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惊涛骇浪

“陛下,太医也说了吕妃应当无碍了,您看……”

齐心宫内,守在天子萧柏身侧的近侍小声提醒,夜已深沉,这齐心宫也算得上不测之地,倘若再有什么差池,他这条小命还不知能否安生,

萧柏面色阴沉,只一言不发地盯着软塌上的女人,好半晌才算压制住心中怒火,缓缓起身准备回宫,可一瞥见跪在外间的萧玠,他又觉一阵气急,若非瞧在骨肉血亲的份上,他还真想一剑斩了这位不孝逆子。

堂堂皇子,身边的近侍竟然是武艺高超的杀手,若非吕倾墨离得近,替他挨了这一刀,此刻恐怕他萧柏便真成了史上最短命的皇帝。

“父皇、父皇,儿臣着实不知那张让……”见萧柏起身,跪在地上的萧玠当即挪了挪脚,脑袋朝着萧柏方向不住叩首讨饶,可这般模样在萧柏看来更是不堪,想他麓王一脉世袭掌兵,何曾有过如此不学无术之辈,要不是念在他自小长在京中无人照看……

“自今日起,不得踏出齐心宫半步,每日传教习前来讲学,每七日一次小考,若不成,罚抄经文,若再不成,杖刑伺候。”

天子震怒,四下无论宫娥近侍俱都噤若寒蝉,自开朝以来,何曾有过皇子受杖刑之先例,可见今日之事萧柏是动了真怒,任谁也不敢在此时劝阻。

“陛下……”

可偏偏此时,一道柔弱之音自珠帘之内响起,萧柏闻言登时一愣,随即脸上一喜,当即便转身朝着床榻扑去。

软塌之上,吕倾墨面色寡白,气若游丝,一头长发散落开来,额头上还敷着一条白巾。

这本该是病榻之人的虚弱模样,可不知为何,在此时的萧柏看来,这一打扮下的吕倾墨却较之往日的锦袍宫装更为动人。

“跟着玠儿这许多年,她确是受委屈了。”萧柏心中一叹,脸上却已变得肃穆起来:“今日多亏了你,有什么话,待病好之后再说,现下还是好好养病吧。”

“陛下……”然而吕倾墨却是并未就此罢休,虚弱的手臂自锦被中伸出,仿佛是在呼唤着什么。

“你……”萧柏眉心一皱,他当然知道吕倾墨要说些什么,可就算自己再恼怒,对这孱弱的儿媳他也实在说不出半句重话。

“陛下,二皇子他年少无知,刺杀之事,绝不会是他的主意……”

“此事朕已知晓,你还是安心养病吧。”

听得天子许诺,吕倾墨的脸上这才有了几分安定,她缓缓侧目,望着珠帘之外仍旧跪趴着的萧玠,眼神之中忽的多了几分迷惘之色。

“既如此,朕就先回宫了,待明日再来看你。”

一应事闭,萧柏这才走出齐心宫的大门,可还未来得及回宫歇息,御书房当值的近侍便赶来通告:“陛下,姚相和几位大人自午时便在御书房了,还等着陛下的。”

“哎,叫他们都回去吧!”萧柏此时已然身心俱疲,只想着回宫好生歇息一番,可还未等那近侍转身,萧柏又觉国事体大,若不早些拟定个章程,越拖便越是不利。

“诶诶,你等等,”犹豫再三,萧柏终是唤住了准备回去传令的近侍,些微叹了口气,这才道:“罢了,还是摆驾御书房把。”

“另外,叫御膳房给几位大人准备点夜食。”

……

武安城外,讨逆大军营帐。

吕松抵达之时,营中士卒却并未如想象中那般欢欣雀跃,吕松一眼扫过,不少人的身上都已挂了伤,虽无破败之景,但多少显得有些士气低迷。

“吕将军,将军昨夜受了些伤,这会儿不便下床,还请您过去……”亲卫话音未落,吕松便快步向着主帐奔去,只因那亲卫口中的“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如今贵为太子的萧琅,若他有个闪失,麓王这一脉的帝位怕是又要再生波澜。

掀开帐帘,映入眼帘的却是几位讨逆军的参将,吕松目光掠过,总算在众人的身影之后瞧见了病榻之上的萧琅。

“世……殿下?”吕松上前几步,也顾不得君臣之礼,只一手夺过萧琅右臂,两根手指轻轻一搭,待感应到萧琅脉象平缓,这才眉心舒展,放下心来。

“还是唤我萧琅吧,”萧琅淡然一笑,随即便说起病情:“不过是被滚石砸了下胳膊,皮外伤罢了,修养两日便可,军医却非让我躺着歇息。”

吕松回道:“虽是外伤,但也不可马虎,你还是听军医之言,好生静养吧。”

“也好,”萧琅倒是没有拒绝:“既然你已回来,我也用不着担心军中之事了。”

说到军中之事,吕松不由皱起眉头,他扫了一眼帐中的几位参将,脸上现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

“你是想问昨日战事吧?”萧琅自然清楚他的心思:“我把你当兄弟,有什么话但问无妨,更何况这讨逆大军本就是你为主我为副,如今你已归营,自该行主帅之责。”

见萧琅如此豁达,吕松自也不再拘泥:“出京之时,咱们不是说过围而不攻吗?”

萧琅还未答话,一旁的参将却是抢过了话头:“吕将军,此事真不能怪殿下。”

“我军自驻扎伊始,敌军便不断派出小股人马夜袭滋扰,殿下虽命人严加布防,可来犯之人多是摩尼教的高手,稍有动静便轻功撤走,扰得大军苦不堪言……”

“于是,你就出兵了?”吕松瞥了眼萧琅,似乎觉着如此简单的诱饵不该能瞒过萧琅。

萧琅面露苦笑:“终究还是我小看了对手。”

“武安城的那位守将名唤怒惊涛,据传是摩尼教中首席长老,我本只当他仗着麾下有这一队武功高强的教众才敢如此滋扰,当即便寻着他们的动向规律布下截杀之局,兵分四路将其逼至武安城南侧的一处死地,谁知我等追到之时,那死地周遭冒出的竟是宁州府的伏兵。”

“还多亏了殿下机警,才踏入那关隘一步便察觉不对,当即下令撤退,就这还被滚石砸了下,若是再进几步,咱们恐怕都回不来喽。”

听得萧琅与那参将言语,吕松脑中已然有了整场战局的轮廓,那怒惊涛早有设计,先是派这小股人马不断袭扰,待得萧琅不耐之时,早先一步算到截杀之地,一招李代桃僵差点取了萧琅性命。

“犹记得平山县外与此人见过一面,却想不到竟还有如此算计。”吕松微微点头,随即又在萧琅肩上轻轻一拍:“殿下也莫要自责,若换作是我,恐怕也得中计。”

“败了便是败了,倒也不必粉饰太平,你既已归营,战局便交给你了。”

“你倒是看得开,”见萧琅豁达至此,吕松心中不由得也更加佩服,当即抱拳道:“殿下放心,来时路上,我已想好了破城之策。”

……

第二日,讨逆大军在围城半旬后总算吹响了进攻号角,讨逆大军全军集结,尽数朝着武安城东门围去。

自两军对垒以来,讨逆大军还是首次发起攻城之势,守城一方自然也已做好充足准备,怒惊涛手持长刀立于城楼,遥望着一路压近的大军,面色从容,他虽是摩尼教隐于暗处的护法长老,可谁能想到,他还是一位熟读兵书,精研战法的将帅之才。

“吕松,怒某恭候你多时了!”

怒惊涛长刀一震,声如洪钟一般响彻四方,威严气度可见一斑,然则讨逆军阵中走出一骑,白马银枪立于阵前,面对怒惊涛这蕴藏内力的一记狮吼竟无半分惧色:

“怒惊涛,可敢出城一战?”

怒惊涛闻言一声狂笑,随即便吹出一道哨音,而伴着这哨声响起,武安城门缓缓打开,一匹黄骠战马自城中飞驰而出,于此同时,怒惊涛亦是纵身跃起,自那数十丈高的城楼一跃而下,正落在那黄骠战马之上。

“哈哈哈哈,你我皆出绿林,正该用刀剑说话,今日一战,怒某可是期待已久。”

吕松长枪一指,眼中立时现出几分杀意:“倒要领教摩尼教的高招!”

二人寒暄作罢,竟是当真纵马冲杀开来,一个关刀横扫,一个长枪突刺,战马呼啸而至,刀枪电光火石,二人武功之高、内力之深,江湖之上俱已难逢对手,却不曾想在这沙场战阵之间也能战得如此激烈。

这二人拼杀焦灼,两军阵中的一应兵将却是心思各异,主将阵前单挑向来是话本小说之中的场景,如今却被这两人搬至眼前,虽说这二人皆是出身江湖,武艺卓绝,可毕竟是身系数万大军的统帅,若是阵前有个闪失……

更何况,吕松漠北袭杀慕容先威名远扬,怒惊涛前日伏击萧琅初现峥嵘,二人俱有名将之风,如今却改用这江湖人的方式……

“咚咚咚咚……”

区别于将官的多方顾虑,双方军士俱是被这二人的高超武艺所震撼,城头之上渐渐传来擂鼓之声,正应和着怒惊涛的刚猛刀法,长刀挥砍之间,擂鼓震烁,气势更增,吕松持枪横挡,竟不曾想这一刀刚猛如斯,只听得“嘶”的一声惨叫,吕松战马双腿下陷,整个人竟是被这大刀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将军!”

讨逆军中几名副将顿时面色一紧,当即便要冲出营救,可就在几人呐喊之际,被长刀压制的吕松竟是身形一闪,整个人弃了长枪与战马就地翻滚,怒惊涛大刀斩落,长枪断裂,战马坍塌,可正当所有人以为他得胜之时,忽的身下一斜,竟是吕松侧翻之时抽出长剑,一剑横扫,竟是将那黄骠战马的前腿斩翻当场。

“吁!”

怒惊涛不愧大将之风,即便战马失衡亦能靠着高超马术控住身形,但战马前蹄已没,怒惊涛自也不便再骑,当下双手持刀凌空跃起,再度朝着吕松生扑而来。

“好!”

“好!”

“好!”

见得吕松化险为夷,甚至一剑斩落怒惊涛的坐骑,讨逆军中立时响起一阵欢呼,从军之人本就有豪勇,见主帅如此神威,一时间自也士气高昂起来。

二人俱已落得马下,可拼杀之意丝毫未减,怒惊涛关刀威猛,步战更显刀法路数,一招一式内劲无穷,刀影闪烁,吕松每每躲避之时便有数道刀痕印于尘土之上,而吕松剑法自然胜过枪法许多,他本就随那邋遢老翁修习剑法,后又经苦儿之口融入不少念隐门的剑意,漠北之行剑气又有精进,若是再遇上恶鬼无常和色骷髅这两位摩尼护法,吕松也有了一战之力。

但怒惊涛贵为摩尼教护法之首,除了武艺卓绝外,更有着远胜旁人的对阵经验,他先以关刀身长之优势抢得先机,几番砍杀下来将吕松逼退数步,可吕松剑意通明已甄化境,待他剑气凝聚之时,怒惊涛已然觉察出几丝危险,复又转攻为守,化去吕松数道杀招,而后更是蓄力一击,趁着将吕松逼退之时从容后撤,抚须轻笑道:“一年不见,竟想不到你已精进至此”

吕松见他停手,心中隐约猜到几分怒惊涛的避战之意,当即笑道:“怎么,怒将军这是要逃回城中吗?”

怒惊涛丝毫不见羞恼之色,从容应道:“今日一战,倒也算酣畅,不过两军对垒,终究不能以比武定论,怒某很是期待,威震漠北的乌魂该是何等风貌?”

“哼,恐怕你是见不到了!”吕松知他心虚避战,自不打算放任他就此离去,当即持剑抢攻而来,而怒惊涛闻言却也不再顾及许多,拖起长刀便朝城门奔逃,二人一追一跑,转瞬便已到了武安城门之下。

“松哥儿小心!”

讨逆军阵中李顺心思最慎,见吕松追逐之下以近敌城,当即心生警觉出言提醒,然而他话音未落,一路奔逃的怒惊涛却是突然回头,发出一声近似猛虎的嘶吼,而顺着他这嘶吼之音,城头赫然现出一排弓弩手,吼声一起,乱箭齐发。

吕松身形迅捷,普通箭矢自不能伤他分毫,可此时怒惊涛反身杀来,乱箭威慑配上他这长刀刚猛,腹背受敌的吕松已然避无可避,竟是被这一刀击飞数尺,重摔落地。

“受死!”见吕松受伤倒地,怒惊涛毫不犹豫拖刀反扑,可他脚步刚至近前,那倒地不起的吕松突然飞身跃起,战袍一甩,数十道飞刀匕首挥舞而出,竟是直逼怒惊涛面门而来。

“呀!”

怒惊涛虽是长刀挥舞及时,可面对吕松这一招“满天飞羽”的暗器功夫亦是招架不及,一记飞刀刺入左臂,直疼得他当即惨叫出声。

好在怒惊涛也非泛泛之辈,见吕松并未受伤,当即便知自己再无胜算,乘着城头乱箭威慑,怒惊涛闷哼一声,靠着右臂单提长刃,快步向着城中逃窜。

这一回,吕松不再追杀,只望着怒惊涛远遁的身形微微凝视,待得张先李顺等人拍马近前时,吕松这才浑身一松,一口热血自口中喷涌而出。

……

“你也是,昨日还笑话我冒进,今日便跟人玩起了单挑,还勇追穷寇,险些出事。”

主帐之中,手上还绑着白斤的萧琅闻讯而来,见吕松伤无大碍,这才有暇与他开起了玩笑。

吕松背靠床榻,脸色虽有些苍白,可眼神之中却依旧散发着精锐光芒:“你放心吧,怒惊涛刀法虽厉,可也很难伤我,我不过是借着机会强受他一刀锋芒,好换取我这暗器出手的机会,今日他受我一刀,至少得修养半月。”

“原来如此,”萧琅虽也猜到几分,但如今听他亲口说出当即更为钦佩:“要说这暗器飞刀之术,据传当年烟波楼中有一女子便善于此道,北明末年,那女子还用此术袭杀过当时的匈奴王庭,倒与你袭杀慕容先有几分相似,如今想来,到不知你与此女……”

“此事我亦不解,可家师云游在外,我也不便打听,或许家师与烟波楼有所渊源吧。”

萧琅闻言微微一笑,又道:“我这几年一直有个猜疑。”

“什么猜疑?”

“烟波楼中人或许就隐匿于世,与那念隐门一样,一直在洞察着时局百态。”

吕松缓缓摇头:“烟波楼之事过去已有百年,即便不死,如今也都成了白发翁妪,又如何能……”

“哈哈,说来也是,”萧琅哈哈一笑:“不过我倒是觉得你与烟波楼有些缘分,要不然怎么这乱世一起,便有你这一位少年英侠横空出世,甚至还会烟波楼当年的暗器功夫。”

“……”

吕松一阵无言,萧琅虽是调侃,可语中意味却也不无道理,他身边之人,无论是师傅还是念隐门,亦或是分隔南北的岳家与苏家,身上均有着当年烟波楼的印记,难道说,烟波楼人真还活着?

“报!”

吕松沉吟之际,门外传来一声奏报,萧琅才一抬头,便见着如今统领乌魂的副将薛亮大步走进。

“松哥儿,确如你所料,人抓到了!”

“哦?”吕松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当即从床上一跃而起:“可有活口?”

“有一个,而且,还大有来头!”

“走,去看看!”

二人一唱一和,直把萧琅说得有些发懵,当即斥道:“你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吕松哈哈一笑,这才解释起来:“怒惊涛不是庸才,今日一战,他自然不会拘泥于单挑取胜,他麾下不是有一支武艺高强的武林人吗,他自然要趁此机会杀入我营中袭扰,于是我早让薛亮带着乌魂守在外营,这一遭,也算是为你报了诱敌之仇。”

“哈,竟想不到你如今也变得老谋深算了!”

……

“咚咚咚咚……”

几声急促的鼓声惊醒了船舱里小睡的苦儿,苦儿轻快地翻身下床,行至甲板时见得船上众人穿梭不止,一时间竟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姑娘,要靠岸咯!”

过往的船夫见她神色迷惘,好心提醒起来,行船近岸,首先要做的便是敲鼓传讯,一来提醒船夫抛锚落定,二来也提醒船上人小心晃荡。

很快,苦儿的视野里便有了一扇立于水中的高大拱门,定睛一瞧,大门的正中写着“巴郡”二字。

“这里就是巴郡了,蜀州九郡十三县,只有这巴郡通水,等咱们卸了货,老丁带你去镇上玩两天!”老丁头寻了过来,每每见到这一脸天真的女娃,他总能露出和蔼笑容,明明才刚过五十,可心里头早把这女娃当作自己的孙女看待。

“停船!停船!”恰在此时,岸边却是突然传来几声呼喊,自那“巴郡”水门的停泊岸上,一队穿着官衣的差人围了过来,还不等船靠近便不断大声嚷叫起来。

大船平稳靠岸,老丁头带着几位精壮船夫下了船,直朝着差人们的领头笑道:“官爷们辛苦了,在下是跑江州到蜀州这一路段的老丁,不知诸位官爷是……”

“我等是徐将军麾下的,如今奉命把守此地,”那领队神色倨傲,说起自家“徐将军”时更是得意:“你们船上装的是什么?”

“回官爷,就是些南北杂货,咱们也是给那些个大人物跑跑腿的,”走南闯北多年的老丁这会儿变得尤为圆滑,他一边搭上那领队的胳膊,袖口里立时多了一锭约莫十两的银子,只一个推搡的功夫,银子便已到了军官手里。

若是换作以往,甭管是哪个衙门的差人,这十两银子下去都得露出笑脸,什么检查、文书通通能免则免,可意外的是,今天这股差人却并未如老丁头想象的那般做派,那领队先是将银子收入袋中,而后竟是板着脸道:“徐将军说了,蜀州境内一切船货先得到府衙报备,你们速速把货物清点,随我等一起去府衙吧。”

“诶,别别……别啊军爷!”老丁头闻言脸色一慌,这些官话他自然听得出真假来,说是去“报备”,可货要真落在衙门手里,还不知道能否出得来,而且他们所载的货大多有时限,若是误了货主们的差事,他们恐怕也交不了差。

然而这群收了钱的军爷却是极为跋扈,见老丁头情有不愿,竟是直接抽出腰刀来:“尔等形迹可疑,莫不是船上装了什么违禁之物?”

“诶,冤枉啊官爷,咱们这船……”

“给我搜!”那领队根本不予老丁头辩解的机会,腰刀一举,麾下的二三十余人一齐朝着船头涌入,船员们虽也是精壮之辈,可面对这一群穿着官服拿着佩刀的差人自然也不敢招惹,只得让开道路任人搜查。

“老爷爷,他们这是?”苦儿自船头跑下,一面避让着前往搜查的差人,一面去寻老丁头打听情况,可她才一下船,老丁头身侧的官军领队却是眼前一亮,登时一手推开老丁,毫无避讳地打量起眼前的少女来。

苦儿虽是身着男装,可无论脸相还是身段都能一眼瞧出其少女身份,唇红齿白,面若桃李,即便是这一身朴素男装也难掩其美艳,这官差也是见过世面之人,可只瞧了这苦儿一眼,心中便已认定这是个娇嫩美人儿。

官差走得近前,对这苦儿看得越发仔细,细瞧之下,这少女非但生得娇俏动人,眼神之中更是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清澈纯净,如此气质,别说青楼里的庸脂俗粉,即便是如今破落的官宅小姐也难有这般动人。

“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妞?”这官差领队见色起意,立时大手便要朝苦儿捉捏过去,然则苦儿如今武功身手俱是突飞猛进,面对这寻常差人自是能轻松避开,一个侧身便躲至老丁头身后,怯生生地问道:“老爷爷,他们,他们是什么人啊?”

“莫怕莫怕,有我在,”老丁头一面安抚着小苦儿,一面又上前打起哈哈:“官爷,官爷,这是老朽养大的孙女,您有什么事,只管找老朽便是。”

那领队一捉不中,身形未稳之下险些栽了跟头,身侧的一众兵卒纷纷露出讥笑之色,如此窘境,他岂能善罢甘休,竟是当众拔出刀来:“尔等抗拒官差,究竟是何居心?来人啊,通通给我拿下!”

“诶诶,官爷官爷!”老丁头还待辩解,却不成想这一队兵卒说拿就拿,转眼之间,十余名船员尽数被押至岸边,离老丁头与苦儿最近的官差刚要上前,却被苦儿一脚踢开,三拳两脚便将四五名官差打倒在地。

“大胆,竟敢抗命,来人,来人!”

那官差领队倒也有些眼力,见这少女身形鬼魅,拳脚之间内劲十足,想来便是那武林中的“女侠”了,蜀州绿林向来人才济济,他对此也不见怪,当即便撤开数步仰头高呼,不多时,几路与他们同样打扮的官差小队循着声响靠拢过来,小小的船舶之地很快便围聚了上百官军。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老丁头此时也发现不对,巴郡只是蜀州一处小郡,平日里官差兵卒也不过百人,可今日只这领队一呼,立时便有上百人围聚至此,而且,听那远处声响,似乎还有大队人马朝此地涌来。

“嘿嘿,袁老四,怎地,想吃独食碰到硬茬了?”

被唤作“袁老四”的领队却是嘴角一撇,冷笑道:“小爷我寻到一位绝色俏佳人,正想献给徐将军作贺礼,却不料这女子武功了得,诸位与我合力擒拿,日后在徐将军面前,袁某一定如实相告。”

“袁老四啊袁老四,你可真敢吹啊,还绝色俏佳人,还武功了得,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与那“袁老四”唱对台戏的领队骂骂嚷嚷地走到近前,刚见着那小苦儿的面相,整个人立时连话都说不完整,他初时还只以道“袁老四”诓他,却没成想此女竟真如此动人,那天真灵动的小眼珠子里莫名带着几分勾人邪魅,而她这还只是穿着朴素男装,若是换上一套官家小姐的行头,怕是整个蜀州的男人都要被迷得走不动道了。

“如此美人儿若是献给将军,我等岂不一路青云?”那领队反映迅速,当即便朝着身后士卒呼喝起来:“来啊,将他们拿下!”

几路官差此刻俱是一般心思,徐将军喜好女色,据说入主蜀王府当日便将蜀王妻妾儿女临幸了个遍,此等绝色,定能投其所好。

上百名官差一拥而上,苦儿倒是不见慌乱,一手夺过一把剑刃,一手拖着老丁头不断船头冲杀,可才杀出一条道来,老丁头却是急得大喊:“丫头,他们,他们不在,船开不动的。”

“那怎么办?”苦儿终究是涉世未深,此时也没个主意。

老丁头朝着那满是人头的官兵盯了几眼,心中也知道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当即喝道:“丫头,咱们杀进城里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好!”

苦儿的回答简洁明了,她当然知道眼前这数百人的官兵不好应付,可儿时自己与少爷每每遇险时,少爷也总能带她化险为夷,今天,她也要像少爷一般,从这绝境里杀出一条路来。

苦儿带着老丁头反身一跃,长剑自高空斩下,立时便在围堵的人墙里破开一条道来,本是抢来的一柄普通铁剑,此时在苦儿的手上,最外一层竟是莫名裹着一道寒霜,这等情景,却是跟当日飞云堡剑无暇一剑破摩尼时如出一辙,谁又能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此时竟已修出剑气。

“这……这是剑气?”见多识广的袁老四赫然一惊,竟想不到这看似柔弱的小姑娘竟是一位剑法卓绝的高人。

要知道江湖绿林中能练出剑气的屈指可数,他也是曾经在徐虎麾下时听人说起过剑气的造诣,却不成想,今日倒是开了眼界。

他本是蜀州督军徐虎麾下的一名参将,徐虎造反时他因疏忽职守,让蜀王寻到机会逃脱,要不是甘州中郎将郭凯与徐虎同属一党,他连小命都难以自保。

如今得遇苦儿,他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将她掳走献给徐虎,届时他自然能重回徐虎麾下,甚至还能再进一步……

袁老四遐想未消,苦儿的剑下已然又多了十余缕亡魂,寻常官差哪里是她对手,才一眨眼的功夫,近乎百余人的官差们便已吓得胆寒,围拢着的阵型里再无一人敢上前挑衅。

“废物!”袁老四回过神来,瞧着这群节节后退的官差心中大怒,可他嘴上骂得凶狠,自己却也不敢上前半步,只得任由着苦儿带着老丁头一步步向城里逼近。

便在此时,又一支百来人的甲胄军士驰援而来,袁老四定睛一瞧,顿时两眼冒光:“方将军,方将军,快,快、拦住他们!”

“方将军”闻言目光一紧,立时便发现被围在人群中的老少二人,见苦儿一柄长剑护在身前,数百官差不敢近身,当下也瞧出了端倪,直接下令道:“来人,放箭!”

“方、方将军,不可、不可啊!”袁老四一听“放箭”二字脸色大变,他还指望着这女人加官进爵的,若是被射杀在此,岂不是鸡飞蛋打,前功尽弃?

然而他话声未落,“方将军”麾下军士已然弯弓搭箭,与袁老四这等监察船舶的官差不同,他麾下将士这支可都是正规府军,将令才出,霎时间便扬起一道箭雨朝苦儿这对儿爷孙射来。

“砰砰”几声脆响,苦儿面色沉着地挥舞着手中铁剑,强大的剑气犹如屏障一般护在二人身前,寻常箭矢根本无法近身,甚至不少箭矢被她剑气所扰,转而偏向那群围困着的官差,一时间哀嚎四起,官差们愈发胆寒后撤,不多时便已让出一条道来。

见得围堵之势有隙,苦儿眼前一亮,立时长剑一甩,以那霸道剑气将箭雨引至高空,而自己则拉着老丁头纵身跃起,自那空隙之中冲了出去。

“哼!”那方姓将军见状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此时也顾不上袁老四的劝阻,当即抽出马背上的长弓,屏气拉弓,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利箭破空飞出,直取那少女身后破绽。

“小心!”

苦儿这边刚刚弃剑震退箭雨,又拉着老丁头一路狂奔,一心多用之下自然无暇顾及身后冷箭,眼看暗箭袭来,倒是她身后的老丁头率先警觉,情急之下竟是连拉拽都来不及,只得一整个人扑在苦儿后背,一瞬之间,羽箭正中背心,可即便中箭,老丁头依旧只发出“嗯”的一声闷哼,依旧由着苦儿带他向城里奔走。

“快,再快些……”

“去巴郡北城边上,那里有……有我买的一间宅子,我身上……有钥匙。”

……

“那徐虎好生歹毒,非但劫了周遭往来的车马船舶,更是派遣军马扮作商户向江南一带劫掠,如今除甘州外,渝州、桂州等地皆是乱象四起,若是再不派遣兵马镇压,怕是会养虎为患呐!”

御书房中,天子萧柏、宰相姚泗之等要臣围坐而谈,讨论的依旧是蜀州徐虎的叛军,那日商量对敌章程时,姚泗之便提出派遣使臣前往招安,“以势相逼、以利相诱”,只为拖住蜀州叛军,为宁州的吕松、齐州的易云霜争取时间。

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那徐虎竟是当街杀了使臣,更是扬言要率军杀入燕京取而代之,此等猖獗之辈,自然便是不死不休之局了。

“不过一介匹夫耳,”萧柏倒不似姚相那般愁眉,虽是与这徐虎未曾谋面,但此等狂悖之人于他而言倒也算不得大敌。

“陛下所言极是,只不过如今……”

几人聊得正热,忽听得天子近侍上前传讯:“陛下,吕皇妃来向您请安了。”

“嗯?”萧柏脸色一愕,神色之中略微有些犯难,此刻朝臣们正在商议大事,后宫之人自然不宜干预,可吕倾墨毕竟前些日子因他而伤,如今病体初愈却反倒来给他请安,他自然不好将人拒之门外。

“也罢,宣她进来吧。”一想起那日吕妃奋不顾身为他挡刀的场景,萧柏心中一软,破天荒地应了下来。

很快,吕倾墨穿着一身淡雅的绿色宫袍走进,手中端着一盏食盒,朝着萧柏躬身行礼道:“儿媳拜见陛下,听闻陛下连日处理国事甚是劳累,儿媳特去煮了些肉羹,想着为陛下和诸位大人送来一些,也不知是否打扰了。”

“不妨事!”萧柏淡然一笑,随口又道:“朕不饿,你给诸位大人盛上一碗吧。”

“是!”吕倾墨颔首答应,随即便侧过一旁,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打开,一碗一碗地盛倒,尽可能地减少些动静,生怕扰了几位朝臣。

见她如此模样,姚泗之不由得轻笑起来:“吕皇妃莫要太过拘谨,我等这会儿也着实饿了,正赶上你来,估摸着喝了你这晚肉羹,才有力气去想事情。”

“就是就是!”几位朝臣随口应和,倒是让房中气氛融洽起来,吕倾墨为其逐一分发后又为天子盛了一碗,见众臣喝得舒坦,萧柏倒也收回适才的“不饿”言语,倒也接过肉羹吃食了起来。

“吕皇妃的厨艺当真不错啊!”

“竟想不到这简单的肉羹也能如此美味!”

几位大人逢迎之时,吕倾墨却是不经意地凑到了姚泗之的身侧,脸色略微有些紧张,娇润的小嘴抿了又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吕妃是有话要说?”萧柏倒是瞧得清楚,当即疑惑问道。

“是,儿媳……”吕倾墨犹豫再三,终是咬了咬牙,决心道出心中所想:“儿媳是有话要说。”

“哦?”

“儿媳听闻,陛下和诸位大人是因蜀州之乱犯了难。”

“……”听得此言,萧柏顿时面色一沉,后宫不得干政自古便是皇家不成文之规,今日让吕倾墨进得御书房便已是破例,想不到她如此不守规矩,竟主动问询起国事来。

“陛下息怒,儿媳,儿媳也知不该过问国事,可……可儿媳心里却是有了些想法,想着若是万一有用,就算是被陛下责骂,儿媳也是愿意的。”

“什么想法?”听得此言,萧柏面色稍霁,赶忙朝着吕倾墨走近了几步。

吕倾墨再度抿唇,待将脑中思绪整理好后尽数道出:

“蜀州之乱,首乱在徐虎、郭凯等奸佞之辈,而非民怨,儿媳认为,首先要做的便是稳定民心,如今燕京周遭受难百姓皆已得到朝廷抚恤,陛下可命人将其赈灾之事向蜀、甘一带传播,让蜀州、甘州百姓知道天子仁怀,如此,徐、郭之乱,必不能长!”

“其次,平乱之难,莫过于兵将粮草,既然朝中兵将不足,便可借助外力,陛下莫非忘了,云都尚有一支世受皇恩的蛊兵?”

“最后,是为长久计,命燕京周遭府郡加急募兵,既可消除业火天灾之后的余患,又可巩固社稷,若是国库上有难处,儿媳还有一法。”

“还,还有何法?”听着吕倾墨娓娓道来的三条国策,无论萧柏还是诸位朝臣此刻尽皆目瞪口呆,一时间竟还有些跟不上思路。

“可借业火为由,推发新币,新币铸以『除灾避祸』为象,百姓自然响应,届时也能填补国库之空。”

“若是……”姚泗之正欲提出异议,可吕倾墨却似猜到他的疑惑,抢先一步言道:“其实诸位大人不必忧心,无论募兵还是新币皆为应变之举,想那宁、齐二王这些年积攒如山,待宁州、齐州战事一定,诸多问题自可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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