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时辰到了!”
月影轻声呼唤,案几上的苏语凝这才缓缓撑起身子,素手抬起揉了揉眼,这才从一片混沌之中醒来。
今日是陛下生辰,前些时日便与她说起过入宫赴宴,然则她这些时日为着金陵战事心绪不宁,昨夜睡得晚了些,故而午间小憩,方才唤起。
“小姐,我听说岳家这次可是大手笔,咱们……”
天子寿诞,萧柏不忍铺张,便只邀了后宫亲眷与几名近臣赴宴,也不知是谁向陛下进言说苏家小姐迟早是吕将军内眷,如今身在京城不如一并请来,如此才有了今日这一遭,可她苏语凝到底代表江南苏家,这贺礼一事只能与江北的岳家看齐,听闻岳家有了准备,侍女们难免有些担心。
“无妨。”苏语凝语声淡然,眼神之中已然清明许多。
三人乘坐车轿到得宫中,却不想这皇城里依旧如往日般漆黑肃穆,除了主殿中灯火通明外,其他地方俱是不见铺张排场,行至主殿,天子萧柏高坐于首,正和几位近臣闲叙着家中琐事,两位皇子分坐次席,除近臣外,两位皇子携皇妃反倒是身居次席,而自己以客卿之资倒也被安排在了次席之末,与两位皇子不过一席之隔,倒也算是得皇家看重,尤其是苏语凝入座之时两位皇子俱是起身寒暄,倒是让同席之人甚感荣幸,但无论是皇子青睐还是旁人艳羡,苏语凝俱是对答得体,只是寒暄之余目光稍有涣散,多少有些慵懒之意。
“苏小姐神色欠佳,莫非近日休息得不好?”萧琅最是观察细微,倒是一眼瞧出端倪。
苏语凝轻笑一声,却是拿着一旁的岳青烟打趣起来:“还不是听说岳姐姐费劲心力为陛下筹备寿礼,你我两家一北一南向来同气连枝,如今却是要抛下妹妹了。”
岳青烟倒也机敏,连忙笑道:“妹妹此言差矣,你我为女儿时自该以家族为重,但如今姐姐却要以夫家为重,自然不好与妹妹同筹。”
“不过嘛……”说到此处,岳青烟又朝着一旁的吕倾墨望了一眼,后者嫣然一笑,似是早已领会她意欲何为:“要是妹妹早早嫁了吕将军,咱们便是一家人,这等事情,才好一块儿商量。”
苏语凝抿嘴一笑,她二人几次邀他同游宴饮,不时便提起与吕松婚约之事,她虽是能应对,但也不好寒了这两位的心,只好顺着岳青烟的话头问道:“听说吕将军折返之时有些波折?”
岳青烟却是眉眼一动:“妹妹好灵的消息,我也是昨夜听太子说起,不过具体为何,我等还是莫要妄自揣摩。”
苏语凝知道她好意提醒,当下也不再追问,只将目光再度投向天子,萧柏自继位起便勠力国事,从不懈怠,今日寿诞之上却又与几位近臣闲叙家常,果真是仁德之风,若说他虚伪善变,可若他能虚伪一生,这天下百姓也是有福的。
“儿臣携岳家恭贺父皇生辰,祝父皇福如东海,贺我大明天下世代安宁!”
不多时间便到了群臣贺礼之时,太子萧琅首当其中,与岳青烟一并出列祝贺,手中却是捧着一只精致长盒,倒是让人琢磨不透。
“吾儿请起,”萧柏大笑:“听闻贤媳准备了大礼,可是此物呀?”
岳青烟将手中长盒一举:“自是瞒不过父皇。”
言罢二人便将长盒打开,群臣纷纷伸头探看,却见萧琅自盒中取出一柄精铁长剑,剑锋寒芒凛冽,仅只远观便能瞧出宝剑不凡。
当即便有近侍太监谄媚道:“太子觅得宝剑赠予陛下,正是宝剑赠英雄,吾皇英武,天下臣服……”
然而这番话却并未引得群臣跟随,反倒是不少识货之人嘴角微翘,似是在强忍笑意。
江湖上名剑宝刀虽是珍稀,但对于萧岳两家而言却是不值一提,太子萧琅早年游历江湖时便有藏剑数柄,他若以此物作为寿礼,显然谈不上“大手笔”。
“卖得什么关子,有话快说。”萧柏略一思忖也有些不解其意,索性仗着自己今日寿星之位笑骂起来。
“回父皇,儿媳出身商贾,不识这天下文雅奇物,只是家中素来有冶炼军械的生意,便想着冶炼几把好剑作为寿礼。”
“父皇,此剑由玄石精铁而铸,力道韧性俱是远胜我朝现有军械,将这批军械配往军士,南下平叛指日可待,天下太平亦是指日可待!”岳青烟还未说完,萧琅便已插嘴解释了起来,言语之中略有激动起伏,可见对这礼物也是极为看重。
“哦?”萧柏此时也已意动起来,当即问道:“听起来,贤媳这次铸了很多把这样的宝剑?”
“回陛下,一共铸得两万八千七百四十柄!”
“多少?”萧柏略微一颤,显然也被这骇人数字所惊。
“父皇,是两万八千七百四十柄!”萧琅这边激动模样倒是与萧柏一致,二人同为父子,平日里俱是谦恭守礼,而在如此大事面前却又如出一辙的悸动难掩。
“恭贺陛下!”
而听得此番消息,朝臣哪还不知此事甚重,当即欢呼议论起来:
“有如此神兵利器,那南方叛逆自是要土崩瓦解。”
“真想瞧瞧吕将军麾下的‘乌魂’神兵配上这些该是何等凶猛。”
“……”
“咳咳……”萧柏见喧哗四起,当下也便喝止众人,继而缓声道:“吾儿贤媳所献贺礼甚好,然战阵之上,终究靠的是我朝将士奋勇之心,忠义之志,如此,方得战无不胜。”
“陛下所言甚是。”
一番呼声之后,众人也便纷纷献礼,二皇子萧玠送的是一对儿西洋镜片,说是能助人视物清晰,萧柏累日批阅奏折,倒也算投其所好了。
待得群臣退散,轮到苏语凝上前之时,却是两手空空,萧柏却是有些好奇:“苏家侄女向来聪敏,却不知要给朕送上什么宝贝?”
苏语凝款款跪下,长裙及地,仪态自是无可挑剔,待她仰头目视天子时,眼中又有了几分崇敬之色,语声清亮:“恭贺陛下生辰,祝陛下福寿安康。”
虽只寥寥一句,经她口中说出却是肃穆无比,苏语凝用心至诚,所言亦是心中所想:只盼这位仁君身体康健,天下百姓便不再受战乱之苦。
“民女身无所长,所献之礼当不起‘宝贝’二字,幸好还粗通笔墨,又借着这几日陛下容我在京中游玩,特为陛下绘了一一幅燕京山河!”
“哦?”萧柏稍稍一愣,却见苏语凝退了几步,身后自有月影星辰二女手执一幅巨大画卷走近,二女心有灵犀,自是同时将画展开,绵延画卷逐渐显露人前,众人原本以为只是一幅山水画卷,可随着画卷一点一点铺展开来,众人这才看出些许端倪。
燕京地势开阔,除了东面环山之外四周俱已城墙为基,而苏语凝这幅画卷之中,除了将城墙绘出外,更是将京郊各处山川河流,京中各处兵营据点,甚至街头巷尾,皇城私宅一一标注,俨然便是一幅细到极致的燕京城防图。
萧柏看得入神,良久之后才道:“苏家侄女果然有心!”
苏语凝应道:“陛下,此图已将燕京各处险要标注,若是用兵得当,便能以少胜多,多处经营,便能以弱胜强。燕京皇城,永世不朽。”
萧柏颔首点头,自苏语凝入京以来,他便十分留意这位江南才女的一举一动,金陵一事虽有越矩之行,但到底是权益之计,入京之后谨言慎行,果真是一位深谋远虑的大才。
“苏家侄女有心了!”萧柏自是明白她献图之意,她入京不足一月便能将燕京观察得如此细微,那她在金陵生长,自然观察更加详尽,也难怪她能固守金陵,破了白崇山的神兵。
“赏!”
思绪作罢,萧柏当即振臂一呼,立时便有一队近侍上前,近侍各自手捧礼盒,逐一向着殿中礼宾而行,苏语凝躬身退下,落座之时封赏也便到了,礼盒展开一瞧,却是一只白玉细簪,苏语凝先是一惊,可不远处两位皇子的动静却是让她有了几分猜测,再望向台上微笑着的天子时,心中敬意更重几分。
萧柏继位以来四方征战不断,他自然不能用本就空虚的国库来筹办寿宴,但天子寿诞关乎国体威望,他便只好动用麓王府的积蓄来宽慰朝臣,此时萧琅萧玠那难以置信的眼色不似作伪,想来是发现旧时王府的珠宝被抬上来送人,心中多少有些酸楚罢。
“来,满饮此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敬酒,群臣山呼,寿宴也正式开始,早有礼乐司安排的节目上台助兴,君臣乐得其中,除了歌舞、戏曲外,更有几多民间杂耍小戏,确是让众臣少了几分拘谨。
“这剑舞倒是新鲜,只不过这用剑之人欠些火候……”
此时台上正有两名女子持剑而舞,舞姿轻盈灵动,但长剑对峙之时却是绵软无力,而萧柏军伍出身,自是一眼瞧出这两位不会武功,只是在舞蹈功夫上加了点儿剑招,可到底是空有其形,别说比肩江湖剑客,即便是军中武夫也相差甚远。
“父皇说得是,要说起这剑法,儿臣所见之人中,当属两人最为精妙。”萧琅见他兴致颇高,当即便高声附和起来。
“哦?”
“这两位父皇都见过,双王之乱时,正是那念隐门的剑女侠出手阻敌,硬生生将那摩尼教主斩于城门之下,为我大明扫除一大隐患。”萧琅此时自不知晓摩尼教真伪教主一事,只当那剑无暇剑斩魔头,为当世第一剑神。
“剑女侠的大明我也有所耳闻,”萧柏抚须一笑:“念隐山为我朝屏障,有此等高手坐镇,宵小鼠辈焉能成事。”
“这第二位嘛,便是咱们即将返京的吕大将军。”
“吕松?”萧柏面露疑惑:“朕只知道他武功不俗,到不知他有如此功力?”
“禀父皇,吕松本就天纵奇才,早些时日或许还不见经传,但漠北一行、宁州府一战后,儿臣瞧他功力倍增,便是季先生也说他武功大进,想必已是不逊于念隐门的诸多隐士了。”
“如此甚好!”萧家父子对吕松极为看重,听得吕松武功大进自是心中欢喜,再看向台上绣花般的剑舞越发不堪,当即摇头道:“只可惜吕松还未归京,朕倒是想看看这些剑法卓绝之人的剑舞是何等风貌。”
“诶!”萧琅忽而话音一提,却是突然提议道:“说到吕将军,儿臣可是听说过苏家妹妹身边有两位剑女,据说二人剑法精妙,更善剑阵合击之术……”
“竟有此事?”萧柏双目一亮,当即朝着苏语凝望去,果见她身后站着两名俏丽侍女,随即问道:“苏家侄女,可愿让你这两位侍女上台舞上一剑?”
苏语凝本不愿张扬太多,可萧柏这段时日对她礼遇有加,如今又是满目真诚,破费苦心,想来是平日操劳国事无暇他顾,今天瞧着这剑舞难得有兴,自己也不好扫了兴致,当即答道:“既是陛下所请,安敢不应。”
月影星辰各执宝剑上台,脸上挂着几分难得的欣喜,自入京以来,小姐便叮嘱二女千万小心,千万谨慎,如今难得等到小姐首肯,既是活动筋骨,又能在天子面前给小姐撑撑面子,二女自然是要好好表现。
二女所习剑阵本就讲究剑意相融,你来我往之间既是阴阳同顺,也是乾坤同调,适才台上二女的剑舞路数以她二人眼力自然是不在话下,二女持剑对峙,电光火石之间连过数招,而后各自散开,于高台上旋转起势,剑舞犹起,一红一绿,同般样貌同般身段,可眉宇之间却又有着不一样的英气。
“好!”
见此二女剑法精妙,舞姿绰约,台下之人登时欢呼叫好,朝堂之人虽说都是见识渊博,可似月影星辰这对孪生剑女却是难得一遇,虽是剑舞之下瞧不出修为到底为何,可光是这剑影婀娜的模样,已然令在场的好色之徒臆想连篇。
“这苏家不过是江南一商贾,若是找那苏家小姐讨要两个丫鬟,多送些古玩字画,又或者凭着大儒大家的名声,想来这苏家小姐不会不答应。”
“听说这苏家小姐已经被指婚给了吕家那小子,若按辈分,那小子还得称我一声世伯,找他讨要一队丫鬟应当不难。”
而最过兴奋的还属台下的二皇子萧玠,这段时日他每日便琢磨着将这位苏家小姐娶到手,到时这江南第一美女伴着两位娇俏同胞丫鬟一并在床上服侍自己,一男三女,自己一边肏弄着苏家小姐的嫩穴,一边又能搂着这一对儿剑女亲嘴儿揉胸,叫她们光着身子表演剑舞,诸般场景涌入脑海,一时间竟是笑得口津四溢,丑态尽显。
台下虽有庸人臆想连篇,却也有似萧柏萧琅这等云淡风轻之士,父子二人兴趣相投,对这轻灵剑舞痴迷有度,瞧得双眼热切时,竟也察觉不出一丝危险气机。
便在此时,二女长剑再次相撞,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月影只觉手臂一酸,本该二女同力的对峙,这星辰却不知为何加大了诸多力道,一时间竟是将她震飞了数步。
“嗯?”
苏语凝于台下瞧得真切,姐妹二人虽是偶有拌嘴打闹,但从不在大事上犯浑,这星辰突然发力,却是让她一筹莫展。
然而星辰的变化却不止于此,震开月影之后,却见她长剑一甩,身形一转,竟是朝着殿中最高位的天子冲了过去。
“刺……刺客!”
“来人,护驾!”
殿中顿时乱作一团,周遭侍卫反应不及,枪剑还未架起便被星辰剑势震飞,眼见着剑锋直扑天子颜面,忽而天子正上空一记惊雷破檐而下,四名黑衣高手现于人前,手中所执一刀一剑一枪一杖,各自摆好阵势以御这剑女之威。
萧柏此刻脸色阴沉,枉他对苏家如此礼遇,竟想不到这苏语凝竟是包藏祸心,派这一剑女当庭行刺……
萧柏阅历宽广,自是对江湖武林有过了解,身位帝王,他自是会备下几名暗子,如今这四位,便是江湖隐蔽多年的老供奉,有他四人坐镇,想必这刺客也兴不起什么浪来。
然而萧柏思虑未清之际,忽而背脊一凉,随即便是彻骨剧痛传遍全身,萧柏双眼圆瞪,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可他数尺之内俱是守卫,任谁也瞧不出被侍卫和供奉团团保护着的圣上会遭遇何等不测。
可就是这等绝对安全之地,萧柏气机愈发虚弱,不出片刻便已倒在地上,一众侍卫见状急着上前搀扶,见萧柏面色寡白,一众侍卫无不骇然,有那胆大之人将手探至天子鼻息之处,探手瞬间便被吓得浑身发颤,胡乱呓语哭:“圣上……圣上……”
偏偏就在此时,殿上赫然传出一声高呼:
“苏家妖女勾结魔教行刺陛下,切不可放跑了贼人!”
这一声高呼立时将混乱的场面打破,可还未等有人发令,苏语凝却是快步行至高台,朝着仍旧发懵的月影唤了一声:“我们走!”
月影立时侧身,眼见得大殿周遭人头涌动,无数禁军蜂拥而来,她立时明白小姐心思,当即拉住苏语凝的手,仅一人一剑朝着宫门方向扑杀开来。
“拦……拦住他们……”
禁军集结,枪芒横列,即便是再强的江湖高手也难以抵御这等兵锋,苏语凝又何尝不知?
但她依然紧紧拽住月影,随她一路奔逃,即便兵锋汇聚而来,她也只在月影耳边轻声耳语:“今日遭人算计于此,若被生擒必死无疑,我们唯一出路,便只于此!”
月影闻言一滞,随即却是回过头来,脸上挂着一丝凄然的笑容:“小姐,听闻当年天子无道,烟波楼主携四大侍女一路杀出皇城,月影虽比不得前人,但也敢陪小姐走闯一关。”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不再多发一言,便由着月影长剑破空,沿着禁军的长枪列阵一路冲杀而去,适才高台之上剑舞绝伦引人入胜,如今却成了地狱恶鬼,一招一式之间俱是血肉横飞。
“小姐?”
与那四大供奉战作一团的星辰忽而脑中一热,整个人身迸发出无穷战意,竟是一剑拨开那四人联手一击,忍着四人之中两人的气劲背过身去,以自主承接这份攻势为代价果断撤出,直追着苏语凝与月影所在追去。
“小姐……我……我……”
星辰眼中含泪,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话日后再说!”苏语凝一声轻斥,她虽猜到星辰适才行为并非出自本意,但眼下大敌当前,容不得她们有一丝一毫的分神。
“陛下……陛下……驾崩了……”就在此时,大殿深处再度传来一声哭喊,正是闻讯赶来的太医给出了最后论断,天子气机已绝,体内五脏六腑皆受剑气所伤,已是无力回天。
“父皇!”
与萧柏最是亲近的萧琅一声悲嚎,口中鲜血贱洒而出,整个人摇晃不定,若不是岳青烟在旁搀扶,怕是连站立都难以维持。
“捉!捉住她们!”
萧琅双目赤红,他终究不是圣人,即便心中满是疑惑,但面对父皇遇刺,他又哪里能平复心情,当即便朝着禁军方向高声呼喊。
“杀!”
前有百千禁军齐声呼喊,枪阵直冲三女所在,后有宫廷高手飞身而出,誓要将这三女擒拿以正视听。
月影星辰二女一前一后将苏语凝护在正中,剑锋所覆,刀枪并不曾破入分毫,苏语凝虽不会武功,但也绝非身娇体弱之辈,便在这二女护持下疾步而行,不时还能出声提点阵法疏漏之处,以顾周全。
可她三人终究不似当年的烟波楼主仆,初时还能凭着一腔血勇拼杀向前,可随着禁军集结越来越多,身后高手逼迫更甚,二女此时也已有些力竭,几经苦战早已伤痕累累,眼见得便要不支倒地。
便在此时,宫墙之上忽而飞出几束明灯,明灯之上忽而又抛出一阵火光,禁军尚未察觉之时忽听得“轰隆”巨响,霎那间便在军阵中爆出一团火焰,直烧得禁军首尾难顾,慌作一团。
月影星辰趁势发力,也不再顾及身后高手,各自一手拉住苏语凝。
另一手则双剑合璧直扑禁军最是薄弱之处,果真是在这混乱之中杀将而出。
“她们果然早有准备!”萧琅将这一幕瞧得真切,心中的怀疑终是消散,当即沉声道:“调京虎营入城,务必将她三人捉拿!如若顽抗,格杀勿论!”
“是!”
旨令发出,萧琅心神略微有所恍惚,父皇驾崩,他虽是心如刀绞,但一想到此时朝局凶险,他又哪里敢有半分懈怠:“传令朝中一、二品官员入宫议事!”
“传令禁军驻守宫外,今日之事,暂不可走漏半点消息!”
“传令吕松及其部署,火速回京!”
诸事交代完毕,萧琅犹如抽空了心神一般有些乏力,他轻拍了下身侧岳青烟的手背,柔声道:“烟儿,只怕这京城,又要大乱一场了。”
岳青烟如今也非懵懂少女,她仰头望向憔悴的夫君,正色道:“即便是刀山火海,烟儿也定相随左右。”
萧琅心中感动,当即也收拾起心神朝着大殿走去,宫人们正将天子遗体围在一处,几位太医跪倒在圣驾之前,似乎在等候萧琅发落。
萧琅正要上前,忽听得一声熟悉呼声:
“太子殿下,可曾见过二皇子?”
萧琅微微一怔,来人正是一脸素容的二皇子妃吕倾墨,见她面色焦急,显然是担忧二弟此时的安危,萧琅不忍苛责,轻声道:“想来是刚才吓得不轻,回宫去了,我这便差人去寻……”
萧琅话音未落,眼角忽而闪过一记寒芒,萧琅猛地扭头,却见是一位近侍打扮之人手执短匕凶狠而来,萧琅刚要躲闪,可不知为何他浑身顿时气力全无,犹如被抽干了精血的干尸一般枯槁无力,竟是眼睁睁地望着那短匕朝他刺来。
“噗!”
短匕没入胸腔,鲜血犹如泉水般自胸口涌出,萧琅有些不可置信,似这等武功低微的刺客,为何能这般轻而易举地靠近,而自己,又为何会被刺中?
而这一瞬间他根本来不及多想,被抽调出的气力又无缘无故地回到身上,他高声一喝,却是一脚踢开那瘦小刺客,然而他胸腔中刀,这一脚之后,又哪里还有生还之机?
“有刺客!还有刺客!”
混乱的哭喊再次响彻大殿,心急如焚的太医再度围拢萧琅,片刻之后又是一阵哀嚎,岳青烟自人群之中挤出,却不成想一个眨眼的功夫,萧琅便已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夫君!夫君!”
岳青烟哭得声嘶力竭,整个人几乎便要晕倒过去,而一息尚存的萧琅此时又何尝不是痛不欲生,他勠力半生,心中满怀天下,可他父子二人才刚刚让天下安稳起来,如今却要相继惨死,这天下,又该何去何从?
“陛下,苏家逆贼早有准备,于宫门外安置了诸多油车,趁禁军追逐之机纵火阻拦,如今也已不知去向。”
“陛下,京虎营中似有苏家奸细,回京路途被人故意拖延,未能及时拦住苏家人。”
萧琅闻言心火更甚,此番苏家叛逃,金陵必反,再加上南疆、甘蜀等地叛乱,齐州宁州也并不安稳,甚至连冀州一带,他都不敢笃定易云霜的态度,诸多烦闷琐碎涌入脑海,正是壮志未酬时,事与愿违天,萧琅双眼渐露赤红之色,忽而仰天一呼:
“啊!”
一声长啸破空,终是颈首一垂,卒于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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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我真不知道……当时就觉着脑袋一沉,在醒过来时,便已经在和那四个老头。”
夜黑风高,燕京南城外却是蹄声阵阵,月影星辰伴着苏语凝一路疾行,总算是冲破了禁军与京虎营的重重包围,一路向着江南奔逃。
“罢了,事不怪你,燕京城鱼龙混杂,我等身临险地,实在暗箭难防。”苏语凝轻咳一声,一路奔逃,凭她的身子此刻早已疲乏不堪,若非早早布下脱逃计划,想来也坚持不到此时。
“还是小姐聪明,宫城里有安排,宫外也有安排……”
然而苏语凝却是闭言不语,这种种布置固然有她提前谋划,但实际却是苏家百年来的家学渊源,苏家每到一处开店拓张,必先留好后路,今日脱逃,也多靠前人之功。
“吁!有人!”
三人手中马绳一紧,三匹骏马仰天扬蹄,稳稳停在这官道中央,而前方火炬渐近,却是一路急行军马。
“来者何人?”月影收起心中慌乱,一声娇斥问道。
“吾乃讨逆将军吕松,你们是什么人?”
“吕……吕松?”三女俱是一惊,她们才从虎口脱险,却没成想刚巧撞上这位,果真是造化弄人,好在苏语凝处变不惊,上前一步道:“吕将军,别来无恙否?”
吕松闻声一愕,亦是上前几步辨认,见得是苏语凝主仆,当即下马抱拳道:“苏小姐,怎么是你们?”
“家中有事,我等也只好火速离京,却不成想碰上将军。”苏语凝语声镇定,全然不似大难之下的仓皇。
吕松微微点头,他与萧琅有过书信往来,只知道这苏小姐是天子贵客,甚至天子有意撮合他二人,却不想此时相见,他一路风尘,倒是……
苏语凝是天之娇女,有着江南第一美人儿的美誉,一想到二人婚事,吕松难免有些自惭形秽,可就是这一低头时,吕松却是察觉出几丝诡异:
“你们身上……”
“适才路上遇到一伙蟊贼,”苏语凝却是抢先答道:“她二人出手急了些。”
“原来如此,”吕松将信将疑,却也只好顺着苏语凝的话头道:“天下动乱,却不想这天子脚下也有蟊贼横行。”
“吕将军想必是奉旨回京吧?”
“晚间收到消息,太子令我等火速入京,我等这才星夜启程……”
“既如此,语凝便不叨扰了,”苏语凝轻笑一声,随即翻身上马:“待得金陵事必,语凝自当回京,届时登门拜访,以全当日金陵之谊。”
吕松自不知晓皇城变故,只当她三人确有要事,如今也不便阻拦,当下也翻身上马,抱拳道:“苏小姐,后会有期。”
苏语凝嘴角一翘,望着这位如今风头正盛的少年,由衷一拜:“后会有期。”
三女快马疾行,终是消失在月色烟尘之中,吕松也不待多想,亲率“乌魂”直入皇城,可才到门口时,却见是一路兵马杀出,为首的却是京虎营的统领。
“可是吕松将军?”
“正是。”
“吕将军,大事不好,圣上遇刺,如今生死不明,我等奉命捉拿刺客,将军这一路可曾遇见?”
“……”吕松闻言脸色大变,急声问道:“刺客究竟是何人?”
“是江南苏家人!”
吕松微一闭眼,握鞭劲拳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调转马头亲手将那三女捉回,然则宫中诏令急切,他不得不先行入宫,当下也不再骑马,轻功催动,健步如飞,却是在一众宫墙上不断翻涌,不多时便已到达宫城正殿。
“圣上何在?太子何在?”
正殿之中人影窜动,可一众宫人或痴傻懵懂或闭口不言,竟是无人敢多说半句,吕松一路急行,终是在殿外寻得季星奎的身影。
“季先生,如今情形如何了?”
季星奎双眼空洞,眼角处显是有几分泪痕,本该是盛年意气风发时,如今却也变得惶恐难安,见得吕松近前,这才燃起一丝生机,拉起吕松手臂激动道:“你终于来了!”
“季先生?”
“天子、太子相继遇害,如今朝中无人主事,你……你来得正好,正好!”
“什么?”
吕松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望向殿中哭嚎着的众人,自己仅晚到了一天,这宫中,怎就生此变故。
“吕松,你我此时切莫消沉,当务之急,是要联结姚相,召集群臣共商大事,整顿朝纲,方能稳住局势,而后才能为陛下和太子报仇雪恨!”
吕松并未应声,他此时的目光正瞧见宫门外那道清瘦身影,姚相连同一并老臣入宫,自是要肃清现场,即便是太子妃这等身份也不得多作逗留,可怜岳青烟夫君新亡,心中愁苦难述,如今还要被逐令回府,一时间气血难平,竟是在殿门口晕了过去。
“太子妃!”
又是一阵急促呼喊,于这混乱的大殿上已然见怪不怪,圣上与太子先后遇害,殿上老臣、女眷晕厥的不知多少,就连那平日盛气凌人的二皇子萧玠据说也被吓破了胆躲回了寝宫,岳青烟这等当事之人悲伤过度自也能够理解。
但吕松见状却是心中酸楚,他上前一步,却又不好直接搀扶,只得隔着数步之遥轻声唤道:“岳……太子妃。”
“吕将军,大人们都等着您的,您还是快进去吧。”
朝臣们再行催促,显然是大局当前,不便计较岳青烟这等命薄之人,她这太子妃的恩宠荣华已成往事,今日之后,却不知还要受多少委屈。
吕松心中酸楚,可眼下实在无暇多顾,只得顺着人群步入大殿,到此,他才算见得天子萧柏与太子萧琅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