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岸。
“吁!”白马嘶鸣,银甲耀寒枪,易云霜策马南下,星夜兼程,不过三日便已马踏江南,寻得“乌魂”驻营所在。
“来者何人?”
“乌魂”哨岗自有警觉,易云霜虽是单枪匹马,但她一身凛凛气度,却是较常人大有不同,如今局势不稳,哨岗当即出声示警,数千“乌魂”闻声而动,不多时便已集结起来。
“吾乃‘镇北侯’易云霜,尔等唤个能主事的出来。”
易云霜一声轻斥,很快便有两人自营中走出,正是吕松军中心腹张先李顺二人。
“侯爷!”二人抱拳行礼,随即便将易云霜请入营中,稍一坐定,便讲起了当日之事。
……
“也就是说,并未发现尸首?”易云霜细细聆听,很快便寻出一道关键线索。
“此事我等也是觉着奇怪,”李顺回道:“那日我等闻讯赶来,大军便已被摩尼教的残军剿杀殆尽,我等寻遍了方圆十里,都未能寻得将军踪迹,但听活下来的人说,将军他先被摩尼教高手围攻,后又被暗箭所伤,亡命北逃,而摩尼教妖人也一路追击,想来是……”
说到此处,张先却是插起了话:“依我看,莫不是摩尼教觊觎我松哥儿人才,将他掳了去也说不定,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是没寻到尸体,咱松哥儿便不能说是死了。”
“哎,我也不想松哥儿有难,若当日我陪着松哥儿,就算舍了性命也要护他冲杀出来。”两人说起当日之事难掩悲情,吕松于军中一向令人敬服,三人情同手足,却不想吕松如今遭此厄难。
“侯……候爷,如今将军不在,我等却不知该如何自处。”张李二人迟迟未归,一是想继续搜寻吕松尸首,二来倒确实不知该如何定夺。
“乌魂”从未经历败阵,若让他们铩羽而归,比杀了他们都要难受。
易云霜稍稍闭目,随即便已有了主意,朝着张李二人问道:“我来时匆忙,借你军中弓箭一用。”
二人当即便令人取出一副长弓,易云霜稍稍掂量,这便将弓箭置于马上,随即又道:“尔等在此等我消息,我去一趟金陵,我倒要会一会那苏家小姐。”
“……”张李二人俱是愕然,可还不等他们开口相劝,易云霜便一人一马向南驰去,她单骑独行,虽是一路风霜,但那一身豪气却是令人向往。
易云霜快马行至金陵城前,抬首遥望,却见金陵城头军容严整,确是威武之师,而城楼之下城门大开,百姓进出有度,虽是才历血战,但有苏语凝这等人物,金陵恢复如初也不过几日功夫。
易云霜沉吟少许,这便于城外百步之遥弯弓搭箭,利箭破空,直射城楼高梁、
……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城门口忽而行出一辆车马,花团锦簇,富贵人家,车马上坐着一对儿孪生剑女,二女耳目旷达,一眼便瞧得易云霜所在,车马随即也向她行来。
车马近前,二女各自下车安置,不多时便在地上摆出一柄方桌两条竹椅,轿帘掀开,苏语凝只着一身轻便绿衣,却依旧显得华贵雍容,让人一眼便觉着温婉可亲。
“不愧是能力破劲敌的苏家小姐,这份胆气便已胜却无数男儿。”易云霜由衷赞许,即便早猜到苏语凝会出城相见,但得见真人,却也有几分敬佩。
苏语凝巧笑嫣然:“既是易侯相邀,语凝自不敢不来,天下女子第一侯,这等人物,语凝怎能不见。”
“好,你我俱是聪明人,今日便不绕弯子,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望你如实相告。”
“易候且问。”
易云霜径直言道:“吕松率军撤离,路遇摩尼教妖人作祟,可有你的谋划?”
苏语凝闻言亦是心中一紧,她那日有心放任两家撤离,却不成想南疆军中哗变,死伤无数,而北军更是遭遇摩尼突袭,近乎全军覆没,连吕松也未能逃脱,此等局势,却非她所愿。
“苏家久居金陵,身家清白,自不会与摩尼教有所瓜葛。”
易云霜闻言稍作沉吟,随即又道:“好,我再问你,先皇遇刺一事,可有你的谋划?”
闻得此言,苏语凝赫然眼前一亮,此事天下已有共识,她倒是未曾强行辩解自讨无趣,除了自家人外,只在那日与吕松说起,今日却不想这易云霜也有此一问,当即反问道:
“易候可是有所怀疑?”
“你我泾渭分明,我心中所想自不会轻易与你知晓。”
“也好,”苏语凝也不勉强,随即正色道:“先皇待我甚好,苏家,决不会行此祸乱天下之事,”
易云霜微微点头,这才道出来此真意:“既如此,此战已闭,苏家又该如何?”
苏语凝嘴角一翘,似是早猜到易云霜此番目的,这便答道:“易候放心,苏家无意谋反,更无心北上,只愿偏安江南,金陵苏州乃至江南百姓都只愿求个安稳,小女不才,愿竭尽所能,保得江南安宁。”
易云霜闻言却是讥诮道:“若你所言为实,偏安一隅,岂非自取灭亡,待我大明重整兵马,自然马踏江南,片甲不留。”
苏语凝不疾不徐还击道:“古来偏安者结局大都不幸,但小女不才,愿以身效,若是哪日易候率兵亲至,小女也定不会让易候失望。”
“好!”易云霜目露赞许之色:“今朝所言,便是我心中所疑,当下疑虑尽消,世事便豁然开朗,我此番归去,便会着手调查先皇遇刺与摩教牵连,五年之内,定不会发兵江南,而后因果,便看你我造化。”
苏语凝亦是被她这番豪气所摄,心中颇有热血激涌,当即拱手而拜:“易候此去,还望珍重,南明朝堂宵小甚多,摩尼妖人诡计频出,若是不能功成,退居冀北亦是幸事。”
“幸事?”
易云霜一声冷笑:“学你这偏安江南之道吗?”
苏语凝被她这一激也不着恼,只轻笑道:“偏安一隅,便能抵百万雄狮,救千万黎民,有何不幸?吾等既非神明,自该量力而行。”
“受教!”易云霜并非自大无端之人,听她这一席言语倒也真切,当即便拱手回礼,可在松手抬头之时,眼中却露出几分决绝之色:
“不过,吾偏要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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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有劳了。”
金陵以东,紫金山巅,辞别易云霜,苏语凝却是并未回府,反倒是率着两位剑侍朝着东门而去。
她早已知会过了然禅师,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她车轿中的另一个人。
轿帘掀开,月影星辰一并上前,竟是抬出了一位容貌甚佳身姿高挑的靓丽女子,而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在前番金陵大战中受伏重伤的念隐门女剑神剑无暇。
了然禅师微微点头,目光先是在剑无暇身上微一拂过,眉头立时便皱了起来,他虽被苏语凝知会过要带一位特殊的病人来瞧,却是没想到来人竟会有如此特殊。
“此女筋骨气血俱是上乘,若是全盛之时,说是当世无敌也不为过。”
苏语凝点头应道:“此女确是不凡,那日战阵之上,她一人独斗南疆七位蛊师不弱下风。”
“可还不是中了我家小姐的埋伏,要我说呀,还是咱们小姐最厉害。”一旁的星辰却是忽然打趣起来,自金陵一战后,两位侍女对小姐的吹捧便越发多了。
“苏小姐运筹帷幄,老僧亦是钦佩,”了然合手行了一礼,随即又道:“只不过此女除了周身伤势外,似乎气海之中住着一只魔魇,若要根除,却不容易。”
“魔魇?”苏语凝博古通今,却是从未听说过这一说辞。
“佛语有云,心中有隙是为魇,贪嗔痴业果深重是为魔,此女心有执念,又受人因果引导,故而在心中埋下魔魇。”
“那,可有解法?”苏语凝轻轻低头,只觉这位女剑神英武不凡,较之今日所遇的易云霜也不遑多让,如此人物若,即便不能为她所用,她也实在不忍如此人物被这魔魇控制。
了然微微冥神,又在剑无暇身上细细观察良久,这才开口道:“据闻当年烟波楼主有一套功法唤作‘冰心诀’,能净心驱魔,或能彻底驱除其心中魔魇,在此之前,便将她安置于紫金山上,可凭山巅佛光洗礼,稍能缓解魔性,不致酿出祸端。”
“斯人已逝,却不知这‘冰心诀’尚存于世否,我会让苏家分号多多留意。在此之前,便辛苦大师了。”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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卉县。
“轰隆!”一声巨响,犹如深夜之中一道惊雷响彻天际,整个百花楼里颤动不止,熟睡中的护院打手们闻声而起,寻着那声响方向狂奔而来。
然而还不等进入那声响来源的厢房里,一道清瘦身影自房门走出,虽是行走身影略显笨拙,但对于“站起”身来的千机无尘而言,这几步,却是她的道心大关,心关一破,便是万里晴空。
“你……你……”一众护院俱是面露惊色,除了畏惧这女人双腿修好以外,更是被她那一脸煞气所摄,院落之中月色如洗,正映衬在千机无尘此时阴森的脸色上。
“哥几个一起上!”
不知是谁唤了一声,一众护院强行撑起胆色朝她扑将过来,这女子虽是有些厉害,但众人犹记得她也是被生擒于此的,此刻院中足有数十人之多,想来要拿下她不在话下。
然而他们哪里能理解,这位出身于念隐山门的千机峰主稍稍恢复便能翻天覆地,更何况此时的千机无尘已然靠着这些天的隐忍修复气海,更靠着念隐山上被色骷髅赋予的肢体感知和“小狗子”偷来的材料造出了如今这对“偃腿”,虽是还未能做到轻快灵便,但有了“偃腿”之后,她自小修习的种种武功,自小调息的高深内力,自此便有了用武之地,如今的她,即便是没有了机关椅,亦是能立于不败之地。
以掌为刀,化指为剑,合掌之间便是琴音缥缈,凌空跃起自有阵法乾坤,她是念隐门中天资最高的弟子,是老门主一力培养的传承,此时“偃腿”已成,一身修为再无拘束,杀戮之心亦无拘束。
“啊!”
直到第一声惨叫传出,整个院落的男男女女大都围拢过来,百花楼里帮闲护院乃至龟公奴仆不下百人,再算上楼里的姑娘和准备过夜的嫖客,一时间却是将整个厢房楼层堵了个遍,然而众人瞧热闹的心思才刚刚燃起,欢声笑语的氛围瞬间变得凝重起来,转而便是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
“杀!杀人啦!”
于这座小县里的百姓而言,死伤一两人倒也不足为奇,青楼后院里不听话的女子也少不了被乱棍打死的冤魂,然而这般直面凶案现场却是太过血腥,尤其是眼见得那女人挥臂抬手之间便有一众护院倒下,或七窍流血或尸首分离或肝胆俱裂,有甚者更是从高楼摔落直坠底层砸成一滩血水,这等炼狱场面,直让这楼中之人慌不择路四散奔逃起来。
千机无尘浑身浴血,双目通红,自被这群刁民擒获凌辱那天起,她每日都在想着杀出重围,将这楼中侵犯过自己的男人杀个精光,继而杀回念隐山门,杀入摩尼教……众多残念汇聚成无边杀意,手中人命已不知繁几,不多时这楼层里便再无主动靠近之人,可即便是这样,她依然没能停下杀戮,她冷目横扫,纵身跃起,赫然冲入那四散奔逃的人群。
寻常脚步哪里躲得过她这一双复仇“偃腿”,虽是“偃腿”初成尚有瑕疵,但她杀心魔念已起,鬼影飞舞,血手无情,曼妙身躯自高楼杀至底层,便在那一片片恐惧哀嚎声中手起刀落,肆意绽放。
“姐……姐姐……”
忽然,千机无尘的魔爪止在半空,只因身后传来一记惶恐而又清澈的童声,她侧目望去,身后站着的正是昨夜为她寻来器械材料的幼童,如今的他双目失身,整个人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只按着这位姐姐的吩咐拿了些寻常材料,却没成想会是这般可怖。
昨夜里温婉的大姐姐,今日却像是脱了闸的猛兽,甚至,甚至是比猛兽还要可怕。
“你走罢,我不杀你。”千机无尘双目稍顿,终是停下杀戮步伐。
“我……”幼童咂了咂舌,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开口,可若要他走,他又能走到何处,他出身于这满是污垢的百花楼里,甚至连爹娘都没有的野种,又能去到何处。
犹豫少顷,幼童终是艰难开口:“姐姐,你……能不能别杀了……”
然而只这一句,便是触动了千机无尘的逆鳞,她双目猛睁,手中掌力不再停留,一掌扫出,立时便将这幼童扇飞数十步远。
“噗……”小狗子面如土灰,这一回,他是想逃也逃不掉了:“姐姐……我……”
“昨夜你替我办事,我也替你圆了一梦,你虽是年幼,却也如这群猪狗一般色欲熏心,留你一命,怕是将来也成祸患!”千机无尘冥神念道,仿佛是在为心中杀意寻些由头借口,待那幼童终是没了气息,她这深吸一气,仰天咆哮:
“这百花楼里的,都该死!”
“都该死!”
厉声回响,却是更让楼中之人绝望,这女魔头已然疯魔,竟是连幼童都不放过,更遑论那些对她百般凌辱过的护院帮闲?
“咻咻”几声风波疾涌,众人惊骇之余,只见这女魔头凌空跃起,手中孕育着的真气犹如磁铁一般耀眼于空,而众人周身兵刃、钗环甚至银针细筷都朝着那团真气飞了过去,只待她一声怒吼,真气轰鸣,无数利刃朝着百花楼大门飞出,再听得门外惨叫连连,那群趁乱逃出之人到底没能留下性命。
“都该死!”
千机无尘目眦剧裂,犹如九天魔神俯冲而下,魔影笼罩,绝无一个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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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吕松生死未卜,尔等便留在此地待命吧!”
江南“乌魂”营中,易云霜交代完这一句后便马不停蹄赶赴渡口,朝中局势变幻莫测,她不敢耽误分毫。
南下之前,她本想领着“乌魂”回师,为朝廷保留一支神兵,然而与苏语凝一番对白之后,她心中忽而生出几分疑虑:
“若真是朝中有奸佞作祟,那此时无主的‘乌魂’便可能被奸佞掌控,局面将更加危急。”易云霜思忖再三,终是决定将“乌魂”留在原地待命,既可保全自身,又可威压金陵,甚至隐隐之间,她心中还存留着几分侥幸:
若是他没有死呢?
“吁!”
易云霜思虑之间,只觉周身一阵凛冽杀气,她驰骋疆场多年,立时聚精凝神,朝着周遭大喝一声:“什么人?”
扬长官道之上立时风声鹤唳,一道幽深鬼魅的声响不知从何处飘来:“易候此行,可是要寻本座?”
“摩尼教主?”易云霜目光微凝,她虽久居冀北,但对中原之事亦是有所耳闻,如此修为又神出鬼没的,这世上想来便只有摩尼教的那位教主了。
“正是本座。”
“何必藏头露尾?”易云霜厉声一喝,手中长枪一翻,全身警觉,目光沿着周遭横扫,若这贼首敢冒头,她便随时准备发起抢攻。
“你虽是身经百战的将帅,但论单打独斗,却非我一合之敌!”那模糊缥缈的声音赫然加重几分:“如此,还要战吗?”
“哼,”易云霜一声冷笑:“既是当世无敌,又何苦作祟扰乱生灵,既是有所图谋,又何必惺惺作态,吾辈生于世间,若是稍遇强敌便畏缩不前,那这碌碌一生有何意义?”
此言一出,即便是诡秘如摩尼教主这般人物亦是沉默许久,待得周遭风声渐止,这才传来一声叹息:“易候确是豪气干云!罢了,今日你我是平路相逢,便不杀你。”
“哼,要战便战,何必寻些借口!”易云霜并不买账,她向来桀骜,宁愿战死,也不怯战、
“临行之前倒是奉劝一句,朝中风云变幻,却并非你所能阻拦,不如退回冀北,保得一方安宁。”
“看来,皇城变故乃至吕松此番遇难,是你所为了。”易云霜听出几分端倪,正要开口发问,然而那道凛冽杀气却是赫然消散,只留着一句缥缈之音在山林间回响:
“言尽于此,易候好自为之吧。”
感知到周遭杀意消散,易云霜深呼口气,心中压力确是少了几分,但对京中之事却是更为担忧,当即不再耽搁,收起长枪拍马向前,再度朝着燕京奔涌。
易云霜远去不久,密林之中赫然走出一道黑影,魔影飘忽,修罗鬼面,杀意尽显,不出多时,远处便有两人飞速赶至,直朝着这黑衣修罗跪地讨饶:
“教主饶命,属下办事不力!”
“教主饶命!”
两人连番磕头讨饶,显然是被这股无边杀意震破了心防。
“这几日搜寻得如何?”
“禀教主,那厮……吕松他是宁死也不受擒呐,他……咱们本想着将他围住,给他点了穴废去武功再带回来,可……可他偏生是个犟种,他就这么跳了江了……”
回话之人正是那日围堵吕松的成非玉,此刻他言语吞吐,显然是对这教主脾性还不甚熟悉,要知道此战之前,摩尼教主可是叮嘱过他只需将吕松捉回燕京便好,不可取他性命,可那日吕松苦战之余竟是跃入江河,激流难渡,如今却是生死难料。
“废物!”一声咆哮响起,那黑衣修罗长臂一甩,立时便有两道气浪朝他二人扑面而来,二人面露惊骇之色,只觉这气浪直入心脾,身体如同烈火焚心般痛苦无比,两人几乎同时爆出一声惨叫,很快便已翻倒在地打起了滚,那烈火痛楚立时又变得冰冷刺骨,犹如凛冬寒毒一般让人如坠冰窖,痛不欲生。
“教主……教主饶命!”
“饶命啊教主,我……我有办法……!”
跟在后头的李存山亦眼看支撑不住,也不知是真有办法还是信口胡诌,愣是抬手发言,大声呼喊。
果然,那黑衣修罗稍稍撤力,一身冰火内劲烟消云散,躺在地上的二人如获新生,赶紧爬起继续跪伏。
“你说什么?”
“禀……禀教主……”李存山喘息几口,这才言道:“既是水中难寻踪迹,不如将水抽干。”
“何意?”
“那一条水路我瞧了的,西有淮山、东有青徐,两处堤坝,若是吕松如此重要,可令怒护法带兵堵住淮山,属下则带人于青徐放水,不出三日,水路自会干涸,届时再派人于水路沿岸搜寻,或能寻得踪迹。”
“蠢货!”黑衣修罗冷笑一声,确是听懂了李存山言下之意:“江水激流,这几日功夫便不知飘向何处,抽水搜寻岂非刻舟求剑?”
“虽……虽是愚笨了些,可那吕松身中三刀一剑,本就再无活路,这江水一路礁石、犄角甚多,亦有可能被困于水槽石涧,当然,若他真个随激流而走,我也无话可说。”
黑衣修罗闻言不再回应,转而望向远处江水默然不语,诚然他如今修为绝顶,却依旧无法事事顺遂,这大江大河如此激涌,吕松当时又身负重伤,想来便是凶多吉少了。
“若是依你计行事,淮山、青徐两地,灾情几何?”
李存山略一思忖才道:“青徐周遭旷无人烟,干涸一阵倒是无妨,只是淮山一带地势凹凸,若是蓄水不发,大水顺势侵入,约莫两州七郡之地,将成一片汪洋。”
黑衣修罗思忖半晌,终身提气凝目,正色相告:“吕松于我大计部署是重要一环,无论如何死要见尸,你们,即刻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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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之上,南宫出举目远眺,见得海面一片苍茫,除了自己这数十艘海船外便再无风波,几日来难得升出几分安宁之感。
那日战败于金陵,前有金陵兵马穷追不舍,后有甘蜀叛军内斗不断,他亲率蛊兵突围,几番冲杀之下,却是被赶到了东海附近,考虑到苏语凝种种手段,南宫出此番撤兵却不敢再过江南,索性率麾下抢了数十艘战船客船,计划绕东海南海,沿交趾、粤西登陆回归南疆,十余日漂泊,总算是彻底摆脱了金陵腹地。
十万蛊兵出疆,如今却不足三万,七位长老更是只有一位幸存,南宫出只要一闭上眼,脑中便是这些血淋漓的数字,他实在不知,这一路回去,该有何颜面去对答那些死难家属。
“神子,你瞧!”
思绪之间,耳边却是传来幸存长老的惊呼之声,南宫出寻声望去,却见海面之上赫然闪耀着一层金光,金光随着海水一路荡漾,距离他们这一路战船倒是不远,光彩夺目,难免引得南疆族人好奇。
“靠过去看看!”
过不多时,船上动静便大了起来,却见几名水性好的族人拖着一位涣散着金光的尸首走近,朝着南宫出行了族礼道:“神子,金光便在从这人身上。”
南宫出微微点头,随即便朝那浑身金光的尸首望去,虽是金光耀眼,但南宫出毕竟修为过人目力不俗,很快便透过那金光瞧出此人真容。
“竟然是他!”
南宫出一阵莫名,他这些时日自顾撤离,却是并不知道城北朝廷讨逆军的战况,他只知道那一日被苏语凝算计之下,北路大军自然讨不到好,可他却料想不到,这北路大军的统帅竟是会沦落至此,于海面漂泊如丧家之犬。
“他这一身金光又是怎么回事?”
南宫出伸出手指于吕松鼻息间探看,虽有一息尚存,但他体内真气涣散,全身筋骨也在这一路激荡冲刷下伤重难愈,此等情况,本该早没了生机,却不成想能拖到今日。
“神子,这……这是那北朝廷的主帅!”
战阵之上不止一人见过吕松,如今已有不少族人识出他的身份,这便围拢过来叫喊:“杀了他!杀了他!”
南宫出抬手止住呼声,又朝着吕松面容沉吟良久,这才朗声说道:“诸位,此番大战是我指挥不力,更是那苏家妖女奸猾狡诈,此人虽是敌首,此刻却已命不久矣,然他这一身金光却是匪夷所思,我欲将其带回蛊神殿参详一二,请示蛊神大人定夺,若能为我南疆所用,倒也是一件好事。”
“如此甚好。”
幸存长老微微点头,经此一役,这位桀骜不驯的南疆神子倒是成长了不少,这番说辞进退有度,倒是让如今低迷的士气缓和了不少,这一遭虽是损失惨重,但南疆根基犹在,进取虽难,但也能在蛊神庇佑下休养生息。
商议结束,众人便不再多言,约莫数日间,南疆残军便已自交趾一带登录,再经十余日翻山越岭,终是回归南疆云都府。
一众族人思乡情切,南宫出也不阻拦,南疆蛊兵本就是乡民一体,集结为军,归乡为民,此时的南疆显然更需要修养。
将一众长老后事安排完毕,南宫出便带着金光未消的吕松躯体朝着蛊神殿奔去,蛊神雕像屹立大殿正中,南宫出狠一咬牙,挤出全身真气灌入神像之中,不多时便又进入那玄乎缥缈的结界之中。
“哼,怎么,这么快就大败而归了?”散漫语声响起,倒是比从前要轻快许多,显然高人这会儿心情不错。
“前辈教训得是,此番出疆,是我心急了。”南宫出颔首言道:“此番来打扰前辈,却是又有一桩怪事相询。”
“哼,便是这人吗?”那散漫声响自然能察觉到殿中生人气息,然而他话音未落,竟是忽然爆出一句从未听过的词汇。
“圣龙血脉?”
“前辈?”南宫出不明所以,探声问道。
“他是什么人?”散漫声响突然变得正色严肃,显然是遇到了不可捉摸之事。
“此人乃是南明朝廷的一位统帅,此番出疆征战,此人亦是败军之将,却不知为何落入南海,被我部战船拾得,见他生有异象,我便带回来请前辈相看。”
“……”
神秘声响不再言语,南宫出也不多问,便只安坐于地静静等候,过不多时,便听得声响再起:
“你将人留在此地,自己退去吧。”
“……”南宫出闻言有些不解,但对于这位前辈的指示他又不敢不听,当下站起身来,正欲撤去功力,却听那高人再次发声:
“此人情况复杂,我需得思量几日,待有了安排再知会你。”
“如此,便全听前辈发落。”
南宫出应声而出,空荡的蛊神殿里便只剩下昏迷不醒的吕松一人,约莫半晌过去,一道红衣倩影却自天边飞来,直奔蛊神大殿。
“神……神女?”
门口守卫之人尽皆拜倒在地,面色变得极为震惊,南疆自远古时便有神子神女传承之说,而到了百年前的南疆神女南宫迷离一代,神女修为卓着,隐有羽化升仙长生不老之势,后续虽传位于下任神子南宫错,但每每南疆风雨时都会及时出现,是故如今在蛊神殿门口的守卫便能认出来人,那一袭红衣,便是整个南疆的信仰所在。
“嗯,”
南宫迷离微微点头,随即便推门而入,见得那殿中果然躺着一位金光少年,这便蹲下身躯细细打量,良久之后却是将人搀扶起身,素手轻摇,便沿着来时方向飞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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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迷离一路飞出,穿过一片茂密丛林,越过一条崎岖山,终是到得一处墨玉山巅。
这山巅并无稀奇,于南疆之中盛名已久,便是不少族人都时常攀山游玩,但世人却有不知,便在这山巅之上,南宫迷离凌空行走,却是踏入一座旁人难以察觉的世外宫殿。
世外洞天,莫过于此。
被南宫迷离带回的少年便横置于大殿正中,距离那日投江已过去半月有余,至今未能苏醒,而他金身笼罩,气息未绝,却是引得这宫殿之中一众人等前来注目。
“果真是圣龙血脉?”
南宫迷离观摩着这道金光,转头向着身后众人问询,她虽修为高深,但这殿中之人,却都比她熟悉这“圣龙血脉”。
便在此时,一道温柔清澈的女声却是响起:
“圣龙现世,遇死而生,这一身金光,确是将他心脉护住,观其修为境界,若是品性端庄,自然便是圣龙血脉觉醒的不二之选。”
“我看未必!”那蛊神殿中慵懒声响再次传来,口中却是带有几分讥诮之意:“他如今只不过是觉醒了几道护体金光,血脉觉醒谈何容易,若是此间有个不测,自然也成不了气候。”
“……”闻得此言,殿中之人莫不动容,甚至连那一向高傲的南宫神女此刻也沉吟不语,良久之后,南宫迷离却是与另一道白衣倩影齐齐跪倒:
“主人,此人身系天下命数,人间浩劫,还望主人莫要插手。”
“哼,”那散漫声响听得此言终是流出几分舒缓:“既如此,那便瞧瞧你们的本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