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韩世忠洗了把脸,准备合衣就寝。
“韩校尉!”
门外有人来唤,韩世忠还未躺平复又坐起,两手扶于膝上,朝外头匆忙走来的小卒提醒道:“我只是陪戎副尉,再莫如此称我。”
小卒连忙应好,指着门外道:“不好了,极天城的人尽涌入城里了。”极天城?
韩世忠浓眉拧紧,怎往常都是自己去惹,今日反是他们来闯了?
推门出去就是城楼,往下一望,黄沙戈壁之上,果然有星星点点人头在窜。“如此稀散?城内可有伤亡?”
小卒答道:“未有伤亡,只是蹊跷,怕夏国有诈。”
韩世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旁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小卒却是不同,如果是为了邀功,怎么也不会先把这事报告给自己才对,当是有话要说。
“你可是探到了些什么?不妨直说。”
小卒笑了,一副没看错人的表情:“听说是极天城跑了主母,厉刃川下令,务必搜得主母下落。”
“主母?”韩世忠心中一震,“莫不是百岁荣?白鹿庄的百岁荣?他,逃了?”小卒笑而不语。
韩世忠若有所思,拳头无意识地轻敲城墙砖:“将此事禀告刘统领,顺便通知守门的弟兄,凡是发现行迹鬼祟之人,一律拦下,若要抵抗,当场射杀。”
小卒抱拳答应,转身就要走。
“等等”,韩世忠虚着双目好生打量着他,对方黑面方脸,年龄较自己略长,目光坚定清澈,绝非凡夫,“你唤何名?”
小卒抱拳一礼,不卑不亢:“姓岳名飞,字鹏举,河北急调,现于陈秋实将军帐下。”
韩世忠点点头,捉住对方手腕并肩而走:“我与你同去。”
……
静江府,广陵别院,赵构倚在赢曜怀里惴惴难安。
赢曜下身微微抽顶,问道:“王爷在焦虑什么?懿臣愿为王爷分忧。”赵构体内被那硕物撑满,茎杆上盘桓的青筋刮得他甬道阵阵颤栗:“我只是……担心太子……兰州一役大败,父皇震怒,我恐他惊觉。”
赢曜勾着唇角,宽慰道:“大可趁胜追击,如今皇上心中已然起了分别,王爷不如放开手脚,大宋千秋盛世怎可交予庸碌之人,王爷才是继任大统的不二人选。”
赵构心中其实早有主意,不过是想借赢曜的嘴说出来,假意问道:“懿臣可是有什么计划?”
“辽国侵占我燕云十六州,已成大宋心病,若王爷能收回燕云十六州,这旷世之功奉于皇上面前,太子之位,也只形同虚设。”
赵构怎会不心动,只无奈叹气:“这话说得容易,收回燕云十六州不比打趴太子轻巧。”
“从前是不容易,如今王爷却有大好的机会。”赢曜抽出硕物,取过绢布擦净上面体液。
“何机会?”
“辽虽尚武,耶律延禧却是个昏庸无能之辈,小姑传来消息,说阿古达见辽帝,帐前受辱,女真部已生反意,王爷不如趁此机会与女真合作,辽国现下只如病虎,我们只用堵住病虎逃生之路任由豺狼围杀,当可坐收渔利。”
“这……”赵构心中打鼓,一时无法定夺,“若是女真部胜了还好,若是败了……不是凭白招惹疯虎,被反咬可如何是好?”
赢曜心中冷笑,赵构与完颜旻私交许久,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不过有心无胆。“王爷放心,辽国必败无疑。”
“哦?懿臣为何断言?”
“完颜旻怎会在这时突然发作?辽帝再是昏聩也不至于当众羞辱一部族长,况且女真势大,乃辽国砥柱,不过完颜旻处心积虑,终于借题发挥而已,火既已经点起来了,我大宋添把柴不过举手之劳,与女真联手既能除去辽国一头疯虎,还能趁机要回燕云十六州,这不是天时地利人和?千秋之功送于王爷面前,王爷可要把机会握紧在手里才好啊。”
赵构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仿佛已经看见千秋霸业,自己君临天下,他喜不自胜:“好,很好,就依懿臣所言,本王明日就着手来办,不过……”
“不过什么?懿臣愿为陛下除去一切障碍!”
赵构微笑着反身撑在赢曜胸口:“不过西凉传来消息,说极天城的主母逃了。”赢曜心中咯噔一声,头皮发紧:“他……逃了?”
“太岁回了中原,不知又要闹出多少变故,若是他回白鹿庄寻仇,我们与女真的计划恐要被他搅黄,我知道,他是你师弟,你们既有同门之情又有竹马之义,不过,儿女私情面对千秋伟业,总要做出取舍和牺牲,懿臣现为临月阁主,心中当有计较。”
怎偏偏是这个时候……赢曜心乱如麻,只能随口应承:“王爷放心,懿臣定竭力阻止岁荣回白鹿庄。”
赵构笑着摇摇头:“非也,不必阻止,让他回白鹿庄,我早已知会九莲山,现怕是人已在去白鹿庄的路上了,届时,守株待兔便好。”
“九莲山?王爷是请了神尘?”
赵构微笑起身,细长的眼中满是精光:“李若水与童贯联手亦惨败于他,可小瞧不得,漫天神将拿不住猴子,我便西请如来便是。”
赢曜喉咙发干,胆颤地问出那个他不愿提及的名字:“王爷是想?难道……”
“正是灵宝大法师。”赵构笑意渐盛,“百岁荣,非死不可。”
……
庆州郊外,历天行拦住了黑铠剑客的马。
天行双手扶着腰间双刀,峻声朝剑客道:“孟章神君,百岁荣已是我极天城的人,岂容你轻易带走?”
果然如岁荣所料,厉刃川之狡诈,定会猜到他不会直回白鹿庄,竟真派了历天行到回泰山府的必经之路守株待兔。
太极推起面罩,露出刀锋般锋利的下颌,他身形挺拔,与五老峰上那般狼狈判若两人,黑铠剑客不屑道:“少主是我泰山府的少主,什么时候是你极天城的人了?”
历天行一身黑皮劲装,宛若皮毛油亮的黑豹,他懒得与太极争执,只朝马背上那个做宋兵打扮的少年道:“跟我回家,我不想伤人。”
少年埋头不语,太极却笑了,他成名以来,还未被人如此轻视过,当即把剑匣往地上一跺,冷笑道:“好大的口气,我且看你要如何伤我。”
天行亦不废话,双腕一翻抽出腰间双刀,双刀旋如满月脱手而出,嗡嗡震响直朝太极而来。
太极冷笑,作为兵器专家,与他对使兵器,简直自寻死路,太极手指一勾,袖中激射出两道铁丝叮的一声将空中疾旋的弯刀钉住,五指连弹如拨琴弦,弯刀在空中一滑,竟又倒飞了回去。
天行却也不慌,迎着飞来双刀,两掌轻拍,借力跃至半空,天罡地煞掌凌空劈下,内力之浑厚,本无形的掌力竟扯出了残影。
这以力破巧着实让太极始料不及,原来兵器只是幌子,那道刚猛掌力击在黑铠之上,当的一声,脆如钟响。
太极被掌力推得倒撤几步,顿下身形,低头看了一眼,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掌,寂冥宝甲连个印子也没留下,毕竟这身黑铠连干将莫邪也伤不得,不由冷笑:“这便是天罡地煞掌?打打蚊子尚可。”
话音刚落,太极手腕轻抖,铁丝拉动剑匣应声开启,一道寒光闪过,一柄薄如蝉翼的青锋剑已然在握。
剑身流转着碧蓝荧光,犹如秋水横波,太极踏风而行,剑势如江河奔腾,直刺天行胸膛。
孟章神君号御兵之神,剑匣之中尽是天下名剑,每一把剑皆使不同的剑招,招数百变诡谲能利用名剑特点将威力发挥值最大。
天行不敢大意,双足猛踏地面,身形瞬间后撤数丈,同时左拳如山崩般向前轰击,拳风呼啸,竟将剑气冲散,逼得太极不得不收剑回防。
太极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手腕再翻,剑匣中又抽出一把厚重巨剑,剑身赤红如火,炽热剑气蒸腾,仿佛能熔金化铁。
他挥舞巨剑,力劈华山,剑势狂猛霸道,欲以力破巧。
天行嘴角微扬,体内内力激荡,双臂肌肉如铁石般隆起,硬接这一斩。
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剑气与拳劲交织碰撞,激起一圈圈涟漪般的气浪,冲击四周草木,落叶纷飞。
然而,天行并未被这股大力压倒,反而借力跃起,凌空翻转,右腿如鞭般迅猛抽向太极头部。
太极食指一挑,剑匣中再换一剑,此剑短小精悍,通体银白,闪烁着冷冽寒光。
他手腕一抖,短剑如电光闪烁,精准格挡下这一腿,同时剑尖弹射而出,如毒蛇吐信,直取对方咽喉。
天行身形诡异一扭,险之又险地避过剑尖,同时左掌如刀,斜切太极持剑的手腕。
太极剑匣再开,一柄翠绿长剑宛若青蛇,一握那剑,他身法再变,灵动剑法行云流水,绵绵不绝,剑势连消带打,直逼要害。
两人你来我往,剑光拳影交织,时而剑气纵横,时而拳风呼啸。
太极那只剑匣之中好似另有洞天,数不清的宝剑轮番出鞘,配合千变万化的剑法,简直难以招架。
天行自知难以以招数对抗,则以内力为基,有轮回先天功源源不断的内力加持,普通拳脚招式竟也不落下乘。
二人过了上百招,竟分不出胜负,天行只以为他有轮回先天功,实力早已今非昔比,却不想这孟章神君竟然如此难缠,一身寂冥宝甲刀枪不入,掌力更是伤不了他,剑匣之中兵器之多,简直匪夷所思,层出不穷的新奇剑法只怕是打上一年也不会重复,这样的对手,太可怕了,一想到这样可怕的对手,竟只是泰山府君的家奴,天行竟生出一种无力感。
天啦,当时岁荣是怎么打过李若水的,那得何等的天才,简直不可思议。不对,马背上那人,不是岁荣!
如此念头一起,天行不再想与太极争个高下,脚下一蹬,直冲马背而去,太极一剑刺来,他躲也不躲,锋利剑刃轻松割破天行劲装,却伤不了他的皮肉。
天行长臂圈住小兵凌空疾旋,宋兵头盔落地,现出一张陌生且恐慌的脸。
太极轻拍剑匣,散落一地的宝剑尽数收回匣中:“现在发现,已经晚了。”
“你!”这样的主意,必然出自岁荣之手,天行撒气般将小兵丢在地上,那小兵是太极顺手捉来与岁荣身形相当的诱饵,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太极笑道:“你们以为我自古井之中救出少主,必会带着少主一起行动?只可惜,厉刃川能猜出少主能逃走的所有路线,却唯独算漏了少主对厉刃川的了解,一个人再聪明,被了解透彻了,也就不聪明了。”
“不可能……他能去哪儿?所有路线皆有我极天城的眼线……是化身大法……灵燕,教了他化身大法!”
太极拍了拍天行的肩膀,叹道:“极天城对我家少主如此上心,泰山府很是宽慰,不过,少主想走,总是会走的。”
历天行挥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咆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会死的!”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更尊重少主的决定,他是泰山府的主人,我只能言听计从。”
天行恨得咬牙,摇头怒斥道:“愚蠢!你以为极天城是想占有岁荣才一直拦下他吗?”
“我明白……你们是在保护他……”
“你不明白!他不能回白鹿庄!白鹿庄会杀了他!”
太极微微一怔,面罩下浓眉皱起:“不会,白鹿庄做不到。”
历天行气笑了,怒道:“那灵宝大法师呢?”
“他?怎会?”太极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怎忘记了,还有这个人的存在……“如今三清已去其二,天下再没有他的对手,岁荣身负河图洛书,已然怀璧其罪,你当我们守着他是害怕他将白鹿庄闹出个什么风雨?他能做些什么?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
太极手心出汗,他一心只想救少主:“你说……灵宝大法师会出手,可有依据?”天行闭眼,长叹一口气:“探子传回消息,灵宝大法师已于两日前动身前往白鹿庄了。”
“……”太极心虚,噤声不语。
“如今之计是赶快拦下岁荣!你快告诉我他究竟去了哪里!”
“我……我不知道……”太极蹙眉苦思,岁荣跟他到了庆州后就不见了,只吩咐他到延安府引开极天城的眼线,“少主好像说要先去找什么熟人?”
“熟人?他自小生长在白鹿庄,在庆州有什么熟人?”天行百思不得其解,庆州,民不富,兵不强,也无甚门派,他能有什么熟人?
“不,庆州有白鹿庄的熟人……”太极回想起来,继续道:“长风镖局就在庆州。”
“长风镖局?”
“对……天下第一总镖头董烁扬名武林的长风镖局。”
……
官道之上,两匹黑马拖着货车叮叮当当前行着。
敞开的货斗上铺着厚厚的干草,干草上码着三五农具和两节香肠,一个老妇人正躺在干草垛上呼呼睡着大叫,货车颠簸,晃起她一身臃肿的肉浪。
一个黢黑的少年穿着短打坐在前头赶车,眼看要出城门,少年跃下马车,牵着马儿排队通行。
“去哪儿?”守卫例行盘问头也不抬。
“矩州。”少年熟练地在通行簿上登记,又奉上税金。
“西北人?”守卫听他口音不对,抬眼打量着他,“过所文书拿出来看看。”少年鞠笑着摸出文书,恭敬地交到守卫手中。
“庆州来的?这可不远啊,到矩州去做什么?”
少年身子侧了侧,示意守卫看货斗上躺着的老妇:“俺大妈妈累病哩,俺带她去矩州看大夫。”
“矩州?是去桐杳医馆么?那可不好排号,我家大姑去年过去,至今也没排上号……”
少年自短打中摸出散碎银子小心塞进守卫手心:“排上哩,前年就约过哩,所以才赶过去。”
守卫手心握了握,被少年的“孝心”打动,也不多问了,收起长戟示意放行。
顺利出了城门,少年翻身上车若有所思,质朴的笑脸自跃上马车那一刻又变回了冰冷,再过两城便是矩州了,跑完这趟镖,他就有钱做些生意了,思来想去,他还是想请两个镖师,重振天下第一镖局的威名。
鼾声停,董天翔知道老妇醒了,一边御马一边偏头汇报行程:“大妈妈,还有三城就到矩州哩,不过今天得在驿站歇一晚,马儿得喂草料,都跑不动哩。”
老妇伸了个懒腰,轻拍车身,身姿灵巧翻到马车前头与那少年并坐,老妇鸡皮鹤发,满脸褶皱黑斑,老得不像样子,唯独双眸如剪秋水,生动灵气倍感突兀,这也就是岁荣为何出入城时必要装睡的原因,他的化身大法还太过粗浅,做不到灵燕那般随心所欲千人千面。
“嗯……那个,大妈妈,您先前垫的盘缠都用完了哩,你看住店吃喝的银子,过关打点的银子……”
这小子真是钻进钱眼儿里了,一路上动不动就在哭穷。
岁荣拈着一片金叶子在黑小子面前晃了晃:“银子可以给你,可是你这小子实在不够意思,咱俩相伴赶了半个月的路,一句掏心窝的话都不肯与我说。”
董天翔看金叶子又被老妇揣回衣襟,急了:“大妈妈这是说啥话哩嘛,俺对大妈妈伺候得哪样不尽心尽力?马跑瘫了还是俺拉着马车跑来的嘛。”
岁荣笑嘻嘻问道:“那我问你,你爹是叫董烁不是?”
黑小子微怔,神色僵硬点头说是。
“你爹去处你可知道?”
黑小子脸色愈发难看,冷着脸道:“大妈妈不要问了嘛,俺不要银子了就是。”岁荣自腰间抽出个荷包,掂了掂,里面传来哗啦啦的响声。
“银子实在还是过去实在?”
董天翔犹豫了。
“我不知你爹这些年如何,但你娘如何辛劳你自己是看在眼里的,你当大妈妈真就非图你这敞篷马车坐着安逸?”
“俺……大妈妈,你知道俺爹?不,俺是说,董烁……”
“知道一些,但不多,所以才要问你。”
“你是俺仇家?”
岁荣翻了个白眼:“算钱的时候你挺精,你见过捧着银子砸死仇家的?”
“嘿嘿……没有。”董天翔憨厚地摸着后脑勺,“那,大妈妈你问吧……俺都告诉你。”
“你爹为何隐退江湖?去向你可知道?”
董天翔一提起他爹,又开始闷闷不乐,但为了那袋子金叶子,他还是硬着头皮回忆道:“都怪俺爹……不是,俺是说董烁!他在镖局里藏了一个辽国人,说来也怪哩,那辽国人前脚进镖局,衙门的人后脚就上门来搜……后来大打出手,来了一个很魁梧的大太监……那个太监太强了,俺都没见他抬手,好几个镖头当场就掉了脑袋,然后衙门的人就抓了俺们全家,说俺们通敌叛国……”
岁荣眼珠子一转,心里串了七七八八,那大太监定是童贯无疑,童贯定是以董烁家人要挟,才让这天下第一总镖头甘心做了康王府的看门狗,着实可怜。
只是……为何呢?董烁为何要藏一个辽国人?
“那辽国人你可记得是何样貌?”
董天翔摇了摇头:“不记得,俺那时候太小了,根本没看清……只听衙门的人说他是辽国人,究竟是不是的……俺也不知道。”
岁荣将装满金叶子的荷包丢给他,也不再问了。
车行十里,终于得见一处驿站,天色渐暗,驿站前的茶摊还没撤,竟然还有人在说书。
“哎!大妈妈!有说书先生!今晚不仅能歇脚,还能听书!”董天翔兴奋异常,他生长在庆州,说书人可是逢年过节都见不着的稀缺。
哼,这荒村野店的有人说书?等于深山老林有人卖菜。
黑小子生怕说书人走了,牵着马儿一路小跑,驿站里迎出小二帮他将马系在桩上,黑小子新得了一荷包的金叶子,出手也是阔气,自腰带中弹了个碎银子给那小二,吩咐他加满上好草料。
岁荣蹒跚而来,与那说书老儿坐在一起朝董天翔骂道:“笨蛋小子!财不可外露,你非得有人把你抢了你才心安?你说是吧?崔老。”
黑小子吐着舌头忙把钱袋收好,却看那说书的老儿忽然起身一揖到地。
岁荣挑着眉毛也不搀扶,冷笑着看他:“崔老这业务做得挺广啊,晏城待不住跑到恭州来了?”
老儿兀自起身,鞠笑道:“少爷果真一点没变,口才凌厉不减从前。”董天翔一时迷惑,怎那个老爷子叫大妈妈少爷?
不应该称老夫人才是吗?
心觉蹊跷,连忙躲进驿站暗中窥视。
“我师哥派你来接我的?”岁荣早就料到白鹿庄的人会知道自己逃出极天城的消息,所以只用到了矩州等人来接就好,却不想还不用到矩州就有人候着了,来接的竟然是白矾楼的崔老头。
崔老头儿笑着摇头:“老儿是来劝少爷回去的。”
岁荣神色一冷:“回去?回哪儿去?”
“回极天城去。”
“哦~”岁荣打量着他,手摸向荼蘼枝,“我只知道崔老是宴君楼的人,不想,还跟极天城有关系?”
崔老头神色微变,郑重道:“老儿至始至终都是白鹿庄的人。”
岁荣也懒得与他打机锋,开门见山道:“是么?那白矾楼中全是宴君楼的眼线,偏偏你是白鹿庄的人?啧,你这大白鹅是怎么藏在鸡圈之中的?”
老儿也不解释,只问道:“少爷怎知白矾楼中全是宴君楼眼线的?少爷何时知道的?”
岁荣掏了掏耳朵,不屑道:“未免太明显了些,我与大师哥那档子事,白鹿庄上下心照不宣,凡撞见的都生怕看到,避之不及,唯那店小二,生怕看不到,我刚杀了他,沈星移就出现了,俨然一副对房中发生的事了如指掌的模样,换做崔老,要如何联想呢?”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小太岁,我就说泰山府君的儿子不会是个只会撒泼耍赖的庸才。”
岁荣郑重地朝他拱手道:“岁荣敬重崔老,还望崔老放行。”
“白鹿庄已不再是少爷的白鹿庄,老儿不能放您回去。”
岁荣心中本就疑窦丛生,听他如此说,更加不安:“可是庄里发生了什么?是我师哥?还是我爹?”
老儿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褐色长衫拖在地上直与地面长在了一起般:“少爷回头罢。”
岁荣一甩衣袖,一身行头尽数落地,鹤发鸡皮的老太转眼间变回了青衣少年,岁荣手持荼蘼枝横指老头:“我是白鹿庄少主,白鹿庄即便现在已成刀山火海,我也非回去不可!”
语罢剑影暴涨数丈,漆黑剑身与昏暗天光直融为一体,只听得耳边嗡嗡蜂鸣,剑气震得漫天碎屑扬起。此技只震慑,岁荣不想伤人。
崔老头儿双手一合拢入袖中,霎时衣袍无风自鼓,一道飓风平地刮起,越来越急,板凳桌椅被刮得东倒西歪,狂风打在岁荣脸上好似小刀在划。
岁荣大吃一惊,原想手下留情,不想这老头儿竟然深藏不露,这样强的内力,岁荣平生所见,他可排进前五。
“少爷,回头罢!”
老头儿的声音顺着狂风在岁荣耳边盘旋,岁荣运起内力抵抗,却只如风中枯叶,站稳都难。
“我!不!”岁荣被狂风逼退两步顿住身形,气运丹田,一掌托天,一掌兜地,元神通明掌逆风轰出。
掌风强横似蛟龙入海直冲漩涡,崔老头儿轻身后跳,两掌托着岁荣的通明掌力轻轻一揉,蛟龙被他和面一般化了个干净。
“怎会……”岁荣简直难以置信,这老头儿使的是什么功法,实在邪门儿。
老头儿两掌托至胸口,狂风更盛,卷起石粒飞沙,遮天蔽日,驿站闭门闭窗,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岁荣双臂掩住面门更是节节败退,想施轻功逃跑双腿却好似陷入泥潭不能自拔,想运气抵挡,双臂沉如灌铅不听使唤,这样强大的压制力,连李若水也未曾给过,然而这老头儿,仅仅只是在催使内力而已。
“少爷,您若再不回头,这狂风灌入七窍,可是会将您撕碎的。”岁荣耳膜果然胀痛,隐隐觉得有甚湿热之物顺着耳垂滴落。
“不!回!!”岁荣右脚蹬住地面,将内力散入周身,丹田空虚不做抵抗,反将狂风纳入体内。
老儿一惊,以为他要自残,急忙撤力,狂风刚刚散去,一道黄龙却直扑面门而来,老儿塌腰下旋,危险避开,岁荣紧随黄龙之后击出一掌,这掌势大力沉,运足了空明掌力,老头躲无可躲只能抬掌硬接。
噗地一声闷响,两掌相向荡出一圈气浪,登时将驿站的旗杆斩成了两段。这下该赢了罢?
岁荣如此想着,却听老儿发出桀桀笑声,满口赞叹:“聪明聪明,少主早该用元灵真炁来对敌才是。”
老儿一掌与他相对,一掌撑着地面,地面自掌心蛛网般裂开两丈,竟是把岁荣十成掌力全都导入了地中,岁荣一阵头皮发麻,错愕间,老儿变掌为爪,勾住岁荣手腕一顶,岁荣瞬间周身无力,手腕如万针在贯直喊饶命。
崔老头轻轻一送,岁荣被他推回数步。
“回去罢……”那老儿再次将双手拢入衣袖,再看地上脚印,方才一番比试,老儿脚步竟然没有移动一寸。
天啦,岁荣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无力感,面前这六尺老儿立在道路中央,就像一道绝断天地的高山,这就是个什么怪物?
“太白星!休拦我少主!”
眼看日沉西山,天际飞来一道人影,岁荣还以为是太极,却看那身影急速落下直冲老儿,老儿身形一晃,长衫卷起沙石直挺挺与他对撞而去,两道影子一击即分,稳稳落地。
“天乙?!”岁荣又惊又喜,总算是见到了自己人。
天乙强咽下一口翻腾的浊气,将岁荣护在身后与老儿对峙而立。
崔老轻抚三尺白须,笑道:“执名神君,多年未见,实力更胜从前。”天乙显然对这老儿颇为忌惮,确还是礼貌地拱手道:“泰山府与九曜星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前辈为何阻拦我少主回白鹿庄?”
九曜星?
这个在白鹿庄眼皮底下说了一辈子书的糟老头子竟然是鸿蒙宗的九曜星?
“执名神君误会了,老儿并不代表九曜星,拦住少爷只是受人之托。”天乙冷笑:“临月阁主竟有这么大的权力?连九曜星都能驱使,难怪赢曜非当这个临月阁主不可。”
“非也,老儿只是感念白鹿庄恩情。”
“天乙!莫与这老头儿啰嗦!我倒要看他有何本事拦路!”凌空又落一个身影,一身杏黄,娇俏如仙。
“月蔻!!!?”
月蔻看了眼岁荣,强忍住眼泪,与天乙并肩而立:“太白老儿,我不管你受谁之托来做这挡路狗,我只知道泰山府的规矩就是见山开山,见河填河!”
泰山府四灵神将到了两位,崔老头儿心中也打起鼓来,只好言劝道:“少爷既是你泰山府的少主,二位身为泰山府君护法,更是要劝住少爷才对,白鹿庄已成龙潭虎穴只等少爷去闯,你们为何还……”
“闭嘴!”月翘震怒,指着老儿破口大骂,“好一个正直正义坦坦荡荡!白鹿庄有难时你这正义之士身在何处?哦~我想起来,九曜星正忙着对你们恩重如山的白鹿庄下毒!你们这群满口仁义道德的武林正派正忙着逼死我家主人和老爷!”
岁荣脑袋好似被闷棍敲了一记,嗡嗡作响。
“月,月蔻?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月蔻一怔,转过身来:“……少爷……”
岁荣四肢僵硬,懵懵地去扒月蔻的肩膀:“什么叫逼死主人和老爷?什么意思?”月蔻见他这样,再绷不住,扑在岁荣怀中嚎啕起来:“少爷!主人和老爷……死了……被他们逼死了!”
“不可能……我爹是临月阁主……我娘是泰山府君……你胡说些什么……这不可能……”
“少爷……”
崔老头儿长叹一口气,朝岁荣走来:“少爷……庄主和夫人,确实已经过世了,节哀顺变……”
“节哀?”
岁荣瞪着双眼,瞳孔散开化出血色,嘴角狂抖似笑似嗔。
“少爷?”月蔻只觉得自己抱着一个火球,被烫得跳开,却见岁荣周身腾起汹涌气浪,“不好!少爷走火入魔了!”
“当心!”天乙刚出声提醒,岁荣出掌迅如闪电,五道指印实实地按在了崔老头儿胸口。
霎时老儿如同离弦之箭直射入密林之中,月蔻天乙对视一眼,心底发麻,方才那一掌,不是元神通明掌,而是神尘傲视群雄的须弥孑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