退,萧柏缓步起身,正想着用过午饭便与姚相等人商议要事,却不成想前脚刚出正殿,身后便有宫人急促赶来。
“陛……陛下!”
“何事?”萧柏脸色阴沉,瞧那宫人模样便猜出不是好事。
“回陛下,是二皇子那边……”
“这个孽障!”还不等宫人说完,萧柏便已怒火中烧,当即快步朝着萧玠所在的齐心宫走去,才至宫门外,便已能听见院子里的叫骂与哭喊之声,叫骂自然出自他那不孝子,而哭喊,只能是这齐心宫中的太监宫女,以及那位安静跪倒在厅中的……吕氏。
“住手!”
天子震怒,即便是纨绔如萧玠也被吓得变了脸色,然而惶恐之余,望向吕倾墨的眼神中却更多了几分怨毒。
萧柏寻了个高位坐下,眼神只在屋中扫了一眼便已猜出大概,而后自有心腹宫人上前悄声诉说着今日之事:原是萧玠逃学在先,想趁着宫中事多出宫玩乐,可吕倾墨得知后叫人堵住宫门,这才闹出如此动静。
“逆子,逆子!”萧柏闻言更是怒不可遏,左右寻了个茶盏便朝萧玠狠砸了过去,可自小为质的萧玠倒也没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自觉,连滚带爬的躲过一击,更是气得萧柏暴跳如雷,愤恨之下竟是猛地夺过身侧侍卫的刀剑,俨然便要手刃亲子。
眼见天子盛怒,吕倾墨一把冲出抱在萧柏脚下,哭声道:“陛下,陛下息怒,相……二皇子他还年少,他,他会改的,会改的……”
佳人抱在脚下软语相求,萧柏心中怒火顿时消退少许,他本不是暴戾之人,只因近日朝中琐事繁多而失了分寸,见这逆子如此行径自然更为恼火,然待他静下心来,却已然察觉出了另一层意味。
当然在东平王府,自己亲口认了她这媳妇,可如今他得登天子位,却迟迟未册封她这二皇妃,是故无论萧玠还是宫中之人对她也多有微词,萧玠自然也不肯听她劝说。
然则他当然不是故意漏掉册封一事,只是吕倾墨毕竟曾遇歹人劫持,虽是说“遇高人搭救平安归返”,可这其中过往却不得而知,他身位一国之君,皇妃之事自然要慎重一些。
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重新估量了,这萧玠顽劣成性,若是有太子在后宫还可管教一二,眼下萧琅出征在外,他也只得将管教之权托付于人了。
“传旨,即日起封吕氏为齐心宫正妃,宫中大小事务皆听吕妃调度,若二皇子有忤逆之举,吕妃可随时派人传话,朕,定不饶他!”
“父皇,您这……”
“住口!”
见萧玠似有反驳之意,萧柏当即厉声打断,随即又朝着吕倾墨温声道:“吕妃,你有才学,今日已将管教之权托付于你,今日朕便想看看你待如何处置。”
吕倾墨躬身而起,稍稍收敛起平日里的娇弱模样,只见她蠕了蠕嘴,又深吸了口气,这才郑声道:“谢陛下,依妾身愚见,此事有大中小三过,且需按大中小三罚而处置。”
“哦?”萧柏见她言之凿凿,倒是觉着有趣起来:“何为大中小三过?”
“皇子疏学好玩,顶撞天子,是为中过;宫中之人规劝不利,是为小过,”吕倾墨前两句倒是轻描淡写,而待说完“小过”一句后忽地提高音色:“而最大之过者,乃皇子身边怂恿之人,近侍张让!”
“嗯?”萧柏闻言又朝萧玠身侧望去,果见他身后正站着一位面色惊恐的近侍,见萧柏目光所至,那近侍当即跪倒:“陛下,陛下饶命啊!”
萧柏冷哼一声,随即又朝吕倾墨言道:“那何为大中小三罚?”
“皇子之罚,当禁足半月,抄书百篇,宫人之罚,可扣饷半月,扣假三天,”说到此时,吕倾墨扭头望向那浑身颤抖的近侍张让,厉声道:“至于这近侍之罚,当杖毙于宫中,以儆效尤!”
萧柏缓缓点头:“不错,理应如此!”
“来人!”见圣裁已定,萧柏身侧的宫人当即便要唤来侍卫,可那被吓得腿软的张让却是突然语出惊人:“陛下,陛下,奴才冤枉,奴才……奴才有话要说,奴才……奴才有一桩机密要说……”
“嗯?”
虽是知道张让这话是为活命之言,但萧柏依然眉心皱起,他整日忙于朝政,对后宫管束自是欠缺,这后宫中真出了什么“机密”倒也并非奇事。
“是何机密?”
“是……是……”
张让轻吁了两口气,借着天子问询之际向前轻挪了两步,待得再近之时,却见他双目赫然一瞪,双手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一把甩开天子跟前的宫人,右手一甩,竟是从腰中掏出一柄短刀,气势汹汹地朝着萧柏扑了过去。
“有……有刺客!”
“啊!”
“父……父皇!”
“吕……吕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