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亮度调到了最低,被窝里透着微弱的光。
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来来回回敲打,输入框里的文字反反复复删改。
(在纠结什么啊……)
呼出的热气很快填满了由空调被构成的密闭空间。白悬翻了个身,将被子的一角压在身下,依然没有按下好友申请的发送键。
班主任总喜欢在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自习课上“随便讲两句”,一讲就是十几分钟,而今天进教室的时间尤其早。
班主任把手机放到讲台上,接着标志性地敲了敲黑板,令同学们不情愿地抬起了头。
“定一下班干部的人选吧。不耽搁大家的时间,就不采用竞选的方式了,直接讨论决定吧。先从班长开始。”
虽然在自习课而非班会上讨论这件事本身已经耽搁了时间,但舍去了繁琐的投票环节后,大家也并没有那么抗拒,很快便小声议论起来。
(初中的班长,是谁来着……?)
与其说是忘了,不如说从来没有注意过。
不仅是白悬,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学历的升高,大家对班干部的兴趣似乎都越来越少。一阵窸窣耳语过后,教室里迅速沉寂下来。
“没人吗?”
同学们左顾右盼,没有人回应。
“那个谁……周廷建,你来吧。”
“啊?”
被点到名字的男生站了起来。
“你来当班长。有问题吗?”
“没,没有……”
“好,坐下吧。”
“接下来是团支书……邵红,你来吧。”
“啊?我吗?”
就这样,班主任一个接一个点名,把从班长到卫生委员等等的一系列班干部直截了当地安排下去。
考虑到开学还不到一个月,大家对彼此知之甚少,站在老师的视角统一设定人选的确是最合适的方法。
这样一来,选举很快就会结束了。
“还剩什么……哦,文艺委员。”
一边自言自语着,班主任将视线投了过来。
虽然知道视线的目标是坐在旁边的沈禾,但白悬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着。为了不引起更多的注意,她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白悬吧!”
“诶?”
最不愿意听到的名字还是出现了。
然而这并不是老师说的,而是某位同学在起哄。
即便如此,随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响起,许多人都默契地呼应起来。
就像在拿她开玩笑似的,明明身边就有全班最适合的人选,推荐白悬的声音却越来越多。
(这些人……绝对是故意的!)
“白悬,看来大家都很信任你啊,要试一试吗?”
班主任自然不能忽视这些声音,抱着“帮助这位看上去非常内向的学生更好地展现自己”的想法,她也愿意发出邀请。
但白悬并不这么认为。
“不,不用了……我只是……我……呃……”
再熟悉不过的令她不适的被人注视的感觉扑面而来,瞬间染红了她的脸颊。半张着的嘴说不出一个字。
“……”
“老师,我想竞选文艺委员。”
就在气氛即将陷入尴尬的时候,沈禾举起了手。教室随即安静下来。
“嗯?喔,沈禾啊,那就你来吧。”
班主任轻描淡写地结束了最后一位班干部的任命。
刚才起哄的声音也纷纷改口,变成了“沈禾最合适”、“本来就该是她”、“确实”之类的话。
而沈禾本人——实际的闹剧终结者——缓缓放下右手,转过头朝白悬眨了眨眼,露出了“还不快谢谢我”的得意表情。
与此同时,象征着放学的下课铃响了起来。
等白悬收拾完物品走出教室的时候,与她约好一起回家的王泠一已在走廊边等候多时了。
和往常不同的是,白悬的身后站着另一个人。
“你们是……室友?”
高一五班的教室位于这层楼的最北侧,距离楼梯口很近,所以一般来说,放学后白悬会顺路去王泠一的教室找她,然后一起下楼。
由于自习课上的小插曲,今天是例外情况。
“意思是,你们住在一起吗?”
作为其余两人的朋友交集,白悬理所当然地站出来为双方互相介绍身份,结果却让沈禾越发好奇了。
“为什么不一个人睡呢?”
“两个人合租比较省钱嘛。等等,我们是分开睡的!”
“想一起睡也可以。”
一直保持沉默的王泠一突然开口。
“你在说什么……不要随便在奇怪的地方补充说明啊!”
“那如果我和你们一起住,是不是更省钱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们的房子只有两居室。而且你家本来就在清港,为什么要出来住呢?”
“我家离学校好远啊,每天往返都要坐很长时间地铁……”
“那也比在外面租房好啊!”
“嗯,有道理……”
沈禾不再说什么,跟在两人身后走下台阶。
清港私立中学地铁站和白悬住的小区正好位于相反的方向。走出校门后,三人便要分道扬镳了。
出了校门是一条不算宽阔的街道,被着急回家的人流和车流映衬得格外热闹。
即便在现代化程度很高的清港,学校附近也不乏推着小车叫卖的商贩,架在便携式煤气灶上的锅炉飘出白烟,消散在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与令人垂涎的食物香味中,为这片街区带来了不可多得的烟火气。
沈禾看着她们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
“哎,等等!”
信号灯由红转绿。白悬刚踏上斑马线,就被沈禾喊了回去。
“我把手机号给你,回去别忘了加好友。”
她的手里攥着一支圆珠笔。
“噢,好。我找张纸记一下。”
白悬拎起书包,翻找着夹在课本和习题册之间的草稿本。
即便是私立中学,也依然有在校生一律不得携带手机进入校园的规定。
由于查得不严,许多同学对这条规则置若罔闻,但白悬却严格地遵守着。
表面上是在以好学生的标准要求自己,实则是觉得没这个必要。
(并没有重要到需要随时随地回复的消息。)
“不用。”
沈禾从书包里拉出白悬的右手,把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你干嘛,好痒!”
几秒钟后,一串蓝色墨水写成的数字出现在白悬的手心。
“只是想看看你的右手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特别的地方?”
(最特别的地方就是那串数字了吧!)
“好了,我回去啦。拜拜!”
沈禾看了看白悬,又瞟了一眼王泠一。王泠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似乎并不关心沈禾在做什么,只是因为连续的等待而产生了少许疲倦。
“嗯,明天见!噢对了……!”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放学前的事……谢谢你……”
“嘁,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下次请我喝奶茶!”
“好的!”
圆珠笔的油墨容易被汗水模糊,因此白悬一到家就急忙地把手机号码抄写到笔记本上。
她纠结的问题并不是看不清手中的数字,而是出现在好友申请界面的文本框。
(算了,就写个名字吧。)
白悬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浪费时间,便在小键盘上迅速地点过W,S,B,X四个字母,按下了发送键。
(等等……)
不知是因为侧躺的角度导致的视觉误差还是凝结在屏幕上的雾气,X键不小心被按成了隔壁的C键。
智能输入法熟练地将这四个首字母识别为“我是白痴”,接着很快变成了用于好友验证的自我介绍。
“啊啊啊啊啊我怎么……我是白痴吧!”
(不,我不是白痴!)
比错字更令人尴尬的,是迅速通过的好友申请。
还没来得及解释,沈禾就发来一个大大的问号。
【?】
【对不起,打错字了!】
【已经自动备注成白痴了】
【不要!】
【你好啊白痴】
【快改回来!】
【可以啊】
【但是求人总得有点表示吧?】
【什么啊!】
【这也要表示吗!】
【发十个猫猫表情包给我,不可爱的不算】
【……】
【猫猫1】
【猫猫2】
【猫猫3】
【猫猫4】
【猫猫5】
【猫猫6】
【猫猫7】
【猫猫8】
【猫猫9】
【猫猫10】
【诶,你也会用这种表情啊,完全看不出来呢】
【快改!】
【收到,你的请求通过了。】
【白…】
【?】
【悬】
【截图给我看!】
【好】
【截图】
【对了,巧克力吃完了吗?】
(巧克力!差点忘了……)
白悬的手指离开屏幕。
光是看到这三个字,那股味道就开始在她的嘴里蔓延了。
巧克力的表面粘着一层雪白的糖霜,入口的甜度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只是淡淡地铺上一层清新的底味。
随之而来的外层主体部分带着些许不同于可可豆的苦涩咖啡味,固体在口腔的加热下迅速融化,将巧克力独有的醇厚味道释放出来,同时牙齿进一步深入,接触到内层的软质夹心,夹心的量很少,却足以涂满敏锐的舌尖,让沙沙的口感完全包裹味蕾。
一颗炙烤过的榛子埋藏在最深处,用清脆的咬合感与坚果香气为整颗巧克力的味觉体验画上完美的终止符。
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好吃来形容,到了只要看到包装盒,手指就会难以抑制地想要取出一块放进嘴里的地步。
为了让巧克力消耗得慢一点,至少不一口气全部吃完,白悬把这盒巧克力放到了床头柜抽屉的最里面,只在忍不住的时候享用一块。
(要告诉她吗?)
(如果说没吃完的话,会被误解的吧……)
【吃完了!】
【超级好吃!】
【想吃的话可以来我家拿,还有!】
【嗯!】
【谢谢!】
聊天窗口的内容不再变化,白悬却有些意犹未尽。
(对了,加了好友的话,是不是能……)
犹豫几秒后,她点开了沈禾的头像。
在她的想象中,沈禾的个人空间里应该满是穿着华丽演出服参加排练和表演的照片,抑或是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交际现场,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不多的记录里,只有几张旅行途中的风景照和一两句简单的文字评价。
“下飞机了!”
“很棒的夜景!”
诸如此类。
而点赞和评论的数量与内容的丰富程度并不相符,小小的空间里挤满了朋友们的关心。
对于没有在公共平台上分享个人生活习惯的白悬来说,这样的景象也称得上是大开眼界了。
(果然,比我好多了啊。)
白悬把手机放回枕边,仰面躺着。
抽屉深处有什么声音在呼唤着她。
(吃一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