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暗涌

临水的高阁上,清风徐来,幕帘拂动间,丝竹管弦之声伴随着莺声笑语,在这片开阔的湖面上传出很远。

这家“揽月轩”,是叶城里为数不多的未被叶家接管的大产业,只因这家叶城中最高等的青楼,背后的老板是那尽管名声不好,但实力绝不容小觑的阴阳合欢宗。

这里,也是叶城这座实力一般的小城里,唯一一座能供给修士娘子的地方,其中往来者,不是豪富的游商头领,就是叶城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曾经,这里堪称叶城五姓纨绔们的销金窟,有那么几位花魁娘子,都不只是一点朱唇万人尝那么简单,甚至成了父子、祖孙几代人同享的销魂之所。

德高望重的家族长老,和寄予厚望的家族后辈,在心照不宣中成了“穴兄弟”。

如今,这里虽然热闹看似不减当初,但总有曾经来过的商人感慨,叶家一统之后,再难见到如曾经那般,几个纨绔为了一位花魁争风吃醋,红着眼疯狂砸钱的场面了。

所以变相的,这里的花魁服务水平也日渐下滑。

毕竟,没什么外财赚头了,谁还愿意付出本职之外的努力呢。

此刻,太阳尚未西沉,花楼之上就已经乐声靡靡,一片纸醉金迷的景象。

若是游商大贾,这个时辰多半还忙于奔走接洽,而家族长老,也多半各有家族事务要忙。

此时能在青楼宴饮作乐的,只能是如今仅剩的几家纨绔们了。

只见顶楼之上,明明是白天,却还燃起灵烛,把室内的琳琅装潢照得异彩纷呈。

堂中主位,是一张宽大的罗汉榻,上面跪坐着三名昳丽女子,正用自己丰腴的身子作靠枕,小心翼翼地环抱着一位看上去十七八岁年纪的青年。

青年长相俊朗,五官还稍显青稚,气质却有些阴鸷,眉宇间总似有一股怨气郁结不散。

他正侧躺在几名女子怀中,头枕在一位丰腴美人的胸前,一只手勾着一只酒壶,垂在身侧,眼帘低垂,一副醺醺欲睡的样子。

按说这种花楼酒宴上,就是有人大醉酩酊也不算什么,其余人等自然可以继续欢饮作乐。

但此时,察觉到主座上的少年似乎有些困倦,周围陪坐的其他青年们却互相对视了几眼,不约而同地噤声,只敢恭谨地面朝着少年侍坐着,既不敢叫醒他,又不敢继续宴饮了。

就连周围奏乐的乐师们,也察觉到了气氛的沉凝,乐声迅速地低了下来,仿佛自觉地站到了墙角处,生怕影响到主位上的贵人。

就在酒宴气氛一时间陷入沉寂时,“噔噔噔”,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房外传来,引得几位青年纷纷回头看去。

刚想示意让来人噤声,那个急匆匆跑上楼的来客却先一步高声喊道。

“清风少爷!快!家主有召,叶家全体族人到祖宅门口集合!”

主位上的少年,眉梢一挑,转而迅速皱起眉头,明明是听到了来者的话,眼睛却没有睁开,甚至依然悠哉地枕在美人的双峰之上。

只不过垂下的右手,在袍袖遮掩下,紧紧地攥上了拳,青筋迸现。

来人是一位短小精悍的中年男子,双目灵动有神,留着一抹短须,显得十分精明。

身上衣着颜色素淡,毫无装饰,但若是识货之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一身衣袍,用的都是上好的布料,是半只脚迈入了灵材范围的极昂贵织品。

中年人小跑上楼,却没有丝毫气喘,面不改色地掀开帘幕,一眼便看到了主位上闭着双眼侧卧的叶清风,随即清了清嗓,又高声道。

“清风少爷!快醒醒,这儿离祖宅不近,还得赶快动身呢!”

随即转头,随意看向身旁一位正望向自己的青年。

“下去给少爷端一碗醒酒汤来!”

说罢,看也没看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起身跑向房间外的青年,而是迈着急促的小碎步,来到主位近前,深俯下腰,凑到了主位之上叶清风的身侧,这回倒是没有大声,而是在叶清风耳侧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少爷,家主这次很急,严令所有族人不能耽搁,应该……是到了……”

随后直身,却仍微弓着腰,后撤到罗汉榻一侧,目不斜视地侍立在侧。

等着叶清风从温香软玉的环抱中缓缓坐起身子。

他的胸口衣衫半敞,鬓发散乱,显得有些颓唐,眉头上堆积的阴鸷犹如暴雨前的乌云,深重难以散开。

直到此刻,他的眼睛仍然紧闭。

他随意地提起酒壶,对着嘴又喝了一口,这才坐直了身子,却仍是低垂着头,身体还在微微地左右晃动着,仿佛还没有醒酒。

“到了……吗……”

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少年的口中传出,他伸出一只手撑在榻上,晃晃悠悠地想要起身,侍立在一旁的中年人连忙上前扶起他。

扶着仿佛还未彻底清醒的叶清风,管家模样的中年侍从,只用眼神一扫,周围早已站起身,恭谨地立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几个纨绔纷纷识趣地出门而去。

他再一挥手,榻上的三名女子也匆忙离开。

只有一名看起来最年轻的少女,走到门口时,仿佛有些迟疑,想要回头做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深低下头,快步离开房间。

直到房间里只剩他们二人,中年人双手一挥,一道隔音屏障迅速成型,围住整个房间。

只见他双手掐诀不停,又接连打出几道术法,隔绝了内外窥探的可能,这才微松一口气,又走回叶清风身边,埋下头,在如此安全的环境里,仍然用着极低的声音在叶清风的耳边说道:

“清风少主,据属下探查到的消息,萧林少爷他恐怕已经元婴后期了,甚至可能已经半步化神……”

“……途经苍城时,属下雇佣的苍头奴设计成功挑起了他和苍家的矛盾,他打杀了苍家的数位族人,最后苍家化神期的老祖出手,仍然没有留下他,而且根据后续痕迹判断,甚至没有伤到他……”

“……属下的暗线在天宝城获知,叶萧林在此城驻留了七日,貌似是为了参加天宝拍卖会,但似乎私下里暗会了什么人,不过还没有查清楚,叶萧林就离开往叶城回了……”

之前的话并没有让叶清风有丝毫反应,直到听到“天宝拍卖会”,他才终于有所反应,睁开了眼。

直到这时,才能看到,叶清风的右眼,蒙着一层苍白的阴翳,显然已经瞎了。

“天宝城么……”

叶清风喃喃,尚存的左眼中骤然闪过一抹猩红。

在这抹红光闪过之时,整个房间骤然暗了下来,明明是灯烛满屋,却生出重重阴影来,影影绰绰的,仿佛凭空多了许多憧憧人影。

俯首在他身侧的管家,察觉到了这一变化,浑身一颤,僵在原地,死死盯着地板,不敢有丝毫动作。

许久,叶清风眼里的红光暗了下来,最终缓缓消失,房间里也恢复了正常,管家察觉到了这一切,却仍是大气都不敢出,依然维持着低垂着头的谦卑姿势。

“我去天宝城一趟,叶梓,你就和家主说没找到我。”

“……是。”

名为叶梓的叶家大总管,脸上纠结之色一闪而过,最终还是应承了下来。

在他回应了叶清风之后,叶清风那边就没有传出任何声息,而叶梓却仍然弓着腰站在原地,眼都不敢抬一下。

又过了不知多久,叶梓终于壮着胆子出声询问了一句。

“……少主?”

仍然毫无回应。

待他大着胆子抬眼往榻上看去,却只见罗汉榻上空无一人,叶清风竟是不知何时,毫无声息地在他这个金丹后期的修士面前消失了。

又看了两眼,终于确定叶清风真的离开,直到这时,叶梓才敢稍稍直起早已麻木的腰,长呼了一大口气。

挥挥手,撤去了隔音屏障,阁楼外的风这才又悠悠吹拂而入,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衣物已经全部被冷汗湿透了。

……

“轰!轰!轰——”

一阵轰鸣声,伴随着巨大的震动传来,一个不小心,坐在桌边的我被一下子晃倒。

这震动伴随着剧烈的灵压,让我一时难以运转灵力来稳定身形,就在已经失去重心,后仰倒去时,我的头正好撞在两团丰满的柔嫩上。

随即一双玉手搂住了我的肩,帮我稳住身形。

我抬眼向上,正好对上陈磬的一双鹿眼。

还只是锻体期的我,被这股持续不断的灵压所慑,完全无法动弹,加之晃动仍然不断传来,我只能这样枕在她的胸上,看着她一触而离地移开目光,脸颊上再染绯红,两只手臂却还是紧紧地把我搂在怀中。

我只好等着这突如其来的震动过去。忽然感受到一道目光投在我的身上,我稍稍转头,正好与伏凰芩四目相对。

我有些尴尬,忙想挣扎着从陈磬的怀里出来,伏凰芩却抬手止住了我。

她端坐在桌边,一双细长的剑眉微皱,除了抬手示意我不要乱动之外,便再无动作,应该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和灵压有所影响。

我正想着,对这震动的来源毫无头绪,伏凰芩从袖中抽出一道灵符,运起灵力使出,一道光障倏忽出现,将我们围在其中。

我登时感觉此前不受控制的身体又恢复了正常,连忙从陈磬的怀里离开,站直了身子。

刚想问伏凰芩这震动是什么东西,却看到伏凰芩站了起来,转身向着房间门口看去。

我正奇怪,却看到一袭红衣的岳母施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虽然何红霜是和我们夫妻二人一起来的薰城,此前也一直陪我修炼,但自从上回给我端来一碗灵药羹汤让我吃完很快就陷入沉睡后,等我再醒来时,岳母便出门去了,只剩我和伏凰芩在这所大宅中优哉游哉地二人世界。

看到岳母进来,伏凰芩便收起了灵符,有合体期的娘亲在,她也就不需要什么符箓来抵抗这股灵压了。

岳母莲步轻移,很快走到了我身边,她噙着温柔的笑,先是摸了摸我的头,笑眯起眼来,柔声说道:

“小笙真是天赋异禀,这么快就锻体四层了。”

看到我欲言又止,满眼疑惑的样子,何红霜像是知道我想问什么一样,自顾自地为我解释道。

“娘这回过来,正是要带你去看一场热闹的,走吧!”

我看着岳母的笑脸,听她说到“热闹”的时候,猛然间好像感觉到一丝冷意,但待我又凝神看去时,却不见丝毫异样,还是那般温柔如水。

岳母说完,拉起我的手,转身正要离开时,忽然停住,把目光投向了僵立在一旁的陈磬。

直到这时,她像才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一样,看着瑟缩在一旁一动不敢动的陈磬,好像发现了什么,原本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神忽然波动了一下,又上下打量了一番。

原本就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的陈磬,被岳母这目光一扫,更是缩得像只鹌鹑一样,一言不发地低着头站在原地,香肩都微微抖了起来。

何红霜又打量了一番陈磬,随后扭头看向了我,那原本冷淡的表情一下子又变得惊喜非常,就好像我是什么稀世的宝贝一般。

岳母的目光一边柔柔地投在我身上,一边却对着自己的女儿问道,语气淡漠,简直像在询问一个陌生人。

“她便是那个你同我说要我出手一次的阴体?”

“……是的”

自从岳母进屋之后,伏凰芩的存在感就好像被削弱到极低,完全掩藏了起来,直到何红霜出言询问,她才仿佛又活了过来一般。

伏凰芩低垂眼着眉,没有看我或是自己的娘亲,用平静沉稳的语气回答道,仿佛面对着的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是什么毕业答辩的导师一般。

仿佛是知道了岳母想要问什么,伏凰芩直接解释道。

“原本夫君正要同她双修,结果她的体质被夫君……激活,提前生了效,还未交媾,就已助夫君突破了锻体第四层。”

“哦……”

岳母依然柔柔地看着我,听到伏凰芩的解释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个哦,那语气平淡得,我甚至不知道她是是应了一声还是在表达疑问。

我被岳母盯得有些紧张,在自己妻子面前,她还和我这么亲密,虽说也没有什么逾矩之处,但这份亲密还是让我心下忐忑。

岳母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可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忽地笑了起来。

我紧张得吞了一口口水,察觉到了她那和伏凰芩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狐狸眼里,闪过了一抹促狭。

我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这有些僵硬的气氛,又一声巨大的轰鸣传来,甚至较之前更为剧烈。

尽管有岳母的灵韵护着,但那整个空间剧烈的震动仍然让我耳鸣了起来,被震慑得一时有些晕眩。

太阳穴上传来的清凉之感让我很快回神,正好对上岳母美艳的娇容。

她的脸贴了过来,与我面面相对,只隔着将将两拳的距离,一双玉手正按在我的太阳穴上,用灵力帮我纾解着不适。

我连忙后撤了一步,转头找到了伏凰芩,靠了过去,牵起她的手,我这才有了点底,咳嗽一声,对着岳母问道。

“娘,你刚才说,要去看什么热闹?是这奇怪的震动吗?”

岳母见我拉起伏凰芩的手,没有丝毫反应,依然是那张温柔的笑脸,听到我问起,她自然地回答道。

“小笙想看吗?娘带你去。”

“嗯好……夫人,我们和娘一起去看看吧?”

……

薰城内城中,无数人或凭栏而坐,或当街而立,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投向天空中的两道人影。

堪称恐怖的灵压仍一波波传来,经过了最初的慌乱,薰城内城这座完全由高绝法阵笼罩的悬空城很快便做好了应对,防护法阵及时升起,笼罩了整座城池。

原本屁滚尿流四散奔逃的修士们,在阵法的保护下,很快又恢复了指点江山的模样,虽然基本上是什么都不知道,却也敢评价天空之上的那两道身影的优劣。

“那道纤细些的明显是剑修,合体期的剑修,杀力有多高不用我多说吧?就这样,还拿不下那个明显弱于他不少的那个怪物,啧啧啧,这个怪物恐怕来头不小哇,怕是什么王血吧!”

“那哪是什么怪物?不懂装懂!我当时可亲眼看到,他原本是个身量极高的修士,那时看上去只有化神境,一直在逃,最后被那剑修一剑穿胸后才突然变化成现在的样子的,实力也从化神一跃成了合体。”

“还有这种功法?怕不是什么邪术吧?”

“什么邪术!依我看,这恐怕是来自南边的妖魔余孽,混进城中被剑仙发现才出手诛杀的!”

“……”

“……”

诸如此类,整座城中,各处都在议论纷纷。

而天上的两方,情况则与下面的修士所想颇有些区别。

……

“呼——哈——”

手握青虹,横剑在前的女子剑仙,双眼凌厉地紧盯着对面已经看不出原本人形的对手,一抹红唇却在剧烈地喘息着,似是消耗极大。

正是之前就在薰城隐藏修为玩乐的石青环,此刻虽然看上去仍占上风,但却也明显并不轻松。

而在她对面,正是之前她所在赌坊的老板,名为“臧闲”的男子。

但此时,却已再难看出人形。

原本的臧闲,是一个身高高到相当怪异的干瘦模样,现在却变成了一个近似球形的怪肉。

高瘦的身体极度地反弓,头和脚几乎碰到了一起,刚才被自己穿胸而过之处,从通透的伤口处可怖地长出了两只黑红色的手臂,将整个胸膛都给撕成了左右两片。

胸口正中出现了一个极大的空洞,深处黑雾蔓延而出,隐隐得有红光闪灭不定,仿佛其中掩藏了什么妖邪之物。

那黑雾,刚才石青环只是沾上了一点,就宛如跗骨之蛆一般要钻入她经脉之内,她运起灵气抵御,却反而像是火上浇油,非但没有被清除,反而污染了她的灵力,顺着她的灵力直接侵入了她的经脉中。

最后还是她当机立断,直接炸断了左手直到小臂处的经脉,才勉强清除出去。

所以,虽然看上去石青环依然风姿绰约,一副游刃有余之状,但实际上她已经自断一臂,受了不轻的伤。

此时,石青环除了警惕地盯着对面的怪物,心中除了懊恼自己太不小心,终年打雁反而被雁啄了眼,还有些隐隐地焦躁。

“这符家都是吃干饭的吗?都闹出来了这么大的动静,这么久了还没一个人出来?”

现在的形势对于石青环来说相当棘手,自己虽然实力远强过这个臧闲变化成的怪物,胜之简单,但要是说能彻底清除掉它,还不能让自己再受到什么沾染,石青环也是拿捏不准的。

这怪物自从变化之后,不仅实力从化神前期一跃到了合体中期,在那诡异的黑雾的加持下,无论是速度还是防御力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因为那黑雾诡异的能力,自己还要留神不能被其沾上,难免束手束脚。

更何况自己是个相当纯粹的剑修,一身杀力都在剑上,和何红霜那种手段迭出的术修截然不同,想要解决这个怪物,还真是有些棘手。

“我记得何红霜也来薰城了,大不了到时候我出声求援,毕竟是同宗,谅她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袖手旁观……”

石青环还在暗暗思忖,另一边,岳母已经带着我和伏凰芩还有陈磬,坐着飞舟悄悄向着这里赶过去了。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岳母她要给飞舟上加持那么多的隐匿术法,还不惜血本地拿出极为珍贵的遮天符来。

难道是怕这正在对峙的两方中有人祸水东引?

我只能这么理解。

随着飞舟的慢慢靠近,我已经能隐隐看到前方对峙的一人一……怪?

不怪我迟疑,除了一道人影可以明显看出是一位身材绝佳的女修以外,另一边的我真是说不上来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

我看向身边的夫人,却见伏凰芩正皱着眉头,似在思索,见我看来,她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

“这是魔种,还是很少见的一种珍稀魔种,原以为早就绝迹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遇到。”

何红霜目不斜视盯着前方的战场,只淡淡地对我们解释道。

我从她平淡的语气中,仿佛听出了一丝……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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