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赢曜疾步来到“亭瞳苑”,这处是白鹿庄专程用来会客留宿的,现已有守卫把守,围着院子十步一个,个个身着甲胄严阵以待。
守门的侍卫将赢曜全身上下搜索了一番,收了佩剑才放他进去。
两道漆黑身影早就趴在别院屋顶守了许久,连露出的眉眼都用炭灰抹过,直与夜色融为一体,正是岁荣与南策。
亭瞳苑正堂灯火通明,有侍女弹琴,小王爷闭眼静听,岁荣听得好几次闲些睡过去。有侍卫上来传话,小王爷赶紧坐正,着人开门。
赢曜身姿挺拔,外罩黑色长衫,内着暗红锦袍,这样的穿法还是岁荣教的,既不臃肿又保暖,加上赢曜那股子凛冽英气,整个人看上去贵重得不得了。
小王爷眼前一亮,摒去左右,心道白鹿庄不愧神仙阁,男子个个都生得如此好看。
赢曜立在堂中,抱拳道:“赢曜琐事耽搁了,现在才来见王爷,王爷恕罪。”岁荣心底发酸,抽着鼻子冷哼,颇有种自家小狗朝别人摇尾巴的不痛快。
“无妨无妨。”小王爷绕过桌子来到赢曜跟前,一脸惊喜地上下打量他,赢曜略显尴尬,只能目视前方,起伏的喉结出卖了他的紧张。
“坊间总传‘潇洒不过玉龙儿,风流难比炎麟儿’,今日一见,传闻当真不虚。”赢曜抱拳往后退了一步:“王爷过誉了,毕师弟满门忠烈,自有肝胆侠义浩然正气,赢曜不能比肩。”
岁荣翻了个白眼,暗骂一句“色胚”,这急赤白脸就往上贴,哪有白天那副端着架子的王爷派头。
小王爷连忙去握赢曜抱拳的拳头:“懿臣过谦了,来坐。”
这是连赢曜的字都打听好了。
攥着赢曜的手腕一路来到案边坐下,赢曜尴尬至极,又不能挣开他。
小小年纪如何习得这一身习气的?
岁荣全然不查自己也是这番德行,只恨不得跳下去猛踹那个什么狗屁王爷的狗头。
赢曜端正坐着,平视前方,周身铁铸般不自在。
“不愧是握剑人的手,如此修长有力。”小王爷说着便开始摩挲赢曜的青筋盘横的手背,赢曜手抽动了一下,显是惊到他会如此唐突大胆,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若不是额角青筋猛跳,倒真像一尊泥巴塑像。
小王爷见他没有反抗,便一路顺着手背摸向前臂,赢曜拳头攥紧,肌肉成束绷着,那坚硬扎实的手感令小王爷当下就觉得一股暖流汇集小腹,这样硬挺健壮的男儿,这样英气俊朗的面孔,与言听计从的侍卫不同,赢曜像匹被威慑后的孤狼,既抗拒又服从,实在让他欢喜。
“懿臣,曲起你的手臂让我看看。”小王爷脸色潮红,显然情动无法自制,半个身子都搂住了赢曜的手臂,呼出的热气激在赢曜的耳廓又麻又痒。
不知是这口气太熟悉,太像岁荣,还是因为太过紧张,赢曜几乎是出于本能,便曲起手臂,配合他。
隔着宽阔下垂的袍袖,就像从前无数次给岁荣展示他的强壮,胳膊上隆起的小山让小王爷心衿荡漾,岁荣趴在屋顶,只觉得心脏想被人狠狠扯向了深渊。
岁荣恶狠狠地瞪着两人,眼眶却刺痛发红,他原以为自己是赢曜心中最特别的存在。
小王爷摩挲着赢曜手臂上健壮的凸起,一阵赞叹:“却不知懿臣这样的美男子还有如此健壮的体魄,真是让小王倾慕。”
赢曜一怔,立马清醒,赶紧站起身来躲开:“王爷,这样不妥,赢曜先行告退了。”岁荣见状,心中不免得意,果然赢曜是个不畏权贵的男子汉。
赢曜铁寒一张脸去开门,却听身后小王爷轻飘飘道:“小王可助你成为下一任临月阁主。”
那道立于门前的颀长身影顿住了,抬起去开门栓的手似被无形怪力按下。赢曜转身,脸色冰冷,剑眉挑着,似在分辨对方所言真伪。
小王爷从容微笑,坐回主位:“本王说到做到。”
岁荣心底一凉,无声呐喊着,赢曜拒绝他!驳斥他!现在就摔门出去!赢曜却道:“我需如何?”
小王爷不答,拍了拍手掌:“把赛虎牵进来。”
门外有太监应诺,稍许,听得门外有铁链哗啦啦晃动的声音,房门启,一个小太监手持铁链进来,铁链后拴着一头巨大的,人?
多么奇幻的画面,那巨汉天寒地冻不着寸缕,一身肌肉虬结,像座岩石堆成的小山,手臂肩头满是鼓胀的青筋,光那条胳膊就比岁荣大腿还粗。
乳首和私处都穿着银环,脖颈上的黑铁项圈严丝合缝,无锁可开,竟是整块焊铸在这壮汉颈间,怕是项圈都有十斤重,终生无法解开。
岁荣心中疑惑,昆仑奴?只是那肤色,分明是个汉人。
赢曜无比震惊,板着的面孔终于有了表情:“董镖头?你是董烁董镖头?你怎……”那巨汉没有理他,进屋便四肢着地往小王爷爬去,小王爷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寸头,就像在摸自家大狗,他蹬掉靴子,一脚踩在了壮汉脸上,那壮汉不觉受辱,反而更加激动起来,粗壮地胳膊撑着地板,仰着头去猛舔少年的脚底。
小王爷拿起链子扯在手里,迫使他面对赢曜:“赛虎,为何如此不懂礼数?赢少侠问你,你如何不答?”
壮汉面朝赢曜岔开腿跪着,极有男人味儿的一张方脸兴奋地吐着舌头,两条树干般的粗壮胳膊抱着后脑勺,这个姿势能最大限度地展示他强壮健硕的身体,训练有素的模样显然已经经历过无数次。
“我曾经是叫董烁,是长风镖局的总镖头,现在是康王府的看门犬赛虎。”那画面无比冲击震撼,赢曜周身发冷,挺拔的身子微微颤抖,他对董烁印象深刻,五年前他押镖来白鹿庄,二师弟姜灿好斗,非要试试这个天下第一总镖头的实力,给他数招撂倒,虽然当时他们还年幼远不是如今武功,但也不至于被人如此轻巧制服。
印象中那张爽朗的面孔与现在这幅面孔重叠,赢曜如何都难以将当年那个顶天立地的雄伟汉子和眼前这个,向个小儿求宠的人犬联系起来。
见赢曜微张着嘴震惊得无法说话,小王爷揪着他的耳朵让他跪趴在地上继续给自己舔脚:“是他自己求着小王收留他的哦,是他这个天下第一总镖头,抛妻弃子,淋着大雨一丝不挂跪在我府门求了三天,我看他可怜才成全了他。”
但凡还残存着人的自尊,那些话都是刀子,然而董烁却毫不在意,捧着小王爷的脚,贪恋地吮舔着,每根脚趾都含在口中细细回味,宽阔地脊背原该为家人遮风挡雨,却成了小王爷的茶几,一对滚圆坚挺的壮臀高耸着,上面满是疮痍,菊穴就这样恬不知耻地暴露在赢曜面前,隐约还见着里面似塞了东西,不知私下被多少人倾泻玩弄过了。
“懿臣,如今你还信不过小王的手段?”
时间仿若静止,赢曜一时天人交战。
岁荣紧张得满背冷汗,他不知赢曜会如何抉择,他没有信心,也不敢细想,毕竟,做临月阁主,是赢曜从小的心愿,帮助他成为临月阁主,也成了岁荣的愿望。
只不知这小王爷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能让董烁如此臣服,一想到向来高傲的神剑山庄都派出单玉琯与之同行,怕是神剑山庄上下,也与董烁无异了。
堂中吹起一阵无名妖风,吹得烛火闪烁跳动,赢曜的俊脸被烛火照得如癫如狂。
赢曜向前走了两步,朝着赵构单膝跪下,骄傲的头颅低下,两手抱拳向上:“赢曜愿追随王爷,此,此生不负。”
岁荣如坠寒潭。
“小王可倾尽所有助懿臣达成心愿,懿臣有多少诚意呢?”
赢曜站起身来,表情决绝,像个木偶 ,只一言不发地解开衣带。
小王爷脸上浮满兴奋的潮红,没有比新驯服一头强大雄性更刺激的事了,眼看着一件件衣服剥落,雪白健美的胴体终于展露无余。
与董烁那般粗壮不同,赢曜的躯干挺拔,皮肉紧实,肌肉轮廓似刀刻般深刻,肌肉修长却饱满,连乳头颜色都是诱人的粉红,这个年纪正是少年蜕变为青年的过程,像一朵正在绽放的花朵,充满了青春的生命力。
赵构脸上惊喜溢于言表,他只想过武人通常都健壮,却没想过赢曜身材如此诱人,馒头一样鼓胀的胸肌,整齐凸起,如鹅卵石铺砌的腹肌,宽阔高耸的肩膀,侧腰如同道道山峦般的肌肉线条汇集于小腹,那样紧致的细腰丝毫不显羸弱,反而如刀锋般有力。
尤其胯下颓软的阳物耸拉着,已长过董烁硬挺的一条。
南策伏在岁荣身上,感觉身下的那个身子不断颤抖,手臂紧了紧,小声道:“回去吧,不看了。”
岁荣咬紧牙关,周身寒彻:“继续看。”
小王爷喜不自胜,如此美景雄体近在眼前,他哪里还顾得什么皇家颜面,他裆下帐篷顶得生疼,一脚踢开董烁,快步走到赢曜面前,饥渴难耐地贴附上去,就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贪婪地吮吸着绿洲。
赵构比赢曜矮了一个头,他两手环抱住赢曜劲瘦的腰身摩挲着少侠背后块块分明的肌肉凸起,头埋在赢曜宽阔厚实的胸前舔舐,恨不得将他每一寸肌肉都涂上自己的口水,原始得就像在标记领地的动物。
赢曜闭上眼睛,头颅昂起,一方面他实在难以面对赵构发情的淫态,一方面也配合对方吮吻自己的喉结,直到小王爷轻咬他胸前的凸起,终于刺激到了他的敏感地带,巨蟒抖动着准备苏醒,赢曜喉间发出难以自制的雄性低吟刺激了小王爷更加猛烈的进攻。
小王爷含住他的龙头开始前后晃动,赢曜终于还是放弃了抵抗,主动伸出双手揽住对方的后脑往自己身前拉动,渴望被含得更深。
天寒地冻,岁荣十指在瓦片上抠出了血,咯咯声让伏在地上的人犬警觉。
没有预兆,一道锁链袭向屋顶,咚的一声将屋顶击穿一个大洞,大洞位置正是岁荣二人伏着偷听的地方。
巨大声响立马引起了侍卫的注意力,董烁手持铁链挥舞,小王爷受惊,连忙往董烁身边跑,边跑边喊:“快来人!有刺客!”
南策护着岁荣滚了两圈,单手抓着屋檐,堪堪避过刚才那直取岁荣面门的一击,岁荣心脏狂跳,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却看侍卫已张弓搭箭将他们团团围住。
“射死他们!”小王爷如惊弓之鸟咆哮下令,霎时万箭齐发直指二人,万点寒光乍闪,避无可避。
南策腿下一蹬,搂着岁荣凌空而起,右手捏碎青瓦一撒,叮叮当当的声音在黑夜中响个不停。
赢曜将长衫裹着身体,皱眉凝视那处动静,摘星手?岁荣没有这等深厚功力,沈星移?
瓦砾碎片将袭来的飞箭卸了十有七八,南策单人自然游刃有余,但要保护岁荣就显得十分吃力了,好容易一阵辗转腾挪夺过这波夺命飞箭,侍卫们又开始张弓对准。
南策不敢与他们纠缠,挟着岁荣化成两道黑影往院墙跃去,眼见两道声影飞在空中就要逃离,董烁浑身赤裸追上了屋顶,甩动着脖颈间的铁链凌空往两人抽了一鞭。
三指宽的铁链带着风声,噗的一声闷响,重重抽在南策背上,南策在空中无法借力,只下意识将岁荣抱在怀里生生全挡了那全力一鞭,岁荣一声惊呼,二人身影如同被击落的鸟儿直坠深渊。
董烁双膝跪倒在小王爷面前:“主人,贱狗已将那两个刺客击落悬崖了。”小王爷捂着胸口,吓得脸色发白,倒像是刚才那道铁链是抽在自己身上一般:“搜,搜!悬崖,白鹿庄!上上下下给我搜,看看还没有同党!”
“遵命!”
这样的动静很快就传遍了白鹿庄,星罗棋布的火把将黑夜烧得如同白昼。
赢曜想到一种可能,惴惴不安,主动请命道:“王爷放心,赢曜也带人去搜。”经此异动,小王爷已兴致全无,只颓然挥手让他出去。
毕再遇本想晚上来找岁荣证明自己并非什么“早泄男”,却看飞流馆院门紧闭,内里漆黑一片,翻墙进去果然空空如也,岁荣主仆不知去了哪里,左右夜里无事,想到白天的事更是让他燥热难安,所幸就点起烛火在飞流馆等岁荣回来。
他正在椅子上凝神打坐,却听外面嘈杂,推门去看,山下火把闪动,蜿蜒如长龙,又见得分出一支直往飞流馆就来了。
赢曜领着侍卫还有小厮急匆匆上了摩罗崖,似迫切想证明心中猜想,推开院门,见飞流馆内有灯火闪动,心中稍安。
“弟弟,你睡了吗?”
里面没有应答也没声响,赢曜两条剑眉皱起,又道:“方才庄子里闹了刺客,你这处可有甚异样?”
还是不答。
赢曜举起右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发出声音,慢慢靠近房门,手中“豸烧”握紧,漆黑怪剑隐隐透出红光。
“师哥担心你安危,你不开门我可进去了。”
却看门内一道影子掠过,赢曜握着兵器的右臂绷紧,吱嘎一声,门开了。“毕师弟?”
赢曜皱着眉头看着来看门的毕再遇,见他发髻松散,衣襟敞开,结实的胸膛露在外面,凌乱得似来不及整理。
毕再遇两手攀着门扇有意阻挡他进去,道:“这是怎么了?这样兴师动众?”赢曜脸色铁寒:“闹了刺客,你……岁荣没事吧?”
毕再遇略显尴尬地一笑,道:“无事,我俩方才玩闹,他嗓子哑了,有我守着,大师哥不用担心。”
玩闹?
赢曜瞥了他一眼,心知肚明,冷冰冰道:“既如此,便劳烦毕师弟好好陪护了。”毕再遇礼貌地朝他拱手道:“师兄放心就是。”
这是在赶人了?
这还是他赢曜来飞流馆第一次被人撵走。
“弟弟,师哥走了,你好生休息,今夜如何都不要贪玩乱跑了。”里面没有应答,赢曜一甩袍袖抖落积雪,领着人转身就走了。
毕再遇火把长龙下了山去,才将门掩上,坐在椅子上长吁一口气。
亭瞳指初升的太阳,“亭瞳苑”正修建在能见到旭日升起的悬崖。南策一手搂紧岁荣,一手抠着崖壁,却还是直往下落。
他已意识模糊,刚才那一鞭怕是将他骨头连带着脏腑都打散了,他受伤严重,残存气力不足万一,如何能在这陡峭崖壁停稳。
岁荣反将南策抱紧,天旋地转之中时间似变得缓慢,他竭力想抓紧崖壁乱长的藤蔓,终于握住一截崖壁横生出的树枝顿住身形,南策已昏死过去,两人的体重仅靠着岁荣那条单薄的胳膊苦苦支撑。
身下是一处斜开的洞口,深不见底,自山壁伸出一道锋利的石棱,就像山神张开的巨口,只等岁荣撑不下落入口中。
岁荣咬牙支撑,手臂已酸胀麻木快没了知觉,仅靠着求生的本能将那截古怪冰凉的树枝死死抓紧。
头顶风声凌厉,岁荣艰难地抬眼去看,却见眼前冲下一个黑影,还不及看清那黑影究竟是何物,就觉后背一阵剧痛,那黑影以极刁钻的角度朝他二人横贯一掌,树枝折断,掌力推得他俩砸入山壁,不偏不倚落入山洞之中。
这骤变让岁荣猝不及防,只能双手环抱住已昏迷过去的南策,两人滚成一只陀螺,顺着斜壁一路滚下,咚的一声,跌入深潭。
万幸岁荣旁的不行,却精通水性,恰巧手中还握着那截树枝,正好双腿蹬水凿着石壁,忍着剧痛扑腾几下,竟是背着南策浮了起来。
岁荣摸索着案边一处平坦地方将南策放下侧躺,自己也终于力竭,躺在他身边大口喘气,周遭伸手不见五指,仅头顶洞口倾泄下来方寸的月光。
还不等岁荣喘息,洞口疾掠而入一道黑影,就是方才将他们打入山洞的那个身影,岁荣连忙将南策护住,那黑影挂在石壁上却没靠近,朝岁荣抛来一物,哐啷啷,正好滚到岁荣手边。
“还不快点开?”那人声音瓮声瓮气,听不出男女。
岁荣赶紧把那物件握在手中,竟是个火折子,“咔”的轻响,周遭终于撑起一方光亮。
“多谢前辈相救……”岁荣周身剧痛,尤其是右手,应是方才挂着树枝拉伤了。那人一跃而下,稳稳落地,径直往岁荣走来。
身材瘦削,不高,同他们一样,一身夜行服裹着,头上罩着斗笠,脸上扣着面具,若不是脖颈隐约露着肌肤,当真分不清是人是鬼。
黑衣人越过岁荣,摸了一下南策的脉门,将他扶着坐起:“你可有恙?”这话却是对岁荣说的,岁荣摸摸周身,只有些皮肉伤,数百米坠下,即便没有砸在地上,当也不至于只有皮肉伤,连岁荣自己也觉得惊奇。
“无恙……”
“那就好好举着火折子。”
“……是。”
黑衣人从衣襟摸出一只精巧的瓶子,抖出两粒黑丸,捏着南策的嘴塞了进去,然后在南策身后盘腿坐下,运起一掌拖住他的背心。
南策哼了一声,眉头微皱,喉头一滚,药丸被他吞了进去。
“那个……你给他吃的什么……”
“闭嘴!”
“是……”岁荣给他喝得一抖,不敢再吱声。
稍许,只见南策周身通红,满身是汗,就像是被放在蒸笼里蒸透的年猪,还徐徐飘着白汽,南策眼皮剧烈抖动,喉咙发出痛苦地呻吟,岁荣肉眼可见南策的骨头在皮肤下鼓动,就像身体里钻进了几只耗子,跑遍了周身。
黑衣人右掌托着他的腰椎一路顶到背心,一掌猛贯,南策身体前倾,“哇”的一口吐出鲜血。
岁荣看得心惊胆战,连忙去抱他,让他靠着自己,南策却醒转了,眼皮微抬,似用尽了力气。
“听好,按我的口诀运气。”这话是对南策在说。
“气沉太阴,神行太阳,太阴贯关元,太阳坠合谷,击掌往复,逆行玄门,百意汇丹田,动念聚百汇,气走二间,再冲陵泉。”
岁荣心中默念,忍不住也运气来试,气贯关元时就无法再继续,那处胀痛难耐,如万针齐贯。
黑衣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内力不济,再练只会残废。”
岁荣吓得不敢胡来,又问:“多谢前辈相救……前辈如何称呼?待我脱困,定让父母好生谢你。”
“我救了你,你却让你父母来谢?你只当帮他们活着却也不见你如何听话。”岁荣平生第一次被人抵得无法反驳,转念一想,又问:“前辈对我白鹿庄如此了解,可是我白鹿庄的人?您如此了得的身手,为何不曾听人说起过庄里还有你这样的神仙人物?”
小太岁的见风使舵的本事炉火纯青,黑衣人差些绷不住,强忍笑意道:“我只在庄中,却不是你庄里人,你自然不知。”
“什么……意思……”
“我与赢勾有约,替他在此山看守‘荼蘼枝’,并非你白鹿庄的人,你得了‘荼蘼枝’,我便顺手救了它的主人而已。”
这话更是让岁荣摸不着头脑:“什么‘荼蘼枝’?我何时得了?”黑衣人扬了扬下巴,让他看自己手里握着的树枝。
一时骤变频出,岁荣竟忘了自己手中一直握着那截树枝,连忙用火折子来照,黑黢黢一截两尺来长,细如一根烧火棍,通身如麻花般扭曲缠绕,虽确实不似树枝,但也其貌不扬。
“这?就是‘荼蘼枝’?”岁荣难以置信,传说中的异宝竟就长成这副模样,而且还是自己随手‘捡’的。
“你当如何?金光闪耀不成?”
“……”
“剑身如枯枝,血光似荼蘼,因此得名,此剑凶险不见锋刃却周身是刃,令人不可防备。”
岁荣连忙道:“这个我知,我听二师哥说过,好的兵器是见不着锋刃的,生死较量越是出其不意,越有胜算。”
黑衣人不理,兀自又道:“神兵认主,所以你这样握它都没有受伤,寻常人早就被它割穿掌心了。”
岁荣两眼放光,连忙爱惜地捧着那截烧火棍仔细抚摸,就像孩子得了件奇巧玩具,这时才有几分他这岁数该有的模样。
“这样的宝贝,前辈为何不自取了?以前辈的身手,当也神不知鬼不觉……”黑衣人冷哼:“你可知何为一诺千金?”
岁荣连忙拜倒:“前辈,我错了……小辈无知莽撞,胡乱说话,前辈品性贵重,是我无理……”
这倒不是见风使舵,这样的品格确实难得,他虽未闯荡过江湖,却自小听说江湖人人为我。
“哼,你倒是乖巧,不过,承诺是一说,它不认主,是拔不出来的。”
“还有这个说法?”
“这等兵器传承千年早有剑意,你若蛮力去取,它宁可断折也不屈从。”宁折,不屈……
岁荣想到了赢曜,不由得心中冷笑。
“我教你五招剑法,你且仔细记着,我只念一遍,学多学少,全凭你自己本事。”说来也怪,白鹿庄那么些典籍珍藏,他是一看就瞌睡,偏偏这黑衣人的剑招却让他抖擞精神。
“一式,紫陌光,孤拙竟何营,徒希折桂名。始终谁肯荐,得失自难明。贡乏雄文献,归无瘠土耕。沧江长发梦,紫陌久惭行。意纵求知切,才惟惧鉴精。五言非琢玉,十载看迁莺。取进心甘钝,伤嗟骨每惊。尘襟痕积泪,客鬓白新茎。顾盼身堪教,吹嘘羽觉生。依门情转切,荷德力须倾。奖善犹怜贡,垂恩必不轻。从兹便提挈,云路自生荣。”
岁荣奇道:“这?是剑招?不是诗歌吗?谁来着,喻什么写的,如何又是……”黑衣人却不管他,又道:“二式,红尘鉴,修成金骨炼归真,洞锁遗踪不计春。野草谩随青岭秀,闲花长对白云新。风摇翠筱敲寒玉,水激丹砂走素鳞。自是神仙多变异,肯教踪迹掩红尘。”
果然又是诗句,岁荣不敢多问,只屏心来记。
黑衣人:“三式,黄泉月,长恨歌。”
岁荣:“???”
黑衣人:“四式……”
岁荣:“等等!”
黑衣人不满他打岔:“怎么?”
“怎就一个长恨歌就没了?”
黑衣人似看傻子一般看他:“白居易的长恨歌,你没听过?你要我背予你听?”
“不是……我……”岁荣简直不敢置信,这剑招全是诗歌,哪还用他专门来记,现下竟是连敷衍都懒得做了。
“你若不学我也懒得教了。”黑衣人说着就要走。
岁荣心道还有比我脾气还怪的人,赶紧将他拦住:“我学我学,不过多问了两句……前辈继续说。”
“四式,碧落屑,长恨歌后半截。”
岁荣没了脾气,只问:“从哪句分前后……”
“看你自己。”
岁荣双拳攥紧,几欲发飙,他怀疑这个人在故意整自己。
“五式,荼蘼烬,三千胭媃血做汤,啷当儿郎整衣裳。哪个侠客呈骄狂,不见山河满脓疮。”
岁荣奇道:“这……诗从未听过,小辈浅薄,前辈可告知出处?”黑衣人没了耐心:“无出处,打油诗,记不得就罢了。”
岁荣哪敢不记,好在七言绝句,倒不难记,耳边听得烈烈风声,抬眼去看,黑衣人已没了踪影。
……前辈!
岁荣心中无声呐喊,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和一个病人,是没有办法从山洞出去的……
抓刺客抓到卯时,天已透亮。
白鹿庄上下人困马乏,终究是没找到刺客同伙,只当那二人已坠崖身亡作数。小王爷受了惊,睡得却好,用过了早饭就往峥嵘堂去了。
他倒是还惦记着今日还要比试,自动屏蔽了堂中其他人疲乏不已。
童贯显然对这场“陪太子读书”的戏码厌烦疲惫,不好直说赵构,只朝百经纶慢悠悠道:“百庄主,歇也歇了,快些来比吧。”
百经纶虽反感,但却不好发作,心中窝着火正想早早结束这场闹剧。
单玉琯倒是主动,手执寸肠剑立于堂中,当世绝顶剑客,他可排前十,一时威风凛凛,傲然绝世之资倒让他那张蜡黄的长脸显出一丝英气。
百经纶拿起佩剑正要起身,却见赢曜大步迈了进来,朝小王爷拱手道:“赢曜倾慕神剑山庄已久,不如先让我跟单庄主讨教。”
小王爷当然说好,童贯见那风姿倜傥的年轻人亦是眼前一亮:“这位莫不是传说中的‘炎麟儿’?”
赢曜潇洒朝童贯拱手道:“正是。”
“甚好,甚好……”童贯摸着满脸黑髯,“赢少侠是当世青年翘楚,‘豸烧’也是榜上名剑,不如,单庄主抬举一下晚辈?”
王爷和太尉都开口了,哪轮到单玉琯选择,只能拱手应承。
赢曜长身而立,豸烧隐隐发红,内力催得衣衫翻鼓,阵阵杀气丝毫不落下风,单玉琯蹙眉,不敢轻视。
“神剑山庄,寸肠剑单玉琯,请!”
“白鹿庄,炎麟儿……”
“且慢且慢……”
箭在弦上,却被一个慢悠悠的声音打断,众人看向门外,只见一少年懒洋洋踱了进来。
小王爷接连被打断,皱眉发难:“何人坏事?来人!打将出去。”百经纶见了那小太岁,只觉得心血上涌,头脑发晕:“王爷莫怪,犬子莽撞……”百岁荣却不管那些,越过赢曜只似没看见一般,朝小王爷懒道:“白鹿庄,百岁荣。”
童贯来了精神,疲乏尽消,一脸看好戏的姿态道:“莫不是……”岁荣哪会由他阴阳怪气,抢话答道:“正是大名鼎鼎的我,临月阁主唯一亲子,江湖人称‘小太岁’,想必你们都知道了。”
“胡闹!”百经纶一脸不忍卒读朝他喝道:“这是什么场合?容你放肆?行墨!执砚!把少爷带回去!”
行墨来拉他,岁荣一掌把他打了个四脚朝天:“怎就胡闹了?我亦倾慕神剑山庄,作为临月阁主的亲儿子,自然是我先讨教。”
“弟弟……快别闹了……”赢曜也来拉他。
岁荣反手一剑,赢曜猝不及防,脚下一错,危险躲过。
小王爷这才仔细看清岁荣面孔,果然跟百经纶像了八九成,眉宇间却有百经纶没有的狂傲,望之同龄,倒是好奇:“小王一路便有听说公子……呃……事迹,昨日匆忙,席间我还问了公子去向,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寻常……”
“那我可比得?”岁荣倒是不客气,挑眉问道。
小王爷一怔,倒没想到他狂成这样,竟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碍于皇家颜面,也不好跟他一般见识,只道:“……比得,自然比得……百公子无需顾及拘谨,随意就好……”
“有甚顾虑?我白鹿庄守护百越,又不归你大宋管,我姨娘还是你们家贵妃,论关系,不过姻亲,跟你有甚好客气的。”
此话宛若雷霆,堂中好汉一时噤若寒蝉,卫临闭眼装睡,嘴角却翘了起来,终究尊卑有序,没有小王爷发话,童贯也不能逾矩。
“稚子年幼,王爷莫怪。”千寻春口中如此说着,却没半分要阻拦的意思,百经纶坐在旁边看了夫人一眼,亦噤声不语。
“不怪不怪……公子言之有理……”小王爷打量着岁荣,又道:“单庄主意下如何?”
与赢曜比试倒也说得过去,现下竟是要他堂堂神剑山庄二庄主跟个毛头小鬼比试?
江湖谁不知白鹿庄的“小太岁”多么混账荒唐,与他比试简直奇耻大辱。
见单玉琯面色铁寒,岁荣抽出烧火棍,凛然于堂:“却不知是我手中‘荼蘼枝’厉害,还是单庄主的寸肠厉害,晚辈好奇讨教,望单庄主成全小可。”
单玉琯一听“荼蘼枝”,连忙抬眼去看,通体黢黑一根烧火棍闪着珠宝光泽,凛凛杀意已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